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110次。
　　120分鐘里，那個男人從上車就一直坐在過道上，望著窗外。沒有改變過的姿勢，不知道他是否舒服。
　　那個男人不高，最多不過175公分，剪干凈利落的平頭，淺蘭色細格子棉布襯衣，深蘭色休閑褲，穿一雙和我一樣的Walkershop褐色休閑皮鞋。我對它的情節(jié)，從第一眼看到，就愛上的那種感情。粗糙的褐色面子，頭層皮，內(nèi)層帶著褪色的危險，白色的針線紋路，牛勁底，簡單大方。
　�。牐犖沂且粋�專注緣分的女子，第一眼愛上就想擁有，愛情例外。
　　我睡中鋪的位子，一上車就盯上它和他。
　�。牐�120分鐘里，我望著他，他望著窗外。不同的是，我聽著CD變換不同的姿勢。
　　他的眸子鋪滿一望無際的蒼茫，是緬懷失去的愛人。男人有這樣的深情，我想，只是因為那個握住他愛情的女人。
　�。牐犖抑缹γ嫦落伿撬奈蛔印Ｏ�，他能改變下姿勢或者坐到鋪位上。這樣我才能看清他整張的臉。
　　做完最后一個項目，給老板發(fā)封郵件。執(zhí)意選擇離開，沒有理由，我明白，人在很多時候做很多事情，不需要為自己挖一些以為是理由的借口。
　　我背很大的行囊，里面塞滿各種圖案的白色棉布T恤、破洞的淺蘭色牛仔褲、殘留陽光香味的白色Converse，這雙Converse陪我的日子很長很長，四年。還有帳篷，以及簡單的戶外用品。
　　摸著地圖上中國的這些城市，問自己去哪里。也許人應該在適當?shù)臅r間去適當?shù)某鞘�，而我不知道這個時間里，那座城市對我是適當。
　�。牐犑燮贝翱诮裉熳氖且晃黄恋男〗�，只是我想她如果能微笑的，應該會更漂亮，至少可愛一點。
　　“兩張去北京的硬座�！闭驹谖仪懊娴哪莻�男人，肩上斜挎著一只紅藍相兼粗格子骯臟不堪編制袋，身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那女孩子干凈的面孔上有著膽怯卻明亮的眼睛，我想象那個男人應該是她的父親，或許他們來自北方某個小鎮(zhèn)。
　�。牐牎澳闳ツ睦�？”售票小姐不帶任何表情的問我�！氨本�。”爽快的吐出那兩個字，之后我驚異在那一剎里自己的意識。
　�。牐牨本�。那是我熟悉卻陌生的城市。電視上常看到的天安門，也許還有很多電視劇也是在那里。
　　那座城市，沒有我記憶里熟悉的任何人。
　�。牐犘褋淼臅r候已是第二天的6：08。早起的人們在過道穿梭、洗漱、講話的聲音。翻身望向他的鋪位，凌亂的被子，人卻不見了蹤跡。
　�。牐犂砗妙^發(fā)，在隨身帶的帆布挎包里翻出牙膏牙刷和毛巾。伸出頭，看見他。坐在昨晚對面的位子，一臉安靜。
　　他側(cè)頭看向我，我尷尬的對著他傻笑。我看見貝殼一般整齊白潔的牙，這個男人在微笑，而它是為我綻放。
　�。牐犛姓l能告訴我，愛上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
　�。牐犝矶紱]有看見那個男人抽煙，白潔的牙。我想他應該是一個不抽煙的男人，而這樣的男人如今少見。我是一個嗜煙如命的女子，常常會因為一個企劃案，又或者一部小說，抽很兇的煙，天亮的時候，地上散落著無數(shù)賤爛的過濾嘴。但我仍舊保留著天生擁有的28顆白潔的牙。
　�。牐犓貌诲e，鏡子里的我沒有黑眼圈。不工作的日子，一整晚的安靜，是沒有夢�；貋淼臅r候，那個男人靠在自己的鋪位上，手里多了本《倚天屠龍記》。
　�。牐犇鞘且粡埡芨蓛舻拿婵�，有著簡單的五官。單眼皮、適中的鼻梁、櫻紅的唇。
　�。牐犖也豢次鋫b小說，一直以來拒絕著這個詞匯。如同母親做了一輩子的清炒苦瓜，17年的堅持里，展現(xiàn)了我所有的執(zhí)著。潛意識里覺得那嫩綠的物體全是苦澀，所以無論母親如何連哄帶騙就是不沾。直到17歲上大學，我終于可以在愉快用餐的時間里告別那抹嫩綠。
　�。牐爴Q張CD，“All the leaves are brown…” 朋友告訴我是《重慶森林》里的曲子，鮮活生命一樣的曲子。我沒看過那部電影，知道由我喜歡的人主演，不過不知道它的內(nèi)在。那是一部老電影，沒有看不是不想看，而是奢侈的想象，能一個人獨自在電影院空曠昏暗的空間里，因為不相關(guān)的人和愛情，揮灑自己的眼淚。
　�。牐犖蚁敫莻�男人說話，只是找不到一句開始。
　�。牐牎癆ll the leaves are brown…”他的手機鈴聲竟然是這首California Dreamin，N70。是我第一眼看上就喜歡的音樂手機。
　�。牐牎拔铱斓搅�，不用來接我，我先回西江月，晚飯會回家吃�！彼S即掛斷電話，這個男人眼里蒙上跟昨晚相似的憂郁，在說西江月的時候。西江月？很美的名字，在北京。也許它是一個小區(qū)，有著清澈的湖，暖絨絨修剪整齊的草地。
　�。牐犨@個男人一口京腔。有著低沉好聽的聲音。我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開始和他的對話。
　�。牐犑謾C刺耳的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中斷了我的思想。
　�。牐犇赣H打來電話，要我交代辭職的原因。我平靜的告訴她，上海開往北京的T110次列車上，她的女兒用行動電話在對她講。她在那端尖叫的吼著，說我瘋了。跟著，電話斷掉。我的黑色N8210，出門時忘記充電，這機子跟我年頭，久久。舍不得換，因為習慣，像自己的孩子。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望向他。“能借電話給我用嗎？手機正好沒電，而這個電話對于我來說非常重要，就借你手機，我上自己的卡。所以請你…”我說�！皼]事兒，你就用我，換來換去，麻煩�！彼粗衣柭柤�。
　�。牐爳鞌嚯娫挘倚睦镆话驯翘橐话褱I的感謝著母親。這是個可愛的女人！他接過我傳來的手機，順手放在枕頭旁，煙灰色帆布包里，我看見露出來的AUPRES。這個男人懂得愛惜自己，我想。
　�。牐犖页持欢ㄒ埶运�，他微笑的看著我。最后到底還是他買單，我知道他是個不習慣讓女人買單的男人。
　�。牐犓麊栁胰ケ本┳x書、工作還是旅行。我說，“旅行吧！但我不知道在京城有哪個角落能讓我安全的在帳篷里一覺到天明�！薄皼]有朋友嗎？”他的視線掃過我的臉，溫柔的說�！皼]有，一個人也不知道為什么就來了這個城市，還遇上你�！狈路鹱匝宰哉Z一般的脫口而出�！靶谐潭ǖ臅r間有多長�！薄安恢�，看情況而定�！敝鄙渌难郏医o出回答�！暗谝淮蝸肀本┌�！我出生在北京，在這里生活了28年，一直沒有離開，因為愛，所以守護。不過現(xiàn)在我卻要告別它奔向另一座紙醉金迷繁華似鏡的都市�！彼嬖V我說。
　�。牐牫鑫髡荆腋狭送惠v的士。他跟我說，他在家的另一端租有房子，是很小的一室戶，設施齊全，他跟父母住，現(xiàn)在房子空置。如果我不嫌棄可以去住幾天。我像小狗一樣乖乖的點頭，跟著他上了的士。
　　一路上他望著窗外，眼神再一次游離，我們之間不再言語。
　�。牐犥囎油Ｔ谝慌偶t磚青瓦，兩層高的建筑屋前。我不知道在北京也有這樣的建筑。雅！之所以叫它“雅”是因為通俗形容建筑物的詞匯，表達不了它的本身。
　�。牐犇緲翘�，樓道里有涼爽的風飄進。
　�。牐犖鹘隆？癫荨１M筆處，作者的灑脫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拿出鑰匙，打開那道寫著西江月的門。原來這就是他的西江月。
　　整片的白。房間的家具全部被白色的粗棉布覆蓋。淺淺的灰塵，我知道他離開的日子還不算長。他放下我的行囊，伸手抖落一塊大棉布�；遥娂姄P揚飄落。我眼里的他全是朦朧，伸手可及的人卻顯得如此遙遠，在這個時間里。
　　他不停的跟我講：“這個是熱水器，這個是電話機，這個是...”我聽不到他接下來的話。
　�。牐犈闹鴿皲蹁醯氖郑⑿Φ膶χ艺f，“我先走了。還有些事情要做。你休息會，有什么需要給我電話，這個是我的電話139*********”。
　�。牐犖也豢此难劬�，白貝紅唇是我當時眼里所有的世界。
　�。牐犖颐蜃∽�，用點頭回應著他。
　�。牐牅\蘭色細格子襯衣消失在樓道拐角處。
　　“如果。如果，在上海能讓我再次遇上你。我想，是在我還愛著你的時間里。米木，2005年10月8日”
　�。牐牻o他留了簡短的一封信，最終卻連他的姓名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背上行囊逃一樣離開那白色的空間。
　　在飛機起飛的時候，看著手表，我微笑的對自己說。在北京，我的行程是5小時21分16秒。
　　在上海開往北京的T110次列車上。我因為那個男人眼里念著一個女人，而戀。
　�。牐� （完）

　　羅木 200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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