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鬼為友
　　“我很討厭她，有時甚至討厭到看到她就吐的地步。”
　　“有一次我睡完午覺，坐在床上，神智清明的那一刻，居然感受到心中那種對她純粹的痛恨和討厭。”
　　“``````真討厭自己用盡全身的力氣討厭她，就像是把她當成自己很重要的人一樣。Make me ill.”
　　安靜地悶著，與被窩中唯一光源——鬧鐘對話。我把【它】寄托在那個平凡的鬧鐘里。相信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只鬼，只不過我想和【它】當朋友，相信【它】能理解，寬慰我。
　　【它】沉默得令人安心，【它】能容納我所有污穢的想法。讓我能重新變成我喜歡的人，開始屬于美好的，新的一天。

　　課室。
　　“這對鞋子不錯，新買的？”我忍不住湊過去。
　　“對啊，其實這對我長草很久了，昨天狠下心拔了回來！”晴得意洋洋。
　　“```````大小姐，聽說月底快到了是吧，請問你的飯錢都攢好了嗎？”見血封喉什么的我最喜歡了。
　　“這有什么，當年義結(jié)金蘭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嘛，有福我享，有難同擋！”晴豪氣干云，一把摟過我脖子，倆爪子抓的忒緊。

　　“吃飯啦！！小孩子快回家吃飯吧��！”以晨突然出現(xiàn)在課室的窗臺。
　　“•••••我好像聽到校草級人物爆出賣香米經(jīng)典廣告詞••••••”路人甲緩緩擦過額頭汗滴。
　　•••••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
　　三滴汗同時出現(xiàn)在我和晴的腦門上，一群烏鴉緩緩從頭頂壓過。這時我只想白眼一翻，雙腳一蹬。望了晴一眼，瞬間牽起彼此的手決定共同逃離魔掌，回頭是岸。

　　羽以晨，性別男，在15歲以前，于我和晴，是無話不說的閨蜜。15歲以后，就變成了人們口中詭異的“青梅竹馬”，和我心里日需隱藏的秘密。
　　在家一直接受斯巴達教育的羽以晨，小時候是個很好欺負的愣頭青，并且被我和晴堅持不懈的教育中不斷挖掘、培養(yǎng)出了超乎同齡男孩子的耐心和媽媽桑的啰嗦精神。
　　然而隨著年齡漸長，在軍事化鍛煉中不斷拔長和愈加健壯的身體，加上家庭教育賦予的耿直與善良，和經(jīng)過我倆經(jīng)年累月的“教導”，使他擁有越來越無法忽視的耀眼光芒。
　　只是我沒想到，被閃瞎了眼的人里，還會包括我自己。

　　走到校門口，羽以晨那輛只能讓人站在身后但樣子超級拉風的單車停在我們面前。
　　“何人今日親戚造訪可優(yōu)先享有本少爺坐騎之豪華服務�！�
　　“``````給姑奶奶滾得遠遠的``````”我沒好氣的說。
　　“那就請晴姑娘上座吧�！庇鹨猿靠囍槪曇魤旱闷狡降�。
　　晴為難地看著我，又看了看羽以晨。
　　“你上去吧，快點回家，今天折騰得挺累的�！蔽疑钗豢跉�，緩緩的說。
　　晴笑逐顏開，“回去再打電話”，然后利索地上了車后架。
　　“把她安全帶到家，要不然扒了你的皮！”我惡狠狠地警告。
　　“收到！”羽以晨又皮皮地敬禮，然后賣力地蹬起車，一陣風一樣，越騎越遠。
　　晴的長發(fā)被風吹起，看著背影，都要感覺到他們迎著風微笑的樣子。
　　站了許久，終于記起要拾起步伐走回家。卻只覺得雙腳不知何時被灌滿了沉重的鉛。

　　``````她其實很好，漂亮善良，單純優(yōu)雅，性格爽直，有時候有點固執(zhí)，不愛耍小性子，聰明可愛，謙遜有禮，惹人喜愛，家庭美滿，家境良好。能輕易不別扭地和閃耀無限光芒的人和睦相處，愉快交談。
　　最重要的是，她很愿意和我，一個和她完全相反的人，成為朋友。
　　她愿意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幫助我，在我與他人爭吵廝打時毫不猶豫的維護我，在我倔強而冷漠的脾性發(fā)作時容忍我，挽救我。

　　“我討厭她，因為她擁有我無法擁有的一切。然而我想我是愛她的，因為我能擁有的一切，也都是她給我的。”
　　我默默地對【它】說�！舅恳蝗缂韧爻聊�。

　　“什么拋下包袱，成為自己喜歡的人。其實那些包袱并沒有被我舍棄吧，應該只是為這些包袱建了一個房間，自以為是的貼上了遺棄物的門牌，潛意識使其暗暗發(fā)酵，暗自期待爆發(fā)的剎那。果然從擁有包袱的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失去了成為自己喜歡的人的資格了吧�！�

　　深秋夜里風起，涼颼颼的。

　　以鬼為敵
　　“男人不得欺上瞞下、不得推卸責任、不得爭功諉過、不得違背良知、不得寡幸薄義、不得投機取巧�！�
　　“男生要好好打理自己才能受歡迎的好吧！”
　　我就是在兩種極端中夾縫生存，緩緩長大。
　　老爸比我還矮，動一條胳膊就能把我輕松按在地板上無法動彈——即使我已經(jīng)緩慢爬升至跆拳道黑帶，并成了助理教練——甚至不能大叫或呻吟，那不是男人的表現(xiàn)。
　　一邊是因為不能和女生動手被一個男人婆拳打腳踢，還有被一個像洋娃娃一樣嬌弱的女生指手畫腳——兩個女的“秘密”啟動了一個“不能把他變成忠犬攻就把他變成公主受”（•••••••）的計劃。
　　這一切讓我從小就認識到一個現(xiàn)實，這個世界是很瘋狂的。

　　更瘋狂的是，后來發(fā)現(xiàn)我在兩女談論網(wǎng)路上帥氣的明星時，我會有和她們相同的感受。
　　“嗯，真是挺帥的�！薄皼]覺得哪個女的特別好看�！�

　　然后有一天【它】突然對我說，有沒有想過，你不喜歡女生？

　　你對每個女生都一樣好，覺得她們?nèi)崛跣枰獛椭�。�?nèi)心深處卻暗暗討厭她們的軟弱和嬌氣，認為她們有故作姿態(tài)的嫌疑。甚至覺得愛情的可笑。你看過太多所謂的愛情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的樣子。你腦海里總回響著父母互毆時，你坐在他們之間響亮的哭聲。
　　你不喜歡女生，不相信男女之間的愛。你不孱弱卻總想尋找更強壯的保護，這些，女生無法給你。

　　我握緊拳頭，以此控制自己不發(fā)出怒吼。下一秒?yún)s想尖叫讓【它】的聲音離開腦海。我不要【它】給我下任何定義。【它】只是在用憐憫而嘲諷的姿態(tài)對我宣判。
　　我的理智很明確的告訴我，【它】是我的敵人。

　　“神經(jīng)，為什么要歧視gay！”晴把報紙甩到桌上。報上赫然寫著“xxx公然攻擊同性戀者”。禾瞄了一眼，“淡定，這么猖狂，不是想引發(fā)罵戰(zhàn)賺取眼球�！�
　　眾路人一哄而上，唧唧喳喳吵個不停。
　　“一直覺得gay好惡心，接受不了�！薄暗降譯ay是怎么來的，心理病吧？”
　　“你才行為怪異，思覺失調(diào)！他們也只不過是兩個靈魂相愛，只不過是兩個靈魂的載體性別相同，跟你們看那些纏綿不休的言情小說哪里有差！”晴難得叉起腰教訓起人來。
　　禾木木地又發(fā)起呆來。平時一副逞兇斗狠的樣子，其實比誰都喜歡發(fā)呆。個性別扭卻愿意為朋友兩肋插刀。一直守護著晴�；蛘�，一直互相守護著。

　　我卻開始失眠了，不想和【它】進行毛骨悚然的對話，于是就逼迫自己不輕易入睡。卻依然無法確定自己的性向——我也喜歡看英雄主義電影，看炫著特技的變形金剛和打斗類動漫，喜歡玩格斗競技游戲。我接受不了過度溫文爾雅的衣服，我也熱愛陽光和運動——看起來與身邊的男生并無二致。我只是對男生趨之若鶩的小電影敬謝不敏，也喜歡聽抒情的音樂，看一下文藝煽情的小說——這些不能說明什么的對吧，我只是對女生沒有感覺和對男生稍微多一點好感。
　　【它】的存在不斷提醒我自身的不確定性。【它】從模糊的影子，逐漸呈現(xiàn)出可供辨認的表情�；野抵�，只覺得【它】在獰笑。

　　窗外，寒冬里挺拔的枯枝依舊像劍一樣刺向天空。

　　以鬼為器
　　我的【它】于我很重要。
　　【它】可以替我捕捉人們極力掩飾的異樣，可以幫我記下每個有用的時機，可以幫我調(diào)整狀態(tài)，可以為我修飾出每個精準討喜的表情；【它】可以安撫我的情緒，可以教我說出一些類似漫不經(jīng)心卻能直戳人心的話語，可以校準每個微妙的語氣和適宜的音調(diào)。
　　【它】是我所向披靡的武器。

　　很快發(fā)現(xiàn)禾喜歡以晨了。
　　比如說有一天一向像偏執(zhí)狂那樣準時的禾晚起沖回學校錯過早飯，以晨就多買一份早餐放在禾桌上時，禾看著那盒冒著熱氣的炒面。那表情就像是知道自己沒有生日禮物，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收到了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比如說禾有時別扭的性子發(fā)作，一整天都呆呆的沒有笑容，眼睛睜大卻軟軟地趴在桌上。以晨走過她座位，就揉揉她腦袋問她要不要他請吃糖水。禾就嘴扁扁的坐起來伸手就要掐以晨的臉。
　　她把我們對她不經(jīng)意的好都一點點刻在心上，以此汲暖。
　　禾就是這樣，覺得這個世界是冷漠的，灰暗的。別人對她不好，她很能理解，丟丟臉發(fā)發(fā)呆就過去了。而一旦對她有一丁點好，禾就感到惶恐、榮幸，然后不顧一切想要報答，用盡力氣還以數(shù)倍。

　　發(fā)現(xiàn)以晨異樣是最近的事情。
　　只覺得他突然變得像禾一樣愛發(fā)呆，黑眼圈猛地嚴重起來。用迷惑地眼光看著路上的男男女女，像極了迷路的小孩，站在路中間躊躇不前。但他還是能看見誰都露出溫柔得體的微笑，嬉笑著和我們一起回家，請我們吃他號稱很治愈的糖水。只是他的眼里依然沒有禾，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來。

　　我喜歡以晨、也喜歡禾。所以我不能讓那些無聊的變數(shù)，無論是什么，影響我們?nèi)说年P系。
　　戀愛么？禾喜歡以晨。要是他倆能成一對，情況好，把我一個人拋下，兩人逍遙快活。情況差，兩人絕交老死不相往來。他們的兩種可能，于我卻只有一種結(jié)局。
　　抵制不容避免。
　　禾沒有辦法說出喜歡，以晨一直懵懂無知，然后，也許我們就能一直這樣，互相羈絆。

　　我和【它】又一起沾沾自喜地慶祝，覺得自己毫無懸念地獲得了勝利。
　　我的【它】于我很重要。
　　【它】是我所向披靡的武器。
　　又或者，【它】只是我用微弱之力對抗世界的最后辦法。

　　天街小雨潤如酥，人煙遙看近卻無。

　　The end
　　禾開始束起頭發(fā)，發(fā)呆時間也越來越短，開始整日埋首于那些充滿油墨味的試卷。下午放學了就自習至操場安靜下來，然后練習短跑。課間仍是看那些容易混淆的定狀補，或是累極趴在桌上昏沉地睡去，然后又被不久后響起的上課鈴驚醒，然后又揉揉眼睛爬起來繼續(xù)看。和【它】對話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每當夜晚終于有機會讓背脊觸碰床墊，全身就會瞬間放送并在下一秒進入夢鄉(xiāng)——這代表我已經(jīng)，或者暫時不需要【它】了嗎？——禾在為數(shù)不多的發(fā)呆中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羽以晨糾結(jié)了一陣子以后決定接受晴的超現(xiàn)實理論，決定往后一定用心去尋找合適的人，或者說，合適的靈魂——無論貯存在那種軀殼之中。男生那種有時過于樂天的心情使其順利擺脫了困擾，還把這件事在眾人挑選雪糕的重要時刻鄭重地告訴禾與晴，禾冷冷地說一句，“希望你以后喜歡的靈魂不在抱枕里”。晴算是比較有良心的，“加油！即使對方是外星人也請勇往直前吧�。　比缓笱杆倌闷鹛鹜驳焦衽_結(jié)賬，動作快狠準�！舅坎荒茉俪蔀樗膲趑|，似乎就對他感到索然無味，不再時常見縫插針的擠兌了。
　　晴還是在一天試卷和教訓狂轟亂炸之后纏著兩人回家，為禾挑選合適的發(fā)卡和橡皮筋。在□□簽名里換著“和兩個笨蛋一起奮斗！”之類的狀態(tài)，撒著嬌要以晨請喝糖水。而她的【它】開始蟄伏在她的旁邊，溫順得像一只金毛。

　　終于熬到了考試結(jié)束的那天。

　　“長滿著櫻草和盈盈的紫羅絲，
　　馥郁的金銀花，薌澤的野薔薇，
　　漫天張起了一幅芬芳的錦帷。”

　　夏天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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