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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伴薔薇
從小我就兩個嗜好,其一為品茗,其二流連在花埔間。
都聽人說極佳的品茶該處在南方,湖光山色,霧波漣漪之地。
我卻喜歡獨(dú)茗在高樓中,登高遠(yuǎn)望,忘卻塵世紛擾,迎西風(fēng)賞北國風(fēng)光無限。
今日城街間張燈結(jié)彩,燕國萬民無不夾道迎接,聲如雷鳴,望塵而拜,迎接他們今日班師凱旋而歸的英雄。
東晉權(quán)臣,大司馬桓溫的北伐,惶惶度曰的燕國造就了一位英雄。
而他非是旁人,而是我未來的夫婿——慕容垂。
茶葉如煙云妖嬈,分明也感受為時已然不多的自在氤氳依依。
憶那時……
拂拂和陽四月天,風(fēng)花飛搖香亂時。
記得那日已身為太后的姐姐鳳來儀,禮后,遣開旁人,蓮步輕移來牽我手,親許下這婚事。
只是——
“怎么還有不稱妹妹的心嗎?” 姐姐看出我仍心存顧慮。
“他亡妻不久!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原配是段妃,剛?cè)ナ啦痪,尸骨未寒;也并非病故,而因巫盅之罪被處死?br> 姐姐神氣一斂后,又虛假轉(zhuǎn)為喜容。
“妖言惑眾巫女,賞她個全尸已然不錯。妹妹休再提那污穢之人!
言罷神定氣若地縷了縷那紋絲不亂的鳳發(fā)。
原來,我本無需點(diǎn)什么頭,允諾些什么,此棋局已定。
婚雖已定,禮卻不能廢。那日,我便被爹爹遣人喚我去前廳,路上總有家人對我盈盈淺笑,更有的直接對我道喜。
將見到何人,我心早已猜出一二。
挑簾垂目入廳時,正逢一人轉(zhuǎn)身那瞬。
紫袍一襲,寬袖邊繡著朵朵薔薇,綽約英姿,人比月清逸,自傲賽霜雪。誰會想到一介莽夫有如此優(yōu)雅氣勢?
墜花雪舞風(fēng)間,他頷首:“慕容垂!币舻蛦《练(wěn),如晨霜點(diǎn)紅葉,寒夜水上風(fēng)冷冽清澈,不似外表溫潤如玉,神情悠遠(yuǎn)飄渺,仿若飛鳶已脫線,任其飄零天際。
垂目移步上前,徐徐萬福。
“早聽聞二郡主善茗,今日過府,斗膽討杯水喝。”
我側(cè)臉應(yīng)諾,不過是為了不讓他察覺自己的遺憾,只因他那聲郡主疏遠(yuǎn)而感到遺憾。
飲什么樣茶,煮用何種水,使用怎樣的器皿,都是非常講究的。他耐心地聽我一一道出名堂,最多只禮貌寒暄,郁郁幽幽。
“此茶具名為玉碎。”發(fā)現(xiàn)他凝神于綠玉杯茶上,我含笑解釋。
卻不曾料到,他會就此放下茶杯,久久才回道:
“可惜——慕容垂不過是個求瓦全的俗人!
我頓覺悵然若失。
求瓦全,慕容垂,這就是你今日為何來這里的答案?
他眉宇間,郁郁之情,我早能猜出幾分,那是為誰?
可惜,天下無情帝王家,圣旨已下,不由我不嫁,更不允你不娶。
三月后,大婚之日,自然風(fēng)光無限。
天地間喜色一片。
洞房外人聲鼎沸,歡暢之聲絡(luò)繹不絕,樂未央;華觴滿瓊漿,中堂鳴絲竹。
洞房內(nèi)只有靜默地等待,聆聽燭垂紅淚聲,嘆玉階溶霧朦。
自從那日,他道別后就未曾再見過一面,而今日,他便成了我的夫,可是我的良人?
突地一聲,門被推開,聽得站在身旁的小婢女頻頻道福,紛紛退出腳步聲,知道是他已經(jīng)回來了。
紅巾倏地被挑落——
我仍舊心一悸,舉目直直望向他,殷紅錦袍似火,雙眸卻是一片冷寂如水,夜月下,紅燭里,更顯秀清挺拔。
眼前就是我命定之良人,夫者,吾命也。
他近在咫尺,心與心卻像隔千里,其他夫妻新婚之夜,都是如此嗎?
相見卻覺不相識。
正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酣醇酒香團(tuán)團(tuán)向我襲來,他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
“你醉了?”我忙站身上前,扶住了他。
是錯覺嗎?為何先前清冷的神色,變得渙散。
他好容易凝神看向我,良久后才略帶著一絲不清醒地頷首答道:“今日賓客多了點(diǎn),喝得有點(diǎn)過了。夫人,見諒。”
為什么他一句夫人,讓我覺得比那“郡主”叫得更加陌生?
此時門外,傳來小孩的哭鬧聲。
“娘親……,我要我娘親,娘親……!”
他雙眉一鎖,笑容也隨之一僵。
“我去去就回。”拉下我原來攙扶他的手,毫不猶豫地起身準(zhǔn)備出洞房,走到門前卻又止步回首,囑咐于我,“夜深了,相信今日你也累了,早點(diǎn)安歇吧;今晚你是新娘,擅自出洞房,總是不好!
道完,便啟門大步而出,背影還是如此英挺,哪里有先前半分醉意?
慕容垂,你今日裝醉騙我又是何意?
他這一去,久不見歸。
坐在梳妝鏡前,拆下鳳冠,望向八仙桌上的那對紫玉鴛鴦杯,只有苦笑,他甚至連交杯酒都沒與我同飲。
夜深人靜,應(yīng)是春宵時分。
然而洞房里,我的夫君卻不見蹤影,空房唯我獨(dú)守。
新婚之夜,我弄清了一個事實(shí):倘若沒那道圣旨,他根本不會娶我,更不愿娶我。
龍鳳燭仍舊隨風(fēng)垂紅淚。
清晨,侍婢的敲門聲把我從夢里驚醒,環(huán)視四周一切如昨,他當(dāng)真一夜未歸。
梳洗過后,照規(guī)矩該進(jìn)宮,叩謝天子恩典。
“王爺呢?”我問婢女雁雪。
“可能……在書房!
我點(diǎn)頭,示意她帶路。
推開書房門,卻見他坐書案前,臂作枕,沉沉夢中。
新服錦冠早已被他換下,白衣一襲,一支與衣同色玉簪斜挽住他如瀑黑發(fā)。
“王爺,王妃來了!”雁雪小心翼翼地喚他,不知是防他動怒,還是防我。
他聞言,良久才有了反應(yīng)。緩緩睜眼,一瞬間驚詫,見我如同路人。隨即又換上暖暖笑意,猶若陽光揉碎一池碧水,滿是新婚燕爾的喜悅神采。
他這又是在騙誰?我,亦或是他自己?還是世人的眼光?
我就這么站在門前,進(jìn)退都不是;無奈中避開他的目光,卻見他案桌前有盆株種的薔薇花。
“此花喜光,該移至外院花埔中!
他看了我片刻,淡然道:“這株花就快死了,移不移都是一樣的。”
“還沒死絕,王爺難道不打算救?”我見不得花死。
“叫我明吧,爍月!
爍月本是我的名,而道明則是他的字,哪里有妻這樣直呼自己丈夫名的?
他這舉動,是給予我的恩惠,還是故意扯開話題?
果然他不再回我關(guān)于此株薔薇的問題,笑著讓我回偏廳等他,他換上官服后,就可一同進(jìn)宮。
兩人謝皇恩后,我被召進(jìn)后宮,參見太后。
他對這道懿旨并不意外,冷漠的眼神即使只是一閃,我也沒能錯過。
我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他可知曉?
身后太后的姐姐,仍是親切地拉著我的手,問寒問暖。
“他待你,可好?”本該是娘家對出嫁女一句尋常問話,她問得意味深長,我答的卻是如此艱難。
“妹妹,慕容垂雖說是皇上的親叔叔,畢竟兵權(quán)在握,哀家還是對他心有余悸。你可要為姐姐多長個心思!蔽衣牶,心浸黃連。
姐姐,你把誰當(dāng)作一枚棋,是他還是我?
回去的路上,他與我來時一樣,同乘一車。
一路無言,他并不提關(guān)于太后傳召我事情的只字片句。只是,靠在馬車的窗欞旁,仰望天際,沉思不語。
慕容垂,如果今日我說了你的不是,說了你那只為“瓦全”之意,又會是怎樣結(jié)果?你就當(dāng)真不怕嗎?如果不怕,那你又求全些什么?
你到底要的是什么結(jié)果?
你就坐在我的身旁,我卻不懂你。
“聽聞,段妃也是愛花之人!币怀隹,我便反悔了。真不知,我怎么會起了這個話頭。
他仍望著窗外,幸好他正出神,沒聽到這話。
又是一片沉寂后,他忽地轉(zhuǎn)眸,對我笑,。
“你若好奇,回府一同去那園看看吧!痹瓉硭缏犚娏耍皇遣蛔骰貞(yīng)而已。
這時的我已經(jīng)是騎虎難下,含笑點(diǎn)頭。
回到王府,他便帶我到此園,名為——[絕花事]。
好個“絕花事”。熟知的花草的我,見到滿園薔薇花,便很快猜到了其中的含義。
薔薇本是春末夏初開的花,不喜爭春色,它若一落敗,就意味這一季的花事算是了結(jié)了。
非是沒有察覺,慕容垂在入園前,還是遲疑的。
可待我凝目望他時,他又露出深不可測的淺笑,真?zhèn)八面玲瓏。
已是薔薇花開最盛時,陽光下花香滿園。
景如浴陽溫,心卻沉月涼。不與群花來爭春,花殘隨心花事了。
死前的段妃一直是這樣的心境嗎?
偷覷靜站一邊的他,惘然失魂花叢中。
真的是她一死,他心的花季已然終了了嗎?
“爹爹!”歡雀一聲清脆動聽,從園深處傳來,叮咚泉水,音色泠泠。聲未落下,我就瞧見一垂髫小童,高舉起白乎乎的一雙小手,就向慕容垂“餓虎”般撲沖過來。
身側(cè)的他笑著應(yīng)聲,抱起小童,將其高高拋向空中,又在下落時牢牢接住。
第一見他如此開懷朗笑,不再是謙虛得體地微笑,陽光下笑容俊逸得譬似神祗。
對此我只有苦笑。
出嫁前,就知道他是有孩子的,而且不止一位。眼前這孩子想必是他最小的吧。
尷尬地回眸,無意卻瞥見幽深、懟怨目光。定睛回觀,花海彼岸,窈窕美女,卓約立。
正想問個究竟,卻見又一美少年進(jìn)園,神情相貌與他有幾分神似,并不忌諱直直看我,探視之意甚重。
“麟兒見過母妃。爍月,這是小兒慕容麟!彼贮c(diǎn)了下懷里小兒地小翹鼻,“這是慕容熙!
情緒此刻,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了。
只知,[絕花事]中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我的夫君本來的模樣。
可惜我此際才意識到,如果探之洞悉真正的他,那彼此間的距離,比先前在鏡水倒影中所見的他更加遙遠(yuǎn)。
“明,這位小姐是……”
對園里另位女子,我依舊耿耿于懷,故意施行他給我的權(quán)利,道其名諱。
值得慶幸的是,他經(jīng)我提及,這才抬眉而望,注意到她。
原來,她是前段妃之妹。因無人照顧,寄宿王府。
從她美貌中,我已能猜出幾分段妃顏容,真該惋惜,天忌紅顏。
然而我更該看出的是這位妹妹,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慕之情。
慕容垂,你是否也有愛屋及烏的那天?
接下來幾日,相安無事。
他多數(shù)在外,不是練兵,就是進(jìn)宮與其他大臣共商國家大事,每次總是深夜踏月色而歸。
人多在書房就寢,或到侍妾那里過夜,幾乎不踏入醉月苑半步。
如果我不是太后的妹妹,他是否仍是這般厭我?
只是他如見到我,仍然相敬如賓,笑顏柔和可親。
我凄然而笑,倒還不如相敬如冰,來得塌實(shí)。
更可笑,他的先妻留下的園子,卻成了我舒解悲苦之地了。
薔薇依舊隨風(fēng)笑,我有心愿隨風(fēng),風(fēng)不收。
悲郁含淚,獨(dú)自黯傷。
“你為什么要哭?”嬌嫩的聲音,是熙兒。
“不到傷心處,自然不會落淚!
“我娘從不哭的!我娘每天到這里就是照顧花草,不過她最喜歡的那株已經(jīng)被爹爹搬到書房了。你不是我娘,為什么大家要我叫你?”
“熙兒!”清叱一聲止住熙兒的話頭,又是慕容麟?磥硭是很維護(hù)這個小弟弟的。
他入園也不多話,只是牽住熙兒的小手,徑自走出園子。
“朝野上下,你與他不合之事,已經(jīng)傳開。相信他很快就要做出決定,你……不如早點(diǎn)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回去吧!惫皇巧倌昀铣桑豢圆槐。
我沒想到,他止住腳步為說這些。
我不傻,自然聽得慕容麟弦外之音。
經(jīng)他提醒,我才探聽到關(guān)于自己與他的傳聞:我與他不合,更加導(dǎo)致太后與皇上對他的不滿。
蠶食其兵權(quán),日益深重。
我已經(jīng)是他妻,雖依舊掛名,卻仍想助他。
思前想后,親自為他沏茶送水到他書房等。
再進(jìn)書房門,依舊見到那株薔薇,不見其怒放嬌態(tài),只是郁郁勉強(qiáng)吐蕊。
既然是她留下的薔薇,他心里又如此對她念念不忘。為何,任其在此自生自滅?
真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可又按耐不住自己飛蛾撲火的宿命,身為女子,在這動亂年代又該如何作為?
一片花瓣無聲而墜,本該是盛開的季節(jié),它卻提前凋零了。
似羽浮沉于風(fēng)中,徐徐飄蕩,最終還是回歸大地,雖然不甘。
嬌弱的花瓣旁,卻見一雙烏絲金邊云頭靴,我猝然抬頭,只見他紫寶相花寬袖袍,腰縛紫金帶,瀟灑凜然,果然是傳說中游殺戰(zhàn)場蒼鷹……
對上他冷冽的眼眸,心卻在嘲笑自己,笑我在初見時怎么會認(rèn)為他是個并無凜氣之士呢?
足見他扮得很好,像極的好。
他俯下身,拾起那瓣落花,捻在指間揉碎,起身直望我。
“這么晚了,因何不睡?”又是溫和無波的問候,我該是習(xí)慣了。
“本想尋你同品香茗的,現(xiàn)在——”
“太晚了,我看就免了吧,我送你回去。”說著,正打算轉(zhuǎn)身。
我急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顫聲問:“為什么要娶我?”
他微攏眉頭,似在躊躇這個答案。
不過片刻,他似乎放棄偽善,冷然回道:“不是娶你,是討好你!”
方才他眼里溫柔頃刻如殘燈燃燼,并散失所有熱力。
我不自覺地退后一步,險些跌倒。
他看在眼里,卻是面無表情,決計沒有前來相扶之意。
我抬頭,才知覺他的冷漠。
“那又為何不再掩飾下去?”
“不想裝下去的人,是你爍月;非我慕容垂!彼是徐徐發(fā)聲,卻冰涼賽冬雪。
是我,一切是我自掘墳?zāi),一直想探個究竟。今天才驚覺,自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情意遲遲知。
“你不是一心只求瓦全嗎?”自己都不明白,因?yàn)槭裁催要追問不止。
“我改變主意了!痹孪,他的雙目清澈,恢復(fù)本色——桀驁不羈。
“你要反嗎?”我遲遲才問出口。
他遲疑了會,凝望我答道:“不反,我只想離開!
“那何時走?”心寒得已沒半點(diǎn)暖意,我這時候也只有這么問了。
“此株薔薇枯死之時!彼麛嗟鼗卮。
那是段妃種的花,是她留下的薔薇。
“它若不死,你就不走?”我不明白自己因何要問,怎會問如此可笑的問題。
他一愣,好似未曾想過這類問題。
稍作遲疑后,他忽地笑回道:“不走!
為何要如此篤定地笑?你就料定此花已然無救?
“你何以如此殘忍?燕是你的國家,皇帝是你的親侄子!”
“殘忍?殘忍的是當(dāng)今太后,你的姐姐!如果爍月姑娘,也被誣陷入獄,活活折磨致死的話,慕容垂相信到時,姑娘一定知道誰更為殘酷?”
“那是叛國之罪!
“慕容垂通曉法典,自知身將犯何罪!無需,爍月姑娘徒生勞累!
句句皆是姑娘,字字攥心痛!
“你自始至終,從未將我當(dāng)作你的妻!
“一夜夫妻百日恩,這株薔薇是堅持不了,百、日、的!
他轉(zhuǎn)目觀那薔薇,卻見另瓣花殘落,無聲靜默而落。他依然用手接住,無情揉碎,任由香消凡塵。
“你不怕我告發(fā)于你。”
“王妃今夜突染重病,久臥在床,終日足不出戶!彼迫灰恍,飛浪卷雪濤。
我驚悚萬分,他只做自己心中認(rèn)同之事,其他凡事萬物,即使生死皆無關(guān)于他。
絕望之余,我動容地問他最后一次:“你說這株薔薇不死,你便不走,可是戲言?”
他挨近我,伸手抬起我的下顎,鼻息相融,字字回道。
“此花枯死之際,是我別燕之時!”
從未離他那么近,只是沒想到離他最近時,竟是如此不歸境地!
心已泠然,卻不甘如此死去。
那夜過后,我果然被他幽禁在[絕花事]。
好在,他言而有信,將那株薔薇花留于我處理。
只要它不死一天,他便多留一天。一日一日地磨,一個月一個月地熬……
慕容垂他時常來見我,并不過問薔薇的死活。他只憑自己的眼睛去判斷。
然而從他的眼神,我知道他認(rèn)定我是在做困獸之斗,無謂掙扎。
夏盡秋來,百花落敗凡塵,花事已盡。
園中花是如此,此株花更甚!
其他只是花朵落敗,而那株薔薇的確在慢慢地枯死。無論我怎么努力澆水,調(diào)整曬陽的位置,它依然在無聲無息地衰敗下去。
“如果覺得委屈,就哭出來;我想法子,放你回去。”他揚(yáng)眉,如同初見時淡笑。
“放心,我是不會哭的!蔽揖髲(qiáng)地扭頭,盡量不去看他得意的神采,這只會使自己更加挫敗。
可是為何我依舊看不穿他心所想。
“那好,我陪你就等花死!
他依然波瀾不驚,我知道他還是不快樂,來我此處,只是為了消磨時光。
他告訴我,朝中兵權(quán),他表面上已經(jīng)步步而退;而暗處,他早就準(zhǔn)備全身而退的棲息之地。
怪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心已傾,而更可悲的是所托非良人!
“世間執(zhí)念甚者,必輸。你這是何苦?他是不會回頭的!”除了他以外,慕容麟是唯一來探望過我的人。
執(zhí)迷不悟,我卻心甘情愿。
斷翼依舊要飛滄海,只身犯險,猶不知悔!
纖纖十指變得污穢不堪,我不悔!
身體日漸羸弱,我不悔!
然而區(qū)區(qū)一株薔薇,我就是救不活。
“它快死了,你救不了。如同昔日,我從千里之外趕回,依然救不了她一樣。”無知何時,他站在我身后,隱隱覺得今日的他有所不同。
驀然轉(zhuǎn)身,但見他白衣飄逸,卻手提利刃,碧森劍鋒上,殷紅血珠猶如瑪瑙落地,修羅地剎再世,他是來殺我嗎?可這陰冷劍上的血,又是誰的?
我驚訝地吐不出半字,卻更沒想到的是,慕容麟此時會不顧下人的阻撓,直沖進(jìn)園內(nèi),憤恨地叱吼道:“你殺了她!你竟然殺了她!”
“殺了你娘親,不過是想給你個警告!”他從容而回,掃了我眼,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看他的目光,只命令旁人將綁走了慕容麟。
“為什么?”
“我想麟兒似乎很看中你!彼叩侥侵晁N薇旁,伸手輕撫著已經(jīng)瀕臨死忘枯枝,“他竟然揭發(fā)我!
“你為了這個殺了他娘?”
“是。他再不識相,我便將他也一同祭旗!彼肿謭远ǎ诫m啟笑,卻顯幽幽悲悵。
“慕容垂,你何苦把自己逼到悲苦的境地?”
他聞言星眸一凜,執(zhí)劍的手腕一轉(zhuǎn)一點(diǎn),直指我的咽喉;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在我面前顯露他的真性情。是我之幸或不幸?
細(xì)風(fēng)嗚咽,白衣紅血,雷霆之火灼灼。我并沒有安心地斂目等死,而是就如此靜靜地瞧他。
幾乎將在劍尖干涸的血滴,極緩地墜地,艷似那夜落下的花瓣……
他突然收劍大笑,絹帛碎裂,雪狼悲泣長嘯,聽者都為惻然落淚。
他這樣究竟壓抑了多久?他自然可以一直假裝下去,只是再無人進(jìn)入心里了。
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時,又在跨出園門前止步。
轉(zhuǎn)身清聲道:“她閨名刺紅,我舉兵回京趕回救她前,曾經(jīng)派人疾馬送信給她,讓她先認(rèn)罪,等我回來;可惜她是寧可‘玉碎’之人!
我垂目不能言語:“她從不在人前落一滴淚,即使我遠(yuǎn)征。她只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將淚積攢入壇,用來澆育一株薔薇幼苗,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為什么這株薔薇花必死無疑了吧。澆灌這株薔薇的,不是水,而是她積攢的淚。它自小就已經(jīng)習(xí)慣她的淚,你澆再多的水,一樣無用。”
花魂已死,花哪里活的可能?
原來自始至終,只是我一相情愿。
花開的璀璨與他無關(guān),花落后的頹敗亦與他無關(guān)。
他的花事早己絕盡,若等花開遙遙無期。
夜伴薔薇終無用,刺紅斷魂[絕花事]。
琴有曲終人散時,世有人走茶涼境。
十一月,慕容垂舉家離燕,投奔符堅,獨(dú)獨(dú)留下了我。出走那日,他還是那么決絕,策馬揚(yáng)鞭,絕不回眸看我一眼。
翌年十一月,慕容垂助符堅,奉命北征,燕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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