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狼永生/MAY THE WOLF LIVE LONG

　　“……宣布占領(lǐng)了紐芬蘭的英國人，繼而頒布法令：殺死一個貝奧圖克人，就可以得到若干領(lǐng)土、牲畜和金錢……”
　　藤真話音未落，坐在一旁滿目清冷的男子就悶哼了一聲，淡淡的鼻音里透著濃濃的不屑。藤真撇過臉，帶著淺淺的笑意看著篝火纏繞在那男子冰涼的額發(fā)上，嫵媚地躍動著。
　　“你是獵狼人？”男子隨手將一根松木扔進(jìn)了火堆，沉沉地問道。
　　“是。專門來找北美白狼的�！碧僬娴挂膊换乇�。
　　那男子不變的面容開始有了絲觸動，他轉(zhuǎn)過身將目光直直的戳進(jìn)了藤真的眼睛里。那是憤怒是嘲諷還是其他什么呢？深沉近乎單純的目光，藤真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不像�！笨戳艘魂嚕凶悠岷诘难垌薪K于透露了絲緩和，而這句話，仿佛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呢喃細(xì)語。

　　流川沒有挑破藤真的玩笑，這里是歐洲大陸，并不是什么紐芬蘭，至于北美白狼——那群家伙早在1911年就被證實滅絕。
　　1911年，那個瘋狂的年代，最后一只白狼死在具有狂熱征服欲的英國人槍下。第二年，他們歡呼雀躍地迎來了“永不沉沒的輪船”泰坦尼克號的處女航。那是當(dāng)時世界上最豪華的游輪，代表著人類至高無上的智慧與榮耀。

　　栗色頭發(fā)的藤真是流川在捕捉鱈魚時順帶“撈”上來的，所以那一夜相對湊合的露宿之后，他就發(fā)了高燒。
　　藤真渾身躁動地裹著毯子痛苦地哼著，流川冰冷的手背貼了上去，覺得對方額頭的溫度的確有些嚇人了。流川皺了皺眉，現(xiàn)在的他們處于偏僻的北歐森林之中，要走去最近的芬蘭城市也要大概一天的時間。況且流川沒有把握背著一個藤真也能走那么快。

　　藤真掙扎著爬起來掀開了帳篷的門簾，泛著寒氣的月光灑在那堆還未燃盡的柴火里，升起淡薄的白煙。流川并不在，頭重腳輕的藤真就這樣呆呆地將目光投進(jìn)了灌木深處，看著那些閃閃爍爍不知名的光亮出了神。身處森林中央，四周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寂靜，偶爾的幾聲動物的嚎叫依稀能支撐著他淺淡的脈搏。
　　藤真小心翼翼地呼了一口氣，然后便在一陣詭異的寒風(fēng)中將脖子縮進(jìn)了帳篷。他伸手夠來了自己的背包，從里面翻出了一個礦用手電筒。只是略微沉思了下還是沒按下開關(guān)，他不確定流川是不是丟下自己走了，但他確定，只要開了這個手電，強烈的燈光會立刻招來其他的動物——當(dāng)然，這里面不包括流川。

　　藤真就這樣雙肘撐在身后，仰著脖子凝視著黑暗。其實他的身體不算差，要不是經(jīng)過冰冷的海水那么一泡，也不會就這樣發(fā)了燒。灼人的黑夜，藤真睜著晶晶亮的大眼睛，想到的卻是另一雙深黑的眸子。
　　藤真再次醒來時，流川已經(jīng)回來了。
　　“燒退了�！绷鞔ㄔ俅斡檬直吃嚵嗽囂僬骖~頭的溫度，然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藤真抱著流川遞給自己的熱水，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濕潤了干燥的嘴唇。那水很清冽，和之前他們湊合著喝的雨水很不一樣。藤真抬起眼看著依舊一臉清冷的流川，淡淡地笑了。
　　“我去找了些冰川水�！�
　　“嗯，喝出來了。”
　　流川頓了頓，轉(zhuǎn)身出了帳篷，去拾干柴去了。

　　相處的這幾天，藤真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提起北美白狼的事情，而流川也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們只是單純地在一起共處，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偶爾會說上一兩句簡短的對話。
　　流川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強，所以他們時不時還能來個加餐，不僅是肉類蛋白質(zhì)類，就連水果蔬菜流川也能準(zhǔn)備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而當(dāng)流川無意間發(fā)現(xiàn)藤真會用蒸汽蒸熟灌木的嫩葉時，他也知道了藤真絕不會在野外生存當(dāng)中拖后腿。
　　“你還要在森林里呆多久？”最先打破寂靜的是藤真。
　　“那你呢？”流川埋頭看著正小心幫自己包扎傷口的男人，反問道。
　　藤真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疑問，只是用力地撕扯下了多余的布條。流川的傷口是被藤蔓不小心劃傷的，口子不大，但因為他們手頭并沒有像樣的消毒用具，所以藤真還是略微有些擔(dān)心。

　　“我會自己找草藥�！绷鞔ㄆ届o的聲音再起響起。他放棄了對于藤真的詢問，反正他們倆都一樣，誰也無法進(jìn)一步去了解誰。

　　那天太陽一直沒落山，陽光透過略顯稀疏的針葉林灑在地上，刻下了斑斑駁駁的印記。藤真饒有興趣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用一根樹枝專心致志地畫著畫。流川瞇著眼看著那個泛著柔和光芒的背影，忽的心頭一緊，頓生出蝕骨的寒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在冰冷的北歐叢林里生存了這么多年，他能明顯地分辨出各種動物散發(fā)出的氣息：危險的、怯懦的、友善的、冰冷的……
　　就在此刻，藤真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流川淺淺一笑，他的面容逆著光，暈染著一層金色，讓流川越發(fā)不安。
　　他想起了第一個夜晚時他們之間的談話。他依舊不相信藤真是個獵狼人，他寧愿相信——藤真就是那傳說中擁有美麗白毛以及詩意般身段的白狼。單純極致的白色，觸目驚心的美麗。

　　那個被陽光擁抱著的夜里，流川久久沒能入睡，他翻身正對著藤真，將目光緊緊地釘在了那張俊美的面容之上。穿著白色襯衫的藤真熟睡著，睫毛和鼻翼都小心翼翼地起伏著，呼著淡淡的溫濕的氣體。流川鬼使神差地將臉湊了過去，用自己的鼻子輕輕地頂住了對方的下顎，合上了眼。他能感覺到藤真柔軟的嘴唇掃過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流川醒來的時候藤真已經(jīng)不見了，這是他們相處幾天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的狀況。身側(cè)的溫度早已冰涼，流川怔怔地坐了起來，突然耳畔傳來的清晰的打斗聲讓他猛地繃緊了神經(jīng)。在鉆出帳篷的同時，他確信自己嗅到了溫?zé)岬难任丁?br>　　流川反手握住腰間的匕首，循著空地上零星的血跡往灌木叢中一點點邁進(jìn)。然后，他看見了伏在地上背部微微弓起的藤真。
　　“藤真！”流川失聲叫了出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伸手想將對方的臉扳過來面向自己。只是他冰涼的指尖剛觸碰到藤真臉頰溫?zé)岬难簳r就僵住了，懸在半空動彈不得。藤真的背部還在劇烈的起伏著，他緩緩地回過頭來，將被猩紅浸染了的嘴角輕輕勾起，給了流川一個魅惑的笑容。
　　流川這才看清藤真弓起的腹部下面緊壓著的是一條灰狼的尸體，那狼顯然是剛死不久，尸身還沒有僵硬，而它的致命傷則是脖頸處一個類似被其他野獸咬噬的痕跡。收回目光正碰上藤真野狼一般泛著幽藍(lán)光芒的眼睛，流川不得不相信了自己所見到的現(xiàn)實。

　　“羊被逼急了也會吃狼，我原來親眼見過�！焙鷣y擦拭了一把的藤真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溫和，坐在石頭上仰著脖子伸手遮住了刺眼的陽光，“你是護(hù)狼人吧，在你心中人和狼的命哪個比較重要？”
　　流川的目光還沒有從灌木叢中收回，他緘默著不發(fā)出一點聲響。
　　“算了，我其實沒有騙你，我是專門來找北美白狼的獵狼人�！碧僬鎸⒄Z調(diào)轉(zhuǎn)了個彎，壓低了些，“其實當(dāng)初有幾匹白狼被偷偷運來了北歐的森林，1911年死的只不過是紐芬蘭的最后一只而已�！�
　　“沒有人運，是它們自己游過來的。”流川唇齒起合，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還是被這句話的內(nèi)容嚇到了，藤真杏眼微張，將目光又全投去了那個清冷瘦削的身軀之上。

　　仿佛感應(yīng)到了藤真的目光，流川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來，他們的目光都直直的砸在對方的眸子里，彼此沒有絲毫回避。
　　“為何要殺它們？”流川一步步逼近。
　　“不是殺，是獵�！碧僬嫣鹣骂�，淺淺地笑著。
　　“可是你剛剛就殺了一只�！绷鞔ㄆ岷诘难壑猩l(fā)著幽深的光芒。
　　“那只是求生的本能而已�！痹诳辞辶鞔ǚ次罩笆椎挠沂种�，藤真嘴角的弧度越發(fā)明顯，“終究，我的命還是抵不上一只狼。”
　　流川停下腳步，左手撐在石頭上，前傾身子，將唇貼去了藤真的額上，用低沉溫柔的嗓音說道：“生命是等值的，不論是你，還是狼�！�
　　流川的唇輕輕地摩挲著藤真的額頭，轉(zhuǎn)而向下，落在了藤真顫抖的睫毛上。

　　“我曾以為你也是白狼�！绷鞔ㄒ矝]打算欺騙藤真，他重新挺直身軀，站立起來。藤真嘴角噙著笑意，瞇著眼看著他，沒有說話。也許是因為這句話過于玩味，自己一時間還不知如何應(yīng)答。流川靜靜地注視著藤真，而后便將匕首插回了刀鞘，頭也不回地鉆進(jìn)了帳篷。

　　太陽永不落，這便是極晝的含義。其實流川是見過白狼的，但只有一次，那也是白夜將行的日子，那個優(yōu)美頎長的白色倩影蹲在一塊巨石上，仰首望著陽光，幽藍(lán)的眼眸中滿是流光。時至今日，流川也不知道那眼神是悲傷多于凄涼，還是凄涼多于悲傷，他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那狼和自己一樣孤單。
　　流川將手臂壓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靜靜地聆聽著帳篷外火苗炸裂的聲響。他依舊覺得其實藤真和白狼很像，不論是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動作還是神態(tài)。流川漸漸想累了，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分不清白晝還是黑夜，姑且算作是夜吧——那夜藤真離去便沒有再回來。

　　THE END.

《十年左右（日記本子，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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