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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留印象
PART 1
貓
小時候,我曾養(yǎng)過一只野貓。
它有著像綢緞一樣光亮的黑色皮毛,深藍得近似紫色的瞳孔。
在我看來,它是一只很美的貓。
于是我將它藏到神社后面的儲物室,每日帶著少量的食物去飼喂它。日子一長,它也記得了我。只要我一靠近儲物室,它就會不停叫喚著向我奔來。
年幼的我,曾為此深感自豪。
但是,即使接受了我的飼養(yǎng),這只貓卻絕對不讓我撫摸。雖然不到會攻擊我的程度,但每每它都會立即跳開,并以一種警戒的冷淡目光注視著我。
[那是因為它只接受你的飼養(yǎng),卻不愿意被你馴養(yǎng)的緣故。]
知道了我的秘密的藤堂先生這樣向我解釋。
要如何馴養(yǎng)一只野貓,我并不知道這個問題的詳細答案。唯一確定的只有一點,對于無論如何都不肯親近我的野貓,我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類似于惱羞成怒的氣憤。
在那之后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再也沒接近過儲物室。
照顧那只野貓,曾經(jīng)是讓我最快樂的一件事。與父親學(xué)習(xí)時委屈;與藤堂先生修行時的辛苦,都在照顧它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在那段停止照顧野貓的日子里,雖然每日的委屈與辛苦并沒有因此而減少,但是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照常過去。等我意識到的時候,距離停止照顧野貓已經(jīng)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情了。
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再一次地來到儲物室。
在那里迎接我的,只有積滿了灰塵的雜物,以及變得毫無生氣的空蕩蕩房間。
無論我怎么呼喚,那只野貓都再沒有出現(xiàn)。
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它終究還是自由的,既然我不再飼喂它,它就沒有繼續(xù)等待我的必要。
仿佛在嘲笑著我存留著它可能仍在等待著我的一線希望,這就是現(xiàn)實。
畢竟它沒有被我馴養(yǎng)。
只是,在確定它不會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這個事實時,心底空落落地仿佛塌了一塊。
是不甘?是懊惱?亦或是后悔?
我分辨不清。
然后,在我理清自己的思緒之前,仿佛是代替失蹤的野貓一樣,那名同樣有著黑發(fā)紫瞳的少年魯路修·V·布里塔尼,作為布里塔尼亞的第十一王子、送與日本國的人質(zhì),帶著他心愛的盲眼妹妹娜娜莉一起,出現(xiàn)在我面前。
PART 2
SAMMER
頭頂上突然響起飛鳥振翅飛過的聲響,魯路修抬頭望去的時候,不意被從茂密枝葉間透入的光屑晃了一下眼。正準備揉一下,走在前面的那個急性子就馬上沖過來,一把拉住他剛放到眼皮上的手。
“再不快點的話,天就要黑了!娜娜莉已經(jīng)先我們一步坐車去海邊了,難道你想讓她等太久嗎?”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我和娜娜莉一起坐車就好了嗎?”盡管朱雀說是值得信賴的對象,但是娜娜莉不在身邊的話,自己多少還是有些不安。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讓你坐我的單車后面嗎?”故意學(xué)著魯路修說話的語氣,朱雀一臉不滿,“一定是又在在意那些無聊的面子問題了。”
“少廢話!這個是男人的尊嚴,尊嚴!”雖然不甘示弱的回嘴,但考慮到心愛的妹妹在等待自己的事實,溺愛妹妹的兄長也只能振作精神加快腳步。
然而在朱雀的眼里,這份努力的效果也僅僅只比‘龜速’好上那么一丁點罷了。
“啊~怎么辦呢?”背后傳來的少年聲音里滿是裝模作樣的嬌嗲,埋頭奮力疾走的魯路修聞聲也不禁一個踉蹌!案绺绱笕藶槭裁磿@么遲呢?娜娜莉好擔(dān)心哦~”
“快停止你那讓人惡心的腔調(diào),娜娜莉才不會那樣說話!”猛地回過頭的魯路修露出了朱雀意料中的打從心底厭惡般的惡心表情,乍了毛的貓一般氣憤地糾正對方的拙劣模仿。
“是是,但是照你這個速度,真的到天黑也到不了海邊!
“嗚!”
雖然在魯路修的印象里樞木朱雀是‘體力白癡’的最佳代言人,但卻不能否認對方總能一針見血的切入事情的重點這個事實。
“我……我知道了!
妹妹會擔(dān)心自己的可能,以及男人的自尊。
孰輕孰重,選擇的天平會偏向哪邊,那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
“拜托你了,請將我盡快送到娜娜莉的身邊。”
“包在我身上!睗M意的看到魯路修仿佛斗敗了的公雞一樣的表情,迅速給出承諾的朱雀向著同伴用力豎起拇指,眼角閃過一抹可疑的精光。
提議去海邊的雖然是娜娜莉,可是最興奮的人明顯就是眼前這個體力白癡。
魯路修背后突然竄過預(yù)示不祥的惡寒,忍不住打起退堂鼓的他在逃跑之前就被朱雀一把抓住,接著甩上單車后座。
“等一下朱雀,這里是下坡……”而且還是又長又陂的險坡。
“好,全速前進!”同伴的提醒明顯沒聽入耳里,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樞木朱雀小小的臉上爬滿了興奮的笑容。
“下坡的時候不要一直一直用力狂蹬。
“沒問題的啦~”
“剎車!你這個混蛋快給我剎車——”
“啊哈哈~”
樞木朱雀你這個只會追求刺激的體力白癡!
勉強得出這個結(jié)論,被高速沖刺的速度嚇到幾乎喪失意識,在陷入昏迷之前的魯路修努力將殘余意識全部集中到為了不讓自己飛出去而用力抱緊樞木朱雀的腰這個自救行為上。
……
結(jié)果還是讓娜娜莉擔(dān)心了。
總覺得自己是死里逃生的魯路修雙手冰冷得嚇人,被朱雀不要命一般的騎車技術(shù)嚇得凄慘的事實在少女的手覆上自己的雙手時便全部暴露。不好在妹妹面前發(fā)飆的他只能惡狠狠地在妹妹擔(dān)心地叮囑自己要小心的同時怒瞪了一眼身后笑得一臉無辜的原兇。當(dāng)然朱雀自然是聰明的忽視掉魯路修投來的氣憤眼刀,變戲法般不知從哪掏出了三根漁桿來轉(zhuǎn)移話題:
“果然這個季節(jié)還是最適合釣魚了,娜娜莉要試一下嗎?”
秀才與兵之間的思考模式是不可能相交的異次元,姑且不論樞木朱雀究竟真的是體力白癡,或者只是大智若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曾被喻為布里塔尼亞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自許聰明過人的魯路修·V·布里塔尼,在遇見樞木朱雀這個自己曾一度輕蔑的日本國少年后,生平第一次對自己過人的智慧產(chǎn)生不確定感。
PART 3
殘留印象
簡單的說,魯路修·V·布里塔尼這個家伙可以用不識相來概括。
明明是做為人質(zhì)的存在,明明面對著的都是些實力明顯比自己強大的對象,卻從來都不知示弱,總是擺出一副像在瞧不起人般的冷淡表情。想看到這張驕傲的臉上露出哭泣的表情,周圍那些欺負他的小孩子們的心情我想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上У氖,他從來都沒讓任何人如愿,即使被揍,臉上的表情也只會因為輕蔑而更加冷淡。
像這種不能夠理解自己的處境,只會挑撥周圍人的怒氣的笨蛋,我想我也同樣地討厭他……大概是這樣的。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有一個仿佛是瞬間掠過的殘留印象,在那不知真假的模糊印象中,那個家伙……魯路修正在微笑。
然而事實上,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家伙從初見面以來連一次也沒有,完完全全的沒有笑過!∠笥肋h都在騙人’這句話在魯路修身上得到了完全的驗證。堅強也好,拽得二五八萬的臭屁模樣也好,這些全部都是魯路修所展露出來的和我的印象中的他完全不相同的相反性格。雖然據(jù)藤堂先生所說,這些都是那個家伙故意裝出來給人以錯誤印象的偽裝性格,是他的保護色,但我仍然不能認同。
保護什么?他自身?還是娜娜莉?以那種否定一切,懷疑一切的態(tài)度又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這個家伙視周圍所有人為敵,像這樣的思考模式又怎么能保護自己呢?
而且,還有娜娜莉。
娜娜莉是那個家伙最心愛的妹妹,不僅眼睛看不見,而且還腿腳癱瘓,是一個自己至今為止見過的最弱小的存在。
姑且不論那個家伙,只要有我在,欺負弱小的這種行為就絕對不允許。
一開始,出于我所信奉的正義,我是這樣決定的。
[沒關(guān)系喲,我只要有哥哥在,就什么也不害怕。]
娜娜莉是個不可思議的少女,她和總是警戒著周圍的魯路修相反,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以來,我從未見過她為自己的不幸哀嘆,相反的她對這世間的一切比任何人都要細心,也比任何人都要溫柔。她與魯路修之間的關(guān)系,與其說是魯路修在守護她,倒不如說她的堅強在支持著魯路修。
偶然間聽到她對魯路修說的話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娜娜莉需要的并不是任何人的保護,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只要能夠擁有她的哥哥魯路修就足夠讓她感到滿足與幸福了。
我插不進手。
他們的世界里并不需要我的存在。
話雖如此,但我也不能就此放手,只有彼此存在的世界實在是太寂寞了。而且,如果就這樣放手不管的話,周圍的人一定還會繼續(xù)欺負他們……
突然間想起那只我曾小心翼翼地照顧的那只野貓,如果那時候沒有放棄,現(xiàn)在大概……
[哎——?]
[你過來一下。]
[干嘛——喂,放手!]
[閉嘴。]
所以我決定了,雖然是擅自決定的,我決定絕對不會放棄他們這對兄妹。而且,說起來,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都很在意,那個家伙,似乎真的沒見過他的笑容。
和藤堂先生在一起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不知又被哪群笨蛋揍過的那個家伙,所以在與藤堂先生打過招呼之后就直接把他拉到了道場。
第一次為自己的不靈巧而不得不熟練上藥這件事而感到慶幸。那家伙似乎也很意外,包扎好后轉(zhuǎn)過頭去看他的時候,有著奇異顏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清楚地映著我的影子。
不知道是因為靠得太近了,還是因為其它什么,總而言之氣氛似乎變得有些奇怪,總覺得不說些什么不行。
但是結(jié)果還是吵架了。
好不容易讓這個家伙在進入這間道場后首次開口說話,可沒說到兩句就又和我吵起來。
是溝通不良嗎?還讓他生氣了。
注意到自己的失敗之處,我多少有點沮喪。
那個時候,還以為他會直接離開,結(jié)果那家伙卻吞吞吐吐的道謝了。
[那、那個……謝——謝謝你幫我包扎……]
[……喂。]
那一瞬間我一定是腦袋里的哪條筋突然短路了。
[下次想要出去的話,就來告訴我好了……有空的話,就和你一起去。]
果然那不可思議顏色的眼睛又瞪大了,像是看著什么似的認真的盯著我。
然后,
直到后來很久以后想起來也會覺得幸福,
那個家伙……
正如同我那不明來源的殘留印象一樣,那個家伙笑了。
稍微、第一次、他笑了。
對了,那個家伙……魯路修的眼睛顏色,和很久以前母親還在世時曾一起觀賞過的紫藤花顏色一樣……
漂亮的、溫柔的笑容。
雖然搞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么話,雖然對方仍舊還是自己最討厭的布里塔尼亞人,但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我覺得很高興。
我想要保護他們,那位堅強的少女,以及這雙美麗眼睛的主人。
沒有向任何人宣告,也沒有必要宣告,只是在那一刻,我立下了這個誓言。
衷心的。
PART 4
心愿
“這邊這邊,動作快一點。”
背景是一望無際的藍天和大海,以及像是剛洗出來一樣的白云,在這片晴朗而清爽的晴空下,身上背著少女的少年正輕巧地在崎嶇不平的礁石上跳躍前行。前進了一段距離后,少年站定身體,接著不滿地轉(zhuǎn)身催促遠遠落在后方的同伴。
“混蛋朱雀,為什么我要……”
“你又在嘀咕些什么,魯路修!蓖辛送信吭谏砩系纳倥,朱雀揚起一邊眉毛:“真笨拙耶你,需要我抱你嗎?”
“不需要!”
明明這里只要提醒對方背后還掛著個娜娜莉就行了,不過自尊心過剩的魯路修明顯早已惱羞成怒。記不清已滑倒幾次的他一把扯下剛才摔倒時落到頭上的海帶遠遠甩開,狼狽地爬起來繼續(xù)手腳并用的向?qū)Ψ椒较蚺廊ァ?br> “真難看!
“吵死了你這個體力白癡!”
“那個……”剛才一直保持安靜的少女適時插入兩個正準備進行低次元爭吵的少年中間,怯怯的從朱雀背后探出頭:“你們在吵架嗎?”
氣氛頓時尷尬的凝固了。
——這位是,自己打心底期望能夠保護的纖弱少女。
——這位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守護的寶貝妹妹。
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瞬間回復(fù)理智的少年們迅速向少女解釋:
“不是的娜娜莉,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對,我們沒有吵架!”
“我們是好朋友嘛,啊哈哈哈哈~”
“對呀對呀,我們很要好的喲,啊哈哈哈哈~”
場面混亂。
雖然看不見,不過被少年們捧在手心上寵愛的這位少女,內(nèi)心深處突然涌出對這兩人未來的一絲不安。
……
總而言之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小心翼翼地將娜娜莉放到地上后,朱雀立即兩手叉腰地轉(zhuǎn)過身望向癱倒在一旁靈魂出竅的魯路修,笑得一臉得意。
“怎么樣,我的秘密基地不賴吧?這個洞可是自然……呃……天然?”
“是自然形成的巖洞!鳖┝艘谎巯腱乓珔s知識不足的朱雀,魯路修冷淡的補充。
“對對對,”聰明地忽視掉對方眼中流露出的明顯輕蔑,朱雀搗蒜般的不停點頭。
“那~么,你把我們大老遠的帶來這里干嘛?”故意長嘆一口氣,魯路修懶洋洋地用一只手支著下巴!按岛oL(fēng)?”
“曬咸魚。”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魯路修的刁難,并在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朱雀一把拉過娜娜莉,“娜娜莉,你知道許愿燈的傳說嗎?”
“許愿燈?”
“對,這是日本的傳統(tǒng)節(jié)目,在乞巧節(jié)的晚上對著許愿燈許愿,然后把它放到水中順?biāo)髌撸@樣就能實現(xiàn)愿望了喲!
“真的嗎?好厲害哦。”天真的少女憧憬著自己想象中的畫面,交握著雙手一臉的向往:“今天是乞巧節(jié)?”
“呃、呃……這個……”
“原來如此!蹦饶壤蛞驗檠奂驳年P(guān)系看不見,不過魯路修倒是看得十分清楚。
這個小小的巖洞有一半被海水覆蓋著,靠近陸地的淺灘處密密麻麻地漂浮著許多形狀各異的漂亮花燈。大概是從什么地方漂過來,被朱雀無意發(fā)現(xiàn)的吧。
——所以這家伙才會像獻寶一樣將娜娜莉和我?guī)磉@里。
思索著這些事情的魯路修突然覺得胸前一曖,他走到朱雀身旁,拉起娜娜莉的另一只手。
“今天是乞巧節(jié)喲,娜娜莉。是專門為了你而設(shè)的,只屬于你的特別的乞巧節(jié)!
不太明白兄長的發(fā)言,少女偏偏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
“對,是朱雀他……”
“對了對了對了我們來放許愿燈吧!”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朱雀猛地打斷魯路修,從懷中掏出三個嶄新的花燈。
“首先,先是許愿,娜娜莉,來!
“許愿……”接過朱雀遞來的花燈,娜娜莉向著兄長的方向偏了一下頭。大概是察覺到她的想法,兄長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像是鼓勵她一般溫柔地緊了緊。少女旋即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那么……”
——我希望能永遠和哥哥在一起。
果然是這樣的愿望,朱雀撓撓頭,心底有些失落,無視他訕訕的復(fù)雜表情,魯路修從旁邊拿走另一只花燈。
“接下來到我!
“呃,啊,是……”
——大概這家伙許的愿望只會和娜娜莉一樣吧,當(dāng)然我也是希望你們能夠幸福。
“希望樞木朱雀能夠永遠幸福快樂。”
“呃?”
正這么想的時候,傳入耳里的卻是完全意料之外的發(fā)言。朱雀驚訝的抬起頭,發(fā)現(xiàn)兄妹兩人正對著他微笑。
“對不起娜娜莉太貪心了!鄙倥掀痣p掌,可愛的吐了一下舌頭,“所以另一個愿望由哥哥代替我來許!
“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北荛_朱雀的視線,魯路修寵溺地看著心愛的妹妹,“反正我的愿望……咳,反正也是一樣的!
——什么嘛,這兩個家伙……
心底莫名的抑郁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朱雀低下頭,溫柔地看著手中的花燈。
“那么,我……”
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我要保護他們。
但是,如果說行動的目標(biāo)是之前就確定了的話,那么在這一天,我確定的則是行動的原因。
我……喜歡他們。
一句話吐槽:這個小小的巖洞有一半被海水覆蓋著,靠近陸地的淺灘處密密麻麻地漂浮著許多被海浪沖來的……垃圾。
要愛護自然環(huán)境。D
PART 5
父親
我沒有母親,無法理解魯路修那樣依戀著故去的母親的心情。母親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隱約記得曾一起觀賞過美麗紫藤花、一張張照片中溫柔微笑著的女性,只不過是一個距離遙遠的模糊印象而已。
然后,還有父親。
魯路修雖然沒有明白的說過,不過從他言語中的態(tài)度可以大概推斷出,他憎恨著他的父親。然而我不一樣,我崇拜著我的父親,并且敬畏著他。然而有一點我們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們同樣的對自己父親獨獨沒有一樣感情,那就是愛。
是的,我不愛自己的父親。
是的,樞木朱雀不需要愛他的父親,他只要崇拜他,敬畏他,并且服從他就可以了。
這也正是樞木玄武、樞木朱雀的父親所期待的結(jié)果。
樞木朱雀是一個強大而正直的好孩子。
“我”的設(shè)定就是這樣,一直以來都遵照著這個設(shè)定行動。崇敬著真正正直而強大的藤堂先生;保護被認定為“弱小”的其他人。
但是這些全部都是虛偽的,并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仿佛被一分為二,一個照著設(shè)定去做一些自以為“正義”的事情,另一個我則在心中質(zhì)疑著自己的真正動機。
讓這兩個矛盾不已的我統(tǒng)一了意見的,是魯路修和娜娜莉。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喜歡他們。長久以來,唯一會希望我幸福,祝愿我快樂的,唯一的朋友。
所以,我絕對要保護他們。
這無關(guān)設(shè)定,也絕不虛假。
但是……
[朱雀少爺,不要再和布里塔尼亞的孩子做朋友了。]
這句忠告背后的意思,我并不明白。
或者可以說,其實我明白了,但是我拒絕去接受它的真正意義。
人質(zhì)。
這句話是我自己也曾經(jīng)稱呼過他們的名詞,但是當(dāng)時,我還并不是完全理解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布里塔尼亞要和日本開戰(zhàn)。
——魯路修和娜娜莉的國家要和我的故鄉(xiāng)戰(zhàn)爭。
那樣一來,我們會怎么樣,這對兄妹又會怎么樣?
我們都還只是小孩子,國家什么的,戰(zhàn)爭什么的,對我們來說根本就一點意義都沒有,和我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只要在一起快快樂樂的嬉戲、快快樂樂的學(xué)習(xí),這樣不就好了嗎?
可是,這些卻只能是我個人認定的事情,只是我個人希翼的愿望而已。
果然即使只是小孩子,卻還是和國家之間的斗爭無法分開聯(lián)系嗎?
人質(zhì)。
如果戰(zhàn)爭開始的話,絕對會殺掉的存在。
殺掉嗎?殺掉誰?
魯路修嗎?
娜娜莉嗎?
如果魯路修不在的話,娜娜莉絕對無法生存下去吧。
如果娜娜莉不在的話,魯路修絕對無法支持下去吧。
他們兩個明明是那么弱小,只能憑靠彼此的存在才能生存下去的孩子啊。
為什么?
父親?
雖然沒有聽到許多,雖然也不太聽得明白,可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父親挑起了這場戰(zhàn)爭,以及那對兄妹處在什么樣的境地。
真諷刺,直到這時我才真正理解“人質(zhì)”的真正意義。早已被決定好的未來,魯路修也好、娜娜莉也好,包括我……
我們都只是大人們手中的棋子么?
父親,為什么?
[魯路修!娜娜莉!]
腦袋里一片混亂。
是憤怒,是悲痛,以及因反胃而引起的強烈嘔吐感。
然后,我看到了因為被打了而倒在地板上的魯路修。就像初見面時一樣,瘋了一樣拼命攻擊的魯路修,明明知道自己力量不足,明明知道無法取勝,卻還是絕對不會服輸……
是為了保護他唯一的親人——娜娜莉。
我最喜歡的那雙像是紫藤花一樣,像是那只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貓咪一樣,漂亮的有著不可思議顏色的眼睛,顏色變得混濁,變得毫無焦點。
心,刺痛了。
對這樣弱小的他們,做出這樣過分的事情的人,果然就是他們的父親。
——以及自己的父親。
為什么魯路修會這樣警戒著周圍的人。
為什么他會極端的否定周圍的一切,懷疑周圍的一切。
為什么他一直封閉著內(nèi)心,絕對不親近任何人。
那些原來我一直拒絕看見,也拒絕聽見的真相。
現(xiàn)在……全都明白了。
但是魯路修,我發(fā)過誓的。
即使你只是在和我玩[友情游戲],但是我是真心的發(fā)過誓要保護你們兄妹倆的。
[朱、朱雀……娜娜莉……對不起……對你……對不起……所以……]
所以……
[……拜托……]
拜托你,救救娜娜莉。
在沒有自我意識的情況下,魯路修這樣對我說了。
這不是[友情游戲]。
是真心的。
太好了。
真的。
[——我知道了。]
我會把娜娜莉帶回來,帶回到你身邊。
因為我發(fā)過誓的。
會保護你們。
[朱雀——]
[——父親]
聲音重疊在一起。
身負著魯路修的付托,我站到了父親的面前。
[求求你了,父親。請停止戰(zhàn)爭。]
[求求你了,父親。請不要對他們出手。]
求求你,父親。
求求你。
不要讓我……
我敬畏的父親,我崇拜的父親,我那個總是以正義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只選擇正確的道路的父親。
你真的……像你一直表現(xiàn)在我眼中的那樣偉大無私么,你真的能夠帶給大家幸福的未來嗎?
那么至少現(xiàn)在,不要去傷害魯路修和娜娜莉,他們、他們還只是兩個只擁有彼此的弱小的孩子。
所以父親,求求你,現(xiàn)在,告訴這個為了成為你的工具而出生、為了延續(xù)你的存在而存在的我正確的選擇,求求你!
[真羅嗦!]
但是父親推開了站在他面前的我,拒絕給我任何的解釋。
啊啊,一直不愿意去正視的現(xiàn)實擺在我的面前。
被自己當(dāng)成神明一樣敬仰的、信任的父親啊,你果然并不是正義的。
那末,我也……
[……那樣的話,我不能讓父親離開這里!荒茏屇愠鋈。]
這樣的話,也許就能……
保護他們了吧?
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吧?那個按照父親您的設(shè)定而存在在這里的“我”。讓那個“我”與您一起……死去吧。
[朱雀許了什么愿望?]
放許愿燈的那天,娜娜莉和魯路修這樣問因為害羞而絕對不愿開口的我。
——我想要保護你們,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那么現(xiàn)在,我的愿望應(yīng)該算是實現(xiàn)了……
PART 6
死者
力量,我渴求著力量。
現(xiàn)在的我自己,并不擁有足夠的力量。
守護自己最珍貴的寶貝的力量。
所以我無論如何也希望能夠得到強大的力量。
即使會被這份我尚未能夠掌控的力量毀滅。
是的,我需要力量。
[刀一但拔出,不見血是無法回鞘的。我先說清楚,你的刀并沒有回鞘。是的——就算親手手刃了父親,你的刀也未回鞘。你的眼睛是這樣說的,你的血和身體是這樣說的。那么……剩下的,就由你自己決定在何處回鞘。你自己決定選擇什么。面對現(xiàn)在流的血,還有將來會繼續(xù)流的血,將如何去贖罪——但是如果你做不到的話。]
請你在此自裁。
老人說的話,我不太聽得懂。但又似乎理解他在說什么。我的手上,將來一定還會沾染上更多人的血吧,因為我再也無法回去了,無法回到拔刀之前的“我”,因為那個“我”早就在我殺死自己父親的同時一起被我殺死了。
需要守護的目標(biāo),那還用尋找嗎?我早就已經(jīng)確定了不是嗎?所以我決定了自己現(xiàn)在的選擇。
自裁?別開玩笑了。我要是死了,那誰來保護那對兄妹!
守護他們,我并不后悔。
可是……
我的心底,那片父親設(shè)定好的“我”最后一絲碎片詢問著:
這樣做真的是“對”的么?
那位被稱為“桐原公”的老人洞悉了我真正的想法。
沒錯,我在拔刀之后,對原本早已確定的決定突然失去了自信……我迷惑了。
對于殺死了父親的這件事。
那天之后,樞木朱雀對自己和妹妹的保護行為就更加明顯起來。雖然之前他就已經(jīng)多少表露出一些,而且現(xiàn)在的形勢也不比之前,但是魯路修仍不能適應(yīng)對方的這種轉(zhuǎn)變。
有什么……不一樣了。
在那個下著大雨的晚上,以那樣支離破碎的聲音對他說著意義不明的“絕對不會再為自己而使用力量”的朱雀,以及現(xiàn)在這個總是仿佛利劍一樣隨時都散發(fā)出一種警戒氣息的朱雀,全都和以前那個與魯路修和娜娜莉一起玩鬧的朱雀不同。
從那個魯路修被迷昏,娜娜莉被奪走而后來被朱雀送回來的時候開始。
發(fā)生了什么,娜娜莉什么都沒有說,魯路修也什么都沒有問。
但是卻可以大概猜到那個大家不約而同的都回避了的真相。
[魯路修。]
阿什福特的人走后不久,朱雀也回到了魯路修暫住的小屋,站在門邊停了一下,然后就從背后靠了上來,將頭枕到魯路修的肩膀上。
我們很快就會分別了吧。
即使不用明說,但是彼此都有這樣的認識。
[吶,魯路修。一般對你們來說,我是指在布里塔尼亞,怎么樣才能專門去保護一個人呢?]
[咦?保護什么的……因為我們是皇族,所以只有騎士才有資格來保護我們。]
——當(dāng)然我和娜娜莉除了我們自己,并沒有其他人來保護就是了。
回答著朱雀突然的莫名問題,魯路修在心底稍微自嘲的笑了一下。
[那么,我來做魯路修的騎士好不好?]
[呃?]
[我會讓魯路修當(dāng)上皇帝的,好不好?]
接收到了,意料之外的請求。
魯路修不禁怔住了,然而靠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卻一直沒有抬起頭,仍然埋首在他的肩膀上。長久的沉默著等待他的回復(fù)。
少年說過,絕對不會再為了自己而使用力量。
但是,如果真的如同少年所說的那樣,為了保護他人而使用自己的力量的話,他勢必還會陷入像上次一樣為了掩護自己而被攻擊的險境。這也正是自己所不愿看到的情況。
那么他現(xiàn)在,是在向自己請求許可么?
請求讓樞木朱雀擁有正式傷害樞木朱雀自己的許可?
別開玩笑了!
魯路修突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怒氣,他低下頭將左手包住不自覺握成拳頭的右手,緊緊咬住下唇。
朱雀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八成是因為自己和娜娜莉的緣故。即使他不說,自己也能感覺得到,雖然沒有問,但也能夠清楚的猜到原因。
就算是這樣子,卻還是想要繼續(xù)為我們而犧牲嗎?
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允許這件事情。
[……朱雀,我許過愿的。]
枕在肩膀上的腦袋動了一下。
[希望樞木朱雀能夠永遠幸?鞓。]
怒氣在魯路修開口的瞬間很快就轉(zhuǎn)變?yōu)楸瘋痤^,望向點綴著幾朵白云的高高天空。陽光灑落下來,曬在身上有著微微的暖意;風(fēng)拂過,小屋周圍的樹林隨之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四下十分安靜,只有偶爾有鳥雀飛起時抖落一兩片老葉。
明明是這樣美好得令人幸福的天氣。
可是自己卻完全不覺得幸福。
[我覺得能夠保護你們就會快樂。]
[可是我并不這么覺得。]
[魯路修……]
肩上的聲音變得悶悶的。
[我……]
[我說過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險,你沒有必要為我和娜娜莉身臨險境。]
心好像被揪起來一樣痛疼著,被友人所擔(dān)心,被他自愿保護的事情雖然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幸福,但是對于魯路修來說,重要的人太少了。
少到他不愿意失去其中任何一個。
[我并不討厭沒有理由就來保護我和娜娜莉的朱雀……]考慮到朱雀的心情,魯路修盡量以溫柔的聲音訴說著自己的結(jié)論。
[但是這并不表示我愿意給你理由。朱雀,我不接受。]
他頓了一下,然后以堅定的語氣補充。
[我不接受你成為我的騎士。]
GIVE AND TAKE。
對了,對方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
枕在魯路修肩膀上的朱雀茫然的回想起對方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的話。
是了,沒有再嘗試的必要。
對方早就已經(jīng)明確的拒絕了自己。
——我想要守護他們。
這個誓言,也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說的。
[我會為了你而使用力量。]
但是,這并不是我企求的。
我只想……
朱雀從魯路修肩膀上抬起頭,向轉(zhuǎn)過頭認真注視著自己的少年溫柔的微笑著。
[我知道了,我們是朋友吧。]
我需要的,并不是互相幫助的這個“朋友”的稱謂。我只想守護什么人,用盡自己全部的力量去保護他也無所謂。桐原公說我必須找到自己的歸處,找到我的鞘。但是……
我選擇的這個人,拒絕了我。
以他溫柔的方式,在對真正的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絕了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只走失的野貓回到了我那小小的儲物室。
然后這一次,我殺死了那只貓。
[這樣子,你就絕對不會離開我了吧。]
一邊這樣喃喃的,我一邊微笑著殺死了那只貓。
醒來以后,我突然覺得很開心。
啊啊,果然。
我果然是一個自私的人。
為了自己而擅自決定要與魯路修和娜娜莉成為朋友;為了自己而擅自決定要守護他們;而且也還是為了自己,因為害怕失去魯路修和娜娜莉,害怕被視為背叛者、偽善者而與父親對立;并且因此而殺了他……
殺死父親的原因,并不是真正為了保護其他什么人,僅僅只是為了對自己擅自決定的未來不愿被破壞而已。
我選擇的力量,僅僅只是毀滅的力量。
我有罪。
如果說意圖以自己的意愿來改變?nèi)毡镜奈磥淼母赣H有罪的話,那么同樣是以自己的意愿來殺害父親、間接挑起這場無可避免的戰(zhàn)爭的我,也同樣有罪。
在殺死父親的那一天,我同時也殺死了長久以來一直被父親設(shè)定出來的那個正直而強大的“我”。
然后,大概同樣也在那一天,被魯路修拒絕了我無理由單方面決定保護他們行為時,另一個真實的我自己也死去了。
是的,我很開心的認識到這個事實。
我已經(jīng)死了。
[必須要贖罪。]
仍然殘留在世間的,只有那個必須要贖罪的罪人——樞木朱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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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補完:
人是分為兩面的。一個是平常就會展露出來的表象,一個是深埋在內(nèi)心里的真實。而我們通常把先者稱為理智,后者稱為本能。
朱雀的理智和本能都選擇了為別人而生存,他并不擁有為自己而活的愿望。
這是樞木玄武教導(dǎo)出來的結(jié)果,也是朱雀自身選擇的結(jié)果。
但是,在殺死樞木玄武的同時,朱雀外在的表象也跟隨著自己一直崇拜并且敬畏著的父親死了。內(nèi)里的本能便不得不浮出表象。
然而魯路修是不能理解這一點的,從本質(zhì)上說,其實魯路修和朱雀一樣,都是不能為自己而活的人。他們都會本能的去尋找自己需要守護的對象。所以雖然有感覺到朱雀的異常,但是魯路修不能接受朱雀保護自己的這件事。
然后他的決定,就殺死了企圖守護他的朱雀的真實。
后來兩人分開,直至八年后再相遇的兩人,魯路修看到的也不再是最初那個與自己相識并且要好的朱雀了。
最初的朱雀被想要保護魯路修的朱雀殺死了。
然后把想要保護魯路修視為活下去唯一的動力的朱雀則被魯路修殺死了。
所以魯路修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和對方再回到過去那種關(guān)系。朱雀雖然也感覺到了對方的希望,但卻無法再以真實的自己回應(yīng)。直到由菲的出現(xiàn)。
由菲給了一直希望通過保護什么人來確定自己存在價值的朱雀一線希望,而朱雀也希望能夠通過保護由菲來保護魯路修和娜娜莉。那個時候,最初的朱雀以及真實的朱雀才剛開始蘇醒吧,通過由菲的那句“我會喜歡你,所以你也來喜歡我吧”的問題發(fā)言。
但是,這樣的由菲,對于朱雀來說完全等同于救世主的由菲卻被ZERO給殺死了。自己從八年前就一直期盼的事情,保護什么人,然后保護魯路修和娜娜莉,以此為目標(biāo)來贖罪的愿望在一瞬間就破滅掉了,說不憎恨ZERO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吧。
面具破掉的那瞬間,知道魯路修就是毀掉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夢想的ZERO的時候,朱雀的心里,大概不僅僅只有憤怒吧。
這個時候,朱雀一度死去的本能復(fù)活了。
想要守護對方的心情變成憎恨對方。
不管怎么說,他是因魯路修而死的。那么現(xiàn)在,他又因為魯路修而活了過來。
“活下去”的這句絕對不可違背的GEASS命令,是魯路修給予只想要保護別人而從不再乎自己,一心想要求死的朱雀的,最溫柔也是最殘忍的命令。
【希望能夠永遠和哥哥在一起!
【希望樞木朱雀能夠永遠幸?鞓贰!
【希望能夠永遠保護魯路修和娜娜莉!
三個人許下的最真摯的愿望,沒有一個人的能夠?qū)崿F(xiàn)。那么朱雀應(yīng)該慶幸吧?雖然之后因為罪行而必須要去償還許多事情,但至少他的愿望曾經(jīng)實現(xiàn)了。
只在那仿若煙火綻開的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