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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七日:
“起初神創(chuàng)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我睜開眼睛,伸手按亮床前的柜頭燈。大機艙內(nèi)照例是漆黑一片。那個正低聲吟背圣經(jīng)的男人倚在窗旁,漂亮的臉龐在月光的映照下發(fā)出溫潤的光芒。他擁有帝國難得一見的淺褐眼珠淺褐長發(fā),皮膚白皙肢體柔軟修長,氣質(zhì)高貴舉止優(yōu)雅。
我喜歡他。這個叫紹.菲爾.佩黎亞的男人。
自睜開眼睛的哪一刻開始,這雙溫柔的褐色眼睛便在我心窩內(nèi)打下了奇妙的烙印。
有人教過我,這如同星體撞擊星體般激烈的感動,叫做愛。
不不不。
我不能愛他。其實如果可能,我并不希望自己被這種家伙所救。盡管他穿著帝國軍空軍上校的日常軍服,但在軍服的領(lǐng)口上卻繡著一朵微小的紅玫瑰——那是革命叛軍的標(biāo)志。
我的父親,就是遭到叛軍的暗殺。
亞歷山大.萊克本,你應(yīng)該恨他。
我對自己說。
萊克本家族有幾條奇怪族規(guī),例如每位新繼承人必須駕駛N23型飛行器進行自Terra至Rigel的空間半跳躍飛行,全程均需獨立完成否則便沒有資格繼承這一古老的名門望族;每名男性繼承人都必須取名亞歷山大;每名男性繼承人都必須由細胞培養(yǎng)器嚴(yán)格按照第一代萊克本公爵大人的基因排列順序進行母體外培育等等。
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在視察Vega時遇刺身亡。雖然我只得15歲,家臣們還是按照程序?qū)⑽彝粕狭似婆f的N23飛行器。要求我立刻完成成為族長的最后一道難題。
我在眾人的期待和母親的淚水中升空。盡管萊克本家所收藏的N23飛行器保存得近乎完美,但這畢竟是400多年前的飛行器,在進行空間壓縮時,機體發(fā)動機突然發(fā)生猛烈爆炸。等我清醒過來時人已經(jīng)躺在這個古怪的空間站內(nèi)。透過艙上的透明觀察孔可以看見我那臺飛行器以極其怪異的姿勢插在空間站的一角。四個推進器只剩下半個,孤零零地掛在機翼上。
“幸好…N23有自動降溫…系統(tǒng),所以…沒有爆炸!
他說話依然有點結(jié)巴,但比起三天前已經(jīng)改善了不少。的確,獨自一人在封閉的空間內(nèi)呆了1年多。完全沒有與外界溝通。只能用背誦《圣經(jīng)》來維持閱讀能力。任誰都無法突然流利地說話吧?我沉默地點點頭,扣上衣服上最后一顆扣扭。深藍色的軍裝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原本是金色的鈕扣褪為白色,袖口處隱約有修補過的痕跡。
這是我所知道的最古舊最寒酸的宇宙空間站。沒有室內(nèi)光能轉(zhuǎn)換儀,沒有空間躍進功能,沒有食物培養(yǎng)機。每日三餐都是一成不變的合成牛奶和壓縮能量餅干。兩盤聚膠制成的假花擺在桌上,怪異的深綠色讓人作嘔。
在我暗中抱怨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桌前用早餐。沒有開燈?臻g站的電池板只能感應(yīng)并收集超過6000攝氏度的高溫?zé)崮。所以盡管有三個類似月亮的小衛(wèi)星不分日夜地圍繞著我們所處的小行星群公轉(zhuǎn),但像這種小衛(wèi)星所反射的光芒卻完全無法轉(zhuǎn)化成能量。為了節(jié)約寶貴的能源,我們一般都只借助自窗外透入的光線進行必要的活動。
于是早餐便帶了晚餐的味道。
我咬了口又干又硬的壓縮餅干。暗暗地罵了一聲X的。他似是察覺到我的不滿,結(jié)巴地勸:“等下…我們將會通過Rigel的映照范圍?梢耘沙鼍S修機器人對…N23進行維修。維修完成后,你…就可以離開這里;丶!
回家……
回到?jīng)]有你的家嗎?
我郁悶地吞下最后一塊壓縮餅干。剛剛才告誡過自己不要記掛這個間接害死我父親的男人。這廂心里卻為有可能離開他而煩躁。不過罪魁沒有注意到我情緒的波動。他正專注地調(diào)教能量條和放出空間站內(nèi)的維修機器人——來自Rigel的耀眼的金色光芒開始籠罩住空間站。這顆比太陽還要耀眼的行星,本來是我成長為族長的最后一站,現(xiàn)在成為我逃離致命吸引最后的希望。
空間修理機器人均屬舊式,型號五花八門。幸好N23型飛行器也是老古董。小東西們從維修艙內(nèi)陸續(xù)被釋放出來爬上損毀嚴(yán)重的N23。片刻過后對那堆近乎廢鐵的東西打出ERROR的信號。
我頹然。離開此處的唯一一點希望盡化泡影。
他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
我不得不沮喪。這片小行星群不但數(shù)目龐大,而且部分更釋放強烈電磁波。時刻干擾著空間站對外發(fā)射求救信號。
每多拖一天,我便會更加地難以離開他。再也見不到美麗的Terra。還有母親、杰斯?fàn)敔、費力克斯弟弟……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幾乎是發(fā)狂地,我摟著他,邊哭邊喊。眼淚鼻涕糊了他滿身。紹安靜地看著我縱容我鬧脾氣,雙手在我頸后輕撫。他似乎永遠不懂得發(fā)怒與拒絕。禮貌的微笑與溫和的五官,越發(fā)襯出我只是個無禮取鬧的小孩。
17歲與27歲。年齡的差距,竟然那么大。
哭鬧得厲害,扯動了傷口。撕裂般的疼痛使我不得不重新躺回床上。他幫我換藥,纖細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老繭。是屬于軍人的驕傲。
“抱歉!
我捂著腦袋不敢看他,害怕自己臉上的潮紅會被發(fā)現(xiàn)。
有限的日照時間很快便結(jié)束,空間站又進入三個衛(wèi)星共同照耀的狀態(tài)。燈光全被熄滅,只剩下自動飛行控制系統(tǒng)的指示燈還在一閃一閃。我陪著他在窗前閑聊。這是我們共處的第四天。
我們之間共同的話題實在乏善可陳。他喜歡聊空間技術(shù),我比較擅長機件駕駛技巧方面的討論。兩個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可有可無的東西。
他忽然眨眨眼睛,笑著問:“亞歷快18歲了吧?到進入社交界的年紀(jì)了?捎邢矚g的小姐?”
“…我還在等,等待那個特別的人。”
月色皎潔。銀灰色的光線打在他臉上,使得亮麗中帶上一絲清雅。
“我也在等一個人!
他托著下巴,側(cè)面的線條如雕塑般完美:
“很重要的一個人。他甚至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
“哼!
我吃味地扭過頭,不接話。心內(nèi)酸酸的,說不出的別扭。
“說起來,你和他叫一樣的名字呢。都叫亞歷山大!
“他很笨,直到十八歲都不會駕駛小飛船。緊張起來連加速和緊急制停都分不清!
“你比他聰明多了,N23可是很難操縱的!
哈?笑話!N23算什么?我在12歲時就操縱TK2700獨自進行空間二次跳躍了。
可是我不能說。瞎子都能看到他嘴角邊甜蜜的微笑。
“你看!
他打開脖子上的鏈墜。里面有一張照片。
我只看了一眼便開始哈哈大笑,笑得淚水直流。
我看到了父親的臉,約莫是28歲左右。他剛剛繼承了萊克本家族的一切,正是人生中最得意的時候。紹和他肩并肩地站著手握在一起。青澀的臉上掛了愉快的微笑。
我所愛的人,在等待的,居然是我的父親。
“你,認識我的父親?”
我張大嘴巴:
“我的全名是亞歷山大.萊克本。和我父親一樣,都叫亞歷山大.萊克本!
紹的表情在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我頭一次有戰(zhàn)勝他的快感。心中似有一只惡魔,催促我將我的身世講出來。自家族的輝煌史開始,講述我們奇怪的家族法規(guī),講述我父親的死亡,我被迫接受考驗的經(jīng)過。他的面色隨著我故事的伸延而逐漸變白,金色的鏈墜掉在地上,少年的笑容無比諷刺。
“怎么……怎么會這樣……”
紹渾身發(fā)抖,慌亂地揪住我衣領(lǐng):
“告訴我,現(xiàn)在的Terra,是太陽歷多少年?!”
“太陽歷4769年!
我反手摟住他,回答。他抖得那么的厲害,面色似乎下一刻就會死去般蒼白。
沒有任何預(yù)警,一顆蘋果大小的小行星筆直地朝我們沖過來。待遲鈍的雷達系統(tǒng)拼命地嘶叫起來時它已經(jīng)離我們不足60公里。紹掙脫我的擁抱拼命奔向控制臺。發(fā)動機啟動與星體撞擊幾乎是同時進行,機身一陣陣劇烈的震動,我抱緊固定在艙體上的桌腳,緊閉雙眼。
“紹!紹!”
后臺可能有起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焦味。艙體夾在兩顆小行星之間,總算沒有再繼續(xù)往外空飄去。
“感謝上帝!
他愣愣地朝我說,彎曲的手指無法控制地顫抖著。保持了按鍵的姿勢。我心里一顫,心痛地把他的手放在懷里小心地揉搓。剛才情況危急神經(jīng)太緊張引發(fā)肌體抽搐。
他勉強地笑了笑,額前的頭發(fā)全被冷汗浸濕。表情已經(jīng)平復(fù)。
情況很壞。
我們啟動緊急后備能源以發(fā)動引擎。但艙體卡得太緊,兩個引擎象發(fā)怒的野馬般瘋狂嘶吼了好一陣,最終雙雙敗下陣來。
不能順著自己的軌道飛行便意味著無法在預(yù)定的時間收集到足夠維持兩人生命繼續(xù)下去的能量。
換句話來說,就是在等死。
第五天。第六天。
空間站的情況還是沒有起色。食物已經(jīng)不多了。制作壓縮餅干的系統(tǒng)因為能量問題無法操作。剩下的存糧多是三天前的產(chǎn)品。合成牛奶的機器雖然勉強可以啟動,但光喝牛奶并不能使人活下去。
紹從食品庫處取出最后幾塊壓縮餅干,小心地剝?nèi)ネ鈱拥拿埂?br> “只剩這些了!
他把餅干切成小塊,放在碟子里推向我。
彈盡糧絕。
我沒有接下食物。而是選擇把他按倒在指揮臺旁的地毯上。
“紹。”
他沒有反抗,安靜地與我對視。琥珀般透明的褐色眼睛在月色下漂亮得不可思議。我咽了口唾液,小心地吻了下他的額頭。
“紹。我愛你。”
我說。
他依然沒有動彈。但眼睛內(nèi)逐漸流露出些微愛憐的神色。
“亞歷!
“嗯?”
“吻我!
他說。
上帝,再也沒有比這更讓我歡喜的命令了。
幾乎是迫不及待,我親吻了比我年長的愛人。
我們的唇瓣疊在一起;我們激烈地蹂躪著彼此;我們象兩棵寄生藤,盡力施展所有的一切,試圖把對方牢牢地遮掩起來,揉進自己的身體內(nèi)。
絕望的親吻,有施舍的味道。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為了這一刻,就算要我立即死去,也是值得的。
也許是神聽到了我的懇求。在最最絕望的一刻,希望趕來了。
萊克本家族的救援艦隊終于接收到我們所發(fā)送出去的求救信號。兩個艙體間的逃生通道在我的祈禱中緩慢相接。畢竟兩者型號不一樣。在自動旋轉(zhuǎn)接駁時頗費了一番功夫。細碎的小行星砸在玻璃制成的外殼上,鏗鏘作響。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般漫長的時間,通道連接完畢的信號聲終于響起。我激動地摟著紹的肩膀大聲喊成功了成功了我們可以回家了。然后急急忙忙地拿起準(zhǔn)備好的宇航服塞到他手上。
考慮到逃生通道可能存在潛在危險。我決定由我作先行兵。
玻璃墻壁很滑手,我扶著連接口,一點一點,緩慢地朝希望所在的方向前進。杰斯?fàn)敔斣诟綦x艙門后焦急地張望。
費盡了全身氣力,我終于抓到艙門的把手?赡苁且驗閴簭姷木壒,身體象撕裂般疼痛?墒菦]關(guān)系,我得救了。
“紹。我成功了!
我回頭,欣喜地看向他。卻看見空間站的艙門正在關(guān)閉中。他身上的宇航服已經(jīng)脫下。
“紹!你在干什么。俊
“亞歷。我必須等他。我答應(yīng)他的。”
他的聲音通過傳訊信號傳來,平靜無波。
“我…我…我不能成為你的亞歷嗎?!”
他先低下頭,仍舊保持溫柔的微笑。
“抱歉。我很抱歉!
“我們明明就是同一個人!我們的肌膚、甚至每一根頭發(fā)每一個細胞都是一樣的!”
“…亞歷,你聽著。你并沒有真正愛上我。這只是一種習(xí)慣,由你們的基因決定!
他作了個冷靜的手勢,繼續(xù)說:
“但是無論如何,我很高興聽到你說你愛我。謝謝你!
他在說什么?!
我怎么聽不懂。
“紹!”
幾個仆人用力地按住我,杰斯?fàn)敔敍_上去按下切斷逃生通道的按鈕。我像受傷的野獸般嘶吼著發(fā)怒著,手腳并用地往隔離艙門爬。
“紹!紹!為什么,你不能愛我?!為什么!為什么。!”
啪的一聲巨響。
逃生通道分離。
艙門徹底關(guān)閉。
耳朵里的通話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我趴在地上,淚流滿面。
飛船平穩(wěn)地進行二次空間跳躍。
藍色的Terra出現(xiàn)在我眼前。漂亮的星球,紹所思念的星球。
紹……
我小聲地念著他的名字,身體內(nèi)卻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杰斯?fàn)敔斀忉屨f這是空間轉(zhuǎn)換造成的身體脫力。
“這種現(xiàn)象很罕見,書籍里記載得也不多。時間流因為劇烈爆炸而扭曲,造成空間時間相對靜止。古中文里有一句度日如年。而那個空間站內(nèi)的時間,卻是真實的度日如年。您可能只以為在宇宙消失了七天,可是我們足足找了您七年。您看!
一面鏡子被扛到我面前。里面映出一張成熟男子的臉。
它屬于24歲的亞歷山大.萊克本。
那時的疼痛是因為身體忽然急速生長。
“正因如此。少爺,紹.菲爾.佩黎亞伯爵不可能離開那個空間站!
“為什么?”
“您在返回正常時間流后,身體急速進化了七年,造成現(xiàn)在的肌體脫力。而他,根據(jù)歷史資料記載,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往獵戶座逃亡的旅程中。距今已經(jīng)455年。盡管很遺憾,但是他不可能亦不可以離開那個空間站。否則等待他的將是死亡。不,甚至比死亡更可怕。他會在踏入正常時間流時的瞬間內(nèi)死亡、腐化、風(fēng)干最后化為塵埃!
杰斯?fàn)敔敽掀鹳Y料本:
“紹.菲爾.佩黎亞伯爵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這個情況。歷史記載他是個空間技術(shù)天才!
“…紹…到底是什么人?”
“紹.菲爾.佩黎亞。一個已經(jīng)被歷史遺忘的革命者。佩黎亞家族最后的統(tǒng)治人。身為大貴族卻背叛帝國!
“我知道,他的軍服上繡有紅玫瑰!
“不止如此,我還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事實。亞歷山大.史賓塞,便是第一代萊克本公爵大人。萊克本是皇帝陛下御賜的名字。用來取代曾被叛軍傳頌的史賓塞。而他,則與紹.菲爾.佩黎亞伯爵是一對同性戀人。紹.菲爾.佩黎亞伯爵為他背叛帝國。萊克本公爵大人則在他失蹤后以動用帝國軍隊力量搜尋他的條件背叛了革命軍…”
所以,才會有那些奇怪的族規(guī)。
所以,他會拒絕離開空間站。
我閉上眼睛,默念《圣經(jīng)》。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jīng)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神賜福給第七日,定為圣日,因為在這日神歇了他一切創(chuàng)造的工,就安息了!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他大聲說著:
“報告。剛傳來消息,紹.菲爾.佩黎亞伯爵所在的空間站發(fā)生爆炸。已證實無生存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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