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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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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Hevi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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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你只該慶幸。
——慶幸不論蘭因逝水生死長缺,我都將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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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范圍內皆是一片漆黑,辨不出高出與低處,仿佛盲眼虛窺。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的雙眼是否睜著,或者僅是閉目迷夢。
下意識抬起手探向自己的臉,觸感熟悉又陌生,五官完好,皮膚上并沒有骯臟的污漬與血液潮濕氣息。
但是不太對,說不清原由,可是這種不大對勁的感覺愈發(fā)清晰透徹毛骨悚然,致使他不能夠深入思考,連忙撫向自己胸腹以及其他部分,可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一樣的冰涼,沒有半點溫度。
詫異與驚恐如同洪水般涌來,脊背瞬間繃緊,五指早已不能僅用冰冷來形容。
冷靜,冷靜,只當夢境尚未轉醒。
他目前唯一能確定自己正仰躺著,背下是堅硬楔固的石質木質或者其他什么,平整安穩(wěn),躺下的時間應當不算短,因為后背已經硌得有些麻木疼痛。當然這只是憑空猜測。
小心翼翼地朝著虛空的黑暗中摸索。
常用的兩指同樣完好無損,只是不知道在這種目不能測的未知環(huán)境中還是否管用,他沒有定論,不敢定論。
并不是沒有經歷過這種處境,自己仿佛無咎而生,憑空落于凡間,許多問題疑惑充斥心頭;自身,以及此刻所面對的一切一切,究竟何從何起何歸何往。
或者說,是誰?附于這具身體上的靈魂與思想,究竟是誰?
是我嗎?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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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次,與往常的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他之所以意識到這一點,是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呼吸之后。不,應該說是無需呼吸。以往這樣的時刻,雖可以保持面上的鎮(zhèn)靜自得,但仍掩不住思想高度集中之下的緊張與粗重呼吸。所以在過分安靜的情狀之下,這一點不難發(fā)現(xiàn)。
手掌在正上方約半米高度的地方停住,遭受了外物阻擋。
掌心接觸到粗糙的木料質感,切割得整齊卻并不光滑,樹木氣息并未徹底消散,看來還算新鮮。
突然意識到什么,趕忙同樣向著兩側摸索。
果然。
他發(fā)覺自己正躺在一個,盒子里。
木頭盒子,等身大小。
不用懷疑,這種過分熟悉的容器,除了那玩意兒,還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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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點兒力氣將棺材蓋頂開,有丁點光芒瞬間瀉入視線,源頭模糊到無處可循,光感并不強烈,同樣也不溫暖。仿佛僅是投射的影像,你在旁,只能看見它的形狀色彩。
他站了起來,但沒有跨出去。
終于能夠依稀看清,這是一具做工非常普通的棺材,朱紅漆色棱角清晰,打磨痕跡毫無遮掩,原木氣味與廉價油漆味道混合在一起,無息可窒卻冥冥中有些憋悶。
第一感覺是冷,遼遠縈長的陰冷。
瞇起眼睛四處望了望,隱約分辨出大致輪廓,雖然僅是靠則深則淺的黑色所構成的陰影來區(qū)別,此處大概為山洞頂部,或者其他什么人造場所,總之挺空曠。
陰影縫隙里充斥著泥土痕跡,巖石線條雜亂且固徹,有光的一面微灰,其他則深黑如炭。錯落陰影如同照片蒙塵,光影憧憧,兩廂過度間則是非黑即白。
他終于發(fā)覺到光感源來自背后,披身而散,清冷如月。
繼而躊躇轉身,光亮也在那瞬間驟然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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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信我?’
‘誰?!’
前者并不答話,一絲動靜都沒有。
而他偏執(zhí)地認為對方同樣身非活物,理由很簡單,這樣靜到發(fā)指的境地,風吹草動絲毫難逃法耳,卻分明呼吸未聞,他對自己的聽力尚有自信。
當真活見鬼,聲音明明那樣近。
于是緊張感驟增,條件反射地鎖緊眉頭,四下里來回迫切張望,唯恐措手不及。
想來這也是往日習慣所致,尤其這樣的時刻,容不得分毫松懈與置身事外,高度靈敏的機警反應如同本能,簡直要鐫刻進骨髓里。卻終究想不出原由,究竟為何,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些如同機械設定般的應變,總是要搶先一步超越大腦思考。
正值這個當頭,忽覺身側觀影瞬間錯落,下一秒,耳畔充斥的是愈來愈近的腳步聲,衣料窸窣循途靠近,步伐聽起來幾乎隨意輕佻,并沒有沉重如朝拜,肅穆如赴刑,不大應景。
轉身的剎那穴風乍起,他下意識后退,木質底子被踩得噔噔響,持了約兩米距離。
棺材頭部的用料較其他部位厚實得多,十公分有余,來者便大咧咧坐了上去,左臂撐在棺沿的另一側,翹著腿,姿勢拙惰。
是個男人,年輕男人。身著中性色系的衣褲,歸不出類的不明不暗色調,模糊辨出乃鐵銹棕以及海藻綠,仿佛乍暖還寒。
這樣的相對,而他五指已偷偷握成拳,指甲嵌入皮肉里。不得不承認這種匪夷所思實在確乎詭異,簡直妄想逃避不得已的面對。
該死的他分明有張過分熟悉的臉。卻依舊想不起來。
罪魁禍首倒是不言先笑,眼睛彎起來。笑里生生崩出幾個字兒來。
‘說你呢,張起靈。’
被喚者頓然明了,這應當是自己的名字,錯不了。
‘你是誰?’
‘這不是重點!
張起靈忽然意識到,恐怕自己在這里沉眠了不知多少時日,肯定不會很短,孰知這個非人非妖的怪物是否早已恭候在此,無從知曉。
背后是洞口,光就是從洞口另一面滲過來的,在他背后暈染過來,清清涼涼,仿佛被吹散開的煙霧。
而張起靈注意到,他右手里似乎有東西,不算大,而他此時剛好迎光抬起手腕來端詳那物件。這才看清那是朵朝顏花,深藍中綴紫,那圈花瓣薄到幾乎透明,而張開的弧度卻說明它開得正盛。
他兩指捏著細細花莖,送至鼻前嗅了嗅,空蕩蕩袖管底下的手腕骨節(jié)嶙峋,不怎么滿意地癟起了嘴。抬頭對上張起靈視線,又笑了,一星森白自嘴角顯露,遂將右手遞了過去。
‘喏,能讓這朵花半夜里也能開,你想有這本事么?’
‘你所謂的重點呢?’張起靈盯著他輕彎的嘴角,口氣不善。
‘重點是么,我給你有兩條路;一是繼續(xù)活下去,就像這之前的無數(shù)次,不會記得誰同樣也不會被誰記起。二來嘛……’
他將朝顏花慢吞吞攥進掌心,神色逐漸變得狠厲,五指緩緩合攏,指尖線條驟然繃緊,一點點將其捏碎。再不動神色盯著那團亂糟糟殘敗尸體,意韻深微。
呼哧,近似于十月末才有的習風從洞口灌入,洞壁上雜碎石粒被刮得紛紛掉落,但張起靈卻不曾感到絲毫的冷,奇怪,應當是秋尺天寒氣候才是,或許當真如他所言,早已身亡而不自知。
‘二來,你可以像我一樣,茍且地活,并且永不衰老永不消亡,永生永世,永垂不朽!
他用了那么多個關于‘永遠’的字眼,真當自己是耶和華再世還是摩尼凡身,能頭尾不缺地看一場天長地久談何容易,這樣簡單地就被他賭誓了,天真又輕狂。
張起靈終于肯笑,在昏暗光線下笑得簡直痛苦,仿佛對面站的是自己誤入歧途的胞兄,而自己則正經受他執(zhí)迷不悟的字字說教,聽來可笑,更可怕。
‘代價呢?’
被問話者微微偏頭,朝著洞口方向凝眸聚首,似乎在思考怎樣確切地給出答案,又似憧憬,逆光之下的半張臉白如浮尸。
‘代價是,需時時刻刻,背離日光!
‘我如何能信你!
‘隨你信不信。究竟走哪條路你自己選,我不干預,也無從干預!D頭朝他盯視,瞳孔驟然收縮,如同某種肢態(tài)柔軟的夜視動物。
他跳下來,朝棺材另一端的張起靈疏忽靠近,背光下的灰敗身影猶如浮雕,入眼不見鮮明色彩,刀尖方能削出棱角來。
‘但有一點你要知曉,后者并非僅僅是生,換言之,而是永遠困頓在死亡里,一直一直茍延殘喘下去,不見天日。該說的我自當不會隱瞞你,輕重還需自己掂量。’
想不起來,如何都想不起來。
這副面孔這把聲音這張笑容,到底是發(fā)夢還是發(fā)瘋,這感覺恰如隔著一層輕紗屏風笑看殿內美人,聽得那邊廂笑語連連如斯熟稔,想必該是何日相逢三兩未言的過客,只是這樣偶然的忽記起,卻呼不出名諱與貴姓,心急難耐。
這個惡魔,究竟何方神圣,究竟哪來的這些違世背俗本事。
眉頭上方部位開始隱隱作痛,仿佛腦腔里灌了滾水,嘩啦啦不停沖刷著顱壁。他同樣邁進一步,問道。
‘你到底是誰?’
‘噓,別問!Q起食指輕點唇心。
‘用這次同化,交換你的名字,可否?’
他笑,露出唇角尖牙,雙臂敞開聳了肩,‘于你于我,這都不公平,不是么!
言畢話盡,再一抬頭他的瞳孔卻已泛了金,在混沌虛空中顯得極其亮。一面扶住張起靈肩膀,而嘴唇已循著其頸窩湊近,沒有氣息,有的只是活物身上見不著的冰冷與詭利。
在黑夜與白晝即將顛倒的瞬間,張起靈終究不能解釋此時的行徑該咎于何談,只知道定數(shù)已然,反悔無用,當然他根本謄不出反悔的心思,只是將五指埋入對方發(fā)梢,施以余力。
察覺到牙尖嵌入動脈的疼痛猝然,仿佛扼殺喉嚨,往生記憶如湖水涌沒雙目,記得的不記得的,長的短的愛的恨的陌生的熟悉的道貌岸然的,排隊列齊侯在舞臺中央的人造光線下等他檢閱,而他,他的嘴里卻念起一句可笑的話。
言不由衷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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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棺材里只留了件上衣,以及那把從未離身的烏金古刀。
用上衣仔細裹住刀身,安安穩(wěn)穩(wěn)放置在棺材里,那個本該由他肉體凡胎躺著的位置。棺蓋挪回原處,從外出看來同這之前根本沒什么區(qū)別。
月光恍惚照進來,辨不出顏色,流白如洗。終于干凈了,一塵不染如他生前白骨,俯身沉入湖底以示淤泥不染,實則,也不過爾爾。
至此,張起靈終于完完整整地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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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余十個月前,吳邪失蹤于廣西,尸骨無尋。
某王姓富態(tài)老兄對著巴乃那片妖怪湖當時就哭了。手指哆哆嗦嗦地點煙,哆哆嗦嗦地給解雨臣打電話,說人妖你發(fā)小沒了,你這會兒從北京飛過來打死我都沒關系,都是我,沒看住那混小子,都是我,我是孬熊,胖爺我這輩子只承認這一次……
電話那頭的解雨臣好長時間沒吭聲,半晌之后才蹦出一句,王胖子你又抽、抽風開什么玩笑,是誰說的吳邪命中自有貴人相助,你他媽甭忽悠我玩兒。
可是張貴人,他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潘子大老遠跑來,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歇就嚷著要下湖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胖子一拳頭就掄在他臉上,扶著膝蓋喘得像條盛夏太陽底下的狗,他看著潘子臉上的那道長疤,心里堵得慌,小心翼翼探出手輕拍他肩膀,開口就是老氣橫秋。
大潘你說什么胡話,真能找著胖爺我可不早就把他提溜出來了,兄弟,我知道你為難你眼紅,我知道,難道我他媽就沒有嗎,我想起來就心疼啊你知不知道,天真他碰上小哥之后刀山火海的從沒太平過一天,誰知如今又……
后來幾個人合伙瞞了吳一窮一家小半年,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他母親拿著吳邪十來歲的照片哭了好幾天,直到睜不開眼睛,可嘴里還在念著,孩子孩子,你到底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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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吳邪早就死了,死在追趕你張起靈的道路上!
那個不知名姓的惡魔說,他從身后捂著張起靈的雙眼,聲音自緊貼其后背的胸膛共振傳來,嗡動如詠詩默哀。
食指匆匆掠過他的眉心,再松開折回,下一筆橫越他寬闊的兩肩。
一個嵌在心口的十字。
‘你不該記得他,更不該事后找回來!
‘別哭,也別笑。’張起靈翻手握住對方手腕。頸窩的咬痕猶如烙印,換取將肉身與靈魂一道栓在彼此身上罪惡之繩。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孱弱點頭。
‘還不是找到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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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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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既是生,也是死,兩者沒什么區(qū)別,都是在自欺欺人地做夢,區(qū)別只是夢境偶有不同。
選擇哪一個都不會錯,但也都不會對,更不要對此抱有任何優(yōu)越感,這并不值得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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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你只該慶幸。
慶幸不論蘭因逝水生死長缺,我都將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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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圣節(jié)快樂,伸手要糖果。
偽架空一個,積了陰德的一個大大HE,我是極少能寫出HE的人,自己都覺得難得,嘖嘖。萬圣節(jié)限定嘛,所以吸血鬼什么的盡情地來吧。。。
BGM是某德國團的《Inschrift/Epitaph》,連歌名都合拍到不行,碼字的時候反復地在聽。
地址戳→http://www.xiami.com/song/2116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