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孫策睜開眼的時候滿眼都是天花板灰白的剝落的底色。

　　消毒水的氣味很濃，不容置疑地攫取呼吸。

　　就像在敵方戰(zhàn)壕前倒下時子彈鑿穿呢子步軍制胤服，將呼吸生生割裂。

　　一只手從身側(cè)繞過來，小心避開層層疊疊的包扎紗布，輕輕胤撫過急促起伏的胸膛。

　　從孫策的角度看過去，晨曦溫柔地篆描出男子微微揚(yáng)起的有著漂亮弧度的下頜，以及微微泛白的唇色。

　　男子撐著床沿坐起來，指節(jié)微微顫胤抖，眼瞳隱沒在前額細(xì)碎的散發(fā)下，浸染著疲憊，卻明亮。

　　[你終于肯回來了。很疼不是。]

　　孫策想看清他的表情，想知道什么樣的人能用這般滄桑的語氣說出讓人莫名辛酸的字句。

　　憧憧綽綽的記憶碎片定格在倒下的一瞬，回憶的空洞與疼痛使孫策深深蹙起眉眼。

　　[你是誰。]

　　男子逆著光平靜地注視著他，面上是悲喜莫辨的淡然。

　　他說，我是周瑜。就算你忘記一切也要銘記的，孫策的周瑜。

　　2】

　　單元樓里。501與601。

　　一聲，兩聲，三聲。孫策皺著眉頭看著撒歡兒跑去開門的孫權(quán)。

　　周瑜在門后桃花一樣地微笑。

　　孫策靠在陳舊的老式沙發(fā)上。

　　煙圈寂寞地繚繞著沉默。微妙乃至尷尬的無胤言胤以胤對。

　　每日的造訪，那是在孫策眼中不可理喻的固執(zhí)。

　　周瑜擎著一盞茶，垂著眼含胤著笑聽孫權(quán)絮絮叨叨大學(xué)生活的瑣碎。

　　茶水慢慢地涼下去。心痛慢慢地溯上來。

　　周瑜想，孫策你一定不知道，我們曾在很多很多年前，在這片土地上，那么激烈地相愛過。

　　就像你不知道，我眼里閃躲的表情，在轉(zhuǎn)身后的閉門聲里，痛楚淋漓。

　　3】

　　夜風(fēng)拉長街燈的光影，如同理不清的記憶一般模樣。

　　紊亂的氣息掠過頸后，閉起的眼睛彎成了一灣桃夭春水。

　　孫策確定周瑜醉了。掐滅指間煙頭的微弱火光，沒什么猶疑地，十指相扣，扶住頎長瘦削的身軀。

　　冷不防周瑜勾住孫策的頸脖，暗黑的眸色漸漸蒼涼，近乎失控。

　　他說，孫策你究竟……

　　單薄的肩硌得人生疼，孫策的碎發(fā)拂過他哀傷的容顏。

　　這場景似曾相識。

　　孫策彎腰，背起了周瑜。

　　不覺得矯情，不覺得逾越，只是理所當(dāng)然。夜路崎嶇，我不想看著他一人瑀瑀獨(dú)行。

　　[你很沉啊，周瑜。]

　　[呵……整個世界都在你背上，你說沉不沉。]

　　[好了，我們回家。]

　　孫策近乎溫柔地握住周瑜柔胤軟冰冷的手。

　　真的，我們回家。

　　那天是孫策二十六歲的一個深秋之夜，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周瑜枕著他的肩，終于像一個不諳世事的總角稚童一般，在風(fēng)聲里，哭了。

　　4】

　　生離和死別，告訴我你選擇哪一個。

　　周瑜沉默地聽著滿頭銀發(fā)的主治醫(yī)師一本正經(jīng)聲色俱厲地介紹病情。

　　[……不能再讓病人接胤觸到過往的記憶了，否則將會造成神胤經(jīng)系統(tǒng)的紊亂衰竭，嚴(yán)重將導(dǎo)致長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恩。我知道了。]

　　我知道。

　　那些所謂的不死不休，和天長地久都回不去了。

　　只要他還活著。

　　只要他還幸福。

　　將我遺忘吧。就像你眉間微微一道痕，讓歲月將它云淡風(fēng)輕地一筆帶過吧。

　　[我要走了，孫策。]

　　[你說什么。]

　　周瑜定定地看住孫策，露胤出一抹奇特而涼薄的微笑。

　　[就這樣，我走了。]

　　周瑜感覺眼睫上像蒙了一團(tuán)溫胤濕的霧，他開始看不清楚孫策的表情。

　　轉(zhuǎn)身必須得快，至少趕在眼淚落下之前。

　　[哥！你看……]

　　[對不起，我不舒服，不送。]

　　周瑜聞聲腳步微頓，維持著背對著孫策的姿胤勢，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他說，謝謝。

　　視線的盡頭似乎有一派繁華至極的日色，滿庭桃花鮮紅欲滴，直欲燃胤燒。一個孩子在繾綣紛飛的桃瓣中對另一個孩子說，我會在你身邊，一直一直。

　　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5】

　　周瑜搬遷的一日，下著秋季鮮少的滂沱大雨。

　　孫權(quán)想要幫周瑜打傘，卻被婉拒。

　　周瑜單薄的背影行走在前方連天雨幕里，不時回頭照應(yīng)孫權(quán)注意腳下。

　　雨水模糊了諱秘莫測的一切。

　　孫權(quán)低低垂下目光。

　　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之所以走在我身前，是為了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向后看啊。

　　你以為我真不知道，你一直回頭看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一早便冒雨買醉在酒吧的，

　　孫策啊。

　　6】

　　[……特此追認(rèn)為……]

　　新聞播音里，略略起伏的格式化聲調(diào)。

　　黑白遺照里，略略蹙眉的，孫策。

　　周瑜平靜地拿起遙控，調(diào)臺。

　　濃妝艷抹的歌星，激蕩混亂的旋律，有人在歌唱著�？菔癄�。

　　還記得么。

　　我會在你身邊，一直一直。

　　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晚飯的時候，上了火鍋。

　　殷胤紅的椒皮漂在湯面上。火胤辣辣的麻木流竄在咽喉，淌成眼角的濕胤潤。

　　孫策，知道你笑我。

　　笑我以這般拙劣的伎倆，換取一個肆無忌憚流淚的機(jī)會。

　　對么。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那些塵封一千八百年的誤曲，終換得誰在今夜，以袖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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