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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是個冬天,阿健撿了只狗。
灰色的毛,灰色的眼,渾身都是傷和癩皮,丑了吧唧的,還瘸了條腿。
可阿健喜歡,所以他把那狗從掃帚底下給救了回來。
“滾!要飯的混小子!攪了我生意!晦氣!”胖老板橫鼻子豎眼的舞著掃帚,一身肥肉亂晃,讓阿健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上星期好運翻到的半塊紅燒肉。
真饞啊……
阿健砸吧砸吧嘴。
“吶吶,從今往后,你就跟著我吧。”阿健拿鼻子抵著灰狗的鼻梁,“你當我兄弟,我倆一起過活!”
灰狗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晶亮晶亮,像櫥柜里價比天高的寶石,不,比那寶石還漂亮!活生生的仿佛會說話!
阿健就是為了這雙眼睛才救的灰狗。
“我叫阿健,別人都說一家人要一樣姓,所以你就叫阿灰吧!”阿健自個兒笑彎了眼。
“阿灰!阿灰!阿灰!”
“汪!”
阿健沒有錢買藥,只能每天拿從小區(qū)公用水龍頭里偷來的水幫阿灰洗干凈傷和癩皮。冷水澆在傷口上很疼,但阿灰從來不叫,只是拿那雙晶亮亮仿佛會說話的眼珠子瞅著阿健,身上的肌肉繃的死緊。
來年春天還沒到,阿灰就全好了。
阿灰是條很棒的狗。樣子棒,身體棒,能力也棒。
傷全好了的阿灰很漂亮,一身灰色的毛皮比綢緞還漂亮,一雙灰色的眼睛比寶石還漂亮。阿健摸著阿灰毛底下的身子,硬邦邦全是骨頭,咯得人生疼。
阿灰個頭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生氣時吼起來像滾雷,特嚇人!
阿灰跑起來速度特別快,像一陣風,還特別能藏。只要它靜悄悄的藏起來,然后一跳一跑,“呼”的一下就能把饅頭偷到手,樂的阿健嘴角咧到耳朵根。
阿健特別喜歡和阿灰說話,什么都說,但說的最多的是他的父母。
“阿灰,我告訴你哦,其實我有爸媽的!
“汪!”
“我媽媽啊,留著短頭發(fā),臉有點圓,長的甜甜的,會燒特棒的豬排骨!”
“汪!”
“我爸爸近視,整天帶著眼鏡,不喜歡說話,但對我特好!”
“汪!”
“他們都死啦,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然后我就流浪,靠著一雙腿走到了這個城市!
“汪!”
“然后撿到了你!
“汪!”
換季的時候阿健生了病。高燒,燒的阿健醒不來,整日整夜說胡話。
迷迷蒙蒙的,阿健能感到阿灰就在身旁,有什么涼涼濕濕的東西敷在自己額頭上,渴了餓了都會有東西塞進嘴里。
錯覺吧?阿灰是狗啊。
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阿灰那亮晶晶仿佛會說話的眸子,手邊堆著小山一樣的饅頭,有的干的像石頭,有的還在冒著熱氣。阿健數(shù)了數(shù),正好是他生病的這段時間里吃飯的頓數(shù)。
“謝謝你啊,阿灰!卑⒔∶⒒业念^,拿起饅頭塞進嘴里,抹了下眼角。
怎么噎到了……
阿健常年在城市里討生活,難免會得罪人。都是些拉幫結(jié)派的叫花子和小混混,跟阿健干的是一樣的活——都是討生活。
以往阿健被教訓,都是悶不吭聲的任人家打,等打完了,爬起來擦擦血,接著過活。
這天阿健照常被人揍,閉著眼聽著風聲,拳頭卻沒落到身上。
阿健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天狗一樣威猛駭人的阿灰擋在自己前面,齜著雪亮的獠牙就咬了過去。
從那以后阿健就再也沒被揍過。
四個人一起都會怕阿灰的兇悍,五個人一起的,阿健還惹不到。
最后阿健沒死在高燒里,沒死在打架里,死在了馬路上。
那是條快被荒廢的路,阿健也沒想到還會有車走,而且還是喝醉了的小青年開到了全速的車。
等阿灰趕到的時候,阿健已經(jīng)只剩一口氣了,他努力想睜大眼睛,卻被血糊住,怎么也看不清。
“阿灰……”
“汪!”
“抱歉啊……以后不能跟你做兄弟了……”
“汪!”
“你這么聰明……就算沒有我……肯定能活的好好的……對吧……”
“汪!”
“啊啊……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啊……阿……灰……”
“……汪!
阿健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神智越來越模糊;秀遍g似乎有一雙手臂抱住了自己,一些熱的燙人的液體滴在自己身上。
“要活的好好的啊!
果然死的時候會有幻覺么?他為什么會覺得阿灰,說話了……?
————————
“爸!媽!我回來了!”阿健放下書包換鞋,像往常一樣朝屋子里打招呼。廚房里炒菜的聲音響的震天,紅燒豬排的香味飄的滿屋都是,帶著琥珀色框子眼鏡的父親放下報紙,板著臉朝阿健點點頭,眼里卻是暖意融融。
“回來了!
“嗯!”阿健翻出一張卷子,燕子似的撲進父親懷里,“爸,月考我得了前十名!”
“阿健又進步了,”母親端著菜從廚房里走出來,齊耳短發(fā),臉有點圓,眉眼微翹,不笑都透著三分甜,“周末給你個驚喜!”
“嗯!”阿健這么應(yīng)著,拾了書包往屋里走,“我去看會兒書。”
關(guān)上門,阿健把自己摔進床里,洋溢的笑容頹然退去,右手抓著心口的衣服,表情茫然無措。
為什么呢?為什么會覺得少了什么呢?
他是班長,學習好,有疼自己的父母,有暗戀的女孩,還有一幫好的不得了的哥們兒。
但為什么就覺得少了什么呢……
似乎,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不在了。
但到底是什么呢?
阿健閉上眼。朦朧中,似乎看到了一雙灰色的眼睛,比寶石還漂亮。
到底少了什么呢……
周末在家,母親抱回來一個紙箱,阿健跑過去,聽到了一個細細的呼吸聲。
“媽,這是什么?”
“禮物!”母親笑彎了眼,像兩輪上玄月,“同事的小周家有只狗,今年生了五個寶寶,小周一直說要送你一個,這不,我給抱來了。”
阿健一聽到“狗”,心跳突的就快了起來。他迫不及待的拆開紙箱,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灰色的毛比綢緞還漂亮,灰色的眼比寶石還漂亮。小小的灰狗蜷在箱底安靜的看著阿健,眼睛晶亮晶亮仿佛會說話。
“阿灰!”
“汪!”
==============
我叫阿灰,是條狗。
其實我一開始不叫這個名字,但主人這回給我起了這個名字,所以我就叫這個了。
我已經(jīng)不記得是到底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只記得我遇到了主人,然后就跟著他了。
我不是只普通的狗。嗯,別問我為什么、是不是妖怪這些問題,我也不知道。
哎呀你煩不煩!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賳栃⌒奈乙闩!
要說為什么我會知道我不是只普通的狗,那是因為我從沒死過。
我陪著主人直到他死去,然后花幾年甚至幾十年去流浪,直到找到主人。
別問我為什么知道這人就是我主人,知道就是知道,狗認人從來都不靠臉的,尤其是我這種……不普通的狗。
主人就算從里到外都變一遍,我也認得出來他。
我找了主人很多次,每次情況都不一樣,以前的就不說了吧,只說上次的。
上次主人叫阿健,給我取名叫阿灰,我們倆一起在城里流浪,主人管這叫討生活。
主人這輩子命不好,我看出來了。跟了這么多輩子,我經(jīng)驗豐富的不得了。
主人命里有劫,會克死很多人,還會克死自己。
但我不想。
就像之前的很多回跟隨那樣,別人死了和我無關(guān),但我不能讓主人死在我眼前。
所以我努力去化劫。
高燒那回,我變成人的模樣照顧他,主人是睡著的,所以我估摸著他不知道。
不知道最好,不然會惹麻煩——給主人惹麻煩。
但主人醒之后我還是有點心虛——主人看我和那堆我特地偷來打掩護的饅頭時,眼神有點怪。
不會被趕走吧?
我心里虛的慌。似乎以前有誰跟我說過,會變?nèi)四拥氖卤仨氁睾茫蝗粫蝗祟惔蛩赖摹?br> 哎呀對了,我會變成人的模樣也是我確定自己不是普通狗的原因之一。
主人被打的時候我到的及時,看著對方四打一,我一股邪火就蹦了出來,張口就咬!
咬咬咬!咬死了最好!別再來欺負主人!
但就和以前的時候一樣,我還是沒能化了主人的劫。所以車禍那回我到晚了,主人死了。
我心里悶得慌,因為主人臨死前叫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我一直活的很好的,主人。
可我這次不想再這么找下去了。
主人應(yīng)該有個家。一個短頭發(fā)、圓圓臉、會燒特好吃的豬排、不笑都很甜的媽媽,一個帶著眼鏡、不喜歡說話、對主人特好的爸爸,就像主人無數(shù)次嘮叨的那樣!
對的了,就像主人無數(shù)次流著淚說的那樣……
以前有誰告訴過我,像我們這種不普通的動物,向神祈禱的話是能被聽見的,許愿也會被考慮考慮,就是得等價交換。
當時我還不懂什么叫等價交換,后來才知道,等價交換就是用一樣很寶貝的東西去換另一樣也很寶貝的東西。
可我寶貝的只有主人啊,怎么找另一個也寶貝的東西去換吶?
看著主人魂魄快要離體,我不管不顧的就在心里大喊。
【拿走什么都成!只要給主人一個家!拿走什么都成!】神答應(yīng)了。
最后一刻,我變成人的模樣抱住主人,在他耳邊輕輕的說:“要活的好好的啊。”
然后,陷入黑暗。
多年后,我每次回想起這些事都會感慨:神仁慈,準了我的奢望。
——神拿走了我除記憶外所有的東西,讓我重新和主人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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