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恨雕籠翠羽殘，江南地暖隴西寒。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zhuǎn)難。
　�。_隱《鸚鵡》

　　壹·前塵

　　七葉樹憔悴的葉翩然落地，歸于沉寂。苗疆的秋野亦是寂寞的，不曾平分分毫春夏過剩的喜氣，只是空落落地席卷原野上了無生趣的枯葉，將它們高高地拋上空，再任其生滅。

　　彼此的雙腿已然酸痛得失去了知覺，卻仍然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在撒滿落葉的荒野上�？惮幹挥X得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氣，腿一軟，重重地摔在松軟的枯葉上，震起一地塵埃。凝神屏氣，幾乎可以聽見來路漸漸追上來的馬蹄聲。她拼命想站起身，無奈雙腿癱軟得再也無力支撐，終于放棄。絕望地抬眼望向身前滿眼關(guān)切的男子，欲說還休，晶瑩的淚盈于睫，卻滯在眼眶中倔強的不肯落下。絕望中無聲的情意暗然涌動，決定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他臉色蒼白地對她微笑，寧靜卻堅定。天地?zé)o聲，只這一瞬便是永恒。

　　“嗖”

　　一支羽箭破空，挾卷著寒意射向男子。千鈞一發(fā)之際煙羅不知哪來的氣力，竟站起身飛快撲上了去，直直地受了那支箭。皮肉破裂的聲音從胸口上傳來，溫?zé)岬囊后w夾雜著濃烈的血腥氣從口中噴涌而出。她溫柔地對他微笑，卻看見他溫潤的眉眼瞬間變得悲慟而模糊，直到轟然倒下。

　　貳·師徒

　　驀然睜開眼，夢中的情景猶在眼前。煙羅只覺得窒息一般地痛楚，胸中翻涌著莫名的悲傷，恍然間有流淚的沖動，垂首捂著心口許久才壓制下來。夢境在在暗夜里無休無止地糾纏著她，欲罷不能。這已是第幾次了？

　　望向窗外，日光傾城，清風(fēng)逗弄著小屋門前的竹林，引得竹葉如切切密語般顫抖，唯聞鳥鳴幽音，空靈地傳蕩在竹林間。細碎的陽光無聲地從窗欞中灑落，瀉下一地細碎的流金。少女凝眸許久，直到聽聞門外窸窣的衣料摩擦聲漸近才回過神。門口的男子身著細軟的白衫，衣袂若雪，袖口處隱隱有玄色花紋，以一塊白色的面具覆面，只可看見瘦削下頜以及略顯蒼白的薄唇，正端著藥碗緩緩走到煙羅床邊。

　　隔著光線，空中金色的塵埃上下飛舞的，只讓人覺得莫名地安心。煙羅紅著臉微微笑道：“徒兒又醒得這般遲，害得師傅每天都親自為徒兒熬湯藥，實在該罰�！�，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彎成月牙兒般的弧度。被稱作“師傅”的男子蒼白的嘴角也有了一絲淺弧，只道，“無妨”，聲音蒼老而沙啞，另人不禁想起老樹粗糙而陰冷潮濕的樹皮，神秘如他的長年遮蓋的面部。

　　縱使如此，煙羅卻不曾懼其分毫，皆因平日里師傅待她極好，雖然沉默內(nèi)斂些，關(guān)懷之意卻溢于言行之中。

　　據(jù)師傅說，一年前他在采藥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峭壁下奄奄一息的自己，便將她帶回獨居的竹屋悉心照料。不曾想她因重傷失去了記憶，師傅憐她柔弱，便將她留下做了弟子。而關(guān)于這一切，煙羅只記得她從陌生的環(huán)境中醒來時，除全身分筋錯骨般的疼痛外，她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了什么，當(dāng)時竟不自覺地淚如雨下，戴著面具的陌生男子聞聲匆忙進屋，她抬頭卻見他琥珀色的眼眸，似與前塵有關(guān)。

　　相處一年來煙羅亦不曾見過這師傅的臉，漸生好奇之時也曾大著膽子問過緣由，師傅只說，“只為了避免一個人看到罷了。”聲音寡淡似水，激不起一絲波瀾。煙羅便不再問，只將頭輕輕枕在師傅的肩上，斜著臉看師傅的玉笛上掛著的翠羽，泛著盈盈翠色光澤的鳥羽在晚風(fēng)里飄蕩得好不輕靈，無意識地細細嗅著浮動在師傅周身的藥香，閉上眼沉沉睡去。勻凈的呼吸聲響起，少女在夢中囈語，男子肩膀酸痛難耐卻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持原來的姿勢，唯恐驚擾了身邊安穩(wěn)的氣息。夕顏花的香氣隨著螢火流轉(zhuǎn)在草叢里，朗月疏星，靜影沉璧。

　　叁·去離

　　在漫長的黑夜開出一大朵一大朵詭艷的花。

　　夢中，草長鶯飛，亂花迷眼，正是四月天。灑滿陽光的山丘上白衣的男子笑容溫暖，輕輕地抽下煙羅發(fā)上美麗的翠色鳥羽，為她換上一朵嬌艷的野花。煙羅的雙頰霎時嫣紅如初春的桃花，低下頭不知所措。纖長的睫毛猶疑地微微顫抖，發(fā)絲拂過耳際。

　　阿媽說過，女子發(fā)上翠色鳥羽是交給心儀男子的信物。翠羽若被交出，必當(dāng)隨君一生。

　　煙羅面頰緋紅地抬起臉，瞧見男子正笑意淺淺看著自己，欲張口辯解，卻猛然發(fā)現(xiàn)怎么也發(fā)不出聲。

　　焦慮萬分之際，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心念掙脫一切禁錮，聲音破口而出：

　　“阿陽！”

　　煙羅冷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驚恐地睜開雙眼，坐起身大口喘息。夢境如此真實，竟如同親身經(jīng)歷過，甚至連夢中傾心相愛的男子眼角下淡淡的淚痣都清晰可見，為何會有如此的記憶！回想剛才喊出的名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竹林梢頭的弦月灑下清冷單薄的銀輝，心緒安穩(wěn)下來，煙羅安然躺下，等待再次入眠。

　　師傅匆忙的腳步聲傳來，煙羅急忙閉上眼假寐。半晌，四下靜默無聲，煙羅只道師傅已經(jīng)離去，悄悄睜開眼：如霜的月華中，卻見師傅靜靜地站在房內(nèi)距門口一步的地方，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雪白的外袍上，雖未戴面具，眉眼卻因光線晦暗而不甚明晰，月色白霜灑落在師傅的發(fā)間，猶如一夕忽老。

　　翌日黃昏，男子問煙羅道：“你可愿與我一同到江南去？”沉默許久，細若蚊蠅的聲音響起，“師傅，您可是思念故鄉(xiāng)了？”，夕陽的余暉籠罩四野，朦朧地勾勒出二人的輪廓，卻是一個局促，一個蕭索。男子轉(zhuǎn)頭悠悠地道，“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那可真是個美麗的地方，你定會喜歡那里的。離開這么久，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依然是喑啞滄老的嗓音，混沌而沉郁，卻使煙羅瞬間下定了決心－－－“師傅在哪里，煙羅便跟到哪里，一步也不落”，少女如是說道，說罷抬眼對上男子幽深的目光�；馃募t云下，少女雙唇緊抿，面頰微紅，兩簇微小的火焰燃在一雙明亮的杏眼中，靈動得令人心動。

　　肆·江南

　　江南繁華如瀲滟的波光燈影，絢麗盛大得令初踏足此處的人們眩暈。久居西南邊塞的煙羅自是不曾見識過此般的美輪美奐，只躲在馬車中怯怯地打量路邊的的街道、商鋪、熙熙攘攘的路人。不過多時，馬車安然停在一處府邸前，煙羅才扶著師傅伸來的手的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漆黑色的大門，深灰的飛檐瓦頂，灰白的臺階，肅穆而安詳。灼目的陽光下，煙羅瞇著眼睛看匾額上富麗的“蕭府”二字，心恍然間一動，似是期盼已久的東西終于得見，疑惑道：“師傅，莫非這是您的家？”，靜默許久，卻見白衣蒙面的男子失神地望著緊閉的門，恍若隔世。

　　高墻深宅，古臺芳榭，是煙羅從未領(lǐng)略過的富庶景象，為迎接師傅歸來而擺的宴上的玉盤珍饈與西南清茶淡飯差異巨大。席上觥籌交錯，仆婢往來，規(guī)矩之繁瑣令煙羅一頓飯吃得極為拘謹(jǐn)。煙羅偷偷打量師傅戴著面具的臉，從初時入內(nèi)堂與親人相認到自內(nèi)堂出來，師傅依舊遮面。煙羅只覺得無趣，應(yīng)付了一會便退了席。

　　師傅為她考慮得極為周到。因她素來喜靜，將她安置在府中一處安靜的六角小樓中，正靠近自己的居所。又怕她感到孤單，便喚了一個最伶俐的小丫鬟來與她為伴。

　　燭火搖曳，燈下百無聊賴的少女斜靠在榻上與這名喚靈兒的小丫頭閑聊。卻從靈兒口中了解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師傅。自己的師傅原是這戶人家的大公子，溫文儒雅，極得父親的信任。兩年前第一次運送貨物外出經(jīng)商后便音訊全無，派出去尋找的人也都無功而返，是以家里人都以為這大兒子遭遇了不幸，悲痛萬分，只得立了衣冠冢祭奠，卻不料今日卻突然回來了，自是無比欣喜。

　　少女見靈兒滔滔不絕卻沒有見停的趨勢，只得打斷她問道：“你們大公子叫什么名字？”

　　“姑娘你竟不知到！”靈兒詫異道，“我們公子姓蕭，單名陽�！薄�

　　時光驟然間停息了流動，煙羅凜然一驚，這名字似是在哪里聽過，“蕭陽...”。皺眉念著這名字許久。卻始終想不起這分明是第一次聽到的名字，究竟與自己有怎樣的淵源，卻覺頭痛欲裂，只好作罷。

　　燭影搖紅，如此曖昧不明。

　　伍·客居

　　江南花紅柳綠，靈秀纖巧，也頗適宜居住，煙羅很快便安頓下來。

　　師傅每日得了空便來陪她，晚膳后坐在庭院里同她下一盤棋，或是黃昏時取來玉笛吹一曲《姑蘇行》給她聽，她每每笑嘻嘻地拍手叫好，兩彎月牙兒似的杏眼靈氣逼人。蕭陽墨色的發(fā)絲飄蕩在白色的衣袂上，黑白相映本是肅然的冷色，卻在云霞光輝下顯得柔和不少。

　　靈兒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平日無事就給煙羅講些府中的事，講蕭家做到西域去的買賣；講幾房的姨太太間的拈酸吃醋；講二公子蕭岑的流連花叢，引得眾多癡心女子肝腸寸斷。煙羅只當(dāng)趣事聽著，偶爾嬉笑著回嘴，卻不曾細想。

　　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滿院的落紅殘絮。雨后天氣清爽，無聊的少女煙羅坐在秋千上，瞧著淡青色的天空，一團白色的云從院子西邊最大的柳樹梢頭緩緩飄到東邊的假山石上空，消散無蹤。小腿悠閑地晃蕩著，腳腕上的銀鈴清鳴。

　　“你就是我大哥心心念念帶回來的苗疆女子？”

　　男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清朗如融融的月色，截然不同于師傅沉悶沙啞的嗓音。煙羅回頭，看見灼灼盛開的海棠花樹下一席藍衣的俊秀男子，長發(fā)隨風(fēng)飄散，細長的琥珀色的眼微微上挑，滿是戲謔的神情。

　　只這一眼使得煙羅大驚，這人長得竟與夢中的男子一模一樣。盯著那男子的臉半晌，口中猶自念道，“我們是否見過面？你與一個人長得好生相像�！�

　　那男子一愣，不曾預(yù)料到這樣的回答，但轉(zhuǎn)而又笑道：“在下蕭岑，江南人士，確是第一次見到姑娘。”

　　窘迫的少女聽到這個名字也愣了半晌，但轉(zhuǎn)念又覺得自己太過唐突了，這人是師傅的親弟弟，自然是沒有見過自己的。但又不甘心，疑惑道，“我叫煙羅，與師傅從苗疆來。你可曾去過苗疆嗎？”。蕭岑覺得有趣，“家中只有父親和兄長去過苗疆，在下不曾去過”，又笑道，“煙羅姑娘，你搭訕的方式可不高明吶”

　　煙羅腦中混沌如在夢中，只沉浸在見到夢中人的驚訝當(dāng)中，聽到這話才明白對方誤會了，他把自己當(dāng)做胡言亂語來招惹他注意的女子。又羞又怒，撇撇嘴道：“想來是我弄錯了，你只當(dāng)我不曾問過便罷。我們苗疆女子直率些，話一出口便沒那么多顧慮，你誤會了�！�

　　蕭岑見她臉頰緋紅，鬢上兩綹細膩的發(fā)絲前后翻飛在白膩的耳畔，尖尖的下巴高高的揚起，眼中詭秘的靈氣逼人。手中的白絹扇‘啪’一聲收起，蕭岑斂起笑容，道：“只當(dāng)我一時說錯了話，姑娘不要生氣。今后咱們便算是認識了，若是姑娘嫌家中悶了，大哥又不在，盡可以來尋我”。

　　煙羅見他滿面誠懇，不忍拒絕，道：“今天的事你也不必掛心，以后你叫我煙羅便好。”瞧見前來尋她的靈兒，道“天色不早，你也改回去了”說罷，對他燦爛一笑，便如小鹿般向靈兒跑去。

　　少女翠色的裙擺翩躚如秋暮的蝶，蕭岑不覺心中一動。

　　陸·情亂

　　那日之后，六角小樓中開始經(jīng)常接待名為蕭岑的“不速之客”。因蕭府中的伙計南來北往，常捎來些各地的特產(chǎn)，蕭岑得了便帶來給思鄉(xiāng)心切的少女。煙羅的表現(xiàn)并不是想象中的欣喜雀躍，只是靜靜地撫摸著來自家鄉(xiāng)的苗疆點心，發(fā)飾許久不說話。煙羅問起如何得來的，他便笑著說是聽哥哥提起過，順便帶來了。

　　蕭岑覺得這女孩似一幅風(fēng)景，常見常新，溫婉和順也好，巧笑倩兮也罷，皆是別有風(fēng)情，全然不似過去所見過的女子一眼便能看穿的單調(diào)。日子久了，心中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情愫，只一日不見便心下不安。

　　旁人似乎并不理解他的心思，譬如一夜他找兄長喝酒時，曾有意無意地談起煙羅，他對哥哥說有時感到煙羅對他有意，否則不會怔怔地盯著他而神色悵惘；有時卻又不露痕跡地疏遠他。哥哥卻無言，猶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充耳不聞一般。蕭岑感到無趣，不再多言，也自斟自酌起來。爐煙靜逐游絲轉(zhuǎn)，面具上表情冰冷如常，仿佛黑夜中蝕心的壓抑。

　　午夜，夢境降臨，景象驟然由黑暗變得明朗。

　　夢境中她身處在一座精巧的吊腳樓中，身邊依舊是那白衣的男子。明媚的晨光里，他一字一句地教她吟誦漢人的唐詩宋詞，雖然她一句也不懂，卻在旁邊靜靜地聽他清朗的聲音流淌，陽光下，他的嘴角邊始終噙著一抹清遠的笑。她撒嬌道，“從今以后你要教我把這些詩都寫下來，可不許不耐煩�！�，男子溫柔道：“好，你說什么都好。”，眼角的淚痣愈發(fā)如一滴晶瑩的琉璃。

　　安詳?shù)膲艟成⑷ィl(fā)悵惘不安，煙羅悄然起身在房中猶自來回踱步。目光掃過桌上安然放置的銀梳，心中驀然亂了。她并非遲鈍的女子，早明白蕭岑的心意，只是‘厭厭良人，秩秩德音’，他可是良人？

　　晚風(fēng)乍起，碎了池中白亮的月影。

　　翌日再見到蕭岑，煙羅卻想起夢中情景，只覺得不自在，草草敷衍了幾句便落荒而逃。

　　黃昏時分，煙羅將頭倚在師傅肩上，迷惘地瞇著眼看綺麗的落霞一寸寸燃燒了整片天空，天邊孤鶩獨飛。無言許久，沙啞的聲音打破沉寂，“今日怎的這般安靜了，可是在為蕭岑的糾纏而苦惱？”，煙羅紅了臉，只得道：“師傅，一直以來我都做著關(guān)于一個白衣男子的夢，在夢中與他似乎有很深的情”，頓了頓道，“直到遇見蕭岑我才發(fā)現(xiàn)他就是那個人。我想他就是我的良人。”

　　蕭陽的身體明顯一僵，琥珀色的眼愈發(fā)深不見底，密網(wǎng)一般掩住了外界通向內(nèi)心路，也反噬了自身。默然許久，沉沉地說道，“他...很好，許是你的良人罷。”沙啞的聲音掩蓋了不被察覺的顫抖和悲傷。

　　少女聽見最信賴的師傅這樣說，嘴角彎起美妙的弧度，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面具下，一抹苦澀的笑。

　　如此甚好，你就代替我...照顧她吧。

　　柒·成婚

　　煙羅不再抗拒蕭岑的真心的示好，有時會嬌羞地紅了臉，薄嗔淺笑，言談中流露出柔媚的女兒態(tài)，蕭岑盡收眼底。蕭岑明白她已接受了自己的心意，直欣喜得不能自已，面對心心念念的女子，全然沒有了平日里風(fēng)流公子的輕佻玩味。

　　不久便傳來煙羅姑娘將與二公子成親的喜訊，府中一片嘩然。人人都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女子竟能入了蕭二公子的眼。蕭老爺卻極是滿意這門婚事，樂得有人來收了這二兒子的心。

　　婚禮如期舉行，滿院紅綢妝點，艷麗得灼目。

　　時值深秋，六角小樓中，靈兒為煙羅化上喜氣的紅妝。鏡中女子胭脂紅，煙黛眉，珠翠溢目的鳳冠，大紅的喜褂，看著鏡中的自己許久。

　　似乎什么也沒有錯，只覺得心中恍然若失。

　　蓋上喜帕，視線便被一片鮮艷的紅掩蓋。爆竹炸裂，落下一地殘紅。煙羅被一雙手?jǐn)v扶著走入大堂，在滿堂嘈雜的賓客喧嘩聲中茫然地行禮。

　　驟然間，喧囂乍止，冷酷的聲音地自門外傳來，

　　“煙羅，你身為苗疆圣女竟私自叛逃，又與異族通婚，將我族顏面置于何地？今日必當(dāng)取你性命！”

　　煙羅急急地扯下喜帕，見到大堂門口身著苗疆服飾的陌生男子怒目嗔視自己，拉開弓，手中的長箭直指一身大紅喜服的自己�；腥婚g覺得此景如此熟悉。

　　“嗖”，不及反應(yīng)過來，長箭已離弓，急促的風(fēng)聲逼近。煙羅站在那怔怔地看著飛來的箭，然后閉上眼。

　　人的一生總有那么幾段難熬的時刻，譬如此刻，穿心之痛久久不至，曾今丟失的記憶卻在此時翩然而落：是寂寞守著神臺的圣女，是沉睡在榻上面無血色的男子，是竹樓中悄然的心動，是紛繁落葉為景他悲慟模糊的臉...漸漸拼湊出一段完整的舊日時光。

　　那一年煙羅偶然遇見了奄奄一息地倒在路旁的男子，心念一動將他帶回獨居的小樓中療傷。不久男子的傷勢漸漸好轉(zhuǎn)，他告訴煙羅，他叫蕭陽，江南人士。神臺上的圣女被賦予了一切榮耀，卻唯獨失去了愛情的權(quán)利。這名男子的出現(xiàn)是逆天的，但當(dāng)他對自己許下誓言的那一刻，她卻想到：若是如此，逆天也無不可。圣女的叛離遭族中長老反對，于是，情到濃時的二人毅然決定出逃。逃跑途中終是被族人追上，暴怒的族人放出長箭欲置那男子于死地，煙羅撲上去擋住射向他的那一箭，受重傷昏迷了過去。煙羅醒來后已然失去記憶，身邊只有那位戴著白色面具的神秘男子，這之后的事情便是所發(fā)生的一切了。

　　煙羅不曾知道的是，蕭陽不愿所愛的女子因自己的自私而死去，無奈地抱著暈死的煙羅被押回寨子里，族長答應(yīng)救煙羅，以此為代價是蕭陽任由他處置。族長一面暗中喂煙羅服下了失去記憶的藥湯，一面使蕭陽受到百般虐待，被強迫喝下了啞藥，并在清俊的臉上烙上奴隸的烙印。蕭岑再一次冒險悄悄帶走了煙羅，與她住在了小竹屋中，從此失去記憶的煙羅身邊沒了蕭陽，只有師傅。

　　煙羅艱難地睜開眼，面前溫?zé)岬纳眢w緊緊靠在她身上，氣息紊亂，干凈的白色衣衫盛開著一朵嫣紅的牡丹。那是誰，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他素喜干凈的白衫，他曾說過白色是唯一無法藏污納垢的顏色，君子必當(dāng)皎皎無濁。

　　耳邊只聽見蕭老爺撕心裂肺地怒吼著吩咐家丁抓住刺客。

　　他無力地倒下。煙羅抱著他的身體，將他的頭靠在自己身上。纖細的手顫抖著摘下他臉上的面具，一張蒼白的臉映在她的眼中，與蕭岑絕類的俊秀面貌，以及右眼下淡淡的淚痣，他勉強著對她微笑。

　　“阿陽！”她輕聲喊道，一滴淚顫然落下。

　　男子無力地微笑著點頭，眼中射出許久不曾有過的光輝，他說“羅兒，不要哭，我會一直陪你�！�，一滴淚滑過，晶瑩如琉璃。對不起，以后我只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陪你。

　　懷中男子的頭垂下的那一刻，煙羅哭斷了肝腸。慘淡的枯葉旋落，深秋里冷厲的肅殺之氣襲來，女子站起身，如詭異的傀儡人般一歪一斜地向門外走去。

　　消失在薄暮中的女子恍然如一個絕美的夢。殘陽似血，卻紅不過那一襲蕭索的嫁衣。

　　身后的喊聲全然如轉(zhuǎn)瞬即逝的光影。心已失去了，便是死去了罷，不需再理會其他了。

　　捌·傳聞

　　江南的豪商蕭家那一年暮秋出的事鬧得人盡皆知，之后蕭老爺便一病不起，二公子接管生意。二公子過去風(fēng)流多情，然而至今卻尚未娶親，有好事者稱這二公子喜靜，住進家中一角的一座六角小樓，不讓下人的服侍，每日在樓中自斟自飲，倒也悠閑。

　　不久這蕭家的事再無人問津，更無人知曉那遠走的新娘究竟去了何方，天遙日久便也淡忘了。傳聞從不曾為誰裹足不前，這兩年盛傳的是江湖中新近出現(xiàn)的一名雅士，名為七夜雪，這人煮雪烹茶，采擷梅英桂蕊，不食人間煙火。傳聞中這七夜雪以白色面具覆面，發(fā)間插一支翠羽，翩然若仙卻行蹤詭異，有幸見過的人都說那面具上隱隱有一點淚痣，為命運多舛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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