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圖南

　　喜歡過一個男生，許多年來一直記得他穿著白色套頭衫光腳在足球場上跑步的背影，些許落寞，倨傲地仿佛身后會升起許多云氣。最先是朋友先喜歡他的，指給我看，他臉上有些痘痘，說話聲音很好聽。

　　那時節(jié)還很文藝女青年，在語文書上標(biāo)出“絕云氣，負(fù)青天，然后圖南”這一行字，任性地在心里叫他陸圖南，他當(dāng)然不姓陸，只是讀出來很像。

　　高二時大家都還很年輕，他的身邊從來沒出現(xiàn)過任何女孩子，自然也不是gay，有男生打他主意他會很氣。他每天打臺球玩斗地主唱周杰倫的歌，我偷偷收集了他的一些照片，存在電子相冊里，每一行都有標(biāo)注，有些很清楚，有些很模糊。我不是不敢表白，也看不起暗戀，我只是不忍打擾他簡單的如同牛奶的生活。18歲的我桀驁不馴，耳廓上扎一圈細(xì)耳圈，敢和班里的男生掀桌子，因為數(shù)學(xué)考試太吵大聲罵人，仗著自己成績很好老師不會多加批評更不可能開除，有一次在辦公室外邊聽見老師批評和我吵架的人：“你和她吵什么，以后見到她要繞著走。”

　　得意之后，落寞許久。

　　我的叛逆期很長，想著也許會長到12年，我不想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里，盡管朋友們覺得我們很配——他好像牛奶哦，你怕什么，你再苦也只是巧克力。

　　你們不知道？巧克力和牛奶混搭，其實是有毒的。

　　他很有錢，無數(shù)件nike的t恤和跑鞋，冬天穿著帽子上有長毛毛的深灰色羽絨服，sony耳機戴著頭上像一頭熊。女孩子們很喜歡他，大熊一樣的他就做鬼臉然后笑笑，每次他做鬼臉的時候我們的眼神都能對上，我也幻想過他的鬼臉可能是為我而做，但后來沒有下文。那時候我幻想過未來要賺很多錢，買很多件nike，和他穿的一模一樣。

　　我換了一個城市，他后來去的那個城市。我千方百計弄來了他家的電話號碼，過年的時候打電話過去拜年，不是他接的，我支支吾吾地拜了個年，掛了電話后長出一口氣，深黑的走廊中，我背對星空長出一口氣，至今仍記得那年冬天的寒冷和緊張。

　　我有了男朋友，去他家時候不小心看見他有一套和他一樣的運動服，我驚異問男友，他說是舅舅送的，男友常穿著那套運動服去廣場打球，我才驚異到他倆好像。我沒有刻意去照他的樣子去找，其實陸圖南是后出現(xiàn)的，我的男友是我曾經(jīng)的高中同學(xué)，他叫夏遠(yuǎn)夜。

　　183身高，和他一樣又高又瘦，長臉粗眉，有些痘痘，都有一雙橙黃色的跑鞋，很扎眼。

　　幾年之中我長大了，開始忙亂，在戀愛的忙亂和工作的忙亂中一不小心長成了獨擋一面的事業(yè)女性。拼勁十足，不分晝夜，許多時候我睡覺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在稀疏的星空之中我時常想起，在從前家里的屋頂上，正對著床頭，貼著一張他的照片。

　　夏遠(yuǎn)夜說要娶我，他也有錢，買給我鉆戒金表和無數(shù)addidas，我?guī)ike店，他說他喜歡顏色鮮艷的t映襯我的蒼白膚色，他買給我和陳綺貞同款的三葉草藍(lán)色t恤，然后將我的照片傳到微博上，玩得不亦樂乎。

　　也會做鬼臉，即使兩人相處許多年仍然有觸電的感覺。我已然忘記了他，那個電子相冊我不再上，直到忘記了密碼。有一次我在廣場上聽王力宏唱，你不知道我為什么離開你，我堅持不能說放任你哭泣，你的淚滴像傾盆大雨，碎了滿地，在心里清晰。

　　掉了淚。

　　2008年，他遇到了一個事故，他去了美國，聽說胖了好多。就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我夢見和他在一起，他買給我一個公寓，仿佛養(yǎng)孩子一樣把我養(yǎng)在里面，我送他出去。他站在車上，有人朝他的腳開了一槍，他栽倒下去，卻又爬了起來。我的心吊著，在夢里，我等了好久，等他的消息或他回來，終于沒等到。

　　醒來后，趴在遠(yuǎn)夜的懷里哭了，遠(yuǎn)夜拍拍我，沒問為什么。

　　我和夏遠(yuǎn)夜相處的很好，和他就像前世的兄妹一樣親切。凌厲的我漸漸學(xué)著放低姿態(tài)，磨平棱角，盡管也還會發(fā)脾氣，卻贏來了前所未有的好人緣。我開始呼朋喚友混夜店，在這個城市漸漸出些小名氣，突然有一天聽到了他的消息，他回國了，事業(yè)卻大不如前。

　　在微博上和他的領(lǐng)導(dǎo)聊得開心，甚至相約去天壇公園跑步，卻不敢關(guān)注他。遠(yuǎn)夜早知道我喜歡他的事，不時調(diào)侃我。他媽媽開始抱怨他沒有戀愛，他卻把時間花費在養(yǎng)狗和在花園里種黃瓜上。他喜歡的變形金剛?cè)嫌沉�，我身邊的人都去看了，我只陪遠(yuǎn)夜看他喜歡的哈7.。

　　遠(yuǎn)夜說要不結(jié)婚吧，我說事業(yè)還沒起色，等等吧。我是真的想做夏太太，只是我想讓他先結(jié)婚，我想忍受一下那一剎的心疼，然后找死黨喝酒在大街上唱“可惜不是你�！�

　　我和夏遠(yuǎn)夜其實也經(jīng)歷很多磨折，但最后我妥協(xié)了。就在全世界都認(rèn)為我不可能得到這個天使一般的男人時，我贏了全世界。夏遠(yuǎn)夜后來問過我，為什么如此堅強。我對他說，因為我不想每一次有人在ktv里唱“可惜不是你”時，我都哭得睫毛膏和眼線花滿臉。

　　但其實，無論選擇誰，心都會痛一下，再有人唱這首歌時，至少失神一秒鐘。身邊的人失戀的漸漸多了，也就沒人唱過這首歌，人越長大，去夜店的時候就越選擇喝酒。我們也曾經(jīng)在街上找茬挑釁想出氣，只是在這個城市混久了難免有人認(rèn)識，大家嫌丟人便都散了。

　　潛下心來，叛逆期竟然就過了，彼時，才不過七年。

　　夏遠(yuǎn)夜喜歡蘋果的電腦，三星的3d電視，海爾的雙開門冰箱，還有一個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衣機，他帶我去蘇寧看家電，然后又在買菜的時候拉著我去買了鉆戒。他完全土大款風(fēng)格，告訴店員只要比誰誰誰的大一點就好。其實我看上了周大福有一款叫做絕配的那顆戒指，不是喜歡設(shè)計，是喜歡名字。我對他說咱倆就是絕配，你悶悶的，而我這樣張揚。

　　其實，那個人也是悶悶的，但他的內(nèi)心卻那樣桀驁張揚。我不知道誰會是他的絕配，我其實，也很期待那個女子的出現(xiàn)。我有時候想過，如果16歲的時候朋友沒有告訴我她喜歡一個會唱東風(fēng)破的男人，如果三年后沒有在異國的燦爛陽光下見到他更燦爛的笑臉，如果我在讀大學(xué)時沒見識到這個社會的殘酷和人情的淡薄，如果從來沒有夏遠(yuǎn)夜那個人。

　　結(jié)果會如何？

　　媽媽說他不像從前那般一帆風(fēng)順，我沒有話說，眼見著他被傾軋我毫無辦法。死黨對我說還記得我當(dāng)年不知為何打雞血一般動力十足，我輕輕笑笑岔開了話題，我無法在未婚夫面前告訴他們我曾為了他努力變美努力讀書，然而終于我還是沒有成為心目中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后來我將和他的故事十分具體地寫了下來，朋友的雜志社發(fā)了那篇文章，我沒敢要樣刊，只記得在露天茶座下幾個小時寫出了八千字，其速度和質(zhì)量至今為朋友驚嘆。

　　和遠(yuǎn)夜幾日前在超市遇到和他相像的男子，遠(yuǎn)夜打趣我讓我去搭訕，我笑罵一句去拿可樂。那男子穿著紅衣在我身邊經(jīng)過好多次，我不敢逼視。第二日又遇見他，開一輛黑色奔馳車，我才長出一口氣，那不是他，他從不自己開車出門。

　　我只怪自己太懶，又或投胎失誤，若我名門之后，才貌雙全，他哪來今日這么許多失意，東山未起，三十未娶。只是就算我再美再好，也不敢輕易擾他清凈。因我嫁入夏家而沒讓夏遠(yuǎn)夜娶美女，我已是罪孽深重。

　　我愛夏遠(yuǎn)夜，因為他如同命定般容忍我的壞脾氣，我隨手亂扔衣服不收拾的懶散，我貪吃不節(jié)食的壞毛病，我的叛逆期在他眼里是賣萌的好時機，我可以任意胡鬧在他的寵溺里。

　　我不想讓陸圖南知道我愛他，因為他一直盤旋在高空里，而我知道，他還會有絕云氣，負(fù)青天，然后圖南的日子。

　　請記得，然后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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