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割裂的人生
（只是無聊灌水）
　　一直覺得，宋然的人生，是極其痛苦的。甚至，想找出全文里人生最痛苦的人，一定會有他一個。若說趙彥的人生從中撕開兩半，那么宋然的人生幾乎是被若干事件割裂。
　　幼年的時候，鄭京是南越駐北魏密諜，想來宋然一直和母親與整個家族住在一起，長期見不到父親。直到揚州之戰(zhàn)結束，曾苦心經(jīng)營多年、為國立下功勛的鄭京“退役”回家，卻立刻成為趙煥陰謀的替罪者，身敗名裂，尸骨無存。當六歲的宋然目睹全家老少慘遭殺害，婦女甚至死前還要受到巨大的侮辱，他的人生已經(jīng)不可能正常。
　　被宋師承收養(yǎng)成為趙彥伴讀的那幾年，就是他年過三旬還在追憶的唯一美好時光，帶著兩個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孩子讀書習武四處貪玩的純粹快樂，他后來再也不曾擁有。但即使在這段時光里，揮之不去的噩夢始終困擾著他，只不過他還分不清是回憶還是妄想。直到趙彥十歲那年，十五歲的宋然還有孩子氣的任性，以為趙彥喜歡劉敏不理二人約定，就心生嫉妒怒不可遏，把小孩子扔在雨里賭氣離開。誰想得到這一分開就過了五年，不知宋然是在這段時間就從了軍，還是后來追隨趙彥一同進了軍營，但他很可能正是在這一時期，慢慢意識到那噩夢絕不是一場幻想，決心找出背后的真相。
　　五年后他與年方十五、一心投入軍旅的趙彥重逢，從此十年間信任親厚并肩作戰(zhàn)，性格活潑又志向堅定的趙彥依然是他最大的溫暖，然而這十年間，他也是一步步走上背叛趙彥的道路。多少努力下掌握了軍中諜報的勢力，逐步深入觸及當年的真相；多少忠君愛國的教育在那一瞬間崩塌，九泉之下無數(shù)魂魄的冤屈之下，那個完全無辜地信任著自己的今生摯友身為仇人之子卻顯得多么微不足道；多少個夜半驚醒的噩夢過后，害怕泄露真相的宋然終于再也不肯與趙彥抵足而眠；多少個黑夜里他在唯一的燈火中沉默不動，眷戀而又憎恨這給他溫暖卻又妨礙了他決心的人；多少次旁敲側擊分析利弊，最終也不能勸服趙彥產(chǎn)生奪位之念的宋然，終于送出那封投靠趙謄的書信，打碎眼前脆弱的幸福，只因他若眷戀幸福，就無法告慰所有親人的冤魂。
　　一箭絕情，不久后卻聽聞趙彥的死訊，他來不及做任何事挽回，仿佛沉入無底深淵。不再有軍務繁忙之際偶爾的玩笑打鬧，不再有時常讓他停駐目光的溫暖笑顏，不再有信賴依靠的眼神，不再有那個讓他抱上馬讓他叮嚀休息讓他披衣御寒的身影。直到趙彥埋名北魏的消息傳來，他決定幫助趙彥奪回一切來彌補自己的過失，才恍惚看到了報仇之后的未來應該如何度過，從此絲毫不問趙彥想法地執(zhí)著于此。他的人，一點點變化，從同趙彥在一起時的冷靜，轉為北趙重逢時的冷漠感和殺死李崎等護衛(wèi)時的殘忍血腥，再轉為歷陽重逢時的戾氣外露，又轉為合肥談判時的寥落。趙彥真正的身份被江原一語道破時，他受到怎樣的震撼？他為了取信于趙謄，坐視趙彥被餓得奄奄一息又在眾人圍觀之下受辱在先，坐視他曾身為副帥的軍隊被送上死路、養(yǎng)大自己苦心教導的義父被奸計推向危險遠離權力中心在后，該是什么感想？幫助趙謄奪取大權，最終親手把毒酒灌進趙煥口中，欣賞趙煥死前的恐懼，又有快意幾許，失落繼續(xù)？
　　從此不必噩夢纏身，從此對得起泉下的親人，卻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也失去了人生的目標。黑夜中，他坐在無燈的黑暗里，不再有黑暗中的火光，夢中反復出現(xiàn)的是無憂的童年和無隙的趙彥。幾次相逢，趙彥都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永遠不想要南越的皇位，正如當年斬釘截鐵地拒絕他與趙謄爭奪儲君位置的建議；幾次相逢，被完全占有欲折磨的江原反復向他強調(diào)，自己取代了他在趙彥心中那個至關重要的位置，而且更進一步。三十年人生目標徹底結束的宋然，終于從冷靜變?yōu)榀偪�。他�?zhí)拗地逼迫趙彥跟隨他回到南越奪取帝位，不顧趙彥心心念念的究竟是什么；他不顧一切地要殺死他認為是阻礙的江原，不顧此事成功才真的會毀掉趙彥的一切。趙彥必須按照他設想的方向前行，否則他會失去他的摯友和為自己搭建的新理想，失去唯一的出路。瘋狂的他是自私的，更可怕的是他篤信江原一死他的新理想就能實現(xiàn)，并且一心認為自己才是在為趙彥做唯一正確的打算。他的結局只能是，損失了二十萬大軍和長沙萬戶百姓，損失了長沙城，損失了趙謄的重用，損失了他留在趙彥心中的良好形象。
　　小船之上，趙彥的一劍，將他從瘋狂的執(zhí)念和妄想中刺醒。從此他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奪目的痕跡，直到最后，留書離去。趙彥對他依然有思念，渴望相見——于景庭將劉恒帶到趙彥面前時，先神秘兮兮地讓趙彥猜測是誰，趙彥“心中微動”、“緊張”，見到劉恒時卻“又驚又喜”，他會“驚”，說明他見到的，未必他想到的那個人。聯(lián)系到他剛從裴潛那里聽聞宋師承和宋然的消息，讓他緊張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宋然吧？可惜相見對宋然成了一種諷刺。宋然歸根結底還是自私，或者膽怯，所以才不愿重逢，不愿想起趙彥為了江原毫不猶豫刺向他胸膛的一箭，不愿接受趙彥心中最重要之人的地位不保的真相，不愿讓趙彥看到自己一無所有不知路在何方的落魄之態(tài)，更不愿他和趙彥之間的罅隙，在重逢之際更加鮮明地顯露出來。他，即使從瘋狂的執(zhí)拗中醒悟，畢竟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可以讓趙彥依賴信任、并肩作戰(zhàn)的宋大哥了，不但失去了至關重要的地位，甚至已經(jīng)失去了資格。
　　全文中，趙彥一共看到過宋然三封信的內(nèi)容。一封投給趙謄，出現(xiàn)在趙謄存放機密文件之處；一封表示要幫助趙彥奪取皇位，被馮栩送到趙彥手上；最后一封宣告了永遠的離別，留在鄭氏舊居�；蛟S是巧合，三封信，標志著三段從以往割裂的人生，一段為祖輩的清譽而舍棄了道德與情誼，一段為留住趙彥彌補過失而瘋狂執(zhí)拗，一段在清醒之后放棄一切遠走躲避。不同的目標，不同的方向，脫胎換骨般的割裂，這是薄薄紙張淺淺墨痕無法承載的苦痛，悲哀又無法躲避。
　　看到最后一章里，趙彥匆匆看過他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后，難得有些弱勢地患得患失，一路沿江追趕，竟不知盼望他追得上還是追不上。心中一直回放著一首詞——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只愿多年之后，在普通百姓中間的宋然，已經(jīng)過上尋常人的生活，某日走在街上，又聽到有關越王殿下的最新傳聞，可以從表面到內(nèi)心都平靜地一笑，感謝那個人，曾經(jīng)在自己生命中最黑暗冰冷的歲月里，溫暖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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