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gè)天氣極好，藥師給我換完藥以后，竟和池子邊的雪兔吃起飯聊起天來。
　　“最近席琳宮里又招進(jìn)了個(gè)妃子，真是美貌天仙，傾國傾城，王上最近似乎常常送些禮物過去，看來十分寵愛��！”藥師啃著剩下來的藥饅頭，和雪兔說這話。
　　然而雪兔卻是聽不來人話的，最多只是擺擺耳朵眨眨血紅的眼睛，極為可愛。
　　藥師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只是隨便說說，卻不知我是聽得懂他說的話得。他等吃完了那塊藥饅頭，就走了。
　　雪兔蹦跶蹦跶地跟了幾步，看見那藥師的背影模糊了，又蹦跶蹦跶地跳回了池子邊上。
　　【席琳宮里又進(jìn)了個(gè)人嗎？可憐人�。↓埻跛捐钅睦飼フ嫘年P(guān)照她們？】我感嘆著從藥師那里聽來的是是非非，在池子里邊游邊吃著灑下了的藥饅頭和湯藥。
　　這時(shí)候天氣乍變，烏云被風(fēng)兒使勁推了過來，一團(tuán)團(tuán)地聚攏到了一起，悶雷作響，豆大的雨珠敲擊到水面上，水晃動起來，我昏頭晃腦。
　　猛烈的風(fēng)加大了我的災(zāi)難，我在水里撞動，不一會兒便有片片烏青浮現(xiàn)在我身上。盡管我渾身都是漆黑的，可是疼痛感是可以告訴我身上烏青的所在的。
　　這個(gè)時(shí)候，池子附近傳來人的喧嘩聲，浩浩蕩蕩過來了一批人。
　　宮廷侍從帶著碩大的擋風(fēng)傘蓋在池子上，精致的防風(fēng)簾吊掛著，替我擋風(fēng)。
　　于是池子成為了風(fēng)雨中唯一的一片安寧處。
　　雪兔呢？
　　我游來游去。
　　那藥師又來了，往池子里撒著什么粉末，彌漫著一股藥香，我身上的烏青也不怎么疼了。這時(shí)，我看見一塊雪白悄悄地躲在藥師的衣領(lǐng)里，瑟瑟發(fā)抖。
　　我笑。
　　把半個(gè)頭透出水面，看著雪兔的紅眼睛。
　　【真好看啊，要是你會說話該多好啊？】
　　千年了，今日是頭一次見到這么多人呢。
　　“王上又發(fā)怒了，今日神界風(fēng)雨大作，人界恐怕早已是泛濫成災(zāi)了！”
　　【發(fā)怒了？】
　　“依姑娘估計(jì)是撐不過兩月了，王上大發(fā)雷霆，近幾月恐怕是再沒有安寧日了！”
　　【依姑娘？好耳熟的名字啊。哦，對了，我就是為了她才煉藥的�！课夷貪摰剿祝貞浿N種過往，近幾日的記憶是越來越淡了——
　　我是黑璃，族里唯一能煉出起死回生之藥的人。黑璃不是我的名字，這只是我族的名稱而已，黑璃族，對，是黑璃族，沒有記錯(cuò)。
　　說是起死回生之藥，卻不是真的讓死的人活過來，不過是能把瀕死之人救回來罷了。我日日在藥池里煉藥，等藥成了以后，叫人取出來便行了。
　　依姑娘，依姑娘。總感覺她不止是我要救活的人，我到底忘記了什么？
　　雨停了，晴轉(zhuǎn)多云，然后是雨過天晴。
　　走去了不少宮人，只留下了那個(gè)藥師時(shí)時(shí)照看。
　　“霽黎，你先下去吧�！币粋�(gè)淡漠的男聲傳過來，帶著一絲疲憊與落寞，是龍王司桀。
　　【原來那個(gè)藥師叫霽黎啊。霽黎，霽黎，霽黎。。。。。�！课夷浵铝耍磸�(fù)想著，生怕忘記了。
　　一根金慘帶著些許暗綠的藥材落入了池子里。
　　【新的藥材？】我好奇地游了過去，嘴叼著它，卻沒有咽下去。
　　“竹含心粉，荷花鏡里香，依兒獨(dú)美。。。。。�！彼捐疃琢讼聛�，喃喃著，然后看著我的眼睛，“吃了吧，新的藥師說這草能加快煉藥的速度。你一定要好好煉藥，依兒的性命一定要救回來。。。。。。。一定要。。。。。。”他的語速漸漸慢下來，聲音漸漸沒有了。
　　我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顫動著，仿佛被刀割似地，疼痛得麻木不起來。
　　我艱難地化出人形，上了岸。
　　“好啊，我一定會救依姑娘的。”我不自覺地道出了口，想要安撫他。
　　司桀只一心想著他的伊兒，垂下眼，冷冷地下決心：“我一定要救她，不計(jì)代價(jià)�！�
　　“嗯嗯�！蔽尹c(diǎn)點(diǎn)頭。
　　他忽然轉(zhuǎn)頭看我，說：“只要你救了她，我就立刻放了你，你要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彼浑p眼在暗沉的夜晚內(nèi)被月光照出幾許光，銳利、冰涼。。。。。。
　　我抬起頭，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晚上了？
　　我盯著他黑色眼瞳點(diǎn)頭如搗蒜，我忽然覺得這太劃算了。我能幫他，我能救她，我還能救自己。
　　等我煉完了藥，他就不會傷心了，依姑娘也能活過來，我還能回到族里面，多好啊。
　　我想著想著，不禁入神了。
　　可是四周忽然添出幾道黑色身影，我不明所以地被他們拎起來，連帶著手上的那根草藥被一道扔進(jìn)了池子里，“噗通”一聲……
　　“啾~”雪兔蹲在池邊叫喚著我。
　　【咦？司桀呢？什么時(shí)候走的？】我繞著池子游了一圈，對雪兔回應(yīng)了一番，安然入睡了。
　　我沒有對司桀的舉動感到憤怒，我好像天生就不對他排斥。
　　第二天一大早，又如千年前一般。
　　換藥，吃藥。
　　體內(nèi)的藥在漸漸成熟，可是我的卻感到記憶衰退得厲害，渾身有如被針密密麻麻地刺著，使不上力。
　　雪兔焦急，日日纏著藥師霽黎。
　　可是霽黎沒辦法，他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前幾日那個(gè)司桀口中的新來地藥師到我這兒來了，原來是個(gè)女的呢，她對我那么溫柔，還和我一起說說笑話聊聊天，那一個(gè)下午可以說是我千年來最高興的日子了。我問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顏陌，卻一點(diǎn)也不陌生，就好像我打很久以前起認(rèn)識了一樣。
　　她快走的時(shí)候問我：“你想要快點(diǎn)煉完藥救依姑娘嗎？”
　　看著她的笑我如沐春風(fēng)，我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啊，伊姑娘救回來龍王司桀就不會發(fā)怒了，神界人界就可以安寧啦！”
　　她滿意地笑，那笑真是甜啊！就好像雪梨的滋味一樣，甜甜的。
　　【咦？雪梨？我吃過雪梨嗎？】
　　“那你每日悄悄多服下一根夙草，我這里有十根，你先放池子里吧�！彼p手捧著草浸到水里，夙草慢慢沉了下去。
　　“原來這個(gè)有點(diǎn)金有點(diǎn)綠的草叫夙草�。　蔽一腥淮笪虻攸c(diǎn)點(diǎn)頭，緩慢地游去草藥邊咬住，沉到水底埋藏好。
　　顏陌姐姐又甜甜地笑了笑，兩個(gè)酒窩好看極了，和我道了別，離開了。
　　嘿嘿，顏陌姐姐心地真好��！
　　于是一天又一天，我吃完了那十根草藥。我已沒有力氣游動了，只能整日整日地沉或是浮在水中，吃著要是霽黎送到嘴邊的藥材，偶爾動動嘴咽下滿是藥味池水。
　　最近每天可以吃個(gè)雪梨，甜甜的，就像顏陌姐姐的笑一樣。呵呵呵，我最喜歡吃雪梨了。
　　可是渾身痛得要死，好像身體隨時(shí)要裂開破掉似的，魚鱗已經(jīng)全部脫落了，只身下一層薄薄的膜，我曾看過自己的倒影，就像一個(gè)妖怪一樣。我感到越來越冷，池水的冷意侵襲著我，我忍受不下去了。
　　我顫抖著化成人形，悄悄地走到一邊的大樹下?lián)炱鹕型婧玫陌沤度~遮擋身體，企圖能暖和些。
　　腳步聲。
　　近了，近了，好輕，好輕。
　　【顏陌姐姐！一定是顏陌姐姐來了！】我興奮地轉(zhuǎn)過身。
　　一身黑服，冷冷冰冰地站在那兒，眼睛看著遠(yuǎn)處，像座山。他人離我極近，我?guī)缀蹩梢钥吹剿~間的龍紋。
　　是司桀，龍王司桀。
　　“聽聞你最近極為喜愛吃雪梨？”
　　“對啊。”我抬頭望著他的臉，只覺得陰森。
　　“依兒也愛吃雪梨。。。。。。可是她不行了�！痹S久，冷冰冰的話語從他嘴里吐出來。
　　我的心又是一顫，渾身的刺痛厲害起來。
　　“可是、可是。。。。。�！薄庍�沒有好。我支吾著。
　　“你必須把藥吐出來，不論如何，不論如何。。。。。。不論如何�。。　彼貜�(fù)著，聲音越來越響。
　　他的手抓住了我，抓的生疼，血水從皮膚里涌出來，源源不斷。
　　我閉上眼睛。
　　【依姑娘，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我一定要救她�！�
　　【為了伊姑娘，為了龍王司桀。】
　　我迷迷糊糊地被幾個(gè)黑衣人抬到了宮殿里，張開眼的時(shí)候，我竟已化成了半人半魚的摸樣了。我沒有力氣了。
　　可是取藥的時(shí)候至少要有個(gè)人形啊。
　　“無礙的，把這里藥丸服下就行了。”顏陌姐姐溫柔的聲音。
　　我笑了，吞下了藥丸。
　　我吞下去一會兒便覺得胸口像是要裂開了一樣疼。我平時(shí)經(jīng)受的疼也算多了，可這次卻疼得不一樣，由內(nèi)自外，心膽懼裂，真的令我痛不欲生。。。。。。
　　我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鮮血直流，煉制的藥丸卻沒有從我空中出現(xiàn)。
　　“怎么會這樣！”司桀憤怒，伊兒漸漸沒有了氣息。
　　“顏陌該死！為了讓藥早日煉成，讓依姑娘早日蘇醒，私下讓那黑璃每日多用了一根夙草！”顏陌姐姐。
　　“哼，為了依姑娘？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不管此事成與不成，你都算是功臣了是吧？所以，也不管黑璃死活。哼！別自作聰明。要不是看著你這張臉，你以為我會容得下你？你只是一個(gè)名義上的藥師！”
　　【與依姑娘相像？說起來我與顏陌姐姐也有些像呢，那我豈不是與伊姑娘也很相像了？】
　　然而疼痛越發(fā)猛烈了，我無比慘烈地叫喚著，屋里的人被我的叫聲嚇得連連后退。司桀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自上而下俯視著腳邊的我，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要救她�！�
　　我看向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下定了決心。
　　我掙扎著起來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猛地刺到心口。
　　我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梢琅f忍著疼放下刀，再伸手到胸口里去掏那顆藥丸。
　　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手伸在空中搖搖欲墜�；蛟S是因?yàn)樗幫璞蝗〕鰜砹税�，我身上的黑色竟�(jié)u漸褪去，皮膚變得透明。
　　【我要死了嗎？】
　　【沒事，依姑娘醒了以后，司桀也會很高興的吧。】
　　“黑璃。。。。。�！彼捐罱舆^那藥丸，怔怔的聲音。
　　我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聽見耳邊不�；仨懼�，回響著。
　　——竹含心粉，荷花鏡里香，依兒獨(dú)美
　　我低語出聲——竹色溪不綠，圓荷浮小葉，司桀獨(dú)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家里的獨(dú)女，你便叫我一兒吧。
　　——小鳥依人，何不叫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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