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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eless
你知不知道,你同你哥哥最相像的地方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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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一場噩夢。娜塔莎掃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優(yōu)雅進(jìn)食的金發(fā)男子,嘴角扯了一扯,她將自己身上的圍裙解了下來隨手?jǐn)R置在椅背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直覺的疲倦,因而并沒有拿起刀叉開始享用自己的勞動成果。
“你什么時候走?”她問得并不很客氣,事實上她也無需對眼前的男人表現(xiàn)得有多客氣,前些日子她替他打發(fā)了不少尋跡而來的“獵犬”,單憑她仍然愿意收留這個棘手的男人這一點,她便有底氣強硬一些,即便這僅僅限于口氣。
金發(fā)的男人擱下了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抬起一雙微笑著的眼瞅著淺色頭發(fā)的斯、拉、夫女子,“好姑娘,你想哥哥我什么時候走,哥哥我便什么時候走!
娜塔莎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如果我要你現(xiàn)在離開,你便會乖乖地從我家滾開嗎。”金發(fā)的男子眨了眨眼,力圖使自己的臉孔顯得無辜一些,“啊,敢不從命!
他不會很快就離開,娜塔莎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
“你還是快點離開這座城市為妙。我并不覺得一個通緝犯藏匿在另一個重犯妹妹的家里有多難思量。之前攆走的秘密警察我已經(jīng)受夠了,不想我拿著大掃把親自把你趕到警察局門口就吃了這頓快點離開——我毫不懷疑我對于將你舉報給警察局用來換取哥哥的減刑——非常有興趣。”
“得啦,得啦,好姑娘——”金頭發(fā)的男子笑了起來,他的目光凝注在少女沒有一絲笑紋的姣好臉龐上——有一瞬間娜塔莎甚至產(chǎn)生了一絲微妙的懷疑,仿佛這位舉止輕佻的外國通緝犯是通過她的面容找尋著相似的物事似的——他伸出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角,“說起來,你同你哥哥伊萬倒是并不怎么像,好姑娘,你同你哥哥從頭到腳最相像的地方是哪兒,你知道嗎?”
娜塔莎拿起了刀叉,她仍然沒有一絲食欲,然而浪費糧食是不可能的,她皺著眉頭小口小口地吃下自己親手完成的早餐,機械性地咀嚼著,仿佛嘴里的面包是一塊涂著肥皂水的白蠟。她沒有理會笑容陡然燦爛起來的外國人。
“咳,好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同你哥哥最相像的地方是哪里?”也許是認(rèn)定她心不在焉并不曾聽到他的話,他重復(fù)了一次,她試圖維持著不予理會的假象,卻克制不住捏著刀叉的手指的顫抖。
弗朗西斯伸出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角,“伊萬老是笑,有時候哥哥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笑的東西他也會忽然就笑起來,你知道嗎?”
娜塔莎擱下了刀與叉。
弗朗西斯見娜塔莎將注意力投注過來,笑容的弧度微微擴大,“你,好姑娘,你同你親愛的哥哥最相似的地方便是你們同樣迷人的嘴唇!彼檬种副葎澚艘幌伦约旱淖齑,他的嘴唇干裂發(fā)白,僅僅因為沾上了方才飲用的清水才顯得有些色澤,“像蝴蝶似的。”他的手指很快地點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他的笑意透進(jìn)海藍(lán)色的眼底,而唇邊的笑意卻漸漸隱沒了——宛如一次默不作聲的升華。
非常討厭。娜塔莎冷冷地瞧了一眼外國男人的笑容,很是從容地為自己內(nèi)心略微不安的心情下了定義。
她的確非常、非常討厭這個男人,不是從他的那句話開始,而是在更遙遠(yuǎn)的過去——伊萬還不曾被秘密警察拖到關(guān)押著幾乎一生都不能出來的臭名昭著的第三監(jiān)獄里的時候,她不止一次聽她的哥哥神采飛揚地述說一個金發(fā)碧眼的法/國/人是多么才華橫溢,她望進(jìn)哥哥淺色的眼睛里,發(fā)現(xiàn)那里沒有自己——從那時候開始,她便開始了對于這么一位非凡的法/國佬有理有據(jù)的切齒。
的確是不快樂,當(dāng)珍視的哥哥被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奪去了注意力乃至于奪去了自由的時候,很難不去對那個害得親愛的哥哥失去一切的人投以憎恨。
她想,她應(yīng)當(dāng)是深深恨著這個法/蘭/西來的外族人。
但她仍然收留了這個長久地令她憤怒的人。這簡直不可思議——倘若他不曾為她帶來獄中兄長一星半點的消息,或許她便會踐行自己的諾言,抄起大掃把直接將這個男人押送到警察局門口用來交換哥哥的減刑。
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午夜,他敲開了她家小院兒的后門,而她只是給予了他匆匆的一瞥便側(cè)過身放他進(jìn)門。
擦身而過的時候,她聞出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伊萬他很好,他老是笑,不管那有多不好笑。
這是那個男人對于伊萬說的唯一句話,也是說得最多的一句話。這些不用說她也能夠想象得出——人高馬大的哥哥撓著后腦勺笑呵呵地說大家一起鼓勁兒干呀。
靜下來的時候娜塔莎坐在自己老舊不堪的就鋼琴之前,手指在琴蓋兒上輕輕敲打,仿佛往昔每逢節(jié)日時候常做的那樣,她坐在琴凳子上中規(guī)中矩地彈著鋼琴,伺候了他們一家子幾十年的老托里斯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哥哥和姐姐是彼此唯一的舞伴,似模似樣地把臂起舞,繞著不大不小的房間轉(zhuǎn)過一個又一個圈兒,而他們的笑聲帶動了平日里不常笑開的娜塔莎自個兒也難得綻開笑顏。
而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了——統(tǒng)統(tǒng)化作烏有。
傷寒癥相繼奪去了老托里斯和姐姐的生命,沒過多久,匆匆離開的哥哥在國界邊境被逮捕的信息傳了過來。這么一間屋子里從此再也湊不齊一對跳舞的人,更不能提彈鋼琴的琴師了。
時間過得真快——而哥哥在獄中仍然那樣愛笑,這難道不是一件至為安慰人的好消息嗎?娜塔莎輕拍著自己的臉頰,試圖壓下心中蠢蠢欲動的不安。
唔,唔,我很難說清楚這是什么樣的一種感覺。她捂著耳朵凝視鏡中的臉龐,不期然耳畔仿佛重新響起了親愛的兄長形容他所仰慕的那個人的句子。而她——而她在面對那一張憔悴的臉龐的時候,條件反射只想要問起,她的兄長為什么沒有同他一起回到她這里。
她是這樣地、這樣思念著她的哥哥,一直在笑著、像個孩子似的『好伊萬』。
門再一次被敲響了?丛谑ツ傅姆萆希M遣⒉皇怯忠粨苄枰人脸鰭甙押弯摬娴拿孛芫,她已經(jīng)煩透了同這些形容猥瑣的家伙虛與委蛇。
她面色不善猛地拉開大門,迎面而來一個巨大的、緊緊的擁抱。她幾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感到自己的肩上多了沉甸甸的重量——一個被斗篷遮住的腦袋擱在她的肩頭,下巴扣著她的肩膀,這并不好受——如果對象不是兄長伊萬的話。
“親愛的好姑娘,別把遮著哥哥我的斗篷揪下來!眱H僅在她上樓小憩的這一刻鐘他就悄悄溜出去了!——既然都離開了還會來作甚么?娜塔莎撥開了他的手臂,將他連人帶斗篷拽進(jìn)了屋子,緊接著重重地帶上了大門。
“您既然離開了就不應(yīng)該再回來——”“看看吧好姑娘,看我為你帶來了什么。”法/國男人的臉上掛著廉價的微笑,那使得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搖著鈴鐺出售發(fā)帶的小販子——哦,發(fā)帶?
法/國男人的掌心安靜地躺著一根紅色的發(fā)帶,看起來土里土氣,娜塔莎挑了挑眉——“您這樣魯莽地跑出去——冒著將我們?nèi)叶即钸M(jìn)監(jiān)獄的風(fēng)險僅僅是為了一根發(fā)帶而已?”
他伸出手去,“哥哥我閑著無事溜達(dá)的時候瞧見的,我想它扎著好姑娘的頭發(fā)一定很漂亮!彼喈(dāng)自然地說出了對于彼此而言危險萬分的事實,而這令娜塔莎更為不快。
“您既然離開了,就不用再回來了。”她掃了一眼那根毫無特色的發(fā)帶,爾后迅速地將自己的目光從那段鮮艷刺目的紅色上移開,“要再進(jìn)去秘密警察的局子還是及早離開保住自己一條卑微的生命,全在您的一念之間罷了!
擲下這些絲毫不客氣的句子,娜塔莎轉(zhuǎn)過身便上樓了,在她背過身的一瞬間,他聳了聳肩,仿佛很無奈似的輕輕用手背觸碰著自己的額角。娜塔莎再回頭的時候穿著斗篷的男人連同那一根紅色的發(fā)帶全都消失了——全部。
她輕拍自己的臉頰——心底的不安在擴大,或許這也是促使她一再對他說出不容情話語的緣由之一——接著她拖著稍顯沉重的步子上了樓。她要去伊萬過去常常呆著的書房坐一會兒;蛟S這能夠安撫她焦慮不安的心臟,或許也不過是加劇她的困苦。而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兄長存在過的痕跡。她決然地想要否定些什么,而她自己甚至也不清楚她拒絕的對象究竟是什么。
——那些她所深深恐懼。
夜里她輾轉(zhuǎn)反側(cè),迷迷糊糊睡去,直到中夜卻會莫名其妙醒來。他不在樓下?她的心中忽然冒出這樣一種猜測——晚飯時候脫掉了斗篷對她微笑著說些無關(guān)緊要事情的男人可能已經(jīng)離開她竭力守護(hù)的房子——而她為此竟然陷入擔(dān)憂。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她掀開被子坐在床沿,卻并不能夠打開房門徑直走下樓去——這會兒她身上只套著一件姐姐過去的睡裙,頭發(fā)也亂七八糟盤繞在一起,實在見不得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用手撥弄了一下凌亂的長發(fā),點亮了一支蠟燭便推開了房門。
微暗的火裹挾著同樣微弱的光勾畫出周遭粗略的輪廓。她慢慢地走到樓梯口,側(cè)耳傾聽,清楚地聽到睡在小客廳的不速之客傳來的甜美的鼾聲。
爾后她扯了扯嘴角,一把吹滅了蠟燭轉(zhuǎn)身走回自己的臥室,帶上了門。
天亮的時候娜塔莎起身洗漱,她下樓的時候并沒有瞧見那個法/國人。她試探著喊了幾聲喂,沒有回答。
她的心咯噔一下,迅速地沉了下來。扶著樓梯扶手迅速地走到樓下,她的目光快速地掃視過屋子,可以看出沒有一絲打攪屋內(nèi)原有秩序的痕跡——與其說有什么人離開,倒還不如說,是根本不曾有人來過。
正在這時,門鈴再一次響起,娜塔莎擰緊了眉頭。她顧不上別的便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
——她并不是在期許著什么,甚至一個擁抱也不是。
門外站著一個留著中長發(fā)搓著手小伙子,他的臉上掛著討好的為難的笑容。
“哎,您、您好,我是托里斯·羅納里斯提,是您、您原來雇傭過的管家的兒子,前幾天有人給我來信說要聘我來這里做管家,所以我……啊,您、您這是?”
真是……非常討厭。娜塔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她上下打量著那名瘦小的、看起來身體健康不太好的男孩子,目光落在他破舊不堪的外套上,周了一回眉頭,最終她咳嗽了一聲,放了他進(jìn)門。
而那個金色頭發(fā)的外國人則是徹底從她的生活里蒸發(fā)了。
她仍舊維持著每天傍晚都去后院散散步的習(xí)慣——那是她不經(jīng)意間慢慢養(yǎng)成的——等待著監(jiān)獄里傳來的幾乎不可能會提到她兄長的小道消息。
她是在恐懼著一些她所拒絕承認(rèn)拒絕正視的東西,是這樣嗎。
門被敲響時候,擁有打開門權(quán)利的永遠(yuǎn)是娜塔莎·阿爾洛夫斯卡婭,而不是年輕的托里斯。
后來,娜塔莎與托里斯在一座小教堂里結(jié)了婚;楹蟮牡谝粋周末她同托里斯難得在街上閑逛,像是被什么吸引著似的,娜塔莎停住了腳步。托里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哎,娜塔小姐喜歡這個嗎?”托里斯仍然保持著對娜塔莎舊日的稱呼,他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色,娜塔莎踟躕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先生,這樣一條紅絲帶兒……多少錢吶?”
娜塔莎接過紅絲帶,猶豫了一下遞回托里斯,“扎起來?”她動了動嘴唇,托里斯的耳根也泛起紅色,他接過絲帶,似乎還不太習(xí)慣與娜塔莎這樣親昵,他接過絲帶綁在娜塔莎的手腕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娜塔莎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一段紅色,嘴角彎起來。
下午回到自己舊日單人臥室的時候,娜塔莎重新坐回到鏡前,她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同她做姑娘時候偶爾顯得凌亂大為不同。然后她低下頭,瞥見自己手腕上紅色的絲帶。
她的右手按著左腕上的絲帶,迅速地拆散了蝴蝶結(jié),纏繞在指間的仍然是一根完整的紅色絲帶。
土里土氣的,并不怎么好看。娜塔莎想著,一邊卻將自己盤在腦后的大辮子拆了下來,用手指胡亂地理平,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紅絲帶扎起來。
鏡子里的娜塔莎仿佛逆著時間倒退了回去,她的嘴角慢慢地提升起來,她看著自己嘴唇——“蝴蝶形的!闭l這么說起過?——她竭力想要使得自己的笑容更為燦爛。
仿佛是想起了誰的笑容似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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