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桫欏紗
十一月,青城大雪紛飛。
一望無垠的純白間,仍舊有火紅妖冶的身影綻放。
桫欏紗。在青城消失了六百年的花朵,再一次覆滿城疆。我站在惜花閣的頂層,緋紅的大氅揚(yáng)起,撫過鮮艷欲滴的花瓣,忽然間,彎眉淺笑。
有溫暖的手臂自身后伸來,緊緊地?fù)碜∥,溫(zé)岬谋窍⒎鬟^鬢發(fā),他在我耳邊低語,笑意盈盈,“紗兒,喜歡么?”
我只是笑著,握住他的手,目光卻在參差錯落的樓閣間穿梭,靜靜地停在某一處的碧瓦青蔥。暖玉瓦,雪落即融,不沾染絲毫寒氣。那是王城最好的工匠也制不出的絕品,連王庭也無緣得用的珍寶。
那一瞬,眼底倏地泛起憂傷。
暖玉瓦。桫欏紗。
見我許久不答話,身后的人扳過我的肩,似水的目光望向我的眼,寵溺地問:“怎么了?”
我低眉,喚他,“王!
“無爰,叫我無爰!毙揲L的手指滑過臉頰,抬起我的臉,“滿城的桫欏紗,喜歡么?”
避開他溫柔的目光,伸手抱著他,醉人的郁金香香氣從錦袍里絲絲滲出,“王,紗兒是不是很任性,那些花啊,那是為人們忌諱的花啊,不該這般出現(xiàn)在王城,王,我……”
“紗兒!睙o爰揉亂我的發(fā),依舊柔聲道,“你喜歡不是么,只要你喜歡,我就定然為你做到,即便天下傾覆我也在所不惜!
語氣篤定,卻聽得讓人心寒。無爰無爰,倘若真到那一天,你會后悔么。
#
錦華宮中帷帳千層,馨香縈繞,我懶懶伏在塌上,隨手把玩著垂在帳邊的流蘇。帳外傳來侍女細(xì)細(xì)的聲音,“娘娘,碧姬來了!
那一瞬,心底涌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屏退了左右,撩開紗帳,拾級而下。階下的女子一襲碧衣,眉眼精致溫婉,卻有藏不住的疲倦滄桑。
“師傅。”提著裙擺,我柔聲喚她,微笑如水。
“紗兒,一年了。”碧姬低眉,淡淡地說。
話音落時,我怔在原地,笑容僵在嘴角,訥訥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
殿外寒風(fēng)呼嘯,如潮般擁擠著涌入殿內(nèi),伴隨著往事呼嘯拂面而來,冰冷刺骨,又仿若夾雜著刀鋒,切開皮肉,有噬心的疼痛。
一年了。我怔怔地看著碧姬,看著她抬起眼,抹黑的瞳中一閃而逝的疼惜與無奈。我張口想說些什么,然那三個輕描淡寫的字卻猶如千斤重鼎,壓在心口,壓得人喘不過氣發(fā)不出聲。
那一刻,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那人的身影,長袍飛揚(yáng),眉眼溫柔,嘴角卻是淡漠的笑容。
我聽見他喚我,紗兒,紗兒……
一聲,兩聲……
只是那聲音溫暖熟悉,卻出自另一個人的口中,不是他、不是他!
無爰!我驀然渾身一震。
腦海中畫面褪盡,只剩慘白。
我記不得了,碧姬究竟說了些什么,我甚至記不起,她怎樣離開了大殿,只是恍然覺得,我在冰冷的玉階上,坐了好久。直到天色暗淡,無爰自殿外踏雪而來,輕輕抱起我,滿臉疼惜,“傻丫頭,怎么坐在這呢?不冷么?”
冷么?他袖底暖暖的香氣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shí),這才發(fā)現(xiàn),手腳已涼得與玉階無異。
埋首在他胸前,緊緊擁著他,便不愿放開。
那夜,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無眠?s在絲絨的衾被中,直勾勾地盯著宮燈里的夜明珠,柔光似水,徜徉其間。
無爰在我身側(cè),是孩童般的睡顏,安穩(wěn)的、不設(shè)防的。伸手撫過他精致的眉眼,眼底倏地落滿哀傷。無爰,為何、為何要給予紗兒這般的信任。
撩開帳子,和衣,起身。
殿外大雪紛揚(yáng),像要遮蔽一切般肆虐,我倚著廊柱,遠(yuǎn)遠(yuǎn)望去,竭力想要看清楚什么,然最后落到眼里的卻只是濃郁如潑墨般的夜色,以及那壓抑得讓人瘋狂的樓閣剪影。
這般大的雪,怕即便是暖玉瓦,也該染上一層霜痕了罷。
伸出手,讓晶瑩的雪花落在掌心,涼涼的,頃刻間融化成水,沿著掌心的紋路,跌向地面。
恍然間,有種錯覺,仿若那一場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未曾停歇,從五年前的那天下到今時。
是的,五年前的那天,也是這般肆虐的雪,教我記住了那個雪衣長發(fā)的男子。
公子。公子慕容夏。
#
初遇公子,是那季桫欏紗初開的時候。
我依舊在山澗間的小屋,守著那片火紅的桫欏紗,虔誠地向花神祈禱,求她賜我一個驚喜,在那漫無邊際的等待中透進(jìn)幾縷陽光。于是,我看到了他,那個雪衣公子,分花踏雪而來,嘴角是淡漠的笑容。
那感覺,似曾相識。
那一瞬,心底是歡喜的,似乎這個人,便是一切等待的結(jié)果。
只是我忘了,象征著不詳?shù)蔫鴻寮,她的花神,帶給我的怎么會是溫暖的希望。
公子慕容夏。他告訴我,他找了我那么久,終于找到了。他眼里閃著細(xì)碎的溫柔,讓人沒有緣由地沉浸,我不自禁地沖著他淺淺微笑,不知為何。
然后我看到他身后的女子,一襲碧衣,臉色蒼白得可怕。
哦,是了,那是碧姬,我日后的師傅,碧姬。
公子伸出手,對著我,微笑如水,“跟我走,可好?”
跟我走,可好。
“帶著她們,可好?”我抱著大束的桫欏紗,笑答。
就這樣,公子把我?guī)У剿母,并著那成片的桫欏紗。從此,我有了自己的屋子,有人呵護(hù)有人溫暖,錦衣玉食,快樂無憂。
公子遣碧姬來教我琴棋書畫,我甜甜地喚她師傅,她卻總微微皺起眉,并不答話。碧姬有心事,我是知道的,從我見到她的那刻起。
公子說,碧姬是王城最優(yōu)秀的占星師。我深信,她看到了什么,那些她無能為力的注定。
既然有心事,那么酒就成了最好的解鈴人?粗冶е髩臒蹲诱驹谒块T口,碧姬微微一愕,轉(zhuǎn)而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夾雜著些許無奈,卻美,美的讓人心動。
那日涼亭暢飲,酒至酣處,碧姬伸手撫過我的發(fā),微喟,“紗兒,你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兒該有多好,一生平靜溫暖,即便不能錦衣玉食卻可無憂一世,你可知師傅心疼你,卻無能為力。”
“師傅,命運(yùn)本就不是紗兒能左右的,而今紗兒錦衣玉食快樂無憂,便是命運(yùn)最大的饋贈了。”
碧姬嘆氣,卻不再說什么,仍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酒。
那日之后,她見我不再皺起眉,而是溫暖地微笑,柔聲喚我,紗兒。
心底,悄悄地歡喜。
#
公子常來看我,做功課的時候,偷懶的時候,瘋玩的時候,甚至小憩睜眼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帶笑的嘴角。
他看我柔媚地舞,看我優(yōu)雅地彈琴寫字,看我踢掉繡鞋拎著裙擺在桫欏紗田里風(fēng)一般地旋轉(zhuǎn)奔跑,看我坐在石頭上踢著池塘里的水,看我蜷縮在軟榻上安靜地睡覺。他靜靜地看著,不像碧姬會訓(xùn)斥我的不矜持,他只是笑著,幫我攏起散亂的發(fā),幫我穿好鞋,幫我撣去身上的花泥,幫我掖好被角。
時日久了,我也會頑皮地抱著他不肯松手,他也不惱,擁著我哄我睡覺。已不知有多少次,在他溫暖的懷里沉沉睡去。那樣的安逸溫暖,是我一直渴求的、眷戀的、也放不下的。
這般,一轉(zhuǎn)眼便是四年。
四年,他看我的眼里是滿滿的疼惜,藏著幾分無奈,而碧姬,卻是愈漸愈深的疲倦和憂傷。
四年后,公子向我言明一切。
慕容夏。青城大將軍的遺孤,青城上一任的王聽信讒言,竟將將軍府滿門抄斬,尚且年幼的他被管家救出,從此隱姓埋名。十幾年,他不停地尋找刺殺青王的機(jī)會,直到青王駕崩,太子即位。父債子償,他不曾放棄。
而我,是碧姬預(yù)言唯一能助公子完成復(fù)仇的貴人。
可是,直到她見到我的那一刻,她才明白,我同樣也是公子命中的劫數(shù)。
命運(yùn)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重合到了一處。
面對公子眼里的愧疚,我笑著允諾。他抬眼看著我,眸中是復(fù)雜的神色,驚愕、喜悅、欣慰、不舍,種種種種,無法言明。
公子,你知道么,那時我的心卻疼得無法自已。
在轉(zhuǎn)身欲走的剎那,公子拉住我,緊緊地將我抱在懷里,在耳邊,一遍一遍地喚我的名。他說,“紗兒,跟我走好么?等這一切結(jié)束我,跟我走好么?我們離開王城,到誰也不認(rèn)識的地方,我給你種滿山的桫欏紗,好么?”
淚水,就這樣從頰邊滾落,浸透了衣衫。
我就這么不管不顧地說了好?墒鞘朗伦兓萌舾≡,又豈是我說怎樣就能怎樣的。
#
入宮。
大殿之上一舞傾城,我看見蟠龍金座上那個年輕的王眼里的驚艷,我對他嬌嬈地笑,魅惑地舞。
再后來,我嫁入王宮。
臨行前,我抱了抱公子,輕聲說,“公子,紗兒多想在王宮的最高處,一眼便能看見你的屋子。”
“好。”他澀聲道,將我送上馬車,就此紅塵滾滾,阻隔了一切。
我沒想到,因那一句任性的話,公子閉門三月,制暖玉瓦。那是各種達(dá)官貴人連求他都求不來的寶貝,他竟因那一句話,為我鋪遍屋頂。
那時,嘴角掛著溫暖的笑,以為這般便是此生足矣。然后安安穩(wěn)穩(wěn)地替他步步謀劃。
我深知,若要行刺,便定然要取得王的全部信任。而身為妃子,我只能不顧一切地魅惑他,讓他一步步沉淪。
然,那只是我以為,而已。
在寢宮的千層帷幔中,我放下了一切的矜持與驕傲,那樣魅惑的舞,連我自己都為之驚訝。而無爰卻只是靜靜拉過我,替我攏好衣衫,疼惜地說,“紗兒,這不是你!
這一句話,直直戳入心底,我愣在他懷里,想要張口反駁,卻被他打斷。
“紗兒,不管哪天大殿上的你有多嬌媚,可是我在你的眼里看到的卻是慌張與不安,像孩子一般!睙o爰捧起我的臉,“紗兒,你就像個渴望溫暖的孩子,惶恐地想找個懷抱,是那樣的想讓人疼惜!
是么?是的?墒枪樱阒烂?
眼前這個不過見過幾次面的男子,用那一句話,擊潰了我所有的偽裝。淚水不爭氣地溢出眼眶。
突然覺得,這個男子,似曾相識。
輕柔的吻滑落,他吻干我的淚,淺笑,“傻丫頭,哭什么呢!
我想若是沒有遇見公子,我會愛他,這個一眼便看到我心底的男子。
可是,有如果么?
那天之后,心里就有了莫名的忐忑與不安,他這般聰明,會不會知道了我的身份、目的。他若知曉,又會是怎樣的表情。卻轉(zhuǎn)念又想,知道了也好,不必愧疚也無所顧忌,要除去他,于我而言并非難事。
這樣顛來倒去地胡思亂想,才恍然發(fā)現(xiàn),王已有段時間沒來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便悄悄去找他,花園、正殿、寢宮,一切他可能去的地方,最終在書房門前頓住了腳。堅實(shí)的檀木門也擋不住屋里劇烈的爭吵聲,雄渾蒼老的聲音字句鏗鏘地透出來,唬得我想要推門的手僵在半空。
“王!桫欏紗乃是前朝王室徽記,是嗜血不詳?shù)难,為百姓所痛恨。而今英主?dāng)朝勵精圖治朝野歡騰,此國運(yùn)當(dāng)朝之際怎可全城遍植這不詳?shù)难铮庞诿,禍亂四起,王將愧對天下黎民所望!又如何對得起歷代帝王的心血!請王三思!”
那聲音,些許熟悉。才想起那是朝廷中最有威望的老丞相,他的這番話,怕是朝野上下的心聲?墒牵瑹o爰,你又是從何得知桫欏紗的?
“朕意已決,丞相無須再勸。”沉默片刻,無爰沉冷的聲音響起,聽得我又是一怔。無爰,你當(dāng)真、當(dāng)真要在王城遍植桫欏紗么?!
失神地怔在原地,屋里那些痛心疾首的話語我都聽不清了,只記得,老丞相大罵昏君拂袖而出,檀木門驀地大開,他看見驚愕的我,眼里陡然升起深切的恨意,“妖女!”想必是氣急,沉穩(wěn)的老丞相恨恨地罵了句,拂袖離去。
屋內(nèi)無爰一臉疲倦,待他目光落到我身上,旋即柔軟起來。他柔聲喚我,拉我入懷,我輕輕推開他,直視他的眼,“王,你……”
“紗兒!彼焓秩鄟y我的發(fā),低低地笑,“你都聽到了么?本來,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滿城的桫欏紗,你看到該有多高興呢!
我依舊看著他,眼里有疑惑有不安。無爰嘆氣,重新將我拉回懷中,“偌大的王城,有什么事我會不知道呢。”
心下驀地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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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妖冶怒放的桫欏紗布滿城疆。
我不管世人眼里是驚羨還是憎惡,也不管背后有多少銳利的視線想將我撕成碎片,我只知眼前這個男子,拋開一切的做了回昏君,為我,只為我。
可是無爰,我不值得。
大雪紛揚(yáng),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而天卻亮了大半。無爰不知何時起了,站在我身側(cè),牽過我的手,靜靜地并不說話。
“無爰,我們離開王城,可好?”我凝視著虛空,輕輕問。
那是一年里,我第一次喚他的名。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他握著我的手倏地一緊,然后苦笑,“傻丫頭,說什么孩子話。”
勾了勾嘴角,卻笑不出來。
那時,我真的忘了公子的約定,忘了入宮的初衷,忘了我的身份,忘了他是王。我就想這么不顧一切地跟他走,離開王城,離開紛亂。
可是,無爰,你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而我,是前朝不詳?shù)难酢?br>
無爰,你記得你問我為什么那小小花田里的桫欏紗竟能覆滿全城么?因?yàn)椋鞘俏矣没昧Υ呱幕▋,與我同根相生。
因?yàn),我是前朝亡故的公主、桫欏紗的花妖?br>
而你,是六百年前宮廷里對我微笑如水的少年樂師。
而公子,是今朝威懾天下的初代帝王。
命運(yùn)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一次把我們牽到了一處。只是我卻寧愿,我不記得也不要遇見。
六百年前,我愛上了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白衣公子,那個帶給整個族落厄運(yùn)的男子——初代青城的王。而那野心勃勃的男子,不過利用了我的愛,將整個王朝滅亡。他也許愛過我,只是在最后的最后,他終究選擇了自己。任憑我在宮殿沖天的火光中撕心裂肺地哭喊。
而你,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樂師,卻冒死沖進(jìn)火海,要救我出去。國破家亡哀莫心死,縱然活著,又有何用?你擁住我,說,那我便陪著你。
宮廷的那場大火,焚盡了一切,包括那些盛放的桫欏紗。
只是我,帶著那樣的執(zhí)念死去,竟成了桫欏紗的花妖。我果然,是不祥的人吧。
六百年的輾轉(zhuǎn),我終究遇見了公子,遇見了你,卻忘了,究竟等的是誰。
我知道,從碧姬說出那三個字之時,我就知道這一切改有個了結(jié)了。
七日之后,我遣人請碧姬入宮。
“師傅,你知道我是妖對么?從見到我的那時,你就知道我們之間的糾纏的命軌,不是么?
“你想幫公子,可王的賢明天下共知,你不想損此英主,可公子終究放不下仇,你不忍見他如此,終究帶他來找我了。
“師傅,公子放不下,那我便幫他放下一切。
……
“師傅,我要見公子。”
任性么,事已至此,我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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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背著無爰,悄悄見了公子。
依舊是鵝毛大雪蕭索寒風(fēng),冰冷的雪花打在臉上,潮濕一片。公子心疼地?fù)徇^我的臉,喚我,“紗兒。”
笑,我對著他,無奈地笑,“公子,你怎么忍心就把紗兒丟在宮中一年不管不問!
他沉默,卻說,“無爰待你很好。”
“公子,帶我走吧!蔽夜伦⒁粩S。
“結(jié)束了這一切,我就帶你走,天涯海角!彼⑿Α
“公子,我們不管什么仇什么恨,我們現(xiàn)在走好么!蔽覉猿。
“紗兒……”他猶豫。
看著他,我突然嬌嬈地笑,公子,你仍舊選擇了你自己,寧愿犧牲我,一如前世。轉(zhuǎn)身欲走,卻被他拉住,緊緊地攥著我的手,他俯身,吻我,狠狠地貪婪地,仿佛下一秒我便消失不再。
“紗兒!贝㈤g,他在我耳邊呢喃,“我怎會不知這一年你在王宮的種種,我怎會不知。紗兒,你愛他么,你愛他是么?”
我推開他,不知如何回答。
“倘若是,我不逼你、不逼你去……”看著他緊鎖的眉頭、他眼里的掙扎猶豫,我伸手掩住他的唇。
“公子,紗兒不曾忘一年前的約定!
他突然,釋然地笑。笑得我心下狠狠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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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錦華宮時,無爰站在大殿中央,臉色蒼白,他看著我,眼里滿是血絲。
“王,你都知道的,不是么?”我低眉,不敢看他。
“紗兒,我只要你一句話,只要一句話,我就當(dāng)做這一切不曾發(fā)生過,你仍舊是我的紗兒。只要……”他暗啞的嗓音傳來,心猛的一顫,不待他說完我便開口打斷他,“王!”
“紗兒……不愛你!蔽姨ь^直視他哀傷的眼,手指在袖底一分分收攏,直至指甲嵌入肉里,鉆心地疼。一字一頓地?fù)魸⑺詈蟮南M,“紗兒入宮只為公子,只為刺殺你,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紗兒,不曾愛過你。”
他僵在原地,有淚水,從眼角滑落,“為什么?”他喃喃,“為什么……”
我靜靜地站在,靜靜地,一言不發(fā)。
去見公子之前,我便在殿內(nèi)的香燭內(nèi)下了毒,那前朝王室特有的毒藥,現(xiàn)正一分分滲入他體內(nèi),一分分侵蝕著他殘存的意識。
無爰,對不起。
縱然你一開始便知道我的目的,依然如此寵我,如此信任我、不曾設(shè)防?墒俏也慌洌矒(dān)不起這份愛。無爰,對不起。
我看著他失去意識,癱倒在冰冷的玉石上,胸腔里傳來破碎的聲音,淚水決堤洶涌肆意。松開手,才發(fā)現(xiàn)指甲劃破掌心,猩紅的血跌落,濺開一朵朵妖嬈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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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王駕崩的消息傳遍全城。我站在惜花閣的頂層,看滿城雪白里鮮紅的桫欏紗。
我不知道公子如何到達(dá)這里,可是這不重要不是么。
他看我的眼里有溫暖的喜悅,他喚我的名,釋然地笑。我勾勾嘴角,卻擠不出一個笑容。
我抱著他,說,“公子,你累了……”
王城城郊,我把昏睡的公子交給碧姬,微笑,“待他醒來,他將忘記所有,唯一記得的便是你。師傅,好好照顧他!
看著碧姬帶著公子絕塵而去,突然間如釋重負(fù)。
公子,你知道無生咒么,那是前朝王室的禁咒,能抹去一切想要抹去的記憶,而代價卻足以讓所有人生畏。
無爰,香燭里的毒不過是能讓人假死的藥,五個時辰之后,你便會醒來,天下歡欣,你仍舊是王城無上的賢君。
而我呢,我終究不忍讓公子背負(fù)著仇恨,也無法助他完成夙愿。紗兒本就不該在這世間出現(xiàn),六百年前就該寂寂地沉睡。
我張開手,身體漸漸透明,我看見滿城的桫欏紗凋零,火紅的花瓣漫天飛舞。
無爰,無爰,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只是如若有來世,你不是君臨天下的帝王,我不是孽債深重的妖女,不管他人不管天下,你仍要為我種滿城的花,笑意盈盈地問,紗兒,喜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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