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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時光續(xù)貂
——我有一個夢
一．
來鳳村有一家姓顧，村民們但凡說起顧家，無不聞風(fēng)喪膽，避之不及。
這顧家的倒也不是什么為非作歹之輩，村民如此排斥皆因他家祖輩都以趕尸為生。常年與死人干尸打交道，旁的人還真沒幾個敢深交。
顧卿離揉著額頭上的傷口，氣鼓鼓的踢了一腳泥路。若不是爹娘不允許她對旁人用武功，她非要那幾個晚上還尿床的臭小子爬著回去不可。村里的小孩兒孤立她，一開始她還傷心難過，如今便只覺得無所謂了。
她只是聽不得那些人胡說八道，鎮(zhèn)上出的命案干她家何事？捕頭老爺都只說是遭了野獸襲擊，偏那群臭小子亂傳是她爹放僵尸咬人。
她沒用武，只是撲上去與帶頭的陳安一頓撕打。那小子看著壯實，實際卻是個草包。沒兩下子便被她掀倒在地，哭爹喊娘。
因為額上帶傷她不敢回家，便一個人悄悄跑去了后山的墳地。那地方陰森濕沉，便是成年人路過也會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深櫱潆x這個七歲的小丫頭，卻甩著樹杈在那中間穿梭得悠閑自在。
于她而言，能跑能跳的活尸都沒什么可怕，更何況是這一堆早爛成了黃土的低等死尸。
見四下安靜，顧卿離從懷里掏出一本黃皮的書來。她爹嫌她年紀(jì)太小，除了一些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之外，都沒再教她任何符咒之術(shù)。
每次看著爹娘指揮那些僵尸出棺行走，她都止不住的敬仰崇拜。因此，偶然翻出這本符咒語，便當(dāng)珍寶一般藏在了自己兜里。
學(xué)會了一個簡單的定身咒，她無意間翻到了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那一頁居然全是用梵文所寫。她認(rèn)識的梵文不多，沒看明白具體的意思。只是瞧著那紋咒好看，便用樹杈在地上畫了一個。
再往下看，認(rèn)出了其中“滴血”二字。顧卿離腦袋瓜靈光，于是想也不想便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進(jìn)那地上的圖印里。
就在她的血滴入咒紋時，那一圈圖案突地一沉。顧卿離覺得手上傷口一痛，隨即發(fā)現(xiàn)手指正與那印圈一起泛出陰森的綠色幽芒。而她的手像是被人強行拉住了一般，正不受控制的按向那綠印中心。
就在她的手指與那綠印重疊的瞬間，原本什么都沒有的泥地又變了模樣。綠光愈發(fā)深沉，細(xì)看去哪里還有什么圖案，那分明就是一道通體渾圓的門。此時，門內(nèi)咕嚕，像是有什么東西就要爬出來。
她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過還是個七歲大的小姑娘。平日見著個隱身咒都激動得哇哇大叫，何曾見過此等奇異怪象�；剡^神來起身便要跑，誰知背后突然冒出一只手來，并一把拉住了她的腳。
二．
“啊……”
少女的尖叫聲破空而出，如同一筆陡峭的刀影，在墳山上空劃出一道口子。
顧卿離慌忙蹬腳，卻怎么都掙脫不開。她反手回去作勢要打那拖住自己的東西，卻被一只冰涼刺骨的手抓住。那東西速度奇快無比，抓起她的右手一把塞進(jìn)了自己口中。顧卿離心中大駭，那東西……那東西……竟然在吸她的血。
驚恐之時，她高聲念出定身咒的符語，飛畫出結(jié)印，然后毫不遲疑打向了襲擊自己的那東西。
觸到的是同樣冰冷僵硬的身體，好在她的施咒成功，那東西真被她定住了。顧卿離回頭一看，那片綠澤中坐了個七八歲的男娃娃，皮膚蒼白如紙，渾身冰冷似瓷。它身上穿了件墨藍(lán)色的錦袍，白色的絨帽半遮了額頭，顧卿離卻看得一清二楚，它額心有一枚印結(jié)，赫然與她先前所畫一模一樣。此時它正一眼不眨的盯著她，深黑色的眼眸里空洞無物，仿如一尊活死人。
顧卿離驚詫，它是僵尸！
再也顧不上其他，她飛快的抽回自己的手，連跌帶滾跑回了家。
從山上跑回來之后她就一直躲在屋里，裹著被子瑟瑟發(fā)抖甚至連晚飯都沒吃，一直哭到睡著。等她再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院子里燈火通明，還有激烈的打斗聲。她跳下床，一拉開房門就看見她爹被打得飛出去。她娘也躺著不遠(yuǎn)處，顯是受了傷。
“爹……娘……”
她大叫出聲，正要奔過去時，卻覺眼前綠光一閃，她的右手便被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用力扯住。顧卿離驚恐萬分，扭頭一看，身旁站著的正是她白天在墳山上遇見的那個小僵尸。
顧仲夫婦看見女兒被抓住，均是大驚失色�？烧f也奇怪，那小僵尸并未加害于她，只是抓起她的右手食指看了看，然后望向顧卿離嘰里呱啦一陣說話。
顧卿離嚇得渾身發(fā)抖，卻也盯著他顫聲道，“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這時候，顧仲提了沾著紅砂的劍悄悄靠過來�？刹坏人徊铰涞�，小僵尸猛的回頭，沖著他一聲大吼，兩顆尖利的牙齒在燈火下蹭蹭發(fā)亮。
如此，倒讓顧夫人看出端倪。她拉住準(zhǔn)備硬拼的丈夫，神色嚴(yán)肅問，“卿兒，這活鵼是不是你召出來的？”
聞言，就連顧仲都怔住，他扭頭難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妻子，“娘子……”
顧卿離早已經(jīng)被嚇得面無血色，答話都帶哭腔，“我……不知道，我在爹的柜子里找到一本書，看上面的印好看就畫了一個玩，然后……然后就遇見了它……”
顧氏夫婦不約而同的看向女兒被活鵼抓住的那只手。此時，她整只右手都爬滿了黑色的花紋，正與那活鵼額心處的結(jié)印一起閃著綠光。
沉默良久，才聽顧仲嘆道，“天意�！�
三．
活鵼召喚術(shù)是顧家祖輩所創(chuàng)，被召喚出來的活鵼實力驚人不懼日光，對自己的飼主非常忠誠。
但是活鵼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飼主傷，它亦傷；飼主亡，它亦亡。另，若是活鵼將死，它不愿主動解除束縛，飼主也會跟著命喪黃泉。即便它愿意解除契約獨自死去，飼主也會因此虧損掉一半的陽壽。
五百年前天下大亂，顧家先輩召出無數(shù)兇殘嗜血的活鵼，在戰(zhàn)場上殺出了一條血路。世人風(fēng)聞，心驚膽戰(zhàn)，懼怕非常。后來，玉氏一族統(tǒng)一天下，因忌憚顧家這妖魔之力，使計暗算了喂有活鵼的顧家術(shù)士。
那一次，顧家損失慘重，所飼三百的活鵼連帶那三百顧家才俊一夜全喪。老祖宗命人毀卻這害人害己的妖術(shù)，舉家南遷，遠(yuǎn)離了皇都那是非之地。
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變遷，顧氏一族昔日風(fēng)采早已不再。顧仲卻一直牢記祖上教誨，堅決不碰那邪魔之術(shù)，誰知被顧卿離歪打正著飼出一只。他懂的不多，將知道的一些講給顧卿離之后就連夜離家，他得去找他顧齊師叔。
顧仲離家這些日子，顧卿離開始學(xué)習(xí)符咒。不得不說的是，這個小僵尸的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一套拳往往她得練半個多月，它卻只需要一個下午。她習(xí)字的時候，它也跟著捏了毛筆在紙上寫。她的歪歪斜斜，它卻是刷刷幾下便是一滿篇。
一開始，顧卿離很苦惱。她一直都被夸聰明，誰知這會子來一個更聰明的，倒把她襯得笨拙起來。為了報復(fù)，她開始指使它幫她做各種事。小僵尸自然不負(fù)所望，疊被子刷刷幾下，方方正正；掃院子刷刷幾下，一干二凈；劈柴塊刷刷幾下，非常均勻。只是顧卿拉它去挑水，若是大白天呢它便懶洋洋的連動都不愿動一下，可一到傍晚，它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得瑟得特厲害。剔除那一張絕對的僵尸臉，小僵尸倒更像是顧卿離的新伙伴，給她的生活添了許多歡笑。
半月后，顧仲帶著顧齊回來了。那顧齊圍著小僵尸看了好半天，還往它身上灑活尸最怕的鹽和紅砂，惹得小僵尸發(fā)怒吼吼直叫。若非顧卿離從旁安撫，它定要跳起來與那顧齊拼命。
顧齊問了顧卿離召喚當(dāng)時的情況，并讓顧仲拿了那本書出來給他看。仔細(xì)將最后一頁讀過后，他得出結(jié)論確是活鵼術(shù)沒錯。
他又問小僵尸平日吃什么。顧卿離想起那日她讓它幫忙收紅棗，結(jié)果等她拿了布袋子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一簸箕的紅棗已經(jīng)被吃得連核都不剩。于是，她認(rèn)認(rèn)真真的答道，“它愛吃紅棗�！�
顧齊怔住，許久才撫須點頭，“如今它道行淺，只依靠日月精華便能生存，所以白天才會虛弱犯懶。但是，妖獸終歸是妖獸，嗜血于它正如鮮肉于人。有人可以一輩子素食吃齋，有人卻經(jīng)受不起一點誘惑�！�
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項之后就走了，顧卿離開始在她爹的指導(dǎo)下學(xué)習(xí)驅(qū)使活鵼的法術(shù)，小僵尸則每天抱著一兜紅棗在一邊看得悠閑。
四、
半年后，顧仲接了一單大生意。
三十具干尸整齊停在她家院子里，顧仲一邊用紅砂寫著符一邊笑，“這一單趕回來咱就可以過大年了，甚至明年都不用開工，也不愁沒銀子吃飯�！�
顧卿離見她爹那么開心，也跟著開心。小僵尸從屋子里蹦跶出來，嚇得滿院子的低等干尸好一陣騷動。好在顧卿離趕緊領(lǐng)著它離開，顧仲夫婦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那夜，一聽見響動，顧仲立即起身。出來便看見小僵尸站在院子中間，沖那群原本應(yīng)該乖乖睡覺的干尸們咧牙好一陣大吼。而那些干尸早已經(jīng)亂了套，發(fā)狂般一個勁兒往院門邊竄。
顧仲慌忙上去，卻也只制服了身邊那兩只，剩下的已經(jīng)破壞院門沖到了大街上。顧仲大叫一聲不好，提劍就追了上去。小僵尸扭頭往顧卿離的房間望了一眼，低吼一聲也跟上去。
顧卿離和她娘沖到院門口時，正看見小僵尸一爪子將顧仲拍倒在地，然后頭也不回的追著那群干尸而去，狡黠的身影在黑夜長街中拖出一條長長的綠芒。
顧仲雖是頭暈?zāi)垦＃�是掙扎著爬起來追了上去。顧夫人將顧卿離藏進(jìn)后院的枯井里之后也跑回去加入了戰(zhàn)斗中。
那一夜，是整個村子的災(zāi)難。僵尸們沖進(jìn)民舍，人們在熟睡中身首異處。八十幾口人的村莊，經(jīng)歷過這一場慘絕人寰的侵襲，就只活下來七八人。
顧卿離沒有受傷，卻是渾身都痛。她從枯井中爬出來，發(fā)現(xiàn)她家已然變成了一片火海。她沖到大街上，只看見尸橫遍野，聽見哭嚎漫天。
她娘重傷，被官兵拖走。她爹倒在血泊中，早已氣絕�；钕聛淼拇迕駛冋檬^狠狠砸著她爹的遺體，仿佛發(fā)泄了仇恨就能救回自己已死的親人一般。
她聽見有人在大喊，“找出顧仲的女兒，父債女償，要她賠命�！�
顧卿離被嚇得傻住，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泉，蜂擁而至。她顫抖著手捂住就要溢出喉嚨的嗚咽聲，轉(zhuǎn)身跑向黑漆漆的后山。
僵尸咬死了村里的人，她爹也死了，她娘被官差帶走了。村里的人要抓她，要她償命。
她連滾帶爬往深山里瘋跑，她不敢停下來，怕一旦停了就再沒有力氣繼續(xù)跑。身后響起追喊她的聲音，她腳上愈發(fā)沒力，可心里卻在大喊，不能讓他們抓住自己。
滿身是傷的小僵尸從黑暗中竄出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奮力往前跑。顧卿離被它帶得一跤跌在地上。
那時，整個后山因村里的火光映得紅霧朦朧。
在門口看見的那一幕在眼前浮現(xiàn)，顧卿離一把甩開它的手，怒吼道，“都是你，都是你打傷了我爹。都是你發(fā)瘋搗醒了那些僵尸，都是你……都是因為你……你們這些僵尸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滾……你給我滾……”
那一夜，許多人悲慟，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七歲的顧卿離在大風(fēng)猛刮的深山里嚎啕大哭，恐懼、傷慟、生死離別、噬骨仇恨。
五、
十年后，楚南城
。
長街寧靜，燈火閃爍，偶有打更聲傳來。
一處巷子里，窸窸窣窣傳來詭異的聲響。透過隱隱光火去看，竟是一具駭人的僵尸正在啃食著流浪漢的血骨。盆口張得極大，顯然很是享受這頓美餐。
就在這時，一記綁著紅繩的桃木錐子突然閃現(xiàn)，猛得打入暗巷中。那僵尸一聲悶哼，一陣痛苦掙扎。一道暗紅色的影子自屋檐上飛奔入黑巷。桃木錐穿透僵尸的心臟一個周圈又回到顧卿離手里，浸過紅砂的草繩穿在那東西身上，使得它連反抗都艱難。她手上戴著黑皮手套，反手用力一扯，那僵尸便被生生拖拽出來。
顧卿離一邊朝它走過去，一邊自背上抽出長劍。黑暗中銀光一閃，僵尸的頭骨溜溜便滾到了一邊。手套中抽出一只纖細(xì)白凈的手，一把紅砂下去，地上之物瞬間化為灰跡。而整個過程中，女子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時，兩道黑影自暗處沖出，朝那剛剛殺死同伴的女子猛撲去。顧卿離銀劍去擋，卻也只駕住前面那一只。眼見著身后那只就要咬上她的肩膀，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厲吼，隨即綠影唰唰，那企圖攻擊顧卿離的低等僵尸便被拍飛了出去。
昔日的小僵尸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大僵尸，兩個壯漢高的個頭，陰影將顧卿離完全籠罩。它在那里站得筆直，依舊是蒼白如紙的面容，冰冷似瓷的體溫。與小時候不同的是，它不再帶著白色的絨帽，額心那枚黑色的印記如今看起來明朗又深刻。
——它是她的活鵼。
顧卿離收拾掉那只低等的雜碎之后，回身便將長劍對準(zhǔn)了它�？諘绯良诺囊股�，女子的聲音冷清決絕，毫無感情。
“滾！”
小僵尸看著她直對著自己的劍心，毫不遲疑倒退入黑暗中。刷刷幾下，便再探不出動靜。顧卿離垂眸收了長劍，獨自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十年，她一天天成長，它也跟著一天天長大。
天長日久，她漸漸成為捕殺高手。它每夜必來，懷里抱著一堆紅棗。看她捕殺僵尸，救她于險境。她扔石頭砸過，用拳腳擊打過。每次都是它毫無所覺，她卻痛到受不了。
是的，她不僅發(fā)現(xiàn)它會跟著自己一起長大。還發(fā)現(xiàn)了，她必須分走它一半的痛，就如同它分走了她一半的陽壽一般。
殺了它，她定然會死。毆打它，先痛的是她自己。好在它也識趣，每每她讓滾的時候，都會當(dāng)真的滾蛋，抱著它的紅棗，一臉委屈。
她不知道它白天在哪里，但是她知道它死不了，成年的活鵼等閑之輩奈何不得。
六、
她在早點鋪子處喝粥，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走到她身邊，一把抓了她的手激動道，“卿離，卿離……可算是讓我找到你了……”
顧卿離看著面前老淚縱橫的人，喃喃喊了一聲，“顧爺爺。”來人正是她爹的師叔顧齊。
此時，他正抖著雙手，一臉堅決道，“終于找到你了，當(dāng)年我得到消息趕去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走，跟顧爺爺回家，定不會再讓你四處顛離�！�
那時，與僵尸斗了一整夜的顧卿離正正疲乏，本來還愁找不到地方休息，如此正好。
只是她沒想到，顧齊竟是一家大型道場的主人。做的雖不是以往她爹的行當(dāng)，但是所施所用也與顧家術(shù)法同脈相承。顧卿離沒有多想，在給她安排的房間里呼呼大睡。
她每晚還是會出去，這十年來她一直四處流浪，哪里有僵尸，哪里就有她。如今來這里，皆因這一陣城中僵尸出沒頻繁。
顧齊來與她談過許多次話，頭兩次顧卿離也沒在意，可次數(shù)一多她便開始怪異。他名義上是打聽她父親去世的情況，實則旁敲側(cè)擊總提及活鵼以及她那時召喚的情況。
她心中厭煩，多時敷衍應(yīng)付過去。心中卻暗自打算，白天好好休息，晚上出去之后就不再回來了。
然而，那日午時她睡得正沉。突然察覺到耳邊勁風(fēng)，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一柄大刀沖著自己猛砍下來。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慌忙閃身避開。那人見她閃開又揮刀砍來，顧卿離被逼得連滾了好幾遭。奈何毫無防備，對方又攻勢迅猛，肩上硬是著了一記。
就在她受傷沒過多久，便遠(yuǎn)遠(yuǎn)聽見有嘶吼咆哮聲傳來。她一邊躲避著來人攻擊，一邊暗道不好。定然是它覺察到她受傷，便不管外頭的烈日要趕了來。黑夜中的活鵼所向披靡，可在陽光之下卻也只抵一頭普通猛獸。
它若被捕殺，她的下場也可想而知。
就在這糾纏的當(dāng)，房門被大力摧毀。小僵尸如一頭盛怒中的猛虎，飛撲向傷害顧卿離那人。說也奇怪，那人一見了它來，便立即放棄了對顧卿離的攻擊，飛身自窗外逃跑出去。
小僵尸正睡得沉，突地被肩上劇痛擾醒。別看它平日對顧卿離好得很，實際可是個火爆脾氣，尤其那起床氣，直直令人咂舌。見傷她的人要跑，毫不猶豫便追了上去。
這時候，顧齊帶著一伙人沖進(jìn)來，一邊去扶地上的顧卿離，一邊命令身后人，“趕緊給我追，不抓住不許回來！”
說罷又對顧卿離道，“趕緊止一下血，顧爺爺一定抓住傷你那賊人�！�
顧卿離應(yīng)了一聲，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傆X得事情不對，卻又一時察覺不出到底不對在哪里。
給她包扎了傷口之后，顧齊就走了。她一個人在房間里，坐立不安。可她身上又沒覺得痛，想來它也沒有受傷。只是眼皮無端跳得厲害，沒一會兒便坐不住了。她抓起銀劍和長鞭，避開護衛(wèi)溜了出去。
它若是死了，她好則虧損一半陽壽，壞則直接命赴黃泉。所以她告訴自己，她不能讓它出事。
她閃入人流攢動的大街中，卻在一條巷口被人一把捂住嘴拖進(jìn)了一間倉房中。她手腳得空，正要反擊之時，卻聽對方喚了一聲，“卿兒�！�
顧卿離渾身一震，回頭便看見一張熟悉萬分的臉。這么多年，她曾無數(shù)次沉睡驚醒，夢回當(dāng)年。眼淚唰的一下流下來，她一把撲進(jìn)來人的懷里，哽著喉嚨喊道，“娘……”
七、
顧夫人也濕了眼眶，她輕拍女兒的背，道，“現(xiàn)在不是訴別情的時候，你且好生感知一下，是否有頭暈麻痹等癥狀�！�
顧卿離立即也覺察出了不對，皺眉與她娘道，“頭暈麻痹沒有，只覺得手腳不如先前靈活�！�
顧夫人點了點頭，也不多解釋。只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顧卿離見她娘指尖開始閃耀金光，張嘴正欲詢問之時，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一亮。心中驚訝，她娘開了她的青瞳。
“趕緊探路，否則你與活鵼都有性命之憂�！�
青瞳術(shù)乃是顧家術(shù)法之一，被開了瞳的人能看到與自己有血脈關(guān)聯(lián)之人的痕跡。
母女二人沿著青瞳探出的痕跡摸索而去，一路上顧夫人也將自己的一些情況告訴了顧卿離。
原來那年她身受重傷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牢里，本以為命不久矣，孰料監(jiān)牢中遇貴人，她非但沒死，反而還自貴人那里學(xué)得更多的本事。
前月大赦之日，她被釋放。出來之后，她立即尋找女兒的下落，同時對十年前顧仲慘死的事情展開調(diào)查。
她回了一趟來鳳村，發(fā)現(xiàn)她藏在枯井中的活鵼召喚拓本不知所蹤。知曉小僵尸存在的除了她一家三口之外就只有顧齊，于是她立即趕來，并巧遇了顧卿離。
顧夫人一邊疾步走著，一邊沉聲道，“卿兒，那年的事情出得蹊蹺。干尸無端失控，事后又有人取走了那本書�！�
顧卿離低頭咬著牙，好半天才遲疑道，“娘，那時候干尸失控不是小僵尸惹的么？我們還看見它傷了爹�！�
顧夫人搖頭，“不，它那是在阻止你爹。事實上，若不是它引走那些暴走的干尸，娘怕是早就死了�；铢y雖厲害，但那時的它也還是個孩子。拼盡全力，還是身受重傷�！�
顧卿離突然胸口一陣絞痛。她想起了，那時她在深山里藏了半月，每天晚上都渾身劇痛。如今想來，定是它遭遇的痛苦折磨，在與她分擔(dān)。
突然，她雙膝一跪，毫無征兆便撲倒在地。眼淚滴入黃土中，她想起了這么多年以來，它為救她傷過那么多回，她卻每次都指著它讓它滾，讓它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她面前。眼淚花了她的臉，她的心臟像是不能運作了一般，連吸氣都困難。她抬起頭來，一邊大口吸著氣，一邊沖著顧夫人抽泣哀求，“娘，我們要快點找到它，它好像……快要死了……”
顧夫人大驚，一把背起顧卿離，順著她指的方向飛快的跑。
八．
她們趕到之時，小僵尸被綁在紅桃的木樁上，直曝在烈日下。一大桶紅砂全潑在它身上，它痛得吼吼直叫，顧卿離在她娘的背上跟著幾近暈厥。
顧齊盤坐在木架邊，對照著面前那本書一遍遍的畫著結(jié)印。他雙目赤紅，一邊用紅砂潑著小僵尸，一邊瘋了般大吼，“為什么不行！畜生，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召出真正天下無敵的活鵼……”
見到如此光景，顧夫人這幾日的推測得以坐實。將顧卿離放到一邊，立掌就沖顧齊攻去。
她不僅回過來鳳村，她還去鎮(zhèn)上找了處理那次襲擊的捕頭。自老鋪頭口中她得知，那一夜屠村的干尸與曾在鎮(zhèn)上襲擊人的僵尸一模一樣�？雌饋砼c普通活尸無異，實則受人控制，發(fā)狂咬人。而那些，正與這一次顧卿離捕殺的那些一樣，乃顧齊所飼養(yǎng)。
認(rèn)出了與自己交手的人，顧齊面上笑容愈加猙獰，他哈哈大笑，“原來是你。怎么，來替你夫君報仇么？”
顧夫人大驚，來不及說便又聽他道，“那個蠢貨，藏著活鵼召喚卻不用，當(dāng)真沒得救。他若是有半點本事，也不會被三十幾具低賤貨色咬死。如今，我既學(xué)會了，定要帶著活鵼大隊殺回皇都，恢復(fù)顧家昔日榮輝……”
九、
見那邊二人已經(jīng)纏斗在一起，顧齊的幫手們都紛紛將矛頭瞄準(zhǔn)了顧卿離。顧卿離一邊費力躲閃，一邊沖著木架上奄奄一息的小僵尸大聲喊道。
“你不是很強嗎？不是聰明能干嗎？為什么會被抓��？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睜開眼睛啊，你想就這么死了嗎？臨死也要拖著我去給你墊背嗎？你這個混蛋！”
顧卿離的后背和腰上連中三劍，傷口和心都痛，劇烈的痛，痛到她仰頭大嚎出聲都難以抑制。原來顧齊的目標(biāo)一直是它。他知道她有危險它一定會來，所以安排人行刺。他還知道白天的它虛弱，所以故意挑了這樣的時辰。
顧卿離艱難的躲閃著攻擊，眼淚如決堤洪潮，嗓子喊到沙啞。就在她被逼入絕境之時，原本昏死的小僵尸突然睜開眼睛，那一次次的重?fù)魝谒砩希惨粯痈型硎堋?br>
她是要它痛，痛到醒過來，痛到再睜眼看她。
它身上開始冒出濃烈的綠芒，它在瀕死之時恢復(fù)成了暗夜中那修羅一般的模樣。
暴走之時的活鵼沒有對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這是一場用鮮血來祭祀的典禮，萬惡之人付出了毀滅的代價，該死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它來到顧卿離身邊，身上血跡斑斑。冰冷的手捧住她的臉，她睜眼看見它緩緩靠上來。眼淚無聲滑落，順著她的臉頰滴進(jìn)它手指間。炙熱的溫度纏繞過冰涼的指腹，糾纏之處開始冒出綠煙。它的指尖微顫，盯著那煙呆住。
許久，它才俯身至她頸項間。深嗅一口她身上的味道，兩顆尖利的牙齒猛沒入她的血肉間。顧卿離顫抖著身體，咬牙抑制住喉間的嗚咽。它的牙埋入她的身體里，它的聲音也自交融之處傳達(dá)入她的心中。
她知道，它在告別，它在解除契約的那一瞬間告訴她。
它是她的活鵼。
小僵尸慢慢軟下去，顧卿離終沒控制得住，失聲痛哭出聲來。就在它退出的那一瞬間，她一把抓住了它的手臂。手腕在它鋒利的牙齒上用力一劃，血泡迅速冒了出來。她哭著，用瘋流出來的血液在空中飛畫著符。
一邊畫著她一邊大聲的喊，“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恥牙入喉，正是你們的交合之禮。如今你讓我變成僵尸，還毀我清白。不負(fù)責(zé)任就想去死，沒門。”
那金黃的印又一次打在它身上。顧卿離跪在大風(fēng)中，流著眼淚哀傷的笑。
“已經(jīng)分走了我一半的陽壽，那便再拿走這剩下中的一半吧�！�
顧卿離在它將死之時又施了召喚術(shù)，那時的她已經(jīng)成了半人半尸的不明生物，大慟之時將它硬生生拖回來。二人從此脫離三界，不受生死判官制裁。
此后。
她坐在它肩上走遍大千世界，穿梭歲月時空。
世界在變，唯有它是她的活鵼，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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