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李信飛短信的時候，我正在和準(zhǔn)岳父喝酒，彥青安靜地坐在旁邊望著我們，不時為我們斟上酒。手機響，我打開一看：“老地方，我們有三人，對了，順便把婚紗照帶過來。”噢！我懷疑這小子腦袋進水了，婚紗照那種完全用于擺設(shè)地龐然大物李信飛居然說什么“順便”“帶過來”！再說，我才不要任何人見到我那五好青年地表情咧，會遭嘲笑的，小樣真是沒結(jié)過婚完全沒有概念，喝完酒就去收拾他。一邊和岳父加快了速度，一邊想著怎樣才是最近的到老地方的路。終于把岳父灌得數(shù)星星了，我拿了外套出門，蘇彥青挽著我的胳膊和大家告別。
　　出了門，突然發(fā)現(xiàn)今天的月色很美，或者說——很溫柔，她把柔和的光芒撒在了每一個地方，讓你無法忽略她的存在。我特別不喜歡這類矯揉造作的字眼，可是今夜，在此，我居然欣賞起月色來，一定是中邪了！正這么惡狠狠地想著，彥青走到我面前，問：“怎么了？在想什么？”我回過神來：“哦，沒什么，想想路怎么走，上車吧。”
　　車很快到了，見到李信飛、龍卿、余思恒三人正在斗地主斗得熱火朝天，我眼一瞪，用整個店都聽得到的聲音吼到“斗個屁！收起牌來我們發(fā)呆！回望過去，暢想未來！”和余思恒最不熟，看到她眼里閃過的一絲驚恐，我有點得意。果然，大家收起了牌，開始對我問三問四：“成同學(xué)，請問你們家具買好了嗎？”“洞房決定去哪里鬧？”“我做彥青的小伴有些什么注意事項？”……我真想頒發(fā)最佳婆媽獎給李信飛和龍卿，順帶給他們一個最佳默契獎，這兩人一唱一和的不湊在一起真是對不起上帝把他們造得那么像了。最搞笑的是龍卿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你們結(jié)婚會不會收到很多碗碟什么的？”我笑得殺氣騰騰：“我覺得你應(yīng)該問要不要送我們倆水壺，紅的，再用毛筆寫個結(jié)婚紀(jì)念？”哈哈！全笑趴了。突然，彥青“啊”了一聲，對面三個很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原來因為太匆忙，我們忘了拿請柬。李信飛的問題又來了：“請柬寫完了沒有？”彥青回他：“差不多了，還有幾個人沒有號碼，還要問問你們呢。”于是，一伙人開始記號碼……
　　是的，我下個月結(jié)婚，彥青是我的初中同學(xué)，也是初中便開始的戀人，眼前這一伙都是我們的同學(xué)，算是我倆的見證人，再這十一年里，我和彥青分分和和不計其數(shù)，我也無數(shù)次厭倦了“年級模范情侶”的稱號，想跳出來。而十一年前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最后在我身邊的，我的妻子，依然是蘇彥青。熱情、激情、冷卻、平淡、爭吵、和好，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說不清和彥青之間是什么，大概是習(xí)慣吧�，F(xiàn)在我們有房有車，我也終于戰(zhàn)勝了嚴重的恐婚情緒，可是平靜的背后是什么，我說不清楚。更多的時候，我并不愿意去想，我只知道有些事我得去做，而且不問原因，我會請我所有初中得同學(xué)來參加婚禮，是他們目睹了我們愛情的發(fā)生。想到這些，我心里總有種淡淡的倦意。
　　“要請何敏嗎？”“哦，可以請的，她號碼是多少？”“羅亦成，還記得想橡皮嗎？”“哈哈，那個胖子，記一個記一個！”這時，一直在翻自己手機的余思恒抬起頭來：“要程藍的號碼嗎？”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似乎是一個很遙遠的名字，恍如隔世，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彌漫開來。我點了支煙：“記下她的吧。”“誰？笑池的？”“不，剛才那個……”“程藍的？”余思恒看上去有點開心。我才發(fā)現(xiàn)大家已經(jīng)講到別的地方了�！笆堑摹蔽覊旱土寺曇簦昂么跷疫�曾經(jīng)是她哥。”然后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程藍現(xiàn)在在哪？”余思恒別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北大念研究生�！蔽矣帚读艘幌�，再次低語：“讀書的……不請了吧……”沒想到，時隔多年再提到程藍，我仍然會有這種很復(fù)雜的情愫，還夾著一絲似乎一直追隨著我的一點不自信。
　　那時候，我和程藍是同桌，后來關(guān)系好認了兄妹，常常沒心沒肺地笑。我這人不愛學(xué)習(xí)，只愛裝成熟。程藍成績很好，愛裝清高，時間一長，真給人一種距離感，骨子里透著孤傲。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她身上有一種不沾風(fēng)塵的美和高貴，像清冷的月光，那么潔白，不管照射在多么污濁的地方它都是美麗的，并且，永遠皎潔。而就是這個孤傲的妹妹逼我念書，看我打球，在我睡覺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悄悄告訴我答案，在我打球的時候遞上一張紙巾。這個妹妹，讓我的生活有了些期待和一些愉快。她是唯一敢對我冷嘲熱諷的人，也是只對我溫柔低眉的人。有時候我覺得該有大哥樣，讓她為有我這樣的哥哥驕傲，一如我為有她這樣的妹妹而驕傲那樣，所以我試圖好好念書，可是那些飄來飄去的知識總是抓不住，我終于放棄了，決定只給她我所能給的呵護。而我就一輩子把她捧再手心，做個稱職的大哥吧。
　　一段時間后，老師突然把程藍從我身邊調(diào)開，我一下子懵了，程藍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這個調(diào)離我不知道會不會是她的意愿，我沮喪地發(fā)現(xiàn)我無法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程藍開始對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淡，也包括我。我打球再也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佇立，這讓我沮喪，甚至有些氣急敗壞。又一場比賽中我心不在焉地投出一個球，偏了，直飛場邊，眼看要砸到一個人了，我撲上去攔球，那人慌忙閃球，直落我懷中，我愣住了，低頭看見一雙驚恐慌亂的雙眼，那種脆弱直射入我心房，我一陣悸動。這個人便是蘇彥青。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彥青，她和程藍截然不同。彥青人緣很好，對人親切，也很有親和力。她的眼神常常會傳達著她的情緒，而程藍的眼神，永遠像隔著一層紗，看不出她的情緒�？傆X得我和彥青會更合適，程藍呢，似乎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她應(yīng)該有一個更優(yōu)秀、更有內(nèi)涵、學(xué)習(xí)更好的人在身邊。呵，離開了程藍，我自己似乎也沾了些俗氣。不再去多想她，這一刻開始我決定認真了解蘇彥青。
　　幾個月后我和彥青走到了一起，愛得轟轟烈烈。我常常想，這大概就是人生的境遇吧。程藍的成績始終那么好，而她依然不太理會我。忙戀愛的時候也沒有多想，時間就這么過去了。初二下學(xué)期，班上傳出新聞，程藍有了男友，那是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我想全世界的人都贊同他配不上程藍�，嵥�、多語、沒氣質(zhì)，就是這樣一個的男人——成了程藍的男友。這一點讓我有些血脈噴張，他憑什么？我無數(shù)次想象了程藍的男友，如何寬容、如何風(fēng)度、如何睿智、如何大氣，與眼前這位相距甚遠。這個嘴上無毛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一定很花心。我一定要想個辦法和程藍交談一下，幫她擦亮眼睛，再盡一次大哥的義務(wù)。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試圖與程藍講話，卻總無法鼓起勇氣�？粗趟{和男友在一起那么開心，我終于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要她幸福，身邊的人是誰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于是，我私底下找了這個人，，告訴他我是程藍的大哥，如果他敢對程藍有什么不好，我就擰了他的腦袋。做完這些，我一點輕松的感覺都沒有，總像有一塊大石堵住了心口。程藍戀愛對我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我的預(yù)想。明明正在熱戀的我卻如失戀般冰天雪地。大家都說那段時間的羅亦成很有男人味。彥青早察覺了我的異常，也問了幾次，我都告訴她沒考好又被罵了，心情不好。彥青半信半疑，卻也沒有說什么。郁悶來得又快又猛，可是我不怕，抽完煙后我都相信時間能改變一切。終于，漸漸地我又能坦然面對彥青，也能不留痕跡地掩飾心底的痛了。
　　壞消息來得毫無預(yù)示，那個男人不帥沒氣質(zhì)居然也玩劈腿。程藍沒有流一滴眼淚，恢復(fù)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可我看得出來，現(xiàn)在的表情是真實的，看得我心痛，心里像被扯開了口子那樣。我試圖做點什么，程藍仍然拒絕和我講話。我常�；孟胝娴陌砚嵞械念^給擰了下來，為程藍出了一口氣，也為我的憤怒找到了出口�？墒敲看蜗胪�，我總是一陣無力，就算我真的做了，對程藍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讓這段故事變得輕薄、俗氣。
　　程藍一如既往地冷漠，努力學(xué)習(xí)，一點點瘦下去，我變得心不在焉。我原來除了學(xué)習(xí)什么都很上心，現(xiàn)在除了程藍什么都不上心，包括彥青。終于又一天，我猛然察覺心底無限悲傷的情愫原來只源于程藍，是她決定我的傷心與快樂，甚至是她決定了我對蘇彥青的專一。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后我義無反顧地想要保護這片月光，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與彥青分手。彥青溫和的眼神中別有深意。她點點頭，同意了。接下來的日子里，彥青并不像以往任何一次吵架分手時的波瀾不驚。當(dāng)天，她和朋友在外喝酒，最終躺進了醫(yī)院，我接到電話后趕往醫(yī)院。彥青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羅亦成，去找你的幸福吧。”我就是這么自以為是，其實女人比我聰明百倍。彥青的病倒讓我有所猶豫，可真正把我告白念頭拍碎的是李信飛的一番話：“我們先假設(shè)你的愛沒有自我夸大的成分，就說程藍這么驕傲的女生，你在她最失意的時候表白她只會認為你在同情她。再說了，她如果喜歡你干嘛平白無故把位子調(diào)了？”是的，句句在理，我的信心頹然倒下。兩天不眠不休、四包香煙后，我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走進彥青的病房：“你就是我的幸福。”彥青撲在我的懷里，哭了。是的，我的行徑全世界都會唾棄，我的自私與懦弱，會遭任何人的白眼。可是我仿佛會看見程藍的眼睛，清冽像雪，直射到我心里，不痛，只亮。我可以視自己的感受如糞土，卻絕不會耽誤兩個女人的幸福。
　　轉(zhuǎn)眼間畢業(yè)了，我猶豫再三，買了本同學(xué)錄，裝模作樣地找了很多人寫，最后傳到了程藍的手中。她一聽說是我的，毫不猶豫地往下傳，我心里一陣沮喪。畢業(yè)照相那天，我站在了她的左上方，一個轉(zhuǎn)身的距離。照完相，程藍遞給我一個信封，轉(zhuǎn)身走掉。我心里一陣荒涼：畢業(yè)了，你仍然不肯與我講話嗎？打開信封，里面有些零碎的小物件和一封信
　　哥：展信開顏！
　　很久沒有這么稱呼你，你還習(xí)慣嗎？原諒我沒有寫同學(xué)錄。那張小小的紙根本不夠記載我們的幾年。是的，時間這么短，可是不和你來往的這段時間對我來說卻是這么漫長。我終于熬到了離別，不用再想念你，不用再違背自己的感覺。離開你是因為你的不喜歡，所以我放手讓你去尋找你的幸福，所以你遇見了蘇彥青。我以為對你的感情就會從此止住，為了向自己證明這點，我談了一場糟糕的戀愛。雖然我自己認為開始的時候是很美好的，可是誰都無法將兩個并不相愛的人拴在一起，我們分手了。雖然不那么愛他，但我得承認這段感情對我的傷害。后來，我聽說了你要和蘇彥青分手來照顧我的事，對，是李信飛告訴我的。哥，我真的很感動，然而，這樣就夠了。有人這樣疼愛過，誰還有遺憾呢？何況這個人在我心里是這么的重要，我不希望你背負罵名，所以我來承擔(dān)一切�，F(xiàn)在，我們都自由了，為這份感情仍美麗而完整地留在心底而欣慰。愿你能永遠快樂，必要時，忘記這個你曾經(jīng)的妹妹吧。
　　PS：信封里的東西是這兩年逢節(jié)逢生日為你做的，都沒有送你，一齊送出吧。
　　程藍
　　我拿著信紙，良久無語，抬頭仰望天空，一片澄藍。
　　后來程藍考上了省重點高中，彥青在同一所學(xué)校。我去了體校，如程藍所期望那樣，我漸漸忘了她，和彥青在分分和和中過了九年。這九年我交過很多女朋友，只要一和彥青分手我就馬上和其他的女人交往。她們共同的特點是：一定不是程藍那種類型。她們或庸俗或假裝高貴，卻不會像程藍一樣高貴源自心底。這么多年后我終于不再這樣，不想再過那種自己完全說不上原因和理由的日子，專心和彥青在一起，等她畢業(yè)。我說不清楚是否還愛她，或者是否曾經(jīng)愛過她，只是覺得自己掉進了命運的漩渦，不想再掙扎。
　　當(dāng)程藍的名字被提起，塵封以久的記憶洶涌翻來，讓我頭暈?zāi)垦�。我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出去透透氣，抬頭想再望望溫柔的月光已不見蹤影。我點了煙，看著它一點點燒成灰燼。從此，天涯盡頭，已沒有月光，不再有人陪伴身邊，忘記咫尺嘆天涯的無奈。從此，我心無愛。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