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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齊桓從長途汽車上下來,站在到處果皮紙屑痰跡斑斑的地上,被搶生意的三輪車出租車團團圍在中間。他舉起胳膊用力伸了個懶腰,狹窄座位上窩久了的骨頭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聲響。然后才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的城市。
已經(jīng)是黃昏,車站旁的建筑一半披著溫暖燦爛的夕照,一半拖著漫長的影子沉在黑暗里。行道樹密密匝匝的樹冠中間傳出鳥雀嘈雜的振翅和鳴叫聲。周圍鬧哄哄的,很多人沖他大喊著:“走不走?”還有人上來拉他的包。
齊桓搖了搖頭,拽過背包袋子,繞開他們往站外走。他在車上沒吃東西,這會兒餓得不行。車站邊上不少小攤小店,不過價錢普遍貴了一截。齊桓走出兩條街去,才在拐角處找了個餛飩挑坐下來,要了一大碗。
賣餛飩的老頭看他動作熟練地坐在矮凳上,背挺得筆直,那么高的個子腿又長,還是坐得端端正正,禁不住樂:“你是個解放軍同志吧?”
齊桓一愣,有點不適應(yīng),別扭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啊!
“我就說嘛,一看就是!別看你沒穿軍裝,啥衣裳穿你身上都像綠色兒的!”老頭大嗓門一邊嚷,一邊利落地盛了餛飩,點上麻油蝦皮,慷慨地抓了一大把香菜下去。
齊桓哭笑不得,又不好當(dāng)了人家的面把人的好意挑出來,只得撥在碗邊兒,加了醋慢慢吃。要是換了袁朗,肯定這時候就得跟人家套近乎,磨著給換一碗了——雖然他其實沒有齊桓這么討厭香菜味兒。
袁朗有次穿著便裝出門,也像今天他這樣被人認出來,回來了挺高興的跟他顯擺,說你們老說我沒站相沒坐相不像個當(dāng)兵的,眼光到底不如人民群眾雪亮啊。齊桓也覺得奇怪,沒想到這老百姓還真一認一個準。
他幾口吃完給了錢,掏出一張紙條問老頭這地址怎么走。
老頭伸直手臂把紙條拿得遠遠的,瞇著老花眼在路燈下使勁看,挺熱情的詳詳細細指給他,末了還說:“那地兒不近啊,解放軍同志打個車吧,三輪也不貴!
齊桓背上包,笑笑:“不怕,我是步兵!
他當(dāng)新南瓜受訓(xùn)那會兒,天天跑375,把峰頂都硬生生蹭低了一截子。他們后來受不了,袁朗就過來冷嘲熱諷:“老A是步兵巔峰,再顛那也是步兵。這點兒路都走不了,要不要給你們插個螺旋槳送去當(dāng)空軍啊?”
那時候聽著氣得肺都要炸了,現(xiàn)在想起來,只覺得有趣。
齊桓忍不住微笑,旋即繃緊了嘴,表情嚴肅地走過陌生城市的街道。
對于常年呆在深山里老A基地的人來說,每一座城市繁華熱鬧的街道都是相似的,齊桓分不出這張廣告畫和那張廣告畫上的美女,也對明亮櫥窗里的服飾商品毫無興趣。齊桓只是覺得,這是袁朗曾經(jīng)走過無數(shù)次的地方,他現(xiàn)在走在他的足跡上,他的身邊。
他要去的地方有點兒偏,繽紛璀璨的街景漸漸退去,只有路燈高懸的光芒灑下來,路面像一條月光下緩緩流淌的大河,飛馳而過的汽車不時激起粼粼波光。齊桓對照著樓號找到地方,抬頭看了看,七樓那扇窗戶黑著。
他把包放下來,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水泥面涼冰冰的。周圍燈下散布著幾個小攤,鋪開的塑料布上碼放著鞋墊襪子頭花舊書什么的,恰好有一個就在齊桓對面蹲著,個子瘦小,頭發(fā)剔得看得見青青的頭皮,尖嘴猴腮,跟齊桓的目光對上時趕緊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兄弟,有好東西,便宜啊,要不要?”
齊桓挺沒意思地看著他,毛片兒什么的鋤頭電腦里多得是,也不知道那小子打哪兒下的,還特別樂于分享,他實在犯不著跟這小販閑扯。于是就沒搭理,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天,樹葉縫隙里的夜空沒有星星。
一直到體溫把椅子捂暖,水泥的涼意又慢慢滲進來,那扇窗還是黑的。小販不死心地跟他搭腔,齊桓無聊,挪過跟他扯了兩句,再挪回來繼續(xù)坐在長椅上等。
他耐心地等著,就像伏在悶熱的草叢里等待一個出擊的命令。他并不焦急,也不懷疑自己能否等到。他在等,仿佛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
而那個人到底來不來,其實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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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穿著夾腳拖鞋,拎著一塑料袋東西踢踏踢踏往家走,老遠就瞄見樓下長椅上躺著個人,挺高的身子蜷著側(cè)躺在那兒,腳還是掉在椅子外面,瞧著挺委屈的樣子。他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掃過,愣一下,又被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拽回去。是那種還沒經(jīng)過大腦處理,就已經(jīng)由心作出判斷的熟悉感。
他走過去站在邊上,注視著那人睡著的側(cè)臉,笑了一下,嘴里叼著的煙一顫。
齊桓頭埋在手臂里,含含糊糊地說:“隊長,煙灰掉我頭上了。”
袁朗把袋子換了只手,伸出去呼嚕呼嚕齊桓短短的頭發(fā)茬,安慰他:“沒事兒沒事兒,沒多少!
“那是,不掉你頭上你當(dāng)然不嫌多!饼R桓呼地一下坐起來,低著頭自己拍。
袁朗手被晃開了,就插進大褲衩的口袋里,看他自己弄。過一會看不過眼,把東西扔齊桓懷里,打開他的手:“這是誰腦袋也不知道,用得著下那么大力么!
齊桓任他撥弄,抱著濕漉漉的袋子,里面還有點熱乎的毛巾壓在手臂上,洗發(fā)水蓋子可能沒擰緊,淡淡的香味一陣一陣飄過。
半晌袁朗才罷手,挺不滿意地審視:“算了,回去弄水給你洗洗吧!彼妖R桓拽起來,自己提起他的包。齊桓也沒搶,跟在他身后往樓里走。那個模樣猥瑣的小販還蹲在門洞旁邊,賊眉鼠眼地瞄著他笑。袁朗好像沒看見,齊桓也沒理他。
樓梯狹窄,有幾層的燈還壞了,齊桓危險地從成堆紙箱和煤球邊擦過去,又差點撞上鎖在扶手上掛著的自行車。袁朗也不管他,哼著歌兒在前面走,因為還咬著煙,飄出來的聲音帶著柔和的鼻音,含糊而柔軟,一路跑調(diào)跑遠了。齊桓忍了忍,憋住沒說他。
到了七樓,袁朗拿出鑰匙開門,回頭對齊桓笑:“你嫂子走了也沒人收拾,亂了點兒!
“不只一點兒吧?”齊桓懷疑。
袁朗伸腳要來踢他,齊桓往后蹦了一下躲開,差點栽下去。袁朗樂得很,提著領(lǐng)子揪住他,吐了煙頭,直接把人拎到屋里去。
燈啪的按開了,齊桓眨眨眼睛四處打量一圈。屋里并不亂,家具擺設(shè)簡單得甚至有點空曠,可能是有些東西已經(jīng)被原來的女主人一并帶走了,剩下的那種純男性的感覺和基地宿舍類似。齊桓本來抱著踏進垃圾堆的心情,現(xiàn)在心理準備白做了,用的力一下子落空,心里有點虛。
袁朗把他的包嘭的丟在地上,拿起熱水瓶提了一下:“還有半壺水,你先洗著,我再燒!鞭D(zhuǎn)身把齊桓領(lǐng)到衛(wèi)生間,指給他毛巾臉盆,“熱水器壞啦,我也是剛出去洗的。你將就著擦兩把!闭f著把熱水瓶塞給他,帶上門。
齊桓正脫衣服,他又推開門探了頭進來,一本正經(jīng)地交待:“頭好好洗洗,別給枕巾蹭臟了!蹦樕媳砬橥φ(jīng),眼珠一溜,已經(jīng)把齊桓周身上下看遍了,賊笑一聲,不等齊桓趕就縮了回去。
齊桓愣著,手停在褲腰上,等了一會兒才繼續(xù)往下脫。其實以前赤膊□□都不是沒看過,不過這回臉上就隱隱的燒。
其間袁朗又進來送熱水,幫他擦了擦背,想給他洗頭不過被拒絕了。齊桓洗好出來的時候,他翹著腳坐在客廳里,拿著遙控器百無聊賴地換臺。袁朗抬頭看他一眼:“餓不餓?”
一碗餛飩頂不了多久,齊桓早餓了,不等主人說話就翻去冰箱,一拉開門,對著半塊帶牙印的硬饅頭嘆了口氣。
袁朗去廚房找了找,就一顆蔥兩包方便面。齊桓一看就皺眉:“你都吃什么呀!痹矢尚陕暎骸白咦,咱下去買東西!
齊桓哼一聲,轉(zhuǎn)身往門口走,聽著身后袁朗忙忙亂亂地找鑰匙拿錢包。他想原來隊長不穿軍裝的時候是這樣的,原來他不是隊長是袁朗的時候是這樣的,原來他不在基地的時候挺居家的。他以前都不知道,他其實并沒有機會知道,關(guān)于袁朗的很多東西。
袁朗拿好了東西,抬頭看見齊桓站在門邊。樓梯間的燈壞了,忽閃忽閃的,他的背影也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好像快要消失不見。袁朗快步走過去,扣著齊桓的肩,“走了走了,你不認路可跟緊點別丟了。”
齊桓很想說我剛就是自己摸到這兒來的你別小看人,但又沒說出口,只是不著痕跡地勾了點背,壓低肩膀,由著袁朗拖著他,在狹窄的樓道里橫沖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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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附近的超市買了肉片和青菜,還有不怎么新鮮的老豆腐,袁朗非要買啤酒,齊桓提醒他:“半瓶就能干掉你的啊,用得著拿這么多么!痹暑^也不回地繼續(xù)從冷柜往外拿:“知道,給你喝的唄!饼R桓無奈地翻白眼,跟著他又晃到日化區(qū),抽了支牙刷扔進筐里。
回去的時候袁朗還是執(zhí)意要攬著齊桓,齊桓勾肩搭背半晌了挺累的,直了起來,袁朗搭得辛苦,看他一眼,也沒說什么,手沒有一點要放開的意思。齊桓想想,還是略略低了下去。
袁朗回家來的次數(shù)少,周圍居民都不怎么認識他。樓下散步的人有些奇怪地看著兩個男人黏糊在一塊,別別扭扭地走。
一包食物提在兩人中間,啤酒罐子冰冷地壓在齊桓肋側(cè),觸感真切,和肩頭袁朗手心的溫度一樣,都是實實在在的。
開門的時候袁朗不情愿地放開齊桓掏鑰匙。進屋開了燈,看到站在屋里的齊桓,頭發(fā)上還閃著一點沒干透的水光。袁朗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才終于放下某種莫名的擔(dān)憂似的,拿過食物嚷嚷著要給齊桓做飯。
齊桓要進去幫忙,被袁朗給趕出來,說:“在基地錯過了飯點兒就是你給整點吃的,怎么到了我家還要落我面子啊。等著,嘗嘗你隊長的手藝。”齊桓咕噥著“那也得你有手藝才成”退回客廳,看了會兒電視覺得沒意思,站起來到處摸摸看看。
這個家里已經(jīng)沒有一點曾經(jīng)有女性生活的痕跡了,連柜子上擺的照片都只有袁朗和他的兒子,袁朗和他的兵。拉開寫字臺的抽屜,里面一摞整整齊齊的兵器雜志,齊桓緊盯著看,剛進門時候那種古怪的心里發(fā)虛的感覺又悄悄回來,沉重地壓在胸口。齊桓猛地用力關(guān)上了抽屜,頭一陣眩暈。他突然之間失去了對袁朗的家袁朗的生活的好奇,安靜地坐在桌邊等待著,就像在樓下等待他到來。
袁朗端出來一大盆水,把電磁爐找出來說要吃火鍋,有點歉意地對齊桓說:“本來想給你整個炸醬面吃,醬和面條都沒了,咱吃這個吧,快!鼻嗖硕垢记泻昧耍R桓挑剔地翻了翻,覺得刀工比自己差遠了。袁朗又從冰箱冷凍柜里找一包不知哪年月的海鮮丸子,用芝麻醬辣椒醬調(diào)了蘸料,和齊桓坐在一起等水開。
白水湯,青菜豆腐不新鮮,肉片厚了,蘸料沒滋味。兩個人還是吃的挺高興,袁朗多喝了點,齊桓也不攔,慢慢喝著自己的,隨口說了一會兒云天霧地的閑話,他終于忍不住問:“隊長,你這邊那……那什么事也辦完了,什么時候回隊里?”
袁朗夾了一筷子,放到嘴里才嘗出來不是肉是姜,呸的吐掉,摸了根煙點上:“跟你一起走唄,隊里肯定好多事兒攢著了!
齊桓隱隱的微笑,眼睛里全是壓抑不住的欣喜:“哪有什么事兒啊,都給你干的差不多啦,回去享清福吧你!
“好小子,靠得住!痹视昧Π戳税此募绨,湊過去貼著耳朵說:“那我可有的是時間琢磨怎么折騰你們啦!
齊桓一口啤酒差點嗆著,回頭跟袁朗鬧在一處。
袁朗沒問鐵路怎么也準了他休假,沒問三中隊現(xiàn)在誰管著呢。齊桓也沒有說。他們默契地對此保持著沉默。
吃完了齊桓洗的碗,袁朗去鋪床。齊桓刷了牙出來一看,有點呆,床上有兩床薄被子,地上沒有地鋪。袁朗躺了一半床,另一半誘惑似的空著。他在衛(wèi)生間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袁朗抽完煙也不招呼他,兩個人對視著,凝視彼此的眼睛。直到齊桓悄悄走過來,掀開被子拘謹?shù)靥上隆?br>
好一會兒袁朗嗤笑一聲:“挺尸哪你!
齊桓也沒睡著,躺得像拔軍姿,筆直筆直,手也規(guī)規(guī)矩矩搭在胸口。一聽袁朗這話更覺得手腳沒處擱,索性翻身過去面對袁朗。袁朗也側(cè)身朝他躺著,這么一翻鼻尖幾乎撞上。齊桓嚇了一跳,用力往后仰。
“隊長……”齊桓叫他,大嗓門難得壓的那么低,“你別難過!
“嗯!痹蕬(yīng),“我不難過!
可他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讓齊桓更沒辦法應(yīng)付,沉默了片刻有點急切地小聲說:“真的隊長,你別難過!痹蕸]說話,齊桓等了一會兒,在心里補充,我就希望你快快活活的,可著勁兒折騰我們。就算你的快活跟我沒一點關(guān)系,那也挺好的。
袁朗突然伸手抱住了齊桓,手臂隔著被子重重箍住他:“我對她不夠好——我真的沒特別難過!彼⒅R桓在黑暗中發(fā)亮的眼睛,輕聲問:“你知道為什么吧!
齊桓有點緊張,咽了口唾沫:“知道!蟾胖馈!
袁朗笑了笑,又湊近了點,呼吸拂在齊桓臉上:“睡吧,南瓜!
那個很久沒聽見的稱呼像魔咒一樣,扯著領(lǐng)口把齊桓拖進了睡夢。袁朗始終在他身邊,即使睡著了,齊桓也能確定這一點,并因此而睡得更沉。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袁朗還在睡。他從他懷里小心地爬起來,洗漱,整理東西,拿著昨天袁朗買的牙刷猶豫了下,還是給放在刷牙杯里,和袁朗的牙刷放在一起,沒有帶走。下次來的時候再用。他這么想。
出門的時候袁朗醒了,坐在床邊撓背,頭發(fā)亂糟糟,滿臉?biāo)猓劬s很清醒。
“我走了,隊長。”齊桓站在門口說。他沒有提袁朗回去的事,袁朗好像也忘記了昨天他自己的話。
袁朗抬頭,他的角度看不見門外的樓梯間,齊桓站在那里,只要再邁一步,就會離開,永遠離開似的。
“再見,齊桓!
齊桓頓了頓,以最為鄭重的語氣回應(yīng):“再見,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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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桓猛然翻身坐起,差點從狹窄的長椅上一頭栽下去。
腰背酸痛僵硬,腿麻木得沒有知覺,上午明亮耀眼的陽光刺得他雙眼酸痛,幾乎掉下眼淚。齊桓瞪著太陽怔了一會兒,慢慢把臉埋進膝頭攤開的雙手。額頭后背都是冷汗,冰涼粘膩,好像是原本充滿胸腔的某種東西蒸發(fā)出來似的,而現(xiàn)在那里面空得連風(fēng)吹過都有回響。
昨晚夢境中的景象還歷歷在目,清晰而真實,和從前那些在睜開眼的瞬間就會被洶涌而過的現(xiàn)實沖垮的夢完全不同。肩膀上還殘留有手心的溫度,隔著被子用力抱過來的手臂的重量也徘徊不去。但是隊長不在了。
憑這一點足以讓他區(qū)分夢和現(xiàn)實。
樓邊那里有響動,齊桓抬頭,昨天那個小販一早又在樓下支攤子,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猥瑣地一笑,湊過來遞煙說話:“兄弟昨天就在這兒睡的?那么急著試試貨。俊
齊桓沒接煙,盯著他仔細看,像在辨別真?zhèn)!鞍 !彼貞?yīng)了一聲。
“效果怎么樣?”看齊桓不說話,小販得意起來,“我就說,我這兒的貨絕對不差,你別看是地攤貨啊,跟正品比質(zhì)量沒差,高清晰高擬真,做出來沒人當(dāng)是夢,跟真經(jīng)歷一個樣兒!”
齊桓打斷他:“你說的,真跟真的一模一樣?這夢。”
小販倒心虛了,吱吱唔唔又自吹自擂了幾句,終于頂不住齊桓的壓力,老實交代:“也得看客戶的情況啊。就說這做春夢吧,有經(jīng)驗跟雛兒的效果肯定不一樣。夢里要去沒去過的地兒,就得拿電影電視書上見過的和別地兒的樣子補。嘿你說,上次有個人楞問我為啥巴黎就跟咱市里一個樣兒,那能怪我嘛,誰叫你平時不注意積累呢!
齊桓沉默地聽著他絮叨,過一會兒攢足了力氣,吃力地慢慢站起來,背上包。
小販嚇了一跳,趕緊攔:“嘿兄弟你別走啊,還要不要?不是跟你吹,我這兒的夢質(zhì)量好價格低,上次有個高中生一下買了一個月的份兒哪,我瞧他這輩子就打算在夢里過啦。哎哎,別走啊,給你打折不成么!”
齊桓回頭看他一眼,低吼:“滾!再不走我找城管了!”
小販趕緊回頭收拾,嘴里嘟囔:“什么人!賣你一晚上美夢都這態(tài)度,過了我這村看你哪兒找去!”
齊桓像是沒聽見,一步一步慢慢上樓。樓道確實狹窄,但雜物沒有夢里那么多,掃得也挺干凈。袁朗以前跟他說過的那輛自行車的確鎖在三樓到四樓的扶手欄桿上,不過不是永久是鳳凰的。到了七樓那扇門前,他默默從包里掏鑰匙。
鑰匙是袁朗出任務(wù)走之前拋給他的。他那時候已經(jīng)聽說袁朗離婚的事兒,所以看著袁朗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口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握著鑰匙也沒有轉(zhuǎn)頭就走,站在那兒等著,心里軟得厲害,暖流快要從眼睛里漫出來。
袁朗A人的時候挺能說,那天到最后也沒說出什么好聽的,半帶命令地開口:“等我回來,一塊兒休個假吧!饼R桓就問:“那隊里誰管?”袁朗瞥他一眼:“你操這么多心干嘛!”
兩個人面對面站了會兒,袁朗猶豫了一下,走過來一把摟住他。齊桓緊緊握著鑰匙,手心里潮乎乎的,也抱上去,無意識地在袁朗背上蹭了蹭沒拿東西那只手。袁朗的呼吸很近地貼過來,他的心奮力跳了一下,要掙脫肋骨和皮肉的束縛似的。
后來三多在門外叫,就沒親下去,袁朗關(guān)門時強調(diào)一樣地再說一遍,我回來一塊兒去家里啊。齊桓就說肯定啊。
但是沒有,他沒回來。
齊桓開了門。屋里挺亂,雖然家具不多,但并不像他夢到的,如同宿舍般整齊甚至空曠,這里少了些東西,可還是有家的味道。齊桓走了一圈,柜子上擺的照片里并不只有袁朗和他兒子,夢里被切掉的女人也在。
他把抽屜挨個兒打開,也并沒有哪一個里面放著一摞兵器雜志——本來么,那些雜志是他宿舍里放著的,可他不得不把這一塊記憶挖過來,填補在他所不知道的,關(guān)于袁朗的空白上。
他在廚房門口停下,回憶夢里袁朗忙忙乎乎的背影。袁朗早說要做拿手的炸醬面給他吃,可總是沒有機會。只有一次晚上加班,半夜袁朗去炊事班摸了點兒青菜肉片不新鮮的老豆腐凍海鮮丸子,用辣椒醬芝麻醬調(diào)蘸料,酒精爐煮了一盆白水,跟他一起吃火鍋。
臥室里有張雙人床,鋪蓋已經(jīng)抽起來,露出床墊,不用試也知道觸感和夢里的不一樣。昨晚袁朗抱著他,呼吸拂在他臉上,那么近,可就是沒有親下來——他不知道袁朗的厚嘴唇親起來是什么感覺。
齊桓在客廳中間茫然地站了片刻,拎起包出去。他沒有呆多久,只是出門之前把鑰匙放在柜子上,一張黑白照片前面。
他一言不發(fā),沉默干燥如同巖石,因為昨夜已經(jīng)說過。
再見,隊長。
【完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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