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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
又是蜜蜂忙碌蜻蜓低飛的時節(jié),盛夏將至。
他的氣息暢然綿延,舒張于每一絲風(fēng)線。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是在微笑,更不會知道那是很淡很淡趨于永恒靜止、收攏所有意味卻又完全純粹的微笑。
眼前是刺槐,楊樹和白榆的海。五月末最后的花期似乎只剩下那么幾個小時,于是它們開得濃烈頹靡,牙白邊緣泛起黃色銹斑,被正午光線直直洞穿后抽搐般蜷縮。
不過這是緩慢的。
他放任視線追隨過去。
大群蜜蜂追趕這最后的幾個小時,翅膀高頻震動聲匯成混亂海濤怒擊空氣,傳至骨膜便是令人咬牙亂撓的麻癢,仿佛誰在耳邊呵氣低語。
于是有那么點龐大到難以承受的微甜的焦慮。
這很是火上澆油。
如果早幾分鐘抵達或晚幾秒鐘離開,漩渦鳴人就可能撞見十五分鐘前剛出村的夕日紅小隊或撞見幾秒前剛沖出村門的凱老師和李洛克以及跟在他們后面,幾乎被塵沙和無言氣氛遮蔽的寧次天天。
萬幸他路經(jīng)木葉的時間剛剛好,這才沒有造成轟動。
說是轟動并非因為漩渦鳴人已有近兩年時間蒸發(fā)于木葉眾人視線內(nèi),而是天空如此明媚奪目可他頭上脖子上手上腳趾上卻滿是蜜蜂蟄的耀眼腫包,這副尊容可與他嘴角微笑及未來火影頭銜大不合搭,且如果讓木葉狐朋狗友知道他途經(jīng)木葉只是為了村口大叔家的蜂蜜,他們的毒舌怕是會更甚蜜蜂蟄。
因此漩渦鳴人才會懷抱一大罐蜂蜜站定,以這最佳視野觀摩木葉村外萬頃林海數(shù)秒后果斷逃離犯罪現(xiàn)場。
阻止他回頭沖進思念已久滿是塵埃的老窩的,除了以上顧慮之外其實更強大的是某種讓他咬牙切齒難于向他人復(fù)述的使命。
這使命令他在飛奔中把所有和自家老巢有關(guān)的纏綿思緒都拋給了后掠的狂風(fēng),腦中只剩捶胸頓足的一句——好色仙人你的便秘快點好吧我求求你。
這便是鳴人與蜂蜜事件的結(jié)局。
而以下為事件起因。
常年不注意飲食規(guī)律的好色仙人某日左擁右抱,在溫柔鄉(xiāng)里被灌了太多的烈酒之后又吃了太多烤肉,腸胃功能因此紊亂徹底。
繼而為事件經(jīng)過。
隔海溝與忍者五大國遙遙相望的某古國有句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么作為兒子般的徒弟不或許該說作為跟班兼苦力,漩渦鳴人有義務(wù)為師父的身體健康與生命安全勞苦奔波,風(fēng)里來雨里去甚至刀里穿劍里梭,師父便秘那么他自然要為師父尋藥問醫(yī)。
可近兩個月了就算灌進一大桶巴豆?jié)鉁淮蠛羞^期牛奶,師父還是藥石無醫(yī)。
鳴人提議去找綱手婆婆卻遭師父惱火否決,理由僅是太傷顏面。好吧不去找綱手婆婆那我就去幫你找藥師兜,雖然藥師兜人品不行醫(yī)德也夠差。這么說純粹是為了恐嚇,而自來也顯然是被嚇到了。藥師兜等于大蛇丸,這個無稽之談在數(shù)學(xué)上成等式概率可算百分之百。
「不用找綱手來看笑話更不用找藥師兜來殺我,其實有個偏方,但原料稀有很難買到。」
自來也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娓娓道來。
「木葉村口,上山那條路!
祖姓山井,世代牧蜂,因火之國木葉四周花樹種類最為繁多而在此定居。每每到了換季之時,采收蜂蜜人手不夠便會找忍者幫忙,幾乎每個木葉忍者都曾接過山井家的D級任務(wù)卷軸,所以有人說沒接過山井家D級任務(wù)就不算木葉忍者。
幾十年前幫忙收蜜的小隊里便有三代目火影猿飛日斬所帶的那一組。三名下忍,大蛇丸,自來也,綱手。后來在漫長忍界大戰(zhàn)里這三名下忍磨練成傳說中的三忍,再后來他們各奔東西各尋其命。
再過了些年幫忙收蜜的小隊里有四代目火影所帶的那一組。三名下忍,旗木卡卡西,琳,宇智波帶土。一個死了一個不知去向,剩下那個歷經(jīng)忍界大戰(zhàn)摧折后成了上忍又成了老師,幾年前帶著他的學(xué)生歸來重溫舊夢。
他帶的是第七班,和平年代的新生火種。三名下忍,宇智波佐助,漩渦鳴人,春野櫻。
沒接過山井家D級任務(wù)的就不算木葉忍者,這話絕對是飽受山井家蜜蜂摧殘又怨氣無處可發(fā)泄的過來人惡意教唆。
從三代目小隊到旗木卡卡西小隊,每代下忍無一例外在興致勃勃地來又增胖一圈地走之后才深刻意識到這句話的真諦所在,也明白了為何他們老師把他們帶到任務(wù)地點之后便瞬身偷懶去。
有那樣慘痛的記憶打頭陣,鳴人腳步挪動艱難。
記憶里山井大叔脾氣暴躁,山井大叔家的蜜蜂脾氣更暴躁。
它們辛勤采來的蜜被養(yǎng)蜂人收取,于是它們再重復(fù)采蜜,而到了時節(jié)整個蜜巢都幾乎被搬空,他們意識不到自己做了很多無用功,因為采蜂人總會留那么點甜頭。
只為點甜頭它們就能一根筋地死守。
沒人能想明白它們到底是怎么隔著紗網(wǎng)頭罩和厚厚棉衣把刺蟄了進來,即使聰明如鹿丸甚至聰明如鹿丸他爹。而山井大叔就像山井家每代養(yǎng)蜂人一樣自己忙自己的,只是偶爾回過頭來吼他們安靜點。
說來挺懷念,當(dāng)年七班還毀了山井家的一桶蜂蜜燒了山井家的一群蜜蜂。
不知山井大叔會不會記仇。
可要記仇的話說真的也不該是記他漩渦鳴人的仇,潑掉那桶蜂蜜的人是宇智波佐助,燒掉那群蜜蜂的人當(dāng)然也還是那個火遁狂熱份子兼壞脾氣惡霸。
是惡霸絕對沒錯。鳴人承認不管是當(dāng)年還是現(xiàn)在,宇智波佐助在他眼里除了帥氣強悍和某些靠種族遺傳得來的優(yōu)雅舉止之外已沒什么形象可言,至于那個「之外」所指代的還能有什么這不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
他一腳踩進山井家院子便清楚記起兩年多前在這同一地點甚至幾乎同一時刻發(fā)生的慘劇。
也是五月末的某個中午,滿山野花在最后的花期里拼盡剩余氣力舒展染了死亡銹邊的花瓣。
佐助在前方不遠處,小櫻早就逃進了養(yǎng)蜂人陰暗潮濕的木屋,蜜蜂嗡鳴不絕,看起來透明而脆弱的翅膀卻掀起了震耳怒濤,漩渦鳴人咽了下口水,蓋上遮臉紗罩戴好厚實手套走近身旁蜂箱,不太靈活的手搭上了木箱頂蓋,悲劇發(fā)生在瞬間,讓牙齒打顫的巨大嗡鳴和暗黃色沙塵覆蓋了感官,視野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翅膀和黑黃交織的昆蟲腹部,恐懼惡心和根本分不出是哪兒傳來的刺痛同時侵襲。
也許大概有可能他是被這陣勢嚇住了,或許還丟臉地哇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但比起之后的事這還不算丟臉。之后他本能地一把抹向爬滿蜜蜂的面罩并果斷扔開,這才叫丟臉。
誰都知道漩渦鳴人十二歲時臉圓圓眼睛大大,若不是骨架子悲劇般地小巧且瘦肉肥肉加起來都不入殺豬人法眼那他還算得上圓潤。被蜜蜂蟄得滿身包之后他卻是真的圓潤了,圓潤到眼皮腫起來幾乎遮住視線。
究竟是哪個頭頂鍋蓋的怪物沖過來拽住他遮臉的手然后拉著他狂跑他看不清。那個怪物怎么跑著跑著扔了手里的木桶潑了一地焦糖味,不過追殺來的蜜蜂確實少了好些。然后那誰誰誰腳步頓了一下而他腳下一空沒及時剎住,瞬間落人冰冷液體中,若沒猜錯這該是山后的湖……佐助這混球。
冷水可當(dāng)作冷敷,怒火可當(dāng)作活血化瘀之良藥。
湖里卷起番紅波濤,漩渦鳴人在冷水和怒火的雙重激勵下眼皮消了腫,媲美阿虎那肥婆主人的嘴唇也回復(fù)了原型,他怒氣沖沖鉆出水面,剛張嘴吸上一口氣便被空中紛紛掉落的烤蜜蜂所震懾,此刻才真切體會到他的這位隊友根本就是個惡霸。
「……佐助你完了,你把委托人家的蜜蜂給烤了。」
他半晌憋出的話居然只是這么無關(guān)緊要的一句,其他話語根本無從開口,想想便已面紅。
開端是他惹到了一群蜜蜂又犯傻丟臉扔了頭罩,經(jīng)過是佐助拽著他逃跑,結(jié)尾是他摔進湖里而佐助好整以暇地回過頭去烤了那群蜜蜂。對他來說這是無法用因為所以來串聯(lián)的無邏輯事件,故只能用開端、經(jīng)過和結(jié)尾來存檔。佐助你為什么救我。這么問怕是又會得到身體自己動了之類的低劣敷衍,又或許佐助自己也對此無話可說。
無關(guān)緊要的話卻分明撇開了佐助救了他的事實,沒錯蜜蜂是你烤的,你完了,與我無關(guān),僅此而已。鳴人心里承認嘴上卻不露絲毫感激。
佐助也只是無所謂地嗤笑一聲。
「那又怎樣?」
已沒有什么能讓他覺得怎么樣,很久很久要久到吊車尾已成最強下忍以后,他才會知道宇智波佐助除了那些因愛生恨的事物外什么在乎的都沒有。山井大叔大發(fā)雷霆,扣押七班兩個亂子用作免費勞動力長達五天,又是收蜂蜜又是幫蜜蜂分巢,最后大發(fā)慈悲放他們回家時即使天才如宇智波佐助也已經(jīng)被蟄得滿頭包,那又怎樣。
事實證明山井大叔果然記仇。鳴人捧出鼓鼓囊囊的青蛙錢包后山井大叔便理所當(dāng)然地甩出一套紗網(wǎng)防護服。
「既然我們認識,價錢好說,要買蜂蜜就自己動手。規(guī)矩和當(dāng)年一樣只有一條,但專門是針對你來定的——禁止用火!
鳴人嘴角抽搐。
「大叔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那個用火遁烤了你家蜜蜂的混球!
誰說的會記仇的人記憶力都不錯,簡直鬼扯。
因此鳴人與蜂蜜事件的結(jié)局才成了這樣。
山井家的蜜蜂在猖狂片刻后被不知哪來的狂風(fēng)卷得暈頭轉(zhuǎn)向,而漩渦鳴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紅亮亮的大包,懷抱一大罐蜂蜜在村口站定,淡定地以這最佳視野觀摩木葉村外萬頃林海數(shù)秒后果斷逃離犯罪現(xiàn)場。
這只是此事件的結(jié)局而并非此故事的結(jié)束。
細枝末節(jié)可往任何方向延伸,比如說就在鳴人抱著蜂蜜趕回火之國邊境某處小溫泉的方向。
比如說漩渦鳴人迷路了。
他來的時候太過焦急忘記沿途留下記號,繼而大晴天的夜晚居然有狂風(fēng)卷來一片烏云,遮了星月而后甚至上了濃霧。
如果營造氣氛往往是為了烘托重要人物出場,那么在這種陰風(fēng)陣陣濃霧飄渺的氣氛里出場的必然是鬼魂,鳴人如此肯定,戰(zhàn)栗從頭皮開始打著旋兒直抖到腰椎。
他腦海里第一個竄上的是卡卡西老師的身影。這絕對不是因為卡卡西滿頭鬼毛一樣的白發(fā)又帶著黑面具似要遮住青面獠牙。
「只有孩子和做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怕鬼!顾肫鹗䴕q,進了第七班后某次任務(wù)時卡卡西笑瞇瞇地問,「你沒做什么虧心事,那么你還是個小孩啊。要說原因的話,小孩子們都是因為被大人欺騙才會怕鬼,你是被誰騙的?」
那時他立馬抖擻精神,中氣十足語不加點地否認事實。
「你說誰怕鬼了我可是要當(dāng)火影的男人鬼都要怕我好么?!」
其實他從沒有被誰騙過,只是偷聽了那些父母恐嚇自家孩子的鬼故事然后相信了。從父母口中說出的話總是那么令人深信不疑,像不聽話就沒人要,沒人要的孩子會有小鬼來抓他們回去,總是迷路就會撞見鬼之類。
「我挺希望這個世界上有鬼,那就能見到想見的人了。」卡卡西揉亂他的頭發(fā),「所以沒什么可怕的!
如果這樣,那么他想見見自己的父母,就算他們長著驢頭馬嘴青面獠牙。
「那么卡卡西老師想見到誰?」女孩總是最八卦。
卡卡西懶洋洋地暼向遠處某個白點:「你們?nèi)齻沒看到剛才晃過去的那只貓么!
話題就這么自然而然轉(zhuǎn)開,而在抓住阿虎之后鳴人因為抱著貓而被拖累,漸漸落到隊伍末尾,于是聽到了銀發(fā)上忍輕得像嘆息一樣的話語,那話不知是對誰說的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之前避開的問題。
「以前的同伴。很重要的朋友。」
隊友,同伴,朋友,甚至就算是兄弟。無論什么程度的羈絆,加上個以前二字都是表達已經(jīng)過去,以及永遠放不過去的懷念。
什么時候起佐助也成了以前的同伴。
但佐助明明沒有死,沒有成鬼魂,在鬼魅氛圍里鳴人如今卻偏偏最想見到他。這是腦海里抑制不了的、頻繁閃現(xiàn)的念頭。
可如果真的在這種氣氛下出現(xiàn)了,恐怕真就是宇智波佐助的鬼魂了吧。
鳴人懷疑自己的脊椎在顫抖中結(jié)了冰,眼珠也被寒冷霧水冰鎮(zhèn)。兩米內(nèi)視線還算清晰,剛才自背后而來、擦肩而過的白色生物衣領(lǐng)處繪著的似乎是火焰團扇圖騰。
如果木葉的情報沒錯,宇智波家族只有兩人幸存,那兩名幸存者,一個留著柔滑的長發(fā),另一個卻是永遠整不服帖的刺猬頭。剛才過去那位顯然沒有什么飄逸馬尾。
疾速掠過卻沒有帶來屬于人類的氣息,空氣里殘留的只有深邃墓穴的濕冷味。或許自來也估錯了大蛇丸的轉(zhuǎn)生日期。
這是修行途中常常懷疑的事,畢竟無論是大蛇丸是藥師兜還是宇智波佐助,在這兩年多的時間里都銷聲匿跡,追蹤情報的好色仙人如今又臥病不起。
鳴人覺得自己凍成冰柱的脊椎咔嚓嚓碎裂,分神之際腳底在樹干上打了個滑,頭朝下直直摔上了地面。
他抱著腦袋哀號,好不容易才找到平衡感爬起身,眼前一片白光尚未褪盡,更濃的霧氣卻又重重疊疊包裹上來,風(fēng)向是詭異的環(huán)繞型。
一個人影,兩個人影,三個人影,四五六七八九十……沒閑工夫再數(shù)下去。這些于周圍層出不窮的人影模糊不清,只看得出白色衣衫松松垮垮,包圍圈緩慢而不規(guī)律地縮小,圓心不是他。圓心是四五米外站得筆直顯然一副靶子樣的那位。
霧太大風(fēng)太疾光太暗,從這里看去那靶子身影只能辨出微弱的白與黑。如果是佐助——不管是佐助的本體還是佐助的鬼魂——鳴人心臟抽疼地考慮,那么在這種時候他一定會用火遁。先蒸發(fā)了這團濃霧再說。或者還是一副傲慢死德性地僅僅使用苦無,只要有足夠的命中敵人要害的自信。
但那個人沒有用火遁也沒有用苦無。那個人用的似乎是某種雷遁,在方向操控上精準(zhǔn)堪稱一絕,可以看見的僅是幾道微弱又迅捷的銀藍亮光。霧水導(dǎo)電,鳴人想到這一點時擦過他耳郭擊中他背后那個人影的冷光已經(jīng)將麻痹擴散他全身。
這是故意的這絕對是故意的用這么危險的忍術(shù)絕對是想謀殺無辜觀眾啊你這混賬!鳴人連嘴唇都一并麻痹,腹誹聲音全悶在了胸腔里。那個人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怨氣,走時連頭也沒回。
可草地上留的……
上旋風(fēng)散盡,霧氣化開。星月露出丁點微光。鳴人揉揉被劃傷的耳廓,頭昏腦脹地向前走了幾步。
是血跡,溫?zé)狨r艷的動脈血,活人新鮮的血液氣味。
是該遇見總會遇見還是不該遇見的總會遇見呢,漩渦鳴人就這么循著一路蔓延的星點血跡走進了樹海深處,路過一顆巨大的絞殺,低頭避開簾子厚的蛛網(wǎng),到處都是可致命的動植物,走到這里他不禁佩服那個重傷員的敏銳和運氣。
血跡線索忽然斷掉,幾乎同時他聽到不斷接近的窸窣腳步聲,數(shù)量很多方向很雜。包圍來墓穴般的濕冷氣息。什么人從他面前經(jīng)過,他本能地追上。那個人迅速往某個方向跑去,敏捷地避過了所有障礙,有新鮮血腥從那人身上源源不斷飄來。
「喂你等一下!」
鳴人剛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聲音不是一般的響,整個森林都瞬間靜了下來,跟著他們的腳步聲也猛地消失。沒有絲毫停滯的只有前方那個人。
「喂!」
他聲音被疾風(fēng)扯碎,樹葉與亂枝割過臉頰,細而牽扯無限綿長的疼痛像隔著柔軟棉絮般浮漂,不甚真實。他抱緊懷里蜜罐,腳步只慢了半拍便繼續(xù)跟上。不愿放棄的忍道只是他繼續(xù)這馬拉松運動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他迷路了,前方那個會跑的靶子就是唯一路標(biāo)。
路障越來越多,但幸而追來的那群生物似乎不怎么靈活,被甩掉大半,剩下那半也漸漸離遠。
地面在不知不覺中有了些向上傾斜的趨勢,這趨勢越發(fā)明顯,很快就發(fā)展為陡峭。路途險峻時鳴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跟著那個人上了山崖,接著又跟進山洞,走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地帶。似乎環(huán)境有些不大對勁,但就算這是羅網(wǎng),他也是自投。
山洞外傳來爆炸聲,起先只是極遠處的星星點點,后來迅速連成一片,連山體都有輕微晃動。鳴人愕然轉(zhuǎn)身返回洞口,山下火光頓時照上臉來。想是他追著的那個家伙一路上散了無數(shù)起爆符,此時結(jié)印引爆。
鳴人心里惡寒。如果他沒有跟過來,下場大概就如山下那群鬼影般的生物,甚至就算晚個幾秒,現(xiàn)在也成了堆焦炭。
計是好計,但這火燒得……
經(jīng)文太戰(zhàn)一尾事件后伊魯卡老師的諄諄教誨,鳴人深諳環(huán)保任務(wù)之重,回頭沖山洞怒吼:「你會不會水遁?再燒下去這片森林就完了!」
必須要洪水級的水遁,如果此時再來場卡卡西遇再不斬那自不必犯愁,可山洞里隔岸觀火之人似乎完全沒有水遁天分或者絲毫公德心。
「那又怎樣!
只在過了許久后這么淡淡嘲諷一句。
鳴人卻像被海嘯滅頂火氣全熄。
聲音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以上,缺的那塊更像是物理變化換言之生長發(fā)育。語氣相似度百分之五十,缺的那一半是早在終結(jié)之谷似乎就斬斷了的什么名為羈絆實為溫度的東西。
好色仙人親熱天堂系列某本中有大段對聲音的描寫,沙啞低沉清冷邪肆等形容詞除了讓鳴人想起大蛇丸這位過火案例之外便沒任何感觸,變化蛻變脫胎換骨等感傷季節(jié)交替型詞語也沒引起他絲毫共鳴,于是自來也看著他哈欠連天讀自己手稿之時半鄙視半泄氣地評價說你沒有閱歷,還是不懂。鳴人一巴掌拍上地板,我都十五了!自來也嘿嘿咧嘴,聲都沒變的小鬼而已。
鳴人恨恨捂臉,傷春悲秋個鬼,明明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沖進去確認那家伙是不是姓宇智波名佐助。是則救之,扁之,拖回之。不是則救之,罵之,教育之。
忍具包里沒有火柴這是個死不悔改的失誤,誰讓他當(dāng)年有個縱火犯同伴現(xiàn)在又跟著個擅長用火遁烤魚的師父,從來不需隨身攜帶火種,再次闖進黑暗,他只聽見自己腳步聲在空蕩山洞中響得急切如心跳,山洞似乎有許多分支,聲音四處擴散以至于回聲凌亂嘈雜。
細微難辨的另一個人的氣息越來越近。
鳴人腳下趔趄,猛地僵止。喉嚨霎時被冰冷鐵片尖兒貼上,鋒利邊緣下滑,架上脖子形成了動輒斃命的角度,進一分是刀口,退一分是背后那家伙殺氣逼人的胸口,手中又抱著罐救命良藥無法結(jié)印。
不是厚刃苦無而是薄薄長刀,持刀那人本就被牢不可破的黑暗包裹,如今又是擋在他的背后,所泄露出的信息只有武器種類以及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
鳴人在可行范圍內(nèi)盡量平息喘氣以免喉嚨自殺般迎上去。
「佐助……是你么?」
沒有回答,對方呼吸平緩沉著與他截然相反。
雖然衣服換了,雖然臉上被蜜蜂蟄了無數(shù)大包,雖然記仇的人記憶力到底好不好這有待考證,但不至于完全認不出吧。而就算恐嚇個牛皮糖般有韌勁的人還不如省省口舌因此沉默有理,但還有句話說沉默等于默認。
漩渦鳴人不是不講理,漩渦鳴人只是在某個短暫年齡段遇上了宇智波佐助就沒法講理,因此以上沒邏輯推論使他對背后那人的名字深信不疑。
如果脖子上沒有架著把刀如果懷里沒有抱著罐蜜,極有可能他會興奮過度轉(zhuǎn)過身去投懷送抱,且先不提面子問題,人家收不收的問題和投懷送抱究竟該用在什么情境中的措辭問題。
可很快脖子上的刀抽離,懷里的蜜罐也被拿走,他行動自如急急轉(zhuǎn)過身去卻被一只手驀地罩住眼睛。
沾滿冰冷粘稠血液的手心帶著濃郁藥味。
好哇這貨原來是為了搶山井家天價蜂蜜,漩渦鳴人十五歲春末,在蜂蜜事件末尾昏倒前如此殘念著。
岸本此生志愿之一是掛上漫畫家富豪榜頭條,所以火影是怎么也不可能就這么完了。
雖然漩渦鳴人在蜂蜜事件后重回山井家再受蜜蜂特訓(xùn),折騰得生不如死,雖然好色仙人治好了便秘卻仍無福消受自家徒弟的養(yǎng)老送終,雖然英雄路人魑魅魍魎諸多分子領(lǐng)了便當(dāng),雖然老板被眾伙計推翻,鋪子倒閉,RPG通關(guān)撒花,火影還是有故事可拖的。
畢竟鳴人磕磕絆絆十九年整,至今還未帶上那貼紅紙的斗笠。
嗯,十九年整。他掐手指注意到某個關(guān)鍵詞,抬頭看看清早便陰沉欲雨的天空,去綱手處領(lǐng)了任務(wù),木葉大門剛敞開就拉著委托人竄了出去。
卷軸上標(biāo)的是S級,但和平年代領(lǐng)阿虎減肥的任務(wù)也夠格湊數(shù)成S,即使看見這個字母漩渦鳴人還是沒多少激情。
委托人兩個,可一手拉一只,皆頭戴山中家反季節(jié)花冠擺明是資深蘿莉。不要這樣,我真的不是拐賣蘿莉的怪叔叔,鳴人一路都在心中嘆氣。
十九歲,離卡卡西老師當(dāng)年三十多歲高齡還遠著。跟蹤的,你何苦如此懷疑我。
走至國界線旁太陽已經(jīng)落下山去,那跟蹤者終于沉不住氣落地顯形,銀色背心和瓷白面具在冷暖交替的光源下陰晴不定。
「佐井,」鳴人松開兩只蘿莉的小手,頭疼扶額:「木葉忍者條例百篇你還沒背清么。」
其之一,不可插手同村忍者已接下的任務(wù),否則很容易分贓不均。
名喚佐井的暗部思索般沉默沉默,終于開了金口:「后勤部開支縮減,昨天火影辦公室墨水瓶沒添墨水!
鳴人眨眨眼,難得這位吐了如此多的字,可這說的到底是什么。
「要寫第二個S時沒墨水了!棺艟K于大發(fā)慈悲解釋,「這個任務(wù),是我的!
原來不止是為了分贓,更是為了獨吞,但重點在于明擺著的不信任某人能力之意,鳴人瞪視那張打死都看不出表情的面具,甚想吼一句你不知道老子當(dāng)年肚子里還有只狐貍的時候是如何縱橫八荒開山裂谷的。
袖子被拉扯,蘿莉嚷嚷著要吃得飽飽的睡得暖暖的,他自然借機使喚佐井:「我去找吃的,你生個火!
上好天然火種一顆,不用白不用。
佐井撿了些樹枝扎成堆,摘下面具,鳳仙火落上枝頭躍動吞噬如鳳凰尾羽,兩只蘿莉立刻圍上來要求再看幾次噴火戲法,佐井沒搭理,石雕面容火光也照不出半絲溫情。
一個人整天作回憶狀沉思,僅憑借思維能力,究竟有無可能突破大腦被鎖回路撿出點過往來,這對五代目火影來說只是醫(yī)學(xué)問題,對鳴人來說卻可列入漩渦世界未解之謎。
既不是穿越到了對岸某國量販肥皂劇,也不是火影換了導(dǎo)演,宇智波佐助卻有幸客悲情角色。
他十七歲時在木葉醫(yī)院里醒來,側(cè)過臉去看到隔壁床上的病號室友,問了第一個問題。
鳴人脫口而出一個Sa,拖得老長收不回來,下個音節(jié)只好生硬地扭轉(zhuǎn)成i。
你叫佐井。
要留他一命為木葉所用還是讓他帶著完整的記憶被處決?當(dāng)然是留他一命。要木葉還是要宇智波?當(dāng)然是要木葉太平。要他為回憶而痛苦還是要他空空白白迎接快樂?當(dāng)然……是快樂。
所以對不起,有些事你不能記得。
鳴人終于走到漫長追逐之路的盡頭,看到燈光亮起,黑夜照成白晝,臺下歡呼鼓掌,他在臺上卻擠不出笑容。
所有出場人員都是原裝,除了面具下誰也不知道是誰的某名暗部。
叫佐井的可以有兩個,叫宇智波佐助的卻只有一個,這個名字已隨著宇智波佐助的記憶死去,如今這人,只是佐井。只有未來,沒有過去。
他領(lǐng)他回家,用剪刀收拾了后腦勺翹起的硬毛,給他扣上面具,天天誦讀暗部手冊,重點落在如何隱姓埋名偽裝成黏在墻上的黑影。
此佐井天資穎慧,身體攜帶常年訓(xùn)練留下的忍者本能,刀劍擺弄幾遍就已順手,兼具傳統(tǒng)忍者必備之面癱,雖偶爾怒極會紅眼,但在任務(wù)時見到他紅眼的人都要死絕,這個秘密只是五代目壓箱底的終極武器,SS級任務(wù)才贈送的特典。
特典都甩出來了,有必要提高警惕。
鳴人看向睡袋里蜷縮的兩只小蘿莉,雷之國尊貴的雙胞胎公主,被丟在了木葉,一個仆人沒有還得請忍者護送回去,居然能睡得如此香甜。
再看看旁邊抱著胳膊靠樹干端坐的佐井,身姿挺拔毫無松懈!刚f好了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這樣到底是你不信任我呢還是綱手婆婆給了你太多錢?」鳴人聲音壓得極低,佐井像沒聽清似的看過來,看了好一會兒,忽然伸過手來蓋住他的眼睛:「快睡!
動作迅捷像傳說中一刀斬武士出刀。
那手心沒有血腥卻帶有金屬生鐵味,溫暖又冷硬,還有某種化學(xué)藥劑味道。鳴人打了個激靈,想著事情不對勁了,卻如被言靈控制般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真的很不對勁了。
為什么輕易就摘下面具,即使面前是兩只蘿莉也不該掉以輕心。
「云隱暗部和兩個委托人都是你殺的!
沒有說對,沒有說不對,名喚佐井的木葉暗部目光專注沉著地在尸堆里翻找,未找到醫(yī)療器械,只好將一具尸體的襯衣撕成長條,坐到樹下開始包扎。
鳴人懷疑自己其實根本沒睡醒,這是個詭異的夢,他聽到佐井說云隱暗部是雷之國大名夫人派來保護小公主的,而SS級任務(wù)隱藏項目則是雷之國大名親自委托,兩只蘿莉不是來自他的精子與她腹中卵子結(jié)合。
鳴人站起來腳步虛浮地晃到佐井面前彎身拽住他的衣領(lǐng),揚起左拳,視線卻捕捉到佐井握在手中正往傷處涂抹的東西。
陶瓷小瓶流出粘稠晶瑩的蜜,空氣中散繞著血腥與焦甜。
山井家天價蜜的氣味就算把他塞進廁所一百年他都還能記得,吃過蜜蜂的苦頭怎么可能記不得辛苦收獲的蜜。
山井家的工蜂不是工蜂,其實是忍蜂。像忍犬一樣被訓(xùn)練出的戰(zhàn)斗力代代相傳,釀出的蜜有特殊療效,治愈好色仙人的便秘只是殺雞用牛刀。
用來治傷,就是最好的傷藥。
「哪來的?」
佐井漠然抬眼,扯下他攥著自己衣襟的手:「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帶著!
鳴人回憶兩人一起出院,他領(lǐng)他回家的時候確實見到堆瓶瓶罐罐,五代目看在大蛇丸的份上沒有掃進垃圾桶。
想問他那年春末蜂蜜是不是他搶的,可宇智波佐助已經(jīng)不存在了,而面前這個,真和當(dāng)年剛從根里出來的佐井是一個模子刻的。
他恨不得直搗暗部總部,或暴力襲擊或聲淚俱下控訴他們把歷史空白前途無量的孩子培養(yǎng)成了什么……
……這所謂真正的忍者。
他恨不得將舉起的拳頭招呼上這張面癱臉,卻捫心自問無法說服自己、說服所有生在木葉受著木葉庇護的孩子承認這是錯的,他胸腔里矛盾沖突激烈欲爆,難以訴諸言語,最終只能化作一腔無力,如空氣被吸收入肺泡。
松了拳頭,接過佐井手中布條幫他纏繞打結(jié)。
「這種事,我來做就夠了。」佐井也許傷口疼痛,閉著眼如此輕輕說。
鳴人盯著自己打的死結(jié),眼球動也不敢動了。
「生日快樂。」
他的手被另一只沾滿粘稠血液與蜜糖的手攥住,喉嚨里涌上似要沸騰的苦澀。
若生日也是父母的忌日,怎么可以祝福,可偏偏有個人不知忌諱地說出了口。
卻是帶著刺地甜蜜著。
他刀槍不入之精神抗力如鎧甲在蜜罐里泡軟破碎,咬著牙齒無法言語。
其實也無須言語,若佐井曾是佐助就必然會懂得。
于是十九歲就這么過了。
繼而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火影大神還在拖。
春野櫻揚言罷工回家嫁人抱孩子,真正出身根的佐井冒出泡來訴苦太久不見陽光身上發(fā)霉,喚作佐井的那名暗部疑似不滿劇情拖沓毫無進展,連續(xù)數(shù)日未曾現(xiàn)身。
漩渦鳴人身負重任來不及尋自家室友回來吃飯,帶上自家徒弟奔赴那個沒接過山井家D級任務(wù)就不算木葉忍者的傳說。
三名下忍一路樂樂呵呵。他遵循傳統(tǒng)將徒兒送到后立馬瞬身爬山頂看云去了,忍道還得交由蜜蜂訴說。
他們會知道,或許是他們總有一天會知道,它們善戰(zhàn)是因為一代又一代地與一代又一代忍者搏斗,它們憤怒憎恨無法忍受自己守護之物被破壞掠奪才會化身為魔,即使戰(zhàn)死也要死守。
只是這樣的心意。
要從它們手下嘗到蜜的甜必須先吃刺的苦頭。
漩渦鳴人聽著山下哀號,無比慶幸自己已經(jīng)熬過。也許當(dāng)年卡卡西老師,好色仙人,甚至四代目也都曾躺在此處這樣想著。
他偏過頭懶洋洋閉目享受,傾斜視野里戴面具的暗部走過來,踢了踢他的腳。
「還不去收拾,你的學(xué)生和我一樣把蜜蜂烤了!
他瞳孔刺痛瞇起眼來,跟在他背后幽魂般下山,聲音有些打顫。
「佐助……是你么?」
那男子背影沉默。
他便也沉默等待著。
于是有那么點龐大到難以承受的微甜的焦慮。
大群蜜蜂追趕這最后的幾個小時,翅膀高頻震動聲匯成混亂海濤怒擊空氣,傳至骨膜便是令人咬牙亂撓的麻癢,仿佛誰在耳邊呵氣低語。
他放任視線追隨過去。
不過這是緩慢的。
眼前是刺槐,楊樹和白榆的海。五月末最后的花期似乎只剩下那么幾個小時,于是它們開得濃烈頹靡,牙白邊緣泛起黃色銹斑,被正午光線直直洞穿后抽搐般蜷縮。
他的氣息暢然綿延,舒張于每一絲風(fēng)線。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是在微笑,更不會知道那是很淡很淡趨于永恒靜止、收攏所有意味卻又完全純粹的微笑。
又是蜜蜂忙碌蜻蜓低飛的時節(jié),盛夏將至。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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