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坐在冥河邊，仰頭看了一眼鬼界的天空，靜謐又深沉的暗，透著些同基調(diào)的紅。
　　鬼界的沉寂讓他突然地平靜。
　　時不時吹來的風拂動他身后那一片血紅的花海，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

　　慕容紫英把目光瞟向一旁躺得愜意的人，繼續(xù)保持沉默。
　　瓊?cè)A隕落已有千年，曾經(jīng)的瓊?cè)A已成為人們口中的一個傳說。
　　時光的洪流奔涌而去，帶走過去，帶來新生。
　　他曾經(jīng)回去過那個海邊的小鎮(zhèn)，雖然鎮(zhèn)子依舊是那個名字，可卻找不出過去的一絲氣息，更何況當時他們匆匆一撇所留下的痕跡。
　　他站在崖上，下面是萬家燈火，遠處是海潮澎湃，仰頭便是一輪皎皎明月。

　　“我說……慕容小子你又在想什么呢？”不知何時，躺在一旁的人已經(jīng)立在了河岸邊，背對著他，墨藍色的頭發(fā)和一起在風里翻飛。
　　慕容紫英定了定神——在云天青身邊他總是容易想起很多事。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就再沒有靠近。
　　“慕容小子，這是你第幾次來找我了？”云天青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望著河面。
　　“記不清了�！�

　　云天青點著頭：“我也記不清了，不過我在這也有千余年了。自天河走后，你也常過來……但是鬼界陰寒終究不是你該久居的地方�！�
　　慕容紫英看著云天青的背影，不答話。
　　“喂，老子可是認真的在警告你。”云天青回頭，臉上滿是郁悶。

　　看了一眼慕容紫英，不像是在走神的樣子，想是聽到了。
　　算了，云天青擺擺手：“你還守著劍冢？”
　　“多數(shù)時間居住在那里。”慕容紫英接了這句話。
　　云天青應了一聲，有不再出聲，于是四周又只剩下風聲。

　　慕容紫英轉(zhuǎn)過身，挑眼看著那片茫茫的紅，一直從三途河的岸邊延續(xù)到天邊，最后和暗紅的天空混為一團，再也區(qū)分不開。
　　傳說彼岸的香味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但他始終沒有聞到香味。
　　“我一直在想，師兄可能不會來了�！痹铺烨嘧叩剿磉�，河面的風吹得他青絲紛亂，“千年之期，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我總是對自己說，都這么久了，再等幾日又何妨，可是……”云天青依舊笑著。
　　他很少這么笑，也從未和慕容紫英說過這些話。但慕容紫英不覺得意外，因為這是他掩飾的最深的一面，也是他的執(zhí)念所在。

　　“已經(jīng)這么久了。”慕容紫英重復了一遍，云天青就哧的一聲笑了：“慕容小子你也感嘆這些�！�
　　頓了頓又說：“這次回去什么時候再來？”
　　“中元節(jié)�！�
　　“這樣啊……”云天青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壽陽的蜜酒不知道還有沒有�！�

　　時逢中元，冥河上竟熱鬧了起來。一盞盞蓮燈自冥河的那方飄來。
　　云天青瞇起眼對身邊的慕容紫英說：“難為你能找到壽陽的蜜酒�！�
　　慕容紫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你與他一樣，都不喜歡熱鬧，沉默寡言……是不是瓊?cè)A的得意弟子都是這樣？”云天青調(diào)笑他，只換得一個平靜的眼神。
　　云天青見他專注認真的神情，淺淺一笑：“但到底是不像的�！�
　　“云前輩？”慕容紫英仔細地看著云天青，但沒有從他臉上照出一絲悲哀的神色。
　　“大過節(jié)的，你坐著多無趣，來來來——你也喝一口！”說罷就把酒壺湊到慕容紫英唇邊，不由分說地給他灌下幾大口。

　　慕容紫英一生清修平日滴酒不沾，沒想到自己如此不勝酒力，不多時醉意就上來了。
　　“其實我很高興你能來……”云天青的聲音遙遙地傳來，仿佛隔著一個空間。
　　“我從沒有在你身上尋找玄霄�！币庾R迷迷糊糊，云天青依舊在說，他下意識地抓住身邊認得手，那人也沒有躲開。
　　“但真的太久了，已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黑暗柔柔地包圍上來，意識漸漸模糊，有奇異的香味傳來。
　　——彼岸的香味？為何一直不曾聞到。

　　慕容紫英沉入夢境里后感覺竟變得清晰，他下意識地四下張望，那邊被白霧籠罩的大殿……似乎是瓊?cè)A宮，面前的是九天玄女的神像。
　　瓊?cè)A派？他茫茫然地轉(zhuǎn)身，有人迎面而來，迷霧里，那人背著長劍，衣擺搖曳地向他走來。
　　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清那人唇邊的笑意和尚未帶上憂愁的眉眼。
　　那是還在瓊?cè)A的云天青，意氣風發(fā)，從容灑脫，快意恩仇的云天青。

　　他仰頭，白霧依然散去。天空曠遠，飛鶴流云。
　　巨大的九天玄女像靜靜地立在他的身后，濃厚的陰影醬他籠在其中。
　　陰影之外，陽光泛著溫暖的氣息照在云天青的道袍上，反射出淡淡的瑩白，異樣的溫柔。
　　他看到另一個人追上云天青，他是認識那個女弟子的。
　　——那是夙莘。

　　慕容紫英突然想起，那時的他還是個孩童，夙莘也還在瓊?cè)A，可是他卻從未見過云天青，等到他大一些的時候，云天青早下山了。
　　所以只是聽夙莘說過：“你的另一個師叔練得一身好劍術(shù)，掌門對他是又疼愛又氣惱，瓊?cè)A上下，能這樣的人，也只有他了。”

　　——是的，也只有云前輩了。
　　現(xiàn)在想來，必是在說云前輩無疑。

　　慕容紫英跨出陰影，陽光狠狠地撲在他身上。夙莘和云天青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是沒有一個人看到他，他們依舊討論著明日掌門要測試劍術(shù)的事情。
　　他站在兩人身邊，目光沉靜。
　　少年墨藍色的發(fā)閃著光澤，臉上帶著純粹的笑容，鬢發(fā)不時拂過臉頰。不知云天青會這般笑，開心的，肆無忌憚的大笑。
　　這便是少年時代的云天青的。

　　然而這段過去了不曾有過他，所以，他始終只能在一旁看著。
　　他的目光落在云天青背上的長劍上。
　　是函靈劍，一柄非常漂亮的劍，靜靜地安睡在云天青的背上。

　　他從未見過云天青拿起劍，但云天青的劍術(shù)想是非常高明的。畢竟連夙莘也那般說。
　　何況函靈劍等待的還是一個能馴服它的人。
　　他曾經(jīng)也在玄霄的夢境里見過少年時代的云天青，但始終不如這般明了。

　　“所以，我不喜歡在冥河邊喝醉�！庇袀�聲音從他背后響起。
　　慕容紫英回頭，身著灰色布袍的云天青站在他的身后。
　　“你……”他有點不明所以。
　　“你什么，我看你醉酒半日不醒就入了你的夢，原來是讓彼岸的香氣給迷了。”云天青好笑地看著他。
　　慕容紫英現(xiàn)在知道了，身邊的這個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云天青，不是過去的回憶。

　　穿著白色道袍的少年從他們身邊跑過去，云天青閉上眼，唇邊泛出嘲諷的笑。
　　慕容紫英聽到那個少年喚——師兄。
　　“所以，我討厭在鬼界喝醉。”云天青轉(zhuǎn)身“快點醒過來吧，畢竟只是個夢�！焙孟裨诟饺葑嫌⒄f又好像不是，然后就消失在里遠處的白霧里。
　　慕容紫英跟了過去，就再次踏入了黑暗之中。
　　完全墜入黑暗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少年所在的地方，那個云天青身邊還有一人，赤發(fā)白衣……
　　之后就是一片黑暗。

　　醒過來的時候，云天青立在河邊，興許是他靠得太近，原本安分的怨靈開始在河里騷動起來。
　　他坐起來，頭痛得異常厲害。
　　“你今天還是先回去比較好，畢竟是中元�！痹铺烨嘁琅f望著河的那一邊。
　　“嗯。”他起身，背向云天青準備離開。

　　“我不準備等了。”云天青這樣說。
　　慕容紫英一愣，停住了腳步。
　　“已經(jīng)夠久了�！痹铺烨嘈χf。
　　慕容紫英詫異地轉(zhuǎn)回身，看到的是云天青釋然的笑容。
　　“云前輩你——”他喟嘆出口。
　　“我已經(jīng)和閻王說好了，去哪里�！蹦{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慕容紫英。

　　——其實我很高興你能來。
　　醉里聽到的云天青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么，我去找你。”他這樣說。
　　依舊是青年模樣的云天青點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轉(zhuǎn)身往奈何橋走去。
　　慕容紫英看著他飲下孟婆湯走向奈何橋的那邊，淺淺地勾出一個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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