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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澄空云
戚少商收到英雄帖的時候,他和顧惜朝剛在城里找到落腳的地方。
院子里的梨花開得正好,團團簇簇,雪色紛飛,兩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顧惜朝突然輕輕嘆了口氣,一點血紅就從白色的枝頭處鉆了出來,走在前面的戚少商回身接住。
發(fā)帖的人手法略欠火候,差點把英雄帖打到顧惜朝臉上,戚少商這么一接,看上去簡直像拿帖子在扇人。
顧惜朝不悅地冷哼一聲,捧著裝了油餅的紙袋繞過某人徑直走到房間去。戚少商好笑地搖了搖頭,展開那張大紅描金的英雄帖。
某年某月某日,大明湖畔,武林大會。
戚少商瞅著看了半天,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金光閃閃的字竟然都是鎏金,正想著能不能弄下來兌換點吃的,便聽到房間里傳來奇怪的聲響。跑過去一看,顧惜朝皺著眉站在桌子旁邊,半邊袖子都被打濕了,一只茶杯在桌上兀自滴溜溜轉(zhuǎn)著,凳子可憐兮兮翻倒在地上。
戚少商看一眼便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走過去把凳子扶起來,撕了半張英雄帖折了折墊在一條腿上。搖一搖,還算穩(wěn)固。
這種事情發(fā)生的次數(shù)不算少,顧惜朝也已經(jīng)習慣了。當年受傷給他身體留下的后遺癥多得數(shù)不過來,要是每樣都計較著,得把人給慪死。
不過還好,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樣的了,沒有比較的對象當然也不會太過郁悶。戚少商心里暗自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失憶倒是有些好處的。
顧惜朝施施然坐下來,把另外半張紙鋪在桌上。餅子還挺油的,怕污了桌子,省點打掃的工夫。
兩人面對面坐著喝茶吃餅看梨花。
顧惜朝問他帖子上寫的是什么,戚少商如實答了,他略笑道,大俠不是都喜歡湊這些熱鬧的么?
戚少商不想應他這樣口吻的話,干脆就不回答了,自顧自吃著。
顧惜朝有時候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他醒過來時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戚少商,那人自稱是他的故人,一直在照顧他,甚至不遠千里到處跑找那什么各種傳說中的神醫(yī),執(zhí)意要醫(yī)治他的失憶之癥。
其實想不起來也沒什么,大抵都是些不大好的事情,所以我才忘記的。
那可不行,你想不起來,有些人心里會很難過。
哦?比如說?
……你妻子。
戚少商說他有一個心愛的妻子,還有個不知道算不算仇人的仇人。大概是他比較愿意讓顧惜朝記得那些美好的東西,故而反反復復地提傅晚晴的好,對于那個連名字都不想說的仇人倒是諱莫如深得很。
然而每次問及晚晴在何處,戚少商總是說,等你想起來便知道了。
于是顧惜朝想,那個很好很好的女人大概已經(jīng)不在了。
戚少商聳了聳肩,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們這十年里走遍大江南北尋找神醫(yī),然則直至如今連神醫(yī)的一根毛都沒有看見。顧惜朝每每懷疑其實戚少商是在溜他,但是一路上游山玩水的日子過得還算愜意,他也就忘了這個念頭。
但是戚少商有時候?qū)︻櫹СH為冷淡,似乎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把對方當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也就沒必要整日里親熱來親熱去的。
一大早戚少商就出門去了,說要弄點盤纏。
兩個大男人,無業(yè)游民,四處晃蕩,總是要花錢的。
戚少商的賺錢途徑大多數(shù)是兩種,抓賊或者做苦力。前者一次能得賞金二三十兩銀子,后者一日能得一吊半錢。
顧惜朝兩樣都做不來,只好在屋里抄抄書寫寫字,弄幾個銅板作補貼。
據(jù)說他原本是有武功的,只是讓戚少商給廢了。于是他理所當然的認為,活該戚少商一個人累死累活。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戚少商回來了,身上帶傷,還是傷在臉處。
顧惜朝一邊給他處理傷口,一邊搖頭道,大哥,你已經(jīng)一大把年紀了,再破個相,日后恐怕不好找嫂子。
戚少商嗤笑,鰥寡孤獨,拉你作陪又如何?
按照戚少商的算法,日落前就該走到旗亭酒肆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比預期晚了一個時辰。
顧惜朝站在那個黑漆漆的房子門前,深深地懷疑里頭是否能住人。
戚少商扎了個火把走在前面,破敗的房子,四處結(jié)著蛛網(wǎng),蹬蹬腳揚起的灰塵能嗆死人。兩人勉強收拾出一個能躺的地方,背靠背睡下了。
鄰近大漠的地方晚上特別涼,戚少商把披風抖開,一人扯住一個邊,幸好二人睡相都算安穩(wěn),這法子倒也合用。尤其是背上,暖洋洋的,睡得踏實。
顧惜朝迷迷糊糊睡著,突然想起些什么,問道,以前我是不是來過這里?
戚少商估計也差不多睡著了,嗯了一聲便再無聲響。
顧惜朝坐在酒肆最高的那個草亭里,看著戚少商在下面把撿來的柴火收作堆。突然起了某種心思。戚大俠,我想吃魚!
戚少商提著一把半銹的柴刀,一手叉腰仰頭望著他。顧公子,這里沒有魚!
顧惜朝堅持說有,還說自己認得路。
戚少商拗不過他,只得跟著他一起去了,省得他走到迷路給風沙埋了還得費勁把人挖出來。
走了半天,戚少商總算認出來這是去虎尾溪的路。他可沒跟顧惜朝去過那個地方,更別說抓魚,當年與顧惜朝同去的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什么都忘了,這個倒是記得清楚。他小聲咕噥著,沒有讓顧惜朝聽見。
去虎尾溪的路并沒有很遠,等顧惜朝把杜鵑醉魚那些復雜的工藝回憶得差不多的時候也就到了。
隱隱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顧惜朝快步走過去,一時怔住。
沒有水聲。沒有水。更沒有杜鵑醉魚。
虎尾溪早已干涸。
直到他們?nèi)チ肆硪粋鎮(zhèn)子,顧惜朝都有點怏怏不快。
戚少商想了想,安慰道,沒什么,其實也就是草魚,到集市上買了來做也是一樣的。
顧惜朝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戚少商揚眉,是是是,我不懂。他轉(zhuǎn)身走出去,不到一刻鐘后拎回來一尾草魚。
吶,水煮魚,你要不要吃?
顧惜朝仰著頭,看上去頗有點誓死不屈的模樣。
我要。
戚少商的水煮魚做得不錯。據(jù)他自己說,除了杜鵑醉魚,魚的各種做法他都會。
不會做,只是因為我沒吃過。他說。
這話倒也是真話,當年那盤魚,他碰都沒來得及碰就被趕去當小二。聞著倒是挺香的,就是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顧惜朝認為,跟在他身邊卻沒吃過杜鵑醉魚,人生未免有點不夠完整。
云南碧塔海的杜鵑醉魚倒是很有名,就是路程有點遠。
不過對于兩個江湖閑人來說這個不是問題。
掐指一算,慢慢走到達目的地剛好五月,不錯不錯。
那就啟程吧。
時間就這樣一年一年晃悠悠流過。
十載光陰,白云蒼狗,歲月的痕跡悄悄然吞噬著過往的那些愛與恨,只剩下他與他,繼續(xù)走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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