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引
　　千里鶯啼綠映江，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神說，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可以愛上凡人；
　　神說，如果，你愛上凡人，他就會死。
　　神說，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可以離開我；
　　神說，如果，你離開我，你也會死。
　　神說，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不要再去尋找他的轉(zhuǎn)世；
　　神說，如果，你再遇上他，你們不會幸福的。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我永遠(yuǎn)的，美麗的孩子。
　　…………
　　我的孩子，你要記住，你只屬于我。

　　第一卷泯前緣
　　初春三月。
　　天降細(xì)雨。
　　古老的皇都沉密在一片蒙蒙的煙霧中。
　　琉璃瓦，白玉屏。
　　耀眼的光澤和不分明的皇城輪廓透露著龐大帝國的繁榮昌盛。
　　金鼎玉柱，殿墻浮雕，儼然述說著關(guān)于華奢帝國的文化底蘊。
　　南國已有千年的歷史，千年的繁華，千年的迷夢。
　　夜未央。華麗的宮殿，歌舞升平。
　　錦緞玉塌。
　　驕傲的帝王高居在上。
　　皇族寵臣想必已是美人在懷，美酒在手，早已忘了日夜，不知窗外錯失了幾度流年……
　　我悄悄離開了宴會場。
　　站在雨里，手里拿著出宮時透遞給我的油紙傘。
　　雨不大，我也不想打傘。
　　初春的雨如三月里一抹而過的柔風(fēng)。
　　一絲一絲，清涼入骨，很舒服。
　　風(fēng)，拂過，混合著些許清香，是櫻花。
　　粉白的花瓣在雨中卷起層層漣漪，輕然而落。
　　宛如天使的羽翼，夾雜著一絲柔美。
　　我尋望而去。
　　她，迎面走來。
　　步履姍姍，神情自若，婀娜娉婷。
　　細(xì)雨，漸漸纏成了絲線，蕩漾著光與影的和諧。
　　風(fēng)，帶動純白的裙擺，
　　飄動……飄動……
　　黑密的發(fā)絲和著風(fēng)的旋律，
　　擺動……擺動……
　　雨不大，她也沒有打傘。
　　她走來。
　　浸潤的綢緞襯著雪白的肌膚，
　　深邃的眸子是天然的紫水晶嵌成的。
　　我們站在櫻樹下。
　　不知不覺，撐起傘，遮住我和她的世界。
　　紙傘上，落櫻繽紛。粉色的花瓣帶著絲絲清香輕而易舉地闖入我的夢境。夢里，訴說著的仿佛是一個前世的故事。
　　隔了一世，記憶早已模糊，只記得，
　　身后，粉白的櫻花盛開著稚嫩柔和圓弧的花瓣，沐浴在春風(fēng)里，輕輕飄蕩……
　　她，素白的單衣上挽著的是一條柔軟的粉色的腰帶，墨色的長發(fā)由一條綴著鈴鐺的綢帶簡單地系在背后。綢帶的尾梢飄揚在春風(fēng)里，鈴鐺發(fā)出輕扣的響聲，短暫而脆弱。
　　煙一般的黛眉下的那雙紫眸，一眨不眨。
　　恍惚中，一滴透明的水珠悄然無聲地從她眼眶中落下，落下……
　　它是我怎么也忘不掉的。
　　也許，它已不再是一個夢。
　　那里，有輪回，是如此凄美的疼痛，一輪一輪，是那么的刻骨銘心。
　　“我……”女子低吟道。
　　眼前的她和夢里的她，越來越清晰，慢慢地，慢慢地，兩個身影重疊，
　　嘴角揚起一個莫名的弧度。
　　女子的手扶上傘柄，忽地，我竟然緊張的手忙腳亂。雕花的傘柄就這么從我指間滑落。
　　她顯得有點局促，終是彎下身，細(xì)白的手拂去落在上面的櫻花瓣。
　　我們手搭在雕花的傘柄上。
　　握住了，握牢了，
　　冰冷的手，柔軟的手，如同午夜綻放的曇花，華貴，短暫。
　　我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看見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的臉頰緋紅，怯生生地道：“我是來找人的�！�
　　一陣風(fēng)吹過，櫻花的香氣越發(fā)濃重，濃烈地?zé)o法呼吸。
　　“你找誰？”我的聲音在抖動。
　　她低著頭，抿著嘴，很為難的樣子，然后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的名字是？”
　　“我，沒有名字�！�
　　“櫻�！蔽抑宦犖液孟笫沁@么說的。
　　她笑了，嫵媚到及至。
　　瞬息，皇都的櫻花仿佛開得越發(fā)燦爛，明媚如雍容的牡丹，照亮了整片頹靡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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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三月。
　　天降細(xì)雨。
　　雨不大，我也不想撐傘。
　　我抬頭，一片片的墨綠色華麗的琉璃瓦和不分明的輪廓，透露著帝國的興盛和氣勢。
　　可是，光明下的陰暗，繁華下的墮落又是什么？
　　我曾經(jīng)站在天界的盡頭目睹他們的一切。
　　權(quán)勢，金錢，名聲。
　　生生世世追逐的對象，即使垂死的時候，口中念念叨叨的也無非如此。
　　得到它們的，不甘心就此失去一切，于是大興陵墓，企圖在死后獲得跟身前同等的奢侈生活。
　　沒有嘗過權(quán)力的甜頭的，不甘心就這么碌碌無為的死去，祈禱來世能夠生在皇室。
　　那個時候，我會輕蔑的嘲笑他們，然后對父親說，讓他們永世不得輪回。
　　雨水沖淡了空氣中甜膩又浮華的氣息。
　　望著眼前巨大宏偉的宮殿，我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來了。
　　我看到他從皇都里走出來。
　　油紙傘上綴滿漫天飛舞的櫻花，脆弱而柔媚。
　　“我……”剛想說什么，他的手已經(jīng)觸及我的手。
　　可以清楚的感到，從他手心傳達(dá)到末梢神經(jīng)的溫度。
　　很舒服……
　　就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是他。

　　第二卷空余恨
　　很久很久以前，我問母親輪回里最美麗的夢是什么？
　　她說，是生命追隨靈魂一起放逐。
　　母親，我的前世又是什么？
　　那個時候，母親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她說，孩子，你永遠(yuǎn)不要去回憶你的前世。
　　為什么？
　　否則，你會死。
　　你講得太多了。這個時候，父親會出現(xiàn)在我身后。
　　是。母親低著頭。
　　從此，母親再也沒有開口過。
　　父親也不曾來看母親。
　　聽說，母親出嫁前，父親已經(jīng)有了妻室，因為她是內(nèi)親王，所以才成為正妻的。
　　宮里的侍者稱呼我“帝姬”，聽說我是父親眾多女兒中，唯一有此稱號的人，于是我同母親一樣有了內(nèi)親王的身份。
　　侍者說，我是父親最疼愛的孩子。
　　父親每天都會來我住的地方，幽篁小筑。
　　他總是一遍一遍地在我耳邊重復(fù)，我美麗的孩子，一手培養(yǎng)的孩子，只屬于我的孩子，你不可以離開我，否則你會死。
　　我問父親，母親對于你來說是什么。
　　他沉默。
　　父親，我為什么沒有名字？
　　因為你是我最愛，最美麗的孩子啊。
　　最愛，最美麗的孩子。我一遍一遍地重復(fù)道。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父親去參加一場千餿宴。
　　我要出去三天。他說。
　　我可以停留在人間三年。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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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我那溫柔賢淑的母親常撫摸著我的頭，一遍一遍地對我訴說何謂君臣之道，什么又是手足之情。
　　很久很久以后，我那母儀天下的母親常拉著我的手，一遍一遍地對我解釋何謂為君之道，什么又是手足之情。
　　依照南國的祖制，嫡生子才有皇位繼承權(quán)。
　　我和我的哥哥二皇子是母后所出。
　　也就是說，我和他會有一個是未來的王。
　　母親說，我和父親是父子，也是君臣；我和皇兄是兄弟，亦是未來的君臣。
　　但是，我一直不明白，父親對于母親而言是什么。
　　是丈夫，是君，還是……
　　我問母親，您對于父親是什么？她總是淡淡的笑，一臉溫柔，但是，寂寞。
　　長大以后，我終于明白，對于母親，父親是她的所愛，也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君。對于父親，母親只不過是他曾經(jīng)的所愛和他后宮中地位最高的女人罷了。
　　所以，母親總是在面對群臣的頂禮膜拜時默默承受著父親的疏離。
　　溫柔的笑，溫柔的寂寞。
　　所以，我發(fā)誓，如果我愛上一個人，絕對不讓她露出這樣寂寞的笑容。
　　母親聽著，她的笑容彌漫在風(fēng)里，最終變得不在清晰，像是一幅年代久遠(yuǎn)的水墨畫，氤氳著厚厚的水氣。
　　然后，她走來了。
　　櫻。我是這么叫她的。
　　帶著淡淡櫻花清香的女子就這樣闖入我的世界。
　　每次我喊她的名字時，她都會露出微笑，明艷如早春的桃花。
　　人面桃花相映紅。
　　我是這樣子形容她的笑容的。
　　我想，
　　前世許下的諾言，到今世也無法忘懷。

　　第三卷春難管
　　沿著庭院層層的木階而上，看見的是一條長長的回廊。
　　她喜歡在廊邊坐著，經(jīng)常是一整天。
　　長長的發(fā)順著廊柱滑到水面，風(fēng)掠過時，她的手會扶上腰間的長劍。
　　我不知道她在惶恐什么，也不從問起。
　　月夜……冥夜的圓月……
　　透明，耀眼，高傲……
　　傳說，月夜出世時遮蔽世間光華。
　　劍入不得鞘，妖艷不可方物。
　　我想，那不是適合她的。
　　她應(yīng)該是粉色的櫻花，柔媚而艷麗，盛開綻放在早春三月。

　　三月中旬，她跑來上陽宮找我，說我們一起賞櫻吧。
　　我說，好。
　　然后她指著宮中的黃歷說，微笑。
　　溫暖如和煦的春風(fēng)。
　　今天是我生日。
　　坐在望星樓的屋頂俯視皇城，可以看到洋洋灑灑的櫻花。
　　白的近乎透明的花瓣。
　　白的近乎耀眼的花瓣。
　　層層疊疊，起起落落，遮遮蔽蔽……
　　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櫻花，仿佛是種期待，生生世世，纏纏綿綿。
　　墨黑色的長發(fā)，隨意的垂下，很美，很美，淡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很美，很美。
　　“很美……”感覺唐突時，話已出口。
　　她微微一愣，側(cè)過頭，“呃？”
　　“櫻……很美……”
　　我看到，她絕世的容顏在風(fēng)中微笑，如同綻開的漣漪。
　　“櫻，你去過江南嗎？”
　　她搖頭。
　　“江南的流水，它們婉轉(zhuǎn)地纏繞著整個城市。那里的女子會在夏天的時候乘著烏篷船采集蓮藕。頭發(fā)黑如墨金，柔順地從肩膀上垂下來，然后沒進水中。那些頭發(fā)蕩漾在水草里面，像是她們低低的吳儂軟語。偶爾有燕子斜斜地飛過水面，然后隱沒在黑色的屋檐下�！�
　　“我想，我喜歡江南。”
　　“櫻啊，明年春天我?guī)闳ソ�，可好？�?br>　　“……好……”
　　嘴角微微翹起，甜蜜地如同成熟的花瓣，溫和，柔美。
　　素白的雪紡柔柔地披滿她一身，再垂落地上，淌瀉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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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庭院層層的木階而上，看見的是一條長長的回廊。
　　我喜歡在廊邊坐著，經(jīng)常是一整天。
　　風(fēng)掠過時，我的手會扶上腰間的長劍。
　　我想起我的父親。
　　他說，我出世的時候，月夜顯現(xiàn)于世。
　　有的時候，擦拭月夜，我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遙遠(yuǎn)的似乎無從想起。
　　我想起春江，櫻花，月夜，還有，驕傲的四皇子，以及相互擱淺的疼痛。
　　然后再想想夕顏，我會不自覺的笑。
　　夕顏，我的愛人，給我幸福的人。
　　可是，父親，你會同意嗎？

　　三月十二日，是我的生日。
　　我去上陽宮找他，盡管夕顏跟我說，不要進皇宮。
　　但是，今天很重要。
　　殿外，幾個侍衛(wèi)攔住我。我想，他們一定把我當(dāng)作進宮不久的侍女了。
　　其中有個人的發(fā)型很奇怪，一頭的朝天發(fā)，透叫他“安然”。
　　透看到我的時候有點緊張，問我“怎么來的�！�
　　我微笑說著另人發(fā)冷的笑話，“走來的�！�
　　透一臉瀑汗，很有趣。
　　“夕顏，我們?nèi)ベp櫻�！彼坪跏锹牭酵饷娴膭屿o，夕顏走了出來。
　　“好。”
　　所以說，
　　夕顏，是很溫柔的人。
　　當(dāng)我完全沉溺在他的溫柔中，我似乎忘了任何東西。
　　就這么生生世世地走下去是不是會很幸福。
　　我想，是的。
　　可是，幸福是很虛幻的名詞啊。
　　所以，有很多人想把它變成實在的東西。
　　夕顏，我們可以嗎？
　　站在樹下，抬頭，櫻樹的枝葉將天空分成了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碎片。
　　那么，比天空更虛弱的東西，是不是會被輕易撕碎？
　　我想，是的。
　　風(fēng)過，
　　碎片紛紛地落下，
　　灑的我滿面滿身……
　　那是……
　　天使的眼淚。
　　“櫻啊，明年春天我?guī)闳ソ�，可好？�?br>　　“……好……”
　　夕顏，這是我們的誓言，你不可以忘記。

　　第四卷君莫悲
　　夏末秋初。
　　皇宮里的人，還是知道了我的存在。
　　有些事情，阻止不了的，終是無法阻止。
　　那么，就只能讓它盡量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夕顏依舊每天來望星樓看我，然后教我彈琴。
　　他總是用他淡然而又有磁性的聲音唱著那首江南小調(diào)。
　　燈影槳聲里，天猶寒，水猶寒。
　　夢中絲竹輕唱。
　　樓外樓，山外山。
　　樓山之外人未還。
　　人未還，雁字回首，早過忘川，
　　撫琴之人淚滿衫。
　　楊花蕭蕭落滿肩。
　　落滿肩，笛聲寒，窗影殘。
　　煙波槳聲里，何處是江南。
　　他告訴我，是他母親寫的詞，曾經(jīng)用江南絲竹每日每夜在父親耳邊彈唱。
　　后來呢？
　　后來，我的父親娶了貴妃，就不去她宮里了。于是，她就每日每夜的在我耳畔彈唱。
　　一曲終了。
　　“可有名字？”
　　“憶江南�！�
　　“以后我也每日每夜在你耳畔彈《憶江南》，直到你厭煩，不再來望星樓為止，好不好？”
　　夕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更緊了。
　　“夕顏，你說我們能在一起多久？”
　　“當(dāng)然是，一生一世……”
　　你的回答永遠(yuǎn)是那么美麗……但是……虛幻……
　　“一生一世……”我重復(fù)著。
　　夕顏，人類的生命本來就不長的啊。
　　我靠上他的肩，握住他的手。
　　“夕顏，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忘了我�！�
　　“好。”

　　蘭妃闖進將軍府的時候，我正坐在梳妝臺前，整理頭發(fā)。
　　解下發(fā)釵，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那么長了。
　　我看到鏡中的女子，一瞬間想起母親。
　　她經(jīng)常拿起一半鴛鴦梳，替我整理亂發(fā)。
　　我想，
　　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后，當(dāng)母親想起另一半鴛鴦梳的主人時，心中充滿的，應(yīng)該是一種很甜蜜的東西。
　　“姑娘，蘭妃闖進來了，透將軍擋不住她，將軍吩咐讓您到密室躲一下�！�
　　望星樓的清凈被陌生女人打破，不由地皺眉。
　　“蘭妃是誰？”我不記得認(rèn)識她。
　　“她是四殿下的妃子�！彼穆曇裘黠@輕了許多，小心注意著我的反映。
　　我淡淡一笑，早知你已有了妻室，而我也一直扮演著奪取你母親至愛的人的角色。
　　“我要見她�！蔽衣犚娮约菏沁@么說的。
　　為什么要去見她，讓她羞辱一頓，還是，作為這場感情的勝利者俯視失敗者的窘態(tài)？
　　誰才是最終的勝利者，誰又是永遠(yuǎn)的輸家？
　　無關(guān)輸贏，只有真心。

　　美麗的女人，驕傲的女人，跋扈的女人。
　　冷冷地看著我，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憤怒。
　　有些人即使輸了也輸?shù)煤苡酗L(fēng)度。
　　很明顯，眼前的女人，不是。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想我已經(jīng)死了千百次�！北蝗碎L時間地盯著瞧，必定不好受。
　　“那么，我死也名目了�！�
　　我無奈的一笑。
　　“殿下每日都來這里？”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蔽业皖^看著裙擺上繁復(fù)的花紋，微微皺眉。
　　“來人，把古琴砸了。”女人叫道，一臉得意。
　　既然得不到他的心，那么，毀了他最重要的東西。
　　也許，他會回心轉(zhuǎn)意。
　　是不是，她已認(rèn)定不會有人阻止。
　　事實上，沒有人阻止，包括琴的主人。
　　她砸的，似乎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古琴落地的時候，我的眼睛連眨也沒眨。
　　有些東西注定要碎的，那就，讓它碎了吧。
　　我知道，他會來的。
　　他說過的，生生世世都要保護我。
　　然后，他就這么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他的聲音，沒有一點感情。
　　這不是我認(rèn)識的夕顏啊。
　　“蘭妃，你出去。從今往后，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zhǔn)踏進望星樓半步�！�
　　很久，寂然一片。
　　人都走了，我變得有些焦躁。
　　緊抓住他的衣服，他的手，緊緊的。
　　他攬我入懷，一遍又一遍的說，
　　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的，
　　不會，不會的……
　　夕顏，
　　我相信，我相信的啊。
　　你曾經(jīng)是那么緊緊的把我抱在懷里，然后許下，
　　一生一世，
　　不離不棄的誓言……

　　小的時候，我溫柔的母親喜愛在入睡前問我如斯的問題，
　　你的希望是什么顏色？
　　然后，我就會做個好夢。
　　當(dāng)我沉浸在我向往的幸福中，我的噩夢悄然而至，夢里父親用他溫柔而嘶啞的聲音一遍遍地重復(fù)……
　　你愛上他，他就會死。
　　為什么？為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沒有人回答。
　　突然地，一雙手，冰冰涼涼的手，卻讓我覺得無比溫暖。
　　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纏……
　　然后……
　　緊緊相握……
　　安心……
　　但是……寂寞……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不會愛上別人？
　　會不會對著別人溫柔？
　　夕顏君，不可以啊……不可以啊……
　　你說，只愛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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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秋初。
　　皇宮里的人，還是知道了櫻的存在。
　　有些事情，阻止不了的，終是無法阻止。
　　那么，就只能讓它盡量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我依舊每日來望星樓看櫻，然后教她彈琴。
　　“夕顏，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忘了我。”
　　擁緊她，我不知道他在不安什么，我無從問起。
　　擁緊她，輕輕逝去她眼角的淚水，她在發(fā)抖。
　　“夕顏，你說我們能在一起多久？”
　　“當(dāng)然是，一生一世……”
　　她笑了，甜蜜如含苞待放的牡丹，溫暖，柔媚。
　　最近，總會做同一個夢。
　　夢里有一個男人用他殘酷而嘶啞的聲音一遍遍地重復(fù)……
　　你們，不會幸福的……
　　醒來時，看著身邊的她，
　　總是睡的不安穩(wěn)的樣子，漂亮的眉頭緊緊鎖著。
　　有的時候，她的手胡亂地抓著，似乎想抓住一個依靠。
　　我握住她的手，冰涼的柔軟的手。
　　“你不會離開我……”
　　“夕顏……”
　　“不會的，對吧……”
　　嘴里喃喃說著這些，是她夢里的囈語……
　　還是……你也在害怕……
　　“櫻……”
　　“我不會離開的……”
　　“不會的……”
　　伸出手去尋覓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清醒地迎接，交纏，
　　然后……
　　緊緊相握……
　　終于，恬然入睡了……
　　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但是，看起來，很寂寞。
　　很寂寞的孩子。
　　我看到她的笑容變的越來越寂寞，我不知道，該如何，讓它，恢復(fù)原來的樣子。
　　我讓我愛的人寂寞了嗎？
　　我想起我的誓言，惶恐了。
　　櫻，我是了解你的啊……
　　櫻，我是愛你的愛啊……
　　櫻，你不可以寂寞啊……
　　我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有你的影子……
　　我們要……
　　一直……
　　一直……
　　幸福的走下去……

　　第五幕修羅場
　　冬天的時候，
　　皇宮的氣氛日益緊張，戰(zhàn)爭，就要開始了。
　　邊關(guān)將士急報，鄰國丘夷來犯，銳不可擋。
　　突然地，想起家臣對我說的話：“此役關(guān)系你和二皇子的將來，陛下直到現(xiàn)在還不立太子，是在您和二皇子之間猶豫，你們都是皇后所生，而且又得民心，望殿下在這場戰(zhàn)爭中多多表現(xiàn)�！�
　　皇位？權(quán)利？
　　那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皇子之間爭名奪利的事，我也沒興趣。

　　一夜間，宮中的梅花全都開了，一瓣一瓣耀眼的緊。
　　冬天結(jié)束，就是春天……
　　我答應(yīng)她，帶她去江南的啊。
　　我的時間不多了。
　　戰(zhàn)爭，必須速戰(zhàn)速決。
　　“不能不去么？”她的眼中滿是悲哀。
　　“櫻，我會平安回來的�！�
　　“櫻……”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guī)闳ソ��！?br>　　臉上掠過一絲擔(dān)憂，
　　咬咬嘴唇，她掂起腳尖，
　　“夕顏，我在這里等你……”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一定……”

　　那一晚，她坐在古箏邊，一夜未睡。
　　星光落滿她的肩膀，她伸手撫琴，同時哼著那首江南小調(diào)。
　　然后，深深地埋下頭，墨黑色的長發(fā)披散一身。
　　我站在遠(yuǎn)處，看到她的肩膀，抖動。
　　我沒有上前……
　　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是安慰和承諾就可以安撫的。

　　翌日，清晨。
　　整軍，待發(fā)。
　　櫻送我，嘴里一直哼著《憶江南》。
　　很久，想要說什么，微微張嘴，終是什么都沒說。
　　然后，笑了……
　　為什么？
　　心，猛然抽動，這個笑容，為什么和母親一樣……
　　寂寞……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母親聽完我的誓言，她的笑容彌漫在風(fēng)里，最終變得不在清晰，像是一幅年代久遠(yuǎn)的水墨畫，氤氳著厚厚的水氣。
　　原來，她已經(jīng)，看到了結(jié)局……
　　我伸出手，向她壓近，更近……
　　吻……
　　第一次，我吻她……
　　櫻，你不可以寂寞……
　　櫻，你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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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時候，
　　皇宮的氣氛日益緊張，戰(zhàn)爭，就要開始了。
　　邊關(guān)將士急報，鄰國丘夷來犯，銳不可擋。
　　夕顏說，我明日出征。
　　戰(zhàn)爭。
　　戰(zhàn)爭？
　　兩個帝國之間的戰(zhàn)爭。
　　毀家滅國的戰(zhàn)爭。
　　為了什么？
　　權(quán)勢，金錢？
　　無人回答。
　　嘴角揚起一個莫名的角度。
　　是無奈？還是悲哀？
　　原來，
　　凡人，終究不過是為權(quán)為勢，拼盡一生俗物罷了。
　　“夕顏，不要去……不要……”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語言也變得貧乏，我找不到留下他的理由。
　　還是，我們終究逃避不了命運的嘲弄。
　　“兩個月后，就是春天，等我回來，我?guī)闳ソ�。�?br>　　我們一起去江南……
　　“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柔柔的笑了。
　　“一定……”
　　夕顏君答應(yīng)我的，不會食言的。
　　所以，我相信了。
　　“夕顏，我等你……”

　　那一晚，我哼了一夜的《憶江南》，
　　楊花蕭蕭落滿肩。
　　落滿肩，笛聲寒，窗影殘。
　　煙波槳聲里，何處是江南。

　　第二天，我去送他。
　　冬天的天空總是蒙著灰色的面紗，一層一層，似乎不想讓人看清它的真面目。
　　什么也沒說，既然留不住，就不要讓他有任何牽掛。
　　手不由自主的伸向我，攬住我的肩，
　　吻上我的唇。
　　吻……
　　熾熱的吻……
　　一如即料的，
　　柔軟，
　　溫暖。
　　離開我的唇，他深深地看著我。
　　“櫻，等我回來�！�
　　有一種沖動，想這么跟他走，陪著他，到永遠(yuǎn)。
　　最終，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馬蹄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我遙遙看著他的身影，殘留著沉甸甸的記憶，像是某種剔透的告別。然后，他們越來越模糊，模糊到只能看見一個圓點，最終消失在金戈鐵馬中。
　　牢記住，永遠(yuǎn)記住，這是我一生最美麗的記憶。
　　眼淚不自覺的流下……
　　夕顏，你莫要我失望。

　　一月，行軍，南國西征丘夷。
　　二月的一天，我坐在回廊邊。
　　黑色的長發(fā)垂在水中，同水草的殘梗糾纏在一起。
　　前線頻傳捷報。
　　風(fēng)吹過，已帶了一些暖意。
　　春天，要來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
　　然后，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夕顏！”
　　回頭。
　　“是我。”
　　低沉的聲音。
　　熟悉的氣息。
　　溫柔。
　　殘酷。
　　暴雨……傾瀉而下。
　　紫水晶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素白的雪紡和墨黑的發(fā)絲糾纏著我的身體，擋住我的視線。
　　“父親�！�
　　我的聲音在顫抖。
　　風(fēng)，狂熱而潮濕。
　　為什么？
　　我的孩子，你愛上他了嗎？
　　……
　　伸出手，攬我入懷。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柔軟而冰冷。
　　撥過我臉龐的亂發(fā)，愛憐的撫過我的面頰。
　　“我，不會放過他的�！备赣H淺淺的笑了。
　　溫柔的低語像平地卷起的旋風(fēng)。
　　我?guī)缀跽静蛔×恕?br>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可以愛上凡人；
　　如果，你愛上凡人，他就會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的孩子，回去吧，這種凡人，不值得的啊。
　　……
　　我已分不清天與地的界限。
　　傾瀉的雨水吞噬著我的思想，
　　感覺不到雨水的溫度，
　　我只嘗到了它的味道，
　　雨水……
　　是咸的……
　　我好想，見他，好想，即使是最后一面。

　　第六卷生死共
　　“父親，對于你來說，我是什么？”
　　我看見她坐在梳妝臺前，低著頭，美麗的長發(fā)散亂一地。
　　我突而笑了，拿起一半鴛鴦輸，開始為她梳理。
　　凡人虛幻的感情瓦解了不流淚的天使么？
　　“當(dāng)然是我永遠(yuǎn)的，美麗的孩子�！�
　　“父親，我想見他�！焙⒆拥穆曇粲挠牡膫鱽�，她的表情另她看起來像是在做垂死掙扎。
　　通常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的，都是我的敵人。
　　看來，把她留在人間太久了，也學(xué)會一些奇怪的舉動。
　　“我，不允許。”
　　我美麗的孩子，只屬于我的孩子，你怎么可以為了一個凡人而離開我。
　　“……我知道……所以……”
　　她握著我的手。
　　仰頭，露出絕美的笑容，仿如夜半盛開的曇花，柔媚，短暫。
　　“……對不起……父親……”
　　手起劍落，血，四濺開來。
　　“只望來世……生在……普通人家�！�
　　一陣咳嗽，雪白的衣襟沾滿了血紅的花瓣……
　　那艷紅的花瓣一點點擴大……
　　有些花瓣許落在了地上……
　　染紅了月夜透明的刃。
　　挽住她傾倒的身體，我不發(fā)一言，凝聚原神，想要救她。
　　“不……要……”艱難的，推開我的手。
　　似乎一切在她眼前晃蕩不止，所有的色彩開始渙散。
　　“為什么要選擇他？我可以給你任何東西！”
　　“可是……我想要的……父親……給不了……”
　　“什么？你要什么？！”
　　周圍寂靜一片，
　　鮮血滲出來，變成幽藍(lán)色。
　　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江南……”
　　很久，也許是我的錯覺，她哼著小調(diào)，很輕，很輕。
　　好象是這么唱的：
　　燈影槳聲里，天猶寒，水猶寒。
　　夢中絲竹輕唱。
　　樓外樓，山外山。
　　……
　　再無聲息……
　　我永遠(yuǎn)的，美麗的孩子……
　　安靜的睡了……
　　睡吧，睡吧……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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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冬天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攻下了丘夷的皇都。
　　我，可以回去了，我們，可以去江南了……
　　櫻，你等我……
　　當(dāng)我再度看到月夜時，它靜靜的躺在檀木盒子中。
　　粉白色的櫻花覆在上面，劍刃上的斑斑血跡早已干涸。
　　他們說，櫻……一個月前……已經(jīng)……但是……找不到……尸身……
　　我突而笑了。
　　別開玩笑了，她說她會等我回來的。
　　她只是失蹤了，留下月夜，失蹤了。
　　所謂的失蹤，
　　只不過是，她暫時不想回來。
　　可，總有一天……
　　她會回來的……
　　不是么？
　　沒有人回答。
　　恍惚中，
　　只看到……櫻樹的葉子長滿了一樹。
　　綠綠的，蔥蔥郁郁的……
　　但是……沒有開花……
　　所以，春天還未到……
　　所以，你沒有回來……

　　南國國歷1024年一月，二皇子薨，四皇子夕顏立為太子，入主東宮。
　　二月，皇帝崩，舉國大喪。
　　翌日，太子即位，年號櫻，史稱“顏帝”。
　　《國史》云：“顏帝在位年間，君臣一心，國泰民安，南國進入空前盛世�！�
　　至死，顏帝，未有子嗣。

　　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我身邊，我很幸福。
　　很久很久以后，她不在我身邊，我依舊很幸福。
　　風(fēng)過的時候，我會會扶上腰間的長劍。
　　夢醒的時候，一片黑暗的空間，我的手會胡亂抓著，似乎想抓住一個依靠。
　　喜歡在回廊邊坐著，經(jīng)常是一整天。
　　我始終堅信，只要我活著，她就在我身邊。
　　春天的時候，櫻花開出稚嫩圓弧的花瓣，很美……很美……。
　　團團簇簇，層層疊疊，起起落落，遮遮掩掩……
　　每當(dāng)花開時，我都會走到望星樓的屋頂上，俯視皇城開得洋洋灑灑的櫻花。
　　風(fēng)，拂過，帶來櫻花的清香……
　　還有……櫻的氣息……溫暖的氣息……環(huán)繞四周……
　　當(dāng)櫻花花開花落有了40個年頭時，我也累了。
　　我再也沒有能力獨上望星樓。
　　初春三月。天降細(xì)雨。
　　我坐在古琴邊，望著窗外淅瀝的雨。
　　突然，我看見窗外，有白色的人影。
　　撐著一把油紙傘，雕花傘柄，素白傘面，落櫻繽紛。
　　她，迎面走來。
　　步履姍姍，神情自若，婀娜娉婷。
　　一襲雪紡覆在肩上，很美……
　　我們對望了許久。
　　“夕顏，我們一起去江南，可好？”
　　“好�！�
　　然后，她微笑。
　　我想，
　　那是，
　　一生一世，
　　不離不棄的誓言……

　　南國國歷1064年，初春三月，顏帝，崩。
　　那一天，南國的櫻花，全開了。

　　‘櫻啊，明年春天我?guī)闳ソ希珊�？�?br>　　‘……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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