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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總是在想上一世我究竟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上天竟會罰我失卻了一個又一個至愛,直至萬劫不復。
【一】
出生的時候,我便失卻了留在父母身邊的資格,被送往了鄉(xiāng)間,過上了平淡的農村生活。起因只是一位算命先生的批語,前世殺業(yè)太多,今生命中注定一生孤寂,身邊的血親之愛都會被我身上的怨氣奪去性命,須送往鄉(xiāng)間無血親的人家收養(yǎng)。
貴為洛陽太守的父親嚇得連夜將我送往李家村,連那剛生下我奄奄一息的母親也沒見上一面。
我是被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婆婆帶大的,父親雖送來各式各樣的家用和衣裙,卻從未攜母親來看過我一眼。
小的時候,我在門口甚是期待,期望路上突然來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上坐了我的父親和母親,然后將我接走,從此便是萬人寵愛的公主生活。
后來漸漸長大了,便也失望了,不會有人來看我,不會再有人記得我。雖然那一月一次的生活用品沒有間斷,可東西卻越來越差,直到后來,徹底消失。
因著這個原因,婆婆雖身已年老,卻不得不上山樵采,為我煮一碗稀米粥。喝著那碗稀米粥,我落淚了,這么多年的妄想終于破滅了,從此我只是這鄉(xiāng)間的一名名叫李落秋的村女罷了。
我漸漸失卻了那份熱情,乖巧地幫婆婆操持家務。婆婆面上少有表情,可是我看得出來,也為我的轉變而高興。雖然我們并沒有血親關系,多年下來,也有了深厚的感情,超過我那薄涼的親情。
從此,我便只有婆婆了。
這一天,破舊的木屋的不遠處卻立起了一座清新的竹屋。我好奇地往里面張望,居然看見一個穿白衣的男子。
男子手中提著筆,凝神聚氣,似乎在書寫什么。
看得入了迷,我竟然無知覺地邁了進去,直至手無知覺地撫上竹門,觸到清涼的感覺,才反應過來。輕輕“呀”了一聲,羞紅了臉,小步跑了出去,沒有去看身后被我驚動而抬首的男子。
我是識字的,從前就夢想著將來有一天可以再見爹娘,希望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便拿著父親送來的書,懵懵懂懂地看,沒有人教,這么多年下來,竟也叫我磕磕絆絆學了些字,念了些書。那書生的竹門里掛著一幅山水畫,雖只是匆匆地一瞥,卻也看到了落款,名夏。
臉悄悄地紅了,名夏,名夏,那男子還真是生得好看,白白凈凈,又一身白衣,應是書中所寫的翩翩佳公子吧。
夜間,婆婆突然面目扭曲,倒在床上,手腳抖動,口吐白沫。
我被嚇到了,傻傻地站著,反應過來,翻到了桌椅,撲上去,“婆婆,婆婆,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睖I水大滴大滴落下,打在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
婆婆沒有回應我,好不容易將婆婆扶上床。我沒有沒腦地沖出去,郎中,哪里有郎中……
天打了雷,起了閃電,劃開了夜幕,照亮了前方的竹屋,一切都好像注定了一般。
我愣了一下,匆匆跑過去,也不顧忌女子的形象,瘋狂地拍打那個門,“公子,公子,救命啊!
門被打開,日里那男子狼狽地披了件外裳,聲音溫柔,“姑娘,怎么了?”
“公子,求求你,去看看我婆婆,幫幫我們吧……”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只一味地求他。
男子略一愣,帶上竹門,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拉了我回木屋。
老天一個雷一個雷地打,響在我耳邊,像是催命,我心里慌得厲害,匆匆奔回木屋。婆婆還像我離去時那般,倒在床上,只是沒了聲響。
見這情形,我的心便涼了一大半。
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男子的臉龐,表情肅穆,手指按著婆婆的手腕,我在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男子嘆一口氣,聲音仍是先前那般好聽,只是帶了悲涼。他說,“姑娘,節(jié)哀順變!
我頓時失了神。這時天又打了個雷,然后聽見一陣傾盆落雨的聲音,襯的,便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傻傻地走過去,平日里面無表情的婆婆此時竟有了些許安詳。我終于泣出聲來,婆婆……
【二】
這下子,連婆婆也離開我了。
第二日,那名男子,也就是名夏公子,幫我給婆婆賣了棺材,入了殮,并陪我守了七天靈,才為婆婆下葬。
而我早已憔悴地失卻了人形,直至婆婆下葬,方才松一口氣,整個人失去了支撐,陷入了黑暗。
夢中,是婆婆猙獰的面孔,向我索命,說,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的宿命,害得她痛苦地死亡……
醒來后,陪在我身邊的竟是疲乏困頓的名夏。
此后,我在名夏的悉心照料下,一日日恢復神氣,漸漸展開笑顏。
名夏也放開了心,為我描眉梳頭,為我作畫采花,與我全然是戀人的姿態(tài)。
雖然我與他二人并未挑明,我卻對他早已芳心暗許。
這一日,我提著菜籃,上山采摘野菜,因為一時興起的玩心,走了較遠的路,直至天有暗下來的趨勢,方才意猶未盡地回到木屋。
名夏今日在竹屋內溫書,準備三個月后的科考。
空氣里彌漫著不安的氣息,心慌慌地,推開木門,里面一片狼藉,空氣里有隱約的腥銹味。
大腦一片空白,我不顧身形狼狽,奔向竹屋。
竹屋的門半掩著,名夏身形扭曲地倒在地上,身上被劃了大條的傷口,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衣,漫延至身下,像開了一朵血色的花。他面上早無血色,蒼白蒼白,睜著眼,看著門外的方向,似有話要說卻再也說不出口了,手指彎曲,扣在地上,沾染了灰塵。
我聽見自己難聽的尖叫聲,心里卻意外地平靜。我知道這附近的山頭有猖狂的山賊,偶爾會路過這荒無人煙的小路。從前看只有婆婆一個人,才沒有來騷擾。我竟忘了將這件事告訴名夏了。
不是第一次有至愛的人死在我的面前了,我竟心情平靜地在竹屋門前放了一把火,我看見漂亮的火舌竄上半空,吞噬了一切,帶走我絕望的心,塵歸塵,土歸土。
【三】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他們又做錯了什么?竟讓我愛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無辜地死去。
第一次,第一次,我有向世人報復的心意,為什么,究竟我做錯了什么?一出生,父母便將我拋棄;好不容易有個對我好的婆婆,病死了;我愛上的名夏無辜地送掉了性命。上天怎么如此不公。
我恢復了形單影只的生活,只是常常坐著坐著便發(fā)起呆來,想起之前的美好生活,不直覺便會落下淚來。我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為他報仇,我的夏郎竟要如此死不瞑目了。
半月后,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我的木屋前,一道明黃黃地圣旨,決定了我的后半生,召我入宮。我這才知道有人將名夏為我作地畫流入市井,當今圣上暗訪民間,一見畫像,驚為天人,發(fā)現(xiàn)竟是洛陽太守之女,找了半月才找到我。
當夜,圣上召我侍寢。
對著銅鏡,我細細地為自己描眉,畫唇,落下長長的發(fā),只松松地綰了一條發(fā)帶,身上是侍寢女子統(tǒng)一的紗織單衣?粗R中的人兒,嬌意無限。
見到圣上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跪,泣訴李家村猖狂山賊,傷了那從小與我相依為命的婆婆的性命,望圣上為我做主。至此,落秋便一心留在宮中,盡心伺候圣上。
圣上憐我至孝,當夜命洛陽太守圍剿李家村山賊,為一方百姓造福。
后來,我聽說李家村外的山賊,一共三百六十四人,男女老少皆死于屠刀之下。
一夜承歡后,圣上封我為德妃,入住秋意殿。
我的心卻如一潭死水,終日只知依順圣上,再也沒有纏綿的愛意。
圣上甚是寵我,常在我的秋意殿留宿。無事之時,便與我講講宮中趣事,聽我彈琴,似訴心中不平之意。
我這才知道,他這圣上當得甚是不易,平日里受一些高官糊弄;又因尚是年輕,做得決斷往往會被那些人以考慮不周否決;后宮妃子之間的爭寵,又讓他日愈心煩。
我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一如當初名夏陪在我身邊一樣。
就像一個輪回,永無止境。
一個月后,洛陽太守楚流水上書,愿圣上許德妃李落秋回家省親,一慰多年來的相思之苦。
我沒有答應,只是說落秋一入宮門,從此便是宮中人,實在是不應與娘家人再有過多的牽扯。
話說得冠冕堂皇,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是因為害怕。沒錯,我在害怕,多年來的夢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可是卻是在我放棄之后,我害怕看見他們的真面目,然后傷了自己的心。
圣上贊我為三宮榜樣,愈發(fā)地寵我,。偶爾他會為我描眉,陪我看書,與我賞論詩詞歌賦。
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發(fā)芽。
我卻不知道,這后宮之中一片烏煙瘴氣,一團巨大的黑霧在擴散,彌漫在秋意殿的上空,伺機而動。
我覺得我在陷入什么當中,一日日跟隨在圣上身邊,漸漸失去了依順的模樣,露出小女兒的嬌意。
【四】
可是,我卻忘了,忘了那要命的批語,忘了先前兩例活生生地例子。
這一日,圣上昏倒在了朝堂之上。天下嘩然,后宮更是混亂不堪。
宮女冬兒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接受太醫(yī)的例行檢查。就在半個月前,太醫(yī)診出我身懷龍?zhí),圣上高興地如同一個孩子。
聽到這個消息,我?guī)缀跻柽^去。這是怎么回事?圣上的身體向來安康,連小病都少有,今日怎就會暈倒在朝堂之上?
冬兒悄悄告訴我,“聽太醫(yī)們私下講話,似乎是中毒了。”
我愣了一下,圣上這幾月有近半的時間宿于我這秋意殿,現(xiàn)在發(fā)生這種事情,必是沖著我來的。
我感到絕望,為了爭名奪利,后宮的女人竟會做出如此的事情。
人類究竟是為了什么,會對自己的同胞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并且花樣百出。人類總喜歡把過多的精力致力于讓別人痛苦萬分的誓言,然后得到滿足感。
皇后娘娘帶領身后三千宮妃來秋意殿逼宮,氣勢逼人,絲毫不聽我的辯白,給我安了個妄圖加害圣上的罪名,念在我懷有龍?zhí)サ姆萆,打入冷宮。一干宮女、太監(jiān)、侍衛(wèi)統(tǒng)統(tǒng)拉出去斬首。
我悲傷地看著他們哭喊著被拉出門外,仗斃。整整二百八十七人,都是我的罪孽。
我攥緊冬兒的手,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名冬,我的冬兒。”
我從來都明白,冬兒便是名夏的妹妹,冬兒自愿被賣進宮來,用每月微薄的俸銀供哥哥讀書。
冬兒沖我寬慰地笑,“娘娘,莫怕,圣上會救您的。冬兒先行一步,等娘娘百年歸老,冬兒再來伺候娘娘!
皇后在一邊冷哼,“真是主仆情深啊,妹妹放心,本宮必不會虧待了妹妹的!
我攥著冬兒的手,不愿放手。我已經失去名夏了,不想再失去冬兒這個妹妹。
皇后難得開了恩,“算了,讓她們主仆到冷宮去好好情深吧!
我護著冬兒站起來,她的衣裙早在侍衛(wèi)的拖拉中破碎。我脫下衣服為她披上,不管冬兒的推辭。抬頭看皇后,“皇后娘娘,罪妃只想問一句,圣上……他可還好?”
皇后愣了一下,面色有些緩和,“圣上無事!
我鄭重地行一禮,“多謝娘娘開恩。”然后倨傲地走出秋意殿,不再回首。這里,處處都有我與圣上的回憶。離開了,方才想起來圣上對我的一點一滴的好。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愛已深種。
【五】
何謂冷宮,一片荒蕪,沒有一點人氣,沉寂漫延,讓人想不瘋都難。
到了冷宮,冬兒便一病不起,一日日憔悴下去,看得我甚是心疼。便想起了我那從未謀面的父母親,或許,他們愿意看在我的份上,將冬兒送出去。
好不容易,找了個小太監(jiān)說話,卻被告知,洛陽太守楚流水之女李落秋因加害圣上,罪及九族,念其懷有龍?zhí),打入冷宮;九族獲罪,楚家上下,六百余口人,斬首示眾。
我面無人色地回到了那不能避雨的房間,抱緊自己,哭的一塌糊涂。為什么?上天為什么要對我如此殘忍,連這些無辜的人的性命都要拿去?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竟用這樣的懲罰來對待我……
天突然下起雨來,涼風不斷從破洞中灌進來,發(fā)出凄厲的哀鳴。天打了個雷,震得我耳朵生疼。我抱緊自己,就像是最后一塊浮木,我不能連自己都放棄了自己。
終于累了,便睡了去。似乎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我仍然是那個不懂世事的李落秋,我仍然與婆婆相依為命,在長滿草的原野上奔跑,一片童趣。
第二日,我面對冬兒蒼白的容顏毫無言語。我怎么說,我無法幫助她離開我;我要怎么告訴她不應該留在我的身邊。我是個不祥之人,我的至愛、血親都會因我而死。
冬兒掙扎著,強顏歡笑,“娘娘,冬兒不走,冬兒就在這兒,陪娘娘說說話。等哪天冬兒真的去了,娘娘也不用管我,就隨我的尸體腐爛在這兒吧……”
我落淚了,泣不成聲。她還是個孩子啊,她才僅僅十六歲,這么如花的年紀怎么可以就這么死去。她那么美好的年華都埋葬在這片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上天怎么可以如此殘忍……
我哭著點頭抱緊她,“冬兒不怕,娘娘陪在你的身邊。冬兒要是困了,就睡一覺。睡醒了,花就開了,我們去撲蝴蝶……”
冬兒最終死在了我的懷里,冰冷僵硬,似乎在預示我的未來。
我的身邊再無一人?墒,我的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生命,我與圣上的孩兒。
我強撐起精神過活,葬了冬兒后,抱緊自己,強撐下去。
天沒有要我死,我便會活得好好的。
冷宮的冬天很難熬,僅憑一床破棉絮根本沒有保暖的效果。我撐著六個月的身子整理了些干草做窩。
我已經在回憶我這一生了,從被拋棄到放棄,我堅持了十三年;然后與婆婆相依為命;后來,婆婆死了,我的身邊還有名夏。無辜的名夏死于非命,我卻一步登天,飛上枝頭;而后,愛上了圣上,圣上中毒昏迷。我被打入冷宮,一夜之間,所有的榮辱成了枷鎖。楚家因我滅門,冬兒因我病死……原來細細回憶,我這樣的一生,僅?喑
好不容易捱過難熬的冬天,兩個月后,腹中一陣疼痛,提醒我的孩兒要出世了。
我疼了整整兩天兩夜,喉嚨早已嘶啞,發(fā)不出聲音,身上汗如雨下,面上五血色。
可是,可是老天仍不愿放過我,我的孩兒,與圣上的孩兒,竟是個死胎。她還那么小,閉著眼睛,看起來那么可憐。上天怎忍心奪去她的性命,她還有那么長的時間,還可以擁有更美麗的年華。
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整日坐在床上發(fā)呆,什么也不想,懷里抱著為孩兒縫制的襁褓。我終是向天命妥協(xié)了,不再掙扎,過一日便是一日吧。
臨睡前,依稀看見溫柔微笑的名夏,輕輕喚我娘娘的冬兒,還有我的婆婆,我的圣上,我的父母,以及長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的小娃娃,用軟糯的童音喊我,娘親……
我終于愿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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