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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是狐貍精,而且昨天姐姐才將這個事實告訴我,此前我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住在人類的房子里,和人類交著朋友,習慣著人類的一切,我不明白姐姐現(xiàn)在突然告訴我所謂的“真相”有何意義,我是人,是狐貍精,或是別的什么東西對我來說有什么分別呢?我已經認可人類的身份十六年了。
“姐姐,我不想聽了!蔽彝W×四_步,故意落在她身后。
“露兒,姐姐只是想提醒你,我們和別人不同,F(xiàn)在你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嬉笑玩樂,但總有一天你會被拋棄,你要學會我們的生存方式!苯憬阊柿丝跉,搖搖頭道,“你以為我真想毀了你的美夢?”
“那你就別說!蔽液吡艘宦,朝相反的方向跑著離開,一路沒有回頭,只任著冷風在耳邊颼颼地刮過。
“歌寒,歌寒在哪里?”我揉著太陽穴,“我去找他,我必須去找他。”
歌寒是我的心上人,我與他結識在陽春三月的學堂,準確地說是學堂的窗口。那時,夫子叫他起來背書,他卻正在打盹,慌里慌張地站起來,臉上還有一道道睡痕,又是窘又是驚。我每天扒在窗外偷聽,那個老學究說得沒什么大意思,就是這幫學生可樂,我看他眼順,就決定幫幫他。
“嗯?”夫子低沉沉的音調挑了挑,歌寒又是一哆嗦。與此同時,我拿起一粒小石子兒朝夫子的后腦勺扔了過去。
“哎呦!”夫子一個踉蹌,用手捂住腦袋,“是誰?如此不知禮數,不知廉恥?”他四下張望,我則捂著嘴偷笑不止。
夫子朝身后走來,一面揉著痛處,一面瞪視著前排的學生們。我則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歌寒位置的窗口下,伸手扯了扯他衣襟,自此我們相識,相知,相愛。
一面想著他俊逸的臉龐,一面飛快地跑著,他不會介意的,可是我還是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我可以信任他嗎?可以相信一個人愿意接受異類?“異類!”想到這里,心中一驚,腳步忽地慢了下來。與此同時,雪不再割著我的臉,輕柔地滲進我的皮膚,寒徹心扉。不知不覺走到了凍結的池塘中央,天地白得渺茫,我歪著腦袋,眼皮突然無比沉重。
“咦,那是…”我使勁揉揉眼睛,沒有錯,池塘不遠處多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似的物什,還微微在動。我忍不住移動腳步,向它挪了過去,待走近,大吃一驚,接而一個踉蹌摔倒在冰面上。
那不是什么物件,是一個嬰兒;钌,赤裸著的小孩。他渾身通紅,卻不是凍得發(fā)紅,而是灼燙的結果,不錯,他還絲絲地冒著熱氣。我的手哆哆嗦嗦,頭深深低著,冰上自己的倒影放大,放大,似乎還有變化。我看到我的眼角慢慢下垂,幾絲細紋游了過來,在眼周停下;白皙的臉光彩隱退,緩緩黯淡,各種斑痕從深處浮出。
“不!”我大喊一聲,細紋與斑痕似乎被我的歇斯底里嚇退,猛地消失了。猶豫再三,我抬起頭,嬰兒不見了。從無到有,從有到無,他的熱氣化不開冰雪皚皚,有的只是冰上轉瞬的容顏變換。人,是會生老病死的,只是這一刻我才突然意識到。在我的意識中,每天晚上都會有的是短夢,而人生是一個長長的夢,沒有死,只有醒來。姐姐好像說過,狐貍一族修成人形后,壽命比常人多過十倍。我的生命才剛剛開始,無法去想像夢醒之后會是如何。然而我突然悟到了我與常人的不同,我周遭的人會在我的夢剛剛完整的時候紛紛謝幕,那時我還來不及與他們一一熟識。
這份獨享的時光別人必定不能理解,不予認可。這世上還有什么比時光更珍貴,可笑的是即使我認識到這一點,還是不由自主地揮霍它,仿佛永遠也用不完一樣。我是比常人多了十倍的時光,但也多了十倍的無聊去揮霍。有些東西擁有一次就夠了,見多了也沒什么額外的樂趣,所謂的樂趣大半是刻意的。我在學堂外,看他們拼命的用求知去遺忘無聊,然而大部分人還是合情合理地打著哈哈,困意無邊。初春,我看到綠意萌生,心中酸酸癢癢地觸動的是過去,我留戀的總是死去了的時光,未來沒什么特別好期待的。
“天。∥以谙胧裁。這些思想不是我的,誰在禍害我的思維!蔽疫有姐姐,還有歌寒,還有數不清的未來,怎會消極至此。心口劇痛,我知道自己必須馬上回家,這里不宜久留。
回家的路上,腳步越來越沉重。路邊熟悉的景致中隱隱透著邪氣,我可以感到它們某一時刻忽然扭曲,陌生無比,可待要細細察看,它們又齊刷刷地恢復了原樣。
“沒錯啊,這條是回家的路。”我努力定了定心神,可還是不安。我總感覺身后有許多隱形的,布滿灰塵的爪子無聲地伸向我的脖頸。
“姐姐,姐姐!泵孔咭徊剑冶隳钜痪浣憬,以此消減心里愈燃愈旺的恐懼。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家里一盞燈都未亮,姐姐不知去向。我想要施法亮燈,可是所有能力突然統(tǒng)統(tǒng)喪失了,我成了徹徹底底的凡人,這就是我想要的?我向前走,腳被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桌子竟翻到在面前。適才的陌生感驟然聚集,膨脹,這里是我的家,又不是我的家。我想要逃走,卻不能夠,我只是呼喚著姐姐,慢慢后退,都不敢轉過身子去,怕原本最熟悉的溫室一下子猙獰地將我吞噬。
撞到了一個人,我瞬間窒息,身子簌簌地發(fā)抖,強咬牙悶聲試探:“姐姐?”
“是我!币粋男聲低沉地響在耳邊。他用雙臂環(huán)著我,喃喃道,“不要害怕!
“歌寒!蔽业男纳陨园捕,“幫我亮燈,好嗎?”
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一下,轉了個話題,道“今天去我那里吧,早前和你姐姐說了,她出去辦事,這下都放心。”我略略覺得他的話不妥,但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眼睛,我嗯了一聲,跟隨他,轉身離開家;秀敝校路鹇牭綔I滴落的聲音,姐姐的眼淚掛在懸空的臉上,慘白如紙的一張臉。
一路沉默。
“歌寒?”我抬頭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詭異地閃著嘲笑。
“快到我家了,先進去喝杯熱茶吧!彼挥煞终f,拉著我的手大步向前。
我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發(fā)抖,我不曉得是因為剛才的驚嚇,還是他手心深處傳來的陣陣寒意導致。
“歌寒,”我呷了口他新沏的茶,緩緩道,“其實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有向你坦白,我怕你不再理我,覺得我是怪物!
“嗯?”他低著頭,修長的手指輕彈著手中的瓷盞。
“我從小就和別人不同,我經常能看到一些莫名奇妙的東西,有時會覺得周圍的景物只是一張薄薄的皮,下面埋藏著別的事物!
我揉了揉眼睛,沒錯,我看到歌寒的身后繚繞著陣陣黑煙,而他的瞳孔忽然放大,里面布滿血絲。
“歌寒,我很害怕!蔽艺酒饋,往屋外走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淺笑道:“你怕什么,怕我知道你們姐妹倆都是狐貍精,怕我知道你們靠一枚琳瑯獲取神力,還是怕正在追查你們的魑魅軍團?”
“歌寒你,你偷聽了姐姐和我說的話?”我一個踉蹌,跌撞在門框上,忽地閃過疑問“什么軍團,為什么追查我們?”
“哦?看來你姐姐還沒有全部告訴你。她怎么可以不告訴你呢,你們是紅狐族僅剩的兩只,這樣的保護可是不當!”
他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被困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匣子中,是棺材。
“歌寒歌寒,你這是干什么?”我拼命拍打著面前的木板,眼淚已經被恐懼點燃。
“說,琳瑯在哪?”
“我不知道,歌寒,你怎么了?”
“琳瑯不在你姐姐手中,一定是在你手中!
“我姐姐,你見過我姐姐?”
“沒錯,你姐姐的尸體恐怕還沒涼透呢,你要是不想死得太痛苦,就把琳瑯給我!
姐姐已經不在了嗎,我如聞晴天霹靂,心瞬時沉到谷底。我昨天為什么不乖乖聽完姐姐的的話,她一向是為我好的,如今我還能聽到她的教誨嗎?不,我不相信姐姐有事,我要去見她。打定主意,我的手向懷中抹去。我從來沒有意識到給予我神力的琳瑯,我只知道,每天姐姐幫我梳頭用得是一把琳瑯梳子。
手握著梳子,腦中忽然有一個聲音想起:置之死地而后生。接著我的意識好像從棺材中抽離,我能看到那個背叛我的男人正面對棺材惡狠狠地拷問。不由自主地我舉起一塊巨石向棺木用力砸去,轟地一聲,棺木碎裂。血從下方滲了出來,很快擴散成一片。我卻沒有一絲疼痛的感覺,只是輕飄飄的,在上浮。我看到他錯愕的表情,看到他空洞的眼神,看到他頭頂的黑煙升起,向我襲來。
“媽媽,快看煙花,煙花好美哦。”一個小女孩用手指著我歡呼。很快,她的笑容垮掉,小小的臉頰如融化般了向下流淌著。又是一個城鎮(zhèn)的沉淪。
我的尾部還絲絲的燃燒著,黑煙一直追隨,三天三夜,凡我們經過之地都被邪化,變成一座鬼城。我沖破云層,看到高飛的益鳥族,來不及提醒,就把厄運帶給它們,成群的鳥如煙花墜落,消失在大海盡頭,那是死亡的絢麗。
終于,來到了海角。初生的太陽金光四射,我身后的黑煙被穿透,撕成了碎片。身形疲憊的我再也飛不高了,降落在一個城鎮(zhèn)。
下一步是去找觀音,她會救我的,姐姐曾說救苦救難的大神住在海的盡頭。觀音圣潔美麗,一點甘露就能造福一方。
這座城鎮(zhèn)不同尋常,它懸浮在云端,藐視著大地。我被一個人拽住了衣領。
“來者何人?”他的口氣生冷刺骨。
“我叫露兒,求見觀音!蔽倚牡滓笠笃砬笾
對方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終于說了句:“跟我來!
前面是一座漆紅的大官邸,我被領了進去,推開一扇扇厚重的大門,跨過一道道過膝的門檻,進入了一間不大的廳堂。熱炕上坐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嘴里叼著長長的煙斗,手中玩著兩個金燦燦的球。
“這位是——”我一時愣住。
旁邊的人踢了我一下道:“還不拜見觀音老太!
觀音,她的桌子上擺滿麻將,紙牌,腳下還散落著煙灰,我突然絕望地想笑。觀音老太略抬了抬眼皮,把煙斗在桌上磕了磕,慢聲道:
“我知道外面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可我管不了,我倒是好奇最壞的組合會是如何。”她把腿搬到炕上對我身后的人說,“前些日子斗乏了,我要歇歇,送客吧!
我木然地走出觀音的院落,天邊的黑云壓近了,冷汗森然,我聽見琳瑯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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