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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全)
香雪梅影,瓊花伴月,把盞閑看水月風(fēng)清。
本愿做,比翼同林,嘆只嘆,幾番宿命,心字成冰。
愛難斷,恨難盡,癡難怨,仇難平。
幾番消得斜陽瘦,奈何冥冥。
休問,夢幾番,醒幾番,對幾番……
——引
未央宮,暗夜未央。
風(fēng)雪浩浩。
已經(jīng)下了好幾日的雪,雪花紛揚,打得琉璃瓦前宮燈,別樣飄搖。
花伴月靠著雕著紅蓮祥云的柱子,冷得直打啰嗦。
輕咳一聲,一抖手摸出一塊帕子,把嘴角和手上的血跡一一擦去,十分熟練的將它甩在柱子后面的花叢里,茫然空洞的盯著空蕩死寂的走廊發(fā)呆,腦袋昏昏沉沉。
已經(jīng)咳了很多次血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花伴月笑了笑,軟軟癱倒在冰冷的木板上。
朦朦朧朧,依稀有人遙遙走來,眼前一花,下顎已被人狠狠捏住,“花伴月,你還要這般固執(zhí)到何時?”那個人恨恨地說,生硬冷清的腔調(diào),比漫天冰雪還要寒冷。
“皇上這話可說得蹊蹺了,伴月區(qū)區(qū)一手無存鐵的婦孺,皇上乃當(dāng)今天子,若心里一個不高興,捏死伴月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又怎的問伴月想要如何……”牙齒冷得打顫,花伴月咬牙切齒的回答,一語未必,明顯感到下顎蛀骨的疼痛,“花伴月!”捏著花伴月下顎的人眼眸驀地一閃,似被狠狠刺痛了一下,頃刻間恢復(fù)如初,“說什么當(dāng)今天子,你其實從來就為未把朕放在眼里!”他一字一頓。
“是!”花伴月冷笑,“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在伴月心底,真龍?zhí)熳又挥性滤貞乙蝗,對于伴月來說,你什么都不是!”
花伴月惡狠狠看著月流光,瞳孔猛地一縮,啪一聲清響,花伴月“哐當(dāng)”撞到柱子上,頓時頭暈?zāi)垦,依稀見得月流光原本俊俏的面目扭曲,怒意勃發(fā),“無論你承不承認(rèn),當(dāng)今皇帝已經(jīng)是朕!這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你要死要活,還要看朕愿不愿意……”說罷一揮袖,憤然離去。
雪很大,狂風(fēng)浩浩,實在冷得厲害。
呆呆的望著那抹清冷俊俏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花伴月摸著紅腫的臉頰,緩緩的蜷縮了下去。
華州月國原本為天朝、黎國之外的一個繁華小國,面積雖不見偌大,但其國兵強馬壯,富庶無雙,國之邊緣雖有諸多強國勢力覬覦,卻終能安然無恙,始之六十年前——建武元年,明皇月欽即位,清君側(cè)、用賢人,屯糧募兵,大刀闊斧改革一番后,其政治更為清明,一時,周邊列國無人能敵。
建武四年,明皇發(fā)兵東討天朝,西征黎國,十年之間,將整個華州月國的國土硬生生的擴大了一倍有余,勵精圖治至今,已是天下間罕有敵手的強國,而明皇的聲威更是威懾天下,無不讓聞之汗顏。
同于明皇聲威顯赫,華州月國皇族姓氏亦清冷孤傲,以月為姓,如那懸懸吊在漆漆黑夜的皎皎明月,千百年來,曠古橫照,清冷中透著孤芳自賞的猖狂。
像這樣猖狂清孤的皇族眼底本是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然華州月國卻并未向人們想象那般表面的繁榮之下隱藏著數(shù)不清的宮闈禍亂與藩王傾軋,到先皇一脈,兩位皇子之友好優(yōu)秀更一時成為華州月國百姓之間引以為傲的美談流傳。
“咳咳……”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血,身體幾乎快要到了極限,花伴月只覺胸口一堵,驀地又一口血吐了出來。
有腳步聲漸漸移近,花伴月也不抬眼,捂著嘴低低的咳嗽,空曠靜寂的走廊上,咳嗽聲音聽起來格外清亮。
“你還想要撐到何時?”月流光手中端著一藥碗回來,冷冷的看著憔悴如風(fēng)中殘燭的女子,冷然的問,花伴月竭力用手撐著柱子,“伴月要不起皇上的關(guān)心……”她緩慢艱難的支撐著身子,緩緩道,月流光凝眼瞧他,半晌,十分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入宮十幾年,性子怎的還是這般倔!難道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改一改?”聲音聽不出來是喜是怒,花伴月咳咳兩聲,自然而熟練的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伴月入宮十幾年,除了這倔脾氣,什么都未拾得,難道皇上一直不知道?!”眼睫顫了一下,花伴月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笑,“是了!皇上不是素懸,自然覺得伴月固執(zhí)無理……”
“月素懸已經(jīng)死了!”月流光狠狠地盯著她,森然冷笑,“他死了他永遠(yuǎn)都死了,現(xiàn)在在這里是月流光,不是月素懸!”伸出手狠狠的擰著花伴月的胸口,月流光將藥碗里的藥使勁往花伴月嘴里灌,“月流光不是月素懸,所以你要死要活要上吊他再也無法過來安慰你體諒你哄你寵你……”他森然的怒吼,“花伴月你最好看明了你的身份,未央宮由不得你撒潑發(fā)癲!”
“……咳咳……咳……”花伴月掙扎,藥水急灌入喉,幾乎喘不過氣,“我……希望……從來就未遇到你……”花伴月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一些藥水順著臉頰流下,溜進(jìn)領(lǐng)口,是森然的冷,一碗藥被強制灌下去,竟也體味不到絲毫苦澀;ò樵驴吭谥由希偷偷牡,“我希望從來就未有識得你……”
我希望從來就未識得你……
聲音越來越低,幾近嗚咽,月流光看著她緩緩喘著粗氣憤恨的看自己,本想扶她的手伸到半空中,頓了頓,終是拂袖轉(zhuǎn)身,“朕不準(zhǔn)你死,就算你到了黃泉變成鬼,朕也要把你的魂拖回來……所以……休要避開朕……”
又是一陣漸遠(yuǎn)的腳步聲。
花伴月躺在地上,嘴角帶笑,但是眼淚卻在眼眶打轉(zhuǎn),終是未有流出來——她未有哭,她只是很傷心,很傷心,當(dāng)初,為何要固執(zhí)的扭著自己的爹爹去皇宮。
那年,花伴月五歲,跟著做丞相的花無痕到宮里參加太后的壽宴……然后……第一次遇上月素懸……
月素懸,華州月國明皇之孫,與月流光同為先皇之子,也是未央宮前,風(fēng)雪彌漫,遇到不知道為何不在宴會上的月素懸,然后……嘴角不經(jīng)意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當(dāng)月素懸坐在未央宮階梯上的時候,花伴月其實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權(quán)當(dāng)他也是哪個大臣的兒子……所以很無理的拖著他非要他給花伴月堆個雪人出來才善罷甘休……后來,素懸?guī)еò樵氯フ一ò樵碌脑铝鞴,三人一起,偷偷溜出宮去,幾乎找不到回宮的路……
那時候月流光八歲,月素懸七歲,皇子還是皇子,兄弟只是兄弟,后來花伴月受太后歡喜經(jīng)常出入宮中,詩詞互拼,棋盤斗智,丹青寫意,有時候素懸彈琴,流光吹簫,一曲《鳳求凰》淋漓酣暢,花伴月隨聲而舞,蕭琴相伴,那舞雖不及傾城傾國,卻也別有一番稚嫩純粹,別樣風(fēng)華。
蜷縮在地上,神智漸漸渙散,眼前除了漫天的白幾乎不見其它,花伴月摸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苦笑起來。或是那段日子實在快活無比,連天也忍不住嫉妒起來,所以,碎了那夢,破了那緣,斷了那神仙般逍遙快活的日子。
關(guān)于這段風(fēng)月枯碎的傳奇,后來民間私下有傳,“時日見長,兒時的玩伴,終已長大。華州月國的兩位皇子,大皇子月素懸淡雅溫柔,寧靜謙和;小皇子風(fēng)流俊秀,文韜武略無一不優(yōu)。皇子優(yōu)秀,本是華州月國之喜,無奈兩人一天一天瞧著兒時女伴漸漸長成了貌美娟秀的少女,心生愛慕……同時愛上了花丞相之女,終使得兄弟反目,相互傾軋,朝內(nèi)局勢面上雖平,實更是動蕩不堪,后遇先皇來不及冊立太子抱病猝死,兄弟從女人之爭到權(quán)位之奪,朝局越發(fā)混亂,元武二十三年二月,先皇駕崩一月之后,素懸皇子在凌霄殿被被月流光所殺,第二日,月流光登位,改號弘歷,這一場女人權(quán)位之爭終才告一段落……”
美談突變慘劇。
一時,世人忽然都啞了。
亂國禍水、命硬克星、掃星轉(zhuǎn)世……傾國紅顏……
關(guān)于花伴月的傳言無疑漫天流傳,但是誰能猜到,作為初始之火的花伴月,如今,卻被強鎖在未央宮,拖著一身病,茍延殘存……
現(xiàn)在是弘歷二年初。
花伴月拖著身子慢慢的往未央宮門爬,磨破了皮膚,殷紅侵染白雪,一步一步,拖出長長印記,猶為凄涼,服侍她的小丫鬟見她如此,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想拉她回床,卻別她狠狠格開,“花姑娘你這還是跟奴婢回殿里歇著吧!皇上這幾日吃睡不安,擔(dān)心姑娘得緊,姑娘又何必這般糟蹋自己?”花伴月雖在宮里入住十余年,但她不是嬪妃侍妾,故未被冊封,亦未有任何職位,宮人見她,仍以姑娘稱之。
花伴月冷冷嘲笑,“皇上擔(dān)心得緊?哈!月流光如今還有心么?還會擔(dān)心、緊張、心痛?他不是人……”丫鬟再次拉她,“求求花姑娘休要在折磨奴婢了,姑娘這般,皇上怪罪下來,叫奴婢如何是好!”
“哼!”花伴月冷笑不言,繼續(xù)爬,宮人勢利,得罪了皇帝之人誰不是敬而遠(yuǎn)之,若不是瞧她這般模樣,她此刻,又如何會鉆出來?那丫鬟見花伴月不識好歹,不再哀求,顏色一轉(zhuǎn),揮手差了幾個女子,森冷的拖著花伴月走向未央宮,花伴月越發(fā)強烈的掙扎,那丫鬟一邊勸她一邊威脅,手腳卻是極有分寸——昔日寶鑾殿,二皇子月素懸與流光皇帝兄弟爭位,花伴月之父花丞相卷入皇權(quán)之爭被流光皇帝刺殺,花伴月得到消息后怒極攻心偏靠月素懸,后,懸敗自殺,花伴月被鎖深宮,至今,流光皇帝對她時而溫柔時而森冷,態(tài)度實在曖昧,她心里雖厭花伴月如何不早點死,卻也當(dāng)真不敢把她怎樣。
“滾!”花伴月被逼的急了,試手從發(fā)上拔下簪子,抵住自己的喉頭,低聲怒吼,“伴月寧死不愿為人所逼!”她森然冷漠的道,“伴月生而無趣,死了到也罷了!”
“花姑娘!”
“讓她爬!”背后一個清透的聲音森然想起,語調(diào)雖平,隱隱包含怒意,“讓她爬!”月流光不知為何又折了回來,自從被送入了未央宮,花伴月私逃多次未遂,絕食、受凍……她總是變這花樣的折磨自己的身體,但從未說過“死”,如今“死”字脫口,月流光到真真是動怒了!
宮女得了皇帝的話,如蒙大赦,暗暗松了一口氣,松了花伴月,盯著她一步一步往宮門口爬。
雪地上拖出斑斑血跡,深深淺淺的印子蜿蜒流淌,月流光未有說話,冷冷的看著滿地凌亂,眼眸寒光熠熠,出奇的黑,花伴月固執(zhí)的爬,血流躺在地上,紅血白雪,刺眼奪目。
月流光突地跑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反身將她摟住,“你究竟想做甚!”他怒怒發(fā)弩張狠狠道,“殺你!”花伴月左手被他抓住,另一只手抓著發(fā)簪毫不客氣的向她刺去,月流光狠狠摟住她,花伴月身子極弱,但這怒極攻心一刺快、狠、而準(zhǔn),月流光心念于她,“唰”一聲皮肉破碎之響,血從月流光的胸口流了下來,也不在意,一把抱起花伴月,王未央宮殿內(nèi)走去。
“放我下來!”花伴月被她抱住,又欲掙扎,流光帶著她走了幾步,一滴血滴在花伴月臉上,花伴月一愣,只見他踉蹌幾下,帶著她,應(yīng)聲倒下。
啪一聲響,花伴月呆呆的瞧著他,眉目間泛出僵硬古怪的神色——她未有想到她真的能刺到月流光,更未想到他居然會刺中他的心臟,居然就這樣輕易死了?
月流光躺在地上,抬起一抹溫柔的笑意,“伴……月……不哭……”昏迷中,月流光毫無意識的喃喃,“雪……人……梅……”
“雪人……梅……”花?花伴月一怔,半晌反應(yīng)過來,“哈”一笑,臉上竟是古怪笑意……她真的殺了月流光?她真的殺了月流光!哈哈哈……她終于殺了月流光!
花伴月癡癡的笑,看著不省人事的月流光,不顧尖叫驚慌的丫鬟,癱在地面笑得分外猖狂,“素懸,素懸……月流光終于死了……哈哈……終于死了……”笑著笑著,有淚在眼睫上熠熠生光。
月流光,居然真的……死了……
那個本來有點偏執(zhí)有點猖狂卻是對他溫柔很好的人啊……
雪人……梅花……
胸口猛地一痛!
原來……第一次與她相遇的不是月素懸……為什么是月流光?身軀漸漸沉重下去,而心卻是越發(fā)剔透,那些久遠(yuǎn)的記憶越發(fā)清明地浮了出來。
雪落無聲的夜,未央宮前,梅隱生香,花伴月第一次遇到月流光,她逼月流光為她堆雪人,月流光截了枝梅花給她,笑道,“我只替自己的夫人堆雪人,你以后答應(yīng)讓我娶你我就堆!”
花伴月噗哧一聲指著她的鼻子嗤笑,“爹爹說我花伴月是美人是傾國紅顏,長大了艷美天下無雙!以后當(dāng)然要嫁給英雄!怎的會做你夫人?”于是月流光問他“嫁給皇帝可不可以!”她“嗯”一聲在他面前轉(zhuǎn)了兩個圈圈,“皇帝是皇子才可以繼承的……你怎會成為皇帝?大笨蛋!”她嗔笑。月流光小小年紀(jì),卻是衣袖一拂,不以為然的看著花伴月,十分狂傲的笑,“帝王之才,吾有!”
之后兩人你一言我一句開始堆雪人,再后來月流光帶她去見月素懸……但是為什么會一直認(rèn)為是月素懸呢?花伴月凄凄的笑,記憶里……月素懸很溫柔很寵他……月流光很傲很狂,所以她一直以為會為她堆雪人的是素懸而不是流光……
花伴月視線慢慢滑倒夜空,她喜歡月流光,但是月素懸一直都很寵溺她……后來為了她為了權(quán)位兩兄弟爭鋒相對……她夾在中間……后來……先皇死了……再后來……爹爹死了、皇后死了……素懸也死了……她恨月流光殺了素懸,殺了自己相伴多年的兄弟,殺了他父親,或許……先皇的死也與她他脫不了關(guān)系,每每想到如此的時候她感到心寒,害怕。
爹爹的死甚至注定花伴月與月流光生生世世,只遺仇恨!
月流光死了,他終于死了……被自己一簪子刺死……花伴月的胸口突然痛了起來,茫然的睜著眼睛,心里空空蕩蕩,突然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么,眼前突然一黑,一人影悄然的站到她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花伴月猛地一驚,“你……”
“伴月,好久不見。”月素懸淡淡的看著他,溫溫柔柔的笑,面色一如既往的寵溺,但花半月大大的睜著眼睛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只從幽冥地獄爬出來的鬼,駭然脫口,“你未死?”
“我未死。”月素懸淡淡的笑,慢慢地在花伴月面前蹲下來,“但是流光死了。”他溫柔的說。
花伴月驀地一震,臉色瞬間蒼白,她突然明白一切,越發(fā)苦笑的看著她,“你殺了他!”她表情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者徹底荒唐,“你好卑鄙!”眼淚奪眶而出,心里一片空白,痛得麻木,連想憤怒都已然無能為力,只得凄然一笑,“你利用我殺了流光!”
月素懸微微一笑,“伴月,朕帶你回宮!彼麥厝岬牡,“以后,朕是皇帝,你便是朕唯一的皇后!”
“你未死!”花伴月怔怔的盯著她,依舊癡癡的問,對月素懸的話惘若未聞。
“朕未死!痹滤貞彝崎_月流光的尸體,還未登基,便以朕稱之,其野心昭昭,無不讓人汗顏,“朕未死,朕一直在未央宮的密室內(nèi),未央宮的丫鬟中有朕的心腹……流光誅殺的‘月素懸’是朕的‘影子’!彼鸹ò樵拢p嘆,“伴月……這兩年真是辛苦你了!
“簪子……有毒?”花伴月笑著的嘴角裂得更開了一點,若不是簪子原本被浸淬了毒藥,又如何能讓流光那般輕易死去……“哈!”花伴月冷笑,漸漸的笑得越發(fā)大聲,最后仰天大笑,月素懸啊月素懸,你我不愧為十幾年相交的朋友,月素懸可真了解花伴月的性情!
“伴月……你累了……回宮好好歇息!痹滤貞依砹死硭陌l(fā)絲,知她心情懷,無意多說,輕嘆一聲,正欲往未央宮殿內(nèi)走,未央宮各個角落里突地鉆出許多禁衛(wèi)軍來,密密麻麻,不下百人,均是月流光的心腹將士!月素懸倏然一驚,月流光身軀動了一下,已然從地上爬起來,“素懸,好久不見!”月流光輕輕地笑,胸口受傷,月流光臉色略微的蒼白,卻不失穩(wěn)重端莊之氣質(zhì)。
“你!”
“你都未死,為兄怎會先你而去!”月流光自信的笑,“素月你我二十幾年兄弟,相識非是一兩個寒暑,為兄又如何不知你呢?”他背脊挺得筆直的看著他,掃了一眼他懷中的花伴月,最后將視線定在月素懸臉上,了然的笑,“早在兩年前,為兄就知你未死……那時你見大勢已去,難以與吾抗衡,于是詐死謀劃心腹入未央宮,一邊安排兵士蟄伏起來休養(yǎng)生息以待時清,一點一點,朕看得清清楚楚……”
“因為我們太熟了!痹滤貞铱嘈,他本安排了兵士今夜入宮,但見此情此境,知大勢一如當(dāng)日逝去,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我們以前是太好了!”月流光同樣笑,瞬子里卻未有半分喜悅,“素懸……”他手輕輕一抬,一個禁衛(wèi)遞了一張弓到他手里, “素懸,若當(dāng)日你不是先下手為強實行宮變、不是你殺了父皇、陷害我母后蕭皇后,為兄不會殺你……若不是當(dāng)初你殺了花丞相嫁禍于朕,讓伴月恨我,朕亦不會殺你……”
他的眼睛緩緩掃了花伴月一眼,回到月素懸臉上,“自古皇權(quán)之爭,成王敗寇,哪個皇帝不是滿手血腥坐上皇位?所以你謀朕害朕,朕不怪你,但是,你最不該,不該殺了父皇,不該毒死我母親,不該讓伴月以為是我殺父皇母后殺了花丞相而恨我……更不該讓伴月為你傷心……”緩緩拉弓,“素月,現(xiàn)天下初定,皇位之爭早該結(jié)束,既然在兩年前你就死了,那么,現(xiàn)在你也應(yīng)順應(yīng)天命而死!”
“呵!”月素懸一聲冷笑,用花伴月做盾牌擋在前面,“流光!成王敗寇,但你舍得讓伴月死么?”
他低低的笑,笑容依舊溫和,但此時此刻任誰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溫和,他只是看起來溫和而已!
花伴月呆呆的聽著他們對話,早已經(jīng)癡了,月素懸將她擋在前面作盾他也恍若未覺,流光引弓蓄勢待發(fā),從他拉弓開始,他一直未有看花伴月,月素懸直直的注視著月流光,看著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開——從他將花伴月?lián)踉谇懊骈_始,他亦一直未有看這個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同伴,偶然目光流轉(zhuǎn),乍然之間,他臉上掠過一絲詫然的表情,怔了一下。
“唰”一聲輕響。
花伴月跟著月素懸頹然倒下了。
月流光的收箭。
這一刻,所有禁軍,包括月流光在內(nèi),同時盯住那兩個倒下的人。
中箭的人是月素懸。
大雪迷漫,風(fēng)勢更盛,月素懸頹然倒在地上,癡癡地望著天空,終是——
死、不、冥、目!
在月流光發(fā)箭的最后一刻,月素懸看見——
更多的淚水,從花伴月癡木干渴的眼眶中流了下來,伴隨著那淚,花伴月眼眸中透出的是——傷心欲絕!
為先皇傷心、為皇后傷心,為自己爹傷心,為月流光傷心,為自己傷心,也為他……傷心……
傷心至絕望!
絕望到,甚至連活著都傷心……
月素懸死了,死不瞑目,但是他死的時候嘴角帶笑,右手輕輕舉起,如往昔般的淡淡溫柔從他那漂亮的瞬子里透了出來,“伴……月不……”
不要傷心?還是不要哭?他終究未有說出來。
手高高的舉在半空,突地垂下……
他永遠(yuǎn)未能替花伴月擦去眼角的淚水。
這時月流光走了過來,用手替自己的兄弟闔上眼睛,抱起癡呆了的花伴月往未央宮走去。
今夜未央。
雪……下得更大了……
弘歷二年三月十三,未央宮變第三日,有宮女發(fā)現(xiàn)花伴月的尸體被高高的懸掛在宮殿的梁上,用來自盡的“白綾”是未央宮用來系布簾的繩子,待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披頭散發(fā),瞳仁大睜,長長的舌頭從嘴巴里吐出來,死相極為恐怖。
離她的尸體不遠(yuǎn)的書桌上,留著一張用毛筆寫過的紙,紙上字跡娟秀:
自古紅顏,幾多長命?
百代英雄,為權(quán)折腰。
緣盡糾纏,兩兩相傷,
來世,萬水千山,唯愿平凡!
紅顏雖好,好不及江山如畫!皇權(quán)爭位,又豈是一個女子能夠左右的?
花伴月死時,皇帝月流光正在批閱奏章,聞之噩耗,停下筆,閉著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吩咐人把花伴月厚葬了。
因為花伴月生前什么都未被冊封,所以,花伴月之身被埋在了御花園里涼亭之下,與月素懸的尸體埋在一起——那是月流光月素懸三人最初盡情歌舞賦詩斗棋的地方,三人過得最快樂的時光皆在于此!
雖然花伴月和月素懸的死流光皇帝什么都未說,但服侍的太監(jiān)看見,每每深夜批完奏折,特別是寒冬下雪之時,流光皇帝總會到御花園里,一站,就是好幾個個時辰。
弘歷三十二年,流光皇帝駕崩,時年五十三歲。
流光帝在位三十二年之間,勵精圖治,百業(yè)興盛,華州月國繁榮兵強更盛先皇,造就華州月國史上繼明皇之后的又一盛世,史稱“開元!蹦巳 霸俅伍_創(chuàng)盛元”之意。
流光皇帝一生節(jié)儉,駕崩之前雖然修了皇陵,駕崩之后后事亦料理得相當(dāng)簡潔。
后有宮中密聞,流光帝真正龍體被埋在御花園涼亭之下,死之后有人從他身上搜出一頁紙筏,據(jù)傳是當(dāng)年花伴月死前留下的遺信,紙筏上面字跡娟秀,但在其背面又被流光帝添了數(shù)筆:
英雄江湖,梟雄天下,王者所追之為何?
有時,盡管是帝王貴胄,天下第一,仍是……無從選擇……
【未央歌.終.by凰予蓮生(端木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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