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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
“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彼麤_我大吼,我報復性地關上門,向電梯間走去時忍不住回頭
看看那墨綠色的防盜門,就這么砰的一聲,把五年的情分關在了門里。我不是娜拉,這也
不是個玩偶之家,可是我還是要離開,為什么呢?
坦白說,我們不是不相愛的!谲囌镜溶嚨臅r候,我開始檢討我們的婚姻。——可是
相愛有什么用呢?《神雕》里那個到死都沒褪去守宮砂的李莫愁,不也有過年少時光,守
著古墓里一盞油燈,昏黃之下繡絲帕的嬌憨未必不引人遐思,可是有什么用,到頭來終于
由愛生恨,這樣的事,放到千年之后的現(xiàn)實里,一樣合情合理。我嘆口氣,最重要今晚該
有個地方去,治安再好,我也沒有露宿街頭的勇氣。
不得己,半夜按響了杯子的門鈴。
“你永遠揭穿我,特地跑了看我卸妝后有多慘不忍睹!北訌谋淅锶〗圩铀o我——
小資一點的叫法叫橙汁。
“就一晚,明天我就去找房子!
“你當滿大街都是出租的房子?你等著,我把客房整理給你。”杯子打著哈欠走進去,
“我這樣的朋友,實在現(xiàn)在不多了。”
我微笑,的確是。
天,我竟然還笑得出來,我現(xiàn)在的身份可是負氣出走的妻子啊。
躺到杯子客房里軟綿綿的床上,我繼續(xù)回味到目前為止相當失敗的婚姻。
五年前,我在商場遇到李瞿,他在挑一款zippo的打火機,久久拿不定主意,樣子仿佛一個
彷徨失措的孩子。為著那會激發(fā)所有女人母性的眼神,我自顧自上前拿了一款瑞士軍刀讓
小姐包起來,乘她開單的空,閑閑的說“那只銀灰的好像不錯,什么價錢?”問的是售貨
員,眼睛卻看向他。
我去收銀臺付了錢回來,他已經不在了,導購小姐笑著把袋子遞給我,邊說:“小姐多虧
你一句話,那位先生對著那兩只打火機已經多半個小時了!
我笑笑,只覺得他是個精益求精的人,或者有點優(yōu)柔寡斷,誰知道呢,一個陌生人的事。
也許是緣分,或者叫機會率,第二天在酒吧,我又遇到他,這次他的情況就不太妙了。那
個高挑的女人把一塊閃光的金屬擲在地上,“到分手了你還不知道我喜歡紅色,你根本就
沒愛過我!”那女郎拎起亮紅色的晚妝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微側身拾起那塊金屬——姿勢很是優(yōu)雅——也許因為是他不要人家的緣故。畢竟是勝利
者。我認出他,但是并沒有要搭訕的意思,這種時候,他五米之內我都不準備靠近,可是
他直起身的那一刻,還是看到了我。
我朝他笑笑,迅速走到落地窗邊的一張臺子坐下,要了一份沙律,看窗外來來往往的衣裝
仕女。
侍者端來我的沙律,還有一杯橙汁。
“咦,貴店今天有活動么?派送飲料!
“不,是那邊那位先生請的,說謝謝你幫他挑了打火機,非常合手!
簡直要啞然失笑,送要拜拜的女朋友的東西竟然合他的手?抬眼望去,他已經離開了。
——也許這就是都市里的生活方式,陌生人陌生事,卻更加溫暖貼心。其實同一屋檐下那
些同事,見人笑臉相迎,背后一樣板起臉來互相數(shù)落,我與他們又何嘗不陌生呢?
我下意思看向床頭柜上喝殘的橙汁,心下竟然有點凄惶,從那時起我們每次約會他也是點
橙汁給我,從來沒有問過我想喝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有點想當然,何況哪個男人
沒有一點專制的地方,這種霸道也曾是我心醉的原因之一。
天邊已泛白,淺淺的朝陽從樓宇后爬上來,像爬山一樣吃力。反正睡不著,樂得做早飯,
杯子大概也是早晨要睡到最后一分鐘那種人,和結婚前的我沒有多大出入,婚后為著他,
每天起早貪黑地做這做那,清晨在寂寥的廚房里熱牛奶,煮咖啡,想起還在床上酣睡的他
,心里溫柔地牽痛,于是心甘情愿放棄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為他熨襯衣,洗襪子——他的
襪子沒有經過手洗的工序根本就等于沒洗,那日問他沒有我都是怎么處理這些襪子的,他
竟然答我,“從來都是把露在鞋外的部分洗洗就算了,實在要去人家家里做客,就特特換
了新的才出門!闭f的時候調皮地和我眨眼,又從背后把我抱住,“老婆,辛苦你啦!
——那感覺,也曾那樣甜蜜。
——可是誰第一次皺起了眉頭?
——又是誰第一次沒有理由地晚歸?
——又是誰第一次用冰冷的疏離的眼神拒絕了浪漫的月光?
我蹲在廚房間冰涼的瓷磚上,以手掩面,哀哀哭泣。
“怪只怪幸福去得太快,相愛容易相處太難,——所以我是抱定主意要單身了。”杯子面
無表情地從我身上探過去取烤好的面包,“真好,有現(xiàn)成的早飯吃,瓶子你先別忙著找房
了,住在這不好么?”——杯子看似無心的一句話,言下之意,你們也許還沒到那個地步
,說不定過幾天他也就來接你回去了,到時你心一軟,那租下的房子該怎么辦?
我掙扎著站起來,把煮好的咖啡倒進杯子里,他一向要兩塊糖的,說“我怕苦。”然后半
彎著嘴角笑起來,一雙眼睛不知道有多壞。
說來說去,我們大概就該有這場相遇,兩個星期后我跟著boss去簽約,兩家公司竟然在一
棟寫字樓里,幾層電梯的事,他坐在談判桌那邊,淡淡答:“對不起,我剛剛上任,這份
和約我們要再研究研究,今天累你們白跑一趟,中午我請客吧!
老板氣結,臉上卻依然是笑,“這么大的case,慎重是應該的,至于吃飯,不敢勞李先生
破費,原該我們做東的,等簽了我們約多些同事再慶?珊茫俊
“也好,”他幾乎是一臉倨傲,“我是怕未必有這一天!
才出門口,Boss的鉛筆應聲而斷,“怎么這樣做生意?”我不是替他講話,可是那合同定
得像不平等條約,幾乎一邊倒,上一任仿佛故意要留點事下來讓繼任難堪。
第二天,老板把企劃丟在我桌上:“你去和他談吧,條件上不用摳那么死,我們退一步就
好,擬好草稿給我過目!薄磥硭彩侵肋@案子不妥的,又怎么怨得人不簽呢?
中午我照著名片撥了電話過去,才知道他叫李瞿。
“既然你們這么有誠意,一起吃頓飯吧!彼陔娫捘穷^懶懶地答,“街角新開的土耳其
烤肉我還沒去過,不如去那兒吧!薄敛谎陲椝募俟珴。
“咦,只有你一個人?你樓上那位呢?”看到我單刀赴會,他臉色變了一變,“其實我是
誠心請這頓飯的,和約我看了,幾個地方改改就好簽了,你的上司不來怎么簽呢?”
“陳先生今天實在是走不開,要不說什么也是要趕來的。但是既然派我來了,李先生讓我
空手回去怎么好交差呢?——當然,李先生果真信不過我也可以理解——我資歷本來淺,
要不這頓我請,下次讓陳先生親自來談?”
他突然笑了,“此話當真?那就點菜吧。”把一只銀灰的打火機放在桌上,翻開菜單來看
。那家店的菜色我一樣也沒記住,只是覺得他每點一個菜我的心就很不規(guī)律地跳一下,他
合上菜單我快得心肌梗阻了。
我只敢點沙律,好在這玩意不貴且家家店里都有,最要緊不掉面子,明擺著是節(jié)食菜品。
“再給這位女士來杯橙汁!彼愿朗陶。
那一瞬間,我的心又跳了一次——他記得,他記得,他是記得我的。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用zippo作分手禮的男人身邊會缺女伴嗎?我似乎太過天真了。
飯后他付了賬,“都說好了我請的,怎么好叫你掏荷包——你樓上不來是他的損失。”
我們一道回公司,在他的辦公室里改了和約上幾項條款,他并沒有要逼人太甚的意思。乘
他上洗手間的當兒,我在皮沙發(fā)上伸了個懶腰,昨晚玩太瘋,困得不得了,冬天正午的金
色陽光照進來,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醒來三點一刻,本來還不會醒,手機在包里響個不停,反復唱著“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
…”尾音拉長,我翻開蓋它又停了。氣得我對著手機喊:“我買你不是當鬧鐘的。”突然
醒過神來,抬眼一看,李瞿坐在桌前饒有幸致地看我,“不好意思,十分鐘后有個客人要
來,只好叫醒你!憷习迥沁,大可以說我們談和約談到現(xiàn)在,反正你是一直在我辦
公室里。”——雖然是好心好意的一番話,在我聽來卻說不出的曖昧,這時候蓬頭垢面從
人家老板的辦公室里出去,就更加叫人費思量了。
但是這種事有了第一次難保沒第二次,再者他辦公室的沙發(fā)實在好睡,冬天精神本來差,
又天天被老板呼來喝去的,結果午睡上了癮,他依然每次用手機叫我,有時候睡不熟,可
以感覺到他在看我,他的呼吸噴到我臉上,癢癢的很是愜意!莻時候,大抵他還是
愛我的吧。
是啊,不愛我們又怎么會這樣一年又一年地一起走來,經過那么些瑣碎建立一個家庭,還
一度想過“造人”的計劃——轉眼,灰飛煙滅了。
然而感傷歸感傷,班照樣要上,活照樣要干,這時候才體會到職業(yè)對于女性的重要,不僅
經濟獨立隨時可以拍拍手離家出走,還可以寄情工作,一忙起來不渾然忘我都不行。
依然記得第一次升職的情景,以部門經理的名義給他寄工作信函,結果他拎著個公事包一
臉嚴肅地進了餐廳,卻是他的她在頻頻揮手,至今記得他那一瞬間軟化下來的神情,心里
一陣陣蕩起甜蜜的漣漪。
坐下來了還問,“你拿你樓上的信到處發(fā),不要命啦?”
但笑不語,翻著沙律。
“啊,你,你升了!”他腦筋轉過彎來,“給我買禮物了沒?”我莞兒,大孩子一樣的男
人。
五年了,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哪里都有關于他的回憶,哪里都有減不斷理還亂的紛擾。
“真想站起來拿了包就走,環(huán)游世界,浪跡天涯,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你一走,這些和約怎么辦?沒你的簽字,我們要怎么交差?老板你可憐可憐我們這些有
今天沒明天的伙計不要一走了之啊!泵貢∶妆е化B文件進來。
“放心,放得下誰也放不下你呀!庇羞@樣的秘書常?梢詻]大沒小打打趣,多好。
“哪里,你第一個放不下的該是李先生吧?——不對,你們可以一起走的——你們一向模
范!毙∶仔χ殖鋈チ。
她們哪里知道,什么感情都不是堅不可摧的,再嚴加防范也沒有意義。
下班的時候已經有點恍惚,昨夜沒睡,又神經緊張了一天,望著街頭熙熙攘攘的人潮,懷
疑自己身在何方。不用趕著去買菜,不用回去煲湯,不用擔心早上曬出去的被子會不會返
潮,
突然可以放慢腳步欣賞沿街的風景,又開了幾家時裝店,又多了幾家咖啡館,城市每天都
在變化,不用回去對著那張臉生氣,突如其來的自由反而讓人不知所措。
買了幾件衣服,推開一家叫“邊沿”的咖啡館的玻璃門,叫一杯咖啡,就這么坐到華燈初
上——很久很久沒有這么悠閑地聽過音樂了,像掛著一塊永遠的心事一樣掛著他,難道真
這么掛一輩子?——也許到頭來人家并不領情,還要大吼“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薄
這樣的家誰稀罕?
也不記得為著什么吵起來的,氣氛缺乏潤滑太過干燥,一點小小火星能燃著一片原野。
只記得他把一雙腳擱在剛擦過的茶幾上,空氣里一股咸魚味,叫他去洗洗他卻賴著不動,
忍不住就挑高了聲線,“你這人怎么就不珍惜別人的勞動呢?從來也不替人著想?”聲音
里深深的怨懟。
“我怎么不珍惜你勞動了?不就是在沙發(fā)上坐坐么?礙著你什么了?我自己的家我都不能
自由自在?”
“你的家你的家,那我是什么,雇用工?老媽子?也別太自私!
“我怎么自私了,我藏著什么好的不給你吃還是偷存著私房了?”
“吃吃吃,知道吃的就是你了——不說我也不提了,稍微味道差些撂下筷子就罷,結婚到
現(xiàn)在你做過幾次飯洗過幾次碗了?”
……
大部分時候吵到最后大家房門一關就完了,然而這次實在不想再忍下去了,摔下圍裙憤而
出走,身后砰的關上的防盜門仿佛可以隔絕一切爭執(zhí)。
回到杯子處看到她留的條,這丫頭又出去瘋去了。
而我,有了他,早就與更多的他斷了聯(lián)系,突然有一天回頭去看,各人有各人的去處,留
下的,不過是一個婚姻不順的怨婦。
一天這樣過去了,一個星期也可以這樣過去,那一個月呢,一年呢?不知不覺也許一輩子
也這樣過去了,女人能有幾年的鮮活顏色,都給了他,他還在那不知足?已經多久沒去健
身房了,“練了好久的瑜珈就這么放下多可惜,”健身房的教練這么說時心里還想她是不
想失掉一個客人,現(xiàn)在想來,連自己都舍不得,可是為了他吃得好一點,烹飪課還是要去
上的,學了新菜回去獻寶一樣做給他嘗,從標準菜譜一點點改進成他私人菜單上的保留曲
目,這些他大抵也是不知道的。
知道了也不過贊一聲老婆你辛苦了,千篇一律,轉眼即忘。
第二天掙扎著起來,上班下班,到健身房報到,往瑜珈墊上一坐,音樂響處渾然忘我。
第二個星期就到房屋中介登了記,天氣轉涼,毛衣卻還在那邊,中午時間不夠,總要到下
午才好去取,遇上了多么尷尬。杯子不再旁敲側擊勸我。她最近遇上了一個“很可能是Mr
.right的人,忙得不亦樂乎!蔽也缓么驌羲欢敵跷液螄L不認為李瞿是對的人,結果
呢?
我拖著箱子回去取毛衣,打開門卻見一屋子的人,馬上有人問:“咦,嫂子回來了,不是
要去一個月的么?”
“啊,出差?”電光火石間明白過來,“是啊,這邊有點急事又趕回來。你們別理我,繼
續(xù)唱!蓖现渥舆M門,他后腳跟進來,合上門,倚著柜門看我。
“我回來拿毛衣,不會耽擱太久。”
“能不能留一晚呢?”——怎么,難道他也牽掛著我?——“他們還不知道,你這一走…
…”——呵呵,原來如此,何潤希啊何潤希,你怎么這么傻呢?他怎么會是真心留你?
“還好有兩間睡房!薄蝗粦c幸當初沒有一時高興裝修兩個書房出來。我坐在床上重
重嘆口氣,往箱子里放衣服的手也停了下來,拍拍大床——從床墊到棉被枕頭哪一樣不是
費了我大量腦細胞的?——“我要睡主臥。”
“這個自然,”他突然笑起來“你難得來,好的自然讓給你!
是嗎,所以我天天在的時候就壞的我來嘗?!
要是放平時脾氣也就上來了,但是算了,都到這分上了,還和他爭什么?開始的時候記憶
是那么美好,結束了也客客氣氣大家留點余地。
“我去廚房看看有沒什么可幫忙的。”我放下毛衣。
“不用了,你早點睡吧!
“李先生,”我兩手叉腰“你以前帶一幫子人回來我有哪那次不是從頭招呼到尾的,作戲
索性作到底!蔽野菏组煵酵庾,依然聽到他在背后那壞壞的笑聲。
我的天,這幫人對我的廚房都做了什么?!我不住心疼我那些美麗的臺布,餐巾,碎了的
水晶高腳杯,缺了口的咖啡杯。水池里杯碟堆得山樣高,到處掛著東一條西一條的也不知
道什么菜留下來的湯汁。舊的像一道道疤,新的還粘手。
“怕鐘點工不太牢靠,我又沒空盯在邊上看,而且家里多一個人真正別扭。”他解釋,低
著頭好像做錯事——永遠長不大。
本想說:哪里有我這樣不花錢還貼錢任勞又任怨的鐘點工呢?你也太天真了吧?想想還是
作罷,沉默地收拾起來,他的朋友進來了就說:“還是要嫂子在這廚房才比較踩得進來。
”
可是有什么用,只要他看不到,我的努力一樣齊齊歸零。
晚上忍不住收拾了房間,早晨起來做好早餐又趕去杯子那把箱子放下,帶著這么個龐然大
物去上班是要費一番唇舌的。中午收到房屋中介的消息,馬不停蹄地去看房子,對牢四面
的墻壁,感嘆著又要來一次白手起家。只是上一次是滿懷憧憬的奔忙,兩個人有商有量,
我愛藍他愛灰,然而每每還是遷就我的意見,更多的時候他只是說:“老婆,浴缸不好不
裝的吧?”“老婆,書房還是要的吧?”生怕講錯一句,惹當時煩躁的我生氣。——曾經
,他也是懂得體諒人的吧。
這個城市的秋天就在我從公司到杯子家的兩點一線的生活中漸漸地深了,沿街的梧桐總是
在風過的時候飄下一兩片滿是斑點的枯葉,“一葉知秋”——有時候我會想,我們的婚姻
也像這飄零的落葉,終歸是要入土了。
小米有次神秘兮兮地跑進來告訴我:“老板,我和你說了你別生氣,也許我看錯了,但是
昨天我真的看到李總和十四樓那個妖精出去了。”她撇撇嘴,“大約我真的看錯了,你們
怎么會……你當我多嘴吧!薄^十四樓的妖精,也是一個美麗的白領,只是與小米
她們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會說,“謝謝你,小米,不過我還是愿意相信他的!
但是這回,我只是輕輕頷首,“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
“你,你已經知道了?老板,這個事你可不能就這么算了!毙∶罪@然會錯了我的意思。
“放心,我有分寸。”我不想多說,“小米,遠程公司的文件什么時候可以給我?”我下
逐客令。
“很快。”小米知趣的離去,帶上門的時候留下一個含義復雜的眼神。
我靠在椅子上突然覺得很累,難道我們就這樣結束了,沒有了,不算了,經歷過的那些日
子都到哪里去了?時間太快。幸福自顧自飛遠,留下的不過是我和一地的記憶的碎片。
人人都有這樣的經歷,最不想看到的事總是在最壞的情況下發(fā)生了。
在電梯里,還是遇到了他們,然而只是輕輕打個招呼,我率先走了出去。他在后面叫住我
,“潤希,可不可以和你說幾句?”
“好,”是該有個了斷了,“街口那家意大利面館,我還沒去過!泵髦詈掎u汁濃厚
的意大利菜,但這是我最后一次對他任性,將來,我們會是客客氣氣的朋友,只是很多很
多年后,想起對方,也許心下還有溫柔的繾綣。
“那明天中午如何?”——呵,他的今晚有人率先預定了。
“沒問題,先到先等。我還要去上課,少陪了!蔽衣郧飞,又向他的新女伴笑笑,離開
了。
瑜珈課上一直無法放松,干脆退出來喝點東西。
“我煮咖啡,一起嗎?”休息室里已經有人先到了。
“謝謝,如果不麻煩的話。”咖啡已經香氣四溢,我的舌頭不想拒絕。
“你好像每天來練瑜珈!
“是的,疏緩壓力很有效!薄排遣寂寞。
“還排遣寂寞。”他笑,然而并沒有嘲諷的意思,“我也愿意用運動來消磨時間——你相
信嗎,我曾經快兩百斤!蔽页泽@的看向他,他的身型幾乎堪稱一流。
“我以前和他差不多!彼钢鴫ι弦粡埡,海報上肥胖的外國男人一臉失意。
“生命在于運動。”我笑,“謝謝!苯舆^他的咖啡,聞著已經是一種享受。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牛排館……”——他這是在約我嗎?我可是有夫之婦。——“你在聽
嗎?”
“什么?”
“我是說,牛排,也許你明晚會有興趣……”他有點語無倫次,但是眼神里有熱切的期待
——有多久沒有享受過男士這樣的眼神了,當他認為一切理所當然,我變成了需索無度的
女人。然而,為什么不?管他呢,這是我的生活。
“當然,我已經節(jié)食節(jié)得快忘記牛排是什么味道了。”我微笑。
離開健身房的時候他追出來,已經換掉了運動服,西裝革履把他顯得更加修長,“我的名
片。”他依然羞澀,靦腆地笑。
“這是我的!
“何潤希,真是好聽的名字!
當亞當遇上夏娃,他會不會稱贊她的名字?
杯子沒有回來,這次她大概是來真的了,因為昨天她還紅著眼,今天卻在電話那頭歡天喜
地地說她回不來了。戀愛中的人,每一次爭執(zhí)都靠近一點,婚姻中的人,每一場埋怨都疏
離一些,到最后那根叫愛情的線繃斷了,就沒有以后了。沒想到,我已經是過來人了。
拽著這張陌生人的名片,“齊威”,又一個陌生的名字,類似的名字在這座城市有幾千幾
萬,然而對我而言,有意義的也不過一個,過去是“李瞿”,將來會是誰?
我到得太早,坐在餐廳里要了一杯礦泉水,他一直不知道,我最喜歡的飲料是它。現(xiàn)在,
他也不需要再知道了。
“對不起,我遲到了!彼聛,微涼的秋日一頭熱汗!坝袀客戶太難纏!
“沒關系,我也剛到——工作為先,應該的。”要攤牌了,希望我手上的牌不要太難看,
即使輸也要輸?shù)闷敛藕谩?br> 他異常驚訝地看我。
“怎么了,你別告訴我我的妝又花了!
“不是,只是你現(xiàn)在突然……”他在尋找合適的詞語,他想說什么?“總之,和原來不一
樣了,可是又說不出是哪里起了變化!
當然要不一樣,離家出走的女人,丈夫乘機和別的女人勾肩搭背,當然要不一樣。
“是嗎,大概最近睡得好一點,胖了!蔽倚Γ奖蛹业牡诙炀团f態(tài)復萌,早晨賴在
床上愣是不想起來。
“是嗎,我倒覺得你清減了!哺,對,大度!焙牵瓉砦以谒劾镆恢笔莻小家
子氣的女人啊。
“這也是環(huán)境造人,看不入眼的事何其之多,一樣樣氣過去,我還怎么過下去?也只好睜
只眼閉只眼了!北热缥艺煞蛟谖已燮さ紫陆o我難堪,我又有什么辦法?
“l(fā)ily的公司最近和我們在談一個case……”他不是沒聽出來,大家都不是笨人。
“當初我的公司不也和你談過case嗎?”我不動聲色地答他,“這家店的意大利面真正不
錯,點菜吧!钡竭@時候了,也沒什么好解釋的了,快散伙了,舊賬何必翻。
“原來你喜歡礦泉水!笨次抑稽c了杯水,他有點失望。
“對不起,一直忘記告訴你。”原來你一直不知道,我在心里默念,我忘記告訴你的事大
概還有很多,而你也從來不問。我以為我們是有默契的,看來也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
“房子不如賣了吧,這樣方便算一點。”他輕輕說,小心翼翼。
“不,拿去估價,我付另一半錢!蹦鞘俏乙皇植俎k的小巢,對我而言,不僅僅是一張晚
上可以倒下去睡的床。
“一個人供那樣的房子,會很吃力。”
“沒關系,我吃的不多,將來還可以再吃少一點。”錢都是省出來的,花出去就沒有了。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然而他還是讓著我多些,平分了存款——雖然他一向比我掙得多。
“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應該的,花錢上我也是大頭。每次帶朋友回來——辛苦你了!薄⒉皇菦]有看到
我的努力,可是看到了,又怎么樣呢?
“下星期去簽字吧!鄙媳苛艿臅r候我說。
“好!
我們的婚姻就在冰淇淋漸漸融化的過程中無疾而終。
齊威這人有個特點,愛說笑話,所幸都很好笑,總之一餐牛排吃下來,我無數(shù)次笑岔了氣
。突然覺得自己很沒心沒肺,中午才和現(xiàn)任丈夫在談分手的事,晚上已經把他忘得干干凈
凈了。
“那我怎么辦呢?又彎不下腰揀我的三文治,就只好餓肚子了,所以從那時起我決定減肥
,這樣下次就不會因為三文治掉在地上要餓肚子了。”他做了個鬼臉。
后來我們去聽音樂劇,我竟然很下里巴人地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唉,多么丟臉!被厝サ穆飞衔邑W試@息。
“沒關系,你也沒有很大聲的打鼾啦。”
“什么,我打鼾了?”
“別這么激動,我在開車啊小姐——你的鼾聲也不大,就是我反正從你睡著后就不知道舞
臺上在唱什么了,像看默片一樣!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我雙手掩面,“完了,我太丟臉了!
“沒事,反正他們也都不認識你。”
“他們?”
“啊,是啊,有那么一瞬間你的吸引力超過了舞臺他們都轉過來看你了!耶敃r真覺
得很驕傲的。”他又在做鬼臉。
“你承認吧,你是騙我的。”
“你才知道。俊彼,“你睡著的時候像嬰兒一樣,還會笑!
不久全公司都知道了我婚變的消息,走到哪都覺得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而他和lily卻悄
悄分手了。很快,會有rose,susan,很多很多旁的女人走進他的生活,他的身邊永遠不會
缺少女伴,這個我早已知道。
一個月后他搬走,我又搬了回去,重新裝修了房子,低價處理掉舊家具,色色樣樣挑自己
喜歡的再換上,這個家不再有旁人的味道。多虧了齊威幫著忙里忙外,有一天他突然問我
,“小希,他走的時候有把鑰匙留下嗎?”
第二天我就去換了鎖。
忙中日子容易過,這是我和杯子共同的體會,她忙著籌備婚禮。
“多么好,你給我做一次伴娘,這次補回來了!
“瓶子,我害怕,人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不會的,只要雙方隨時保持警惕——”我和他當初可是太不警惕?
“會不會相互厭倦?”
“也許,所以要每天挖掘他身上的優(yōu)點。”距離太進,容易對對方的缺點明察秋毫,輜銖
必較。“鞭長莫及的時候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瓶子,我可會幸福?”
“你敢說哪個新娘是不幸福的?”
很多年以后,也許給孩子念“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的時候我會停下來想一
想,什么才是幸福,但是現(xiàn)在,我要去搶新娘的捧花,不管幸福與否,先搶下來總沒有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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