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如既往在六點整起床，天色剛剛有了亮。昨夜還是一場紛飛的雪，今晨柔和的日光翩然在微雪上。溫暖，惆悵。
　　我的工具箱不剩什么了，房子內(nèi)也不剩什么了�？粗諘绲奈荩杏X有些無措，我隨手將幾件衣服和床頭的照片塞進了行李箱。那張映襯著煙火的照片，是我來到礦石鎮(zhèn)的第三年，牧場剛剛步入正軌，生活如火如荼。煙花開，我笑得絢爛。
　　我抱著托托——它陪伴我在礦石鎮(zhèn)看過了五個春去秋來。出了牧場，我望著冗長的街道上一塵不染的潔白，停止了前進。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懷里微微抖瑟的托托乖訓地舔舐著我的手心。酥癢的感覺溢上心窩，粘稠的酸楚浸透了血液，身體冰涼且難過。
　　我踏過皚皚的白雪，身后撇下一竄孤單的腳印。我叩開琳家的餐館，琳穿著睡衣，蒼白的面容對我勾了勾笑意。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經(jīng)營了，且，能來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我望著空蕩收銀臺，不見那個紅胡子面帶兇相卻做得一手好菜的大叔。達特大叔上個月離開了這里，再也回不來了。琳沒有跟我搭話，只是抬頭看我。我與她對望，彼此的眼里都是說不清的悲傷和平靜。
　　“南，你要走了吧？”
　　“恩，今晚扎克用他的小船載我離開。”
　　話再也說不下，我把懷中的托托交到她的懷里，看著托托澄澈的黑眼睛閃爍著點點淚光，鼻子抽了抽。
　　“琳，以后你要好好的�！�
　　琳咬著嘴唇對我點頭，懷里的托托嗚咽了一聲。
　　我關上餐館的門，悵然若失。

　　我走進教堂后的墓地，看著灰白的墓碑上刻著熟悉的人的名字。
　　艾蓮。我一直尊敬的老人，她是那么慈祥，和藹。閑時，我會拜托她用羊毛給我織些小物品。她不能活動，有時候天氣好時她會在陽臺上曬著太陽，我則在她身邊講些牧場的趣事，比如我的羊生下了一頭會咩咩叫的羊羔做了母親；我親愛的雞米薩昨天去世了；我用黃瓜召喚河童卻惹惱了他……她總是會面帶柔和的微笑聽我訴說，日光照著她滿是溝壑的臉，散發(fā)出我許久沒能享到的親人的關懷。
　　“南姐姐，你來了啊�！眱�(yōu)和梅站在我的身后，顯然是來找卡特的
　　“南姐姐，你是來看奶奶的么？”。優(yōu)乖巧地對我笑，時間變遷，他愈加懂事，不再惡作劇嚇姐姐了。
　　我還記得那個枯葉紛落的秋天，憂傷覆蓋了整個小鎮(zhèn)。葡萄酒店家的瑪娜靠在丈夫懷里掩面哭泣；莉莉婭托著帶病的身體站在墓前雙手合十做著禱告；卡蓮將頭發(fā)挽成個一絲不茍的髻站在艾麗身后不知所措……我將手中的祝福鐮刀連同白菊放在艾蓮奶奶的棺內(nèi)�？粗谏薮蟮墓咨w漸漸閉合，看著艾蓮奶奶祥和安穩(wěn)的面容漸漸消失，看著柔弱的艾麗抱著嚎啕的優(yōu)淚漣漣……我闔上眼瞼，面對天際。
　　善良了一輩子的艾蓮奶奶，你的靈魂已成天使了么？

　　“南姐姐，你還會回來么？”梅抬起眼眸，不安地看著我。
　　“也許會吧�！蔽倚πΓ瑥囊r衫上取下一枚失去光澤的胸針，我將它交到梅的手中。
　　“你爺爺說等你長大了才給你女孩子用的東西。他很愛你的。”穆奇早在一年前就不再清早去溫泉了。他變成一個脾氣暴躁易怒敏感的老頭，連最疼愛的孫女都不怎么理會了。巴基爾說穆奇是得了老年綜合癥。
　　“姐姐……”拿到胸針的梅聲音變得哽咽，我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對優(yōu)說：“以后要好好照顧梅啊。”
　　優(yōu)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自從艾蓮奶奶走后，他長大許多，現(xiàn)在已是真正的男子漢了。

　　我在墓地里轉了一圈，看過我心愛動物的小小墳冢，正欲離開。“南，請等一下�！笨ㄌ貜慕烫美锍鰜�，交給我一個包袱。
　　是克里夫留下的。我把包袱打開來，里面是克里夫留給我的一些信件和他全家福的照片。他把自己珍貴的東西留給了我作了紀念。我記得克里夫走前辭掉了果園的工作在一個清晨找到了我，他的眼神復雜，有難過，有不舍，有堅定……還有很多直到現(xiàn)在我也讀不懂的情感。他囁嚅地對我說：“我要走了，你愿意跟我一起么？”
　　他很快埋下頭，臉紅得厲害。他真的是一個容易臉紅的男孩子。
　　“好好的，為什么要走呢？”當時的我一頭霧水，不解的詢問著他。
　　他沒再說什么，只是撲上來抱緊了我，我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和滾燙的愛意。
　　從此待葡萄成熟時，笛克只有無奈地拜托我。
　　現(xiàn)在想來，克里夫當時對我說的，做的都是別具深意的。只是當我溶化時，早已是物是人非的破落。

　　“南，該離開了，也許是該散散心了。”卡特瞇著眼看著我，好像他永遠不會難過，不會哭泣。這時的我再端詳他，他也多了幾縷老去的發(fā)，額頭掛上了的滄桑。或許經(jīng)歷了太多大大小小的生死離別，也用著上帝的視覺和襟懷度著庸碌的生活。
　　我謝過他，繞著小鎮(zhèn)走了一圈。艾麗和多特還是經(jīng)營著小醫(yī)院，我從窗外望去，艾麗正在哄著寶貝睡覺。她俏麗的短發(fā)留長了，在頭上束起一個婦人的髻，幾年過去，人人都在變老，她也沒能逃脫時光的追逐。多特坐在醫(yī)生位上一臉認真地翻閱著病例，他有了胡渣，褪去了剛見他時的稚氣，也是一副有了家的成年男人的樣。站了許久，我悄悄地離了去，只是不想驚擾這還剩的溫情。往前不遠，我在瑪麗的圖書館前停下，這里的大門已經(jīng)被鎖上�，旣愒缇秃透窭滓煌チ诉h城，剛去那的時候還給我寄過長信，抱怨城市的冷漠和闖蕩的辛酸。以后他們再也沒有寄給我滿是怨念的長信，只是節(jié)日時寄來一兩張明信片。他們的好像忙碌了起來，現(xiàn)在的日子似乎在已經(jīng)在軌道上穩(wěn)穩(wěn)的駛去，前途光明。圖書館鄰邊是巴基爾的家，他和安娜決定永遠留在這不走。他們當初選擇放棄了城市的風景，來到這找到一片安詳，不論現(xiàn)在的礦石鎮(zhèn)是否還是當年陽光四溢的樂園，他們的決心不也會輕易動搖。笛克在地下室釀著他最愛的紅酒，他拘僂著身子，不時咳嗽兩聲�！暗芽讼壬�？”我試著喚他。他似乎沒有聽見，還是忙忙碌碌。我沒有再叫他，看著他一天天年邁的步伐，想要走到他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肘，攙他走路。我相信他和瑪娜不會離去，這里有他們的夢想，舍棄不掉的果園，還有等待女兒回來的，家。

　　我又回到了我的牧場，看著被雪覆蓋的一篇荒地。我已經(jīng)在秋天末尾把所有成熟的植物連同稀有的種子送給了小矮人們，算是對他們多年來幫助的感謝和離別的禮物。所有的動物我都送給了珀布利和她哥哥，我相信她們一定能夠接替我照顧好這些可愛的生靈。所有的珠寶玩意我都給了霍安，他是個精明的商人，但我相信他絕不會變賣我送給他的這些東西。
　　看著空蕩安靜的牧場，懸在眼角的淚，晶瑩剔透。

　　帶上我的行李，去了海灘，從這里能夠望見遠山。托馬斯鎮(zhèn)長和扎克已經(jīng)在等我。我走到托馬斯跟前，把牧場的契約遞給了他。他含著微笑，沒有接我手上的紙張。
　　“南，你是最好的牧場主。再也沒有你這樣出色的牧場主人了，契約，你就留作紀念罷�！蓖旭R斯的蒼老是顯而易見的，他的眼眸變得渾濁，也看不清大多。
　　“南，我們等著你回來�！笨ㄉ徍顽瓴祭驹诖赂艺惺�。我揚起嘴角與她們道別。
　　再見，再也不見。

　　船剛行不久，天上飄起了雪花，我伸出手心，看著凋落的雪花在我手中成形，溶化。白雪的天藍讓我的心靈安靜下來�？粗h處被小雪籠罩的礦石鎮(zhèn)，如同我剛到來時，一樣的建筑，一樣的海灘，一樣的山。只是那年我來時，春暖花開時，這年我走時，冬冷雪落。
　　走走停停，時光再也轉不回從前，再回首，早已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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