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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知道我是誰么?”
像是從糜爛的咽喉中擠出的聲音,粘稠而模糊。伴隨著風聲,從地底開始延伸擴散,鉆進她的皮膚每一個縫隙里。她猛烈的顫抖起來,從男人的懷中緩慢的抬起頭。正午的陽光灼目的耀眼,男人的臉似乎也在這灼熱的溫度中,一點一點開始溶解。五官撕裂。爛肉又被油溶合在一起,紅色的鮮肉層層外翻。潰爛的皮膚滴著人油,蜿蜒的流淌,最后覆蓋而下。
她的雙眼赫然睜大。來不及驚叫。男人放開懷里的她,輕輕一推。她于瞬間,支離破碎。
滿身滿地的鮮血,碎肉,以及內(nèi)臟。男人扭曲的臉轉向某處,詭秘的笑著。
一
李楠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下意識的望向前排空出的位置。焦敏已經(jīng)連續(xù)曠課一星期了,雖然她平時就不是什么好學生,但是如此長時間的消失還是頭一次。也正因為她平時不正經(jīng),她在這個一切以成績?yōu)樵u判標準的學校里,并不怎么受歡迎。李楠就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而另外兩個人——蘇浩然和肖雪,則在高一分班的時候被分到了其他班級。
百無聊賴的盯著講臺上口若懸河的禿頂?shù)男iL,李楠想她應該去焦敏的家找一找她了,F(xiàn)在已經(jīng)臨近高考,身為朋友的她總該去勸一勸這個執(zhí)迷不悟的家伙,讓她好好努力回歸正軌。畢竟她曾經(jīng)也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
是啊,曾經(jīng)。從什么時候開始焦敏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似乎是在發(fā)生了某件事之后。可是這件事是什么,李楠已經(jīng)想不起來。她也并不愿意想起來。
“鈴——”下課鈴聲如及時雨般的響起,李楠覺得靈魂仿佛獲得了新生,猛的精神了起來。她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去前面的班級找蘇浩然和肖雪,然后三個人一起去焦敏家做開導。所謂,人多力量大。
她的班級在走廊的盡頭,而另兩個人則在靠近樓梯的位置。他們的班級中間隔著一間化學實驗室。不知為什么,李楠總是對這間實驗室懷著莫名的恐懼與好奇,她的好奇心就像是等待著魚兒上鉤的誘餌,誘導著她一步一步的接近,然后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一口一口將她吞噬掉。
或許因為實驗室里都是易燃物品的關系,里面總是被黑色窗簾捂得嚴嚴實實。唯有靠近黑板的那一扇窗是明亮著的,外面枯萎的楊樹占據(jù)了窗前,干枯的枝杈宛如張牙舞爪的鬼魅。
李楠打了個冷顫,克制著自己不再去看。她快步從實驗室門前走過,門里有幾雙眼睛透過門上的窗子盯著她。
肖雪的班級門虛掩著,走廊里人來人往,喧囂吵鬧,可是他們的班級里卻寂靜無聲。那種安靜在這人聲鼎沸的校園里顯得格外詭異陰森,像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陰暗一角。
或許只是他們還沒有下課而已,李楠這樣想。她從來都是個思想樂觀向上的人,何況這青天白日吵吵鬧鬧的,也確實沒什么可怕。她嘲笑著自己的膽小,咽了咽口水,順著門縫向里面望去。
陽光透過玻璃窗鋪灑進屋內(nèi),籠罩著靜謐而安逸的教室。那個瞬間,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倒流回溯。
一個人都沒有!
她是在下課鈴響起之后就迅速走出班級的,這之間她沒有看到任何人從那個班級走出來。即使是那個班級離樓梯很近,學生們也不會這么快就全部離開。何況如果班里足夠安靜,那么走廊中即使是彈珠彈跳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班級的人怎么可能會一聲不響的消失的?
李楠屏住呼吸。她快速思考著會讓這一個班級的人都消失的各種可能性。有什么東西從身后緩慢的接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后猛的落在了她的肩上。
抑制住尖叫的沖動,李楠捂住嘴,僵硬的轉過頭。她看見身后一張無比清晰而熟悉的面容,那個人的唇齒一張一合,輕聲說:“——李楠,你在這里做什么?”
全身的血液在瞬間轟然泄落,李楠看著同班同學那張和藹可親的大臉,幾乎癱軟在地上:“死王翰,你沒事站在身后拍我干什么?”
王翰無辜的推了推眼鏡:“我看你一動不動的趴在別人班門口偷窺,想問問你到底在干什么而已?不過話說回來,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嗜好?”
“去死!”李楠毫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這個平時總是一板一眼不茍言笑的轉學生還有如此毒舌的一面:“我是過來找人的!
“哦,你找肖雪和蘇浩然的話——”這幾個之間的關系王翰還是知道的,畢竟他跟李楠的關系也不錯。他指了指李楠剛才路過的實驗室門口,一臉玩味的說:“他們還在上實驗課,今天蘇校長不是為了針對翹課問題開班會,而讓咱們班跟他們班換課了么?”
“啊——是么?”李楠敲了敲腦袋,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果然是她太敏感了么?
王翰注視了她一會兒,意味深長的扔下句“加油吧”,便揚長而去。
她一愣,隨即自嘲的笑了笑,踱步到實驗室的后門口。
下課鈴已經(jīng)響過了了,屋子里的人依然一動不動的呆在那兒。李楠覺得無聊,開始數(shù)起實驗室的人數(shù)。由于身材嬌小,她只能踮著腳尖向屋子里面望去。實驗課的老師好像不在。他一向這樣,教會一些基本操作便把學生們?nèi)咏淌依镒杂删毩。班里一共二十三個人,因為背光的關系,里面的人都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黑影。狹窄的空間里擠滿了無意識的影子。窗口有零散的陽光射入,映照出一張張毫無生氣的臉。
“吱——”古舊而尖銳的摩擦聲,像是一塊黑布緩慢撕開了口子。李楠慢慢將視線移向開啟的前門,一個窈窕的身影從門后走了出來,白色的長裙包裹住玲瓏有致的身體,讓那身影散發(fā)著柔婉的古典氣息。是肖雪。
她看到在后門窗口的李楠,愣了愣,大概是被她臉上驚悚的表情嚇到,隨即又疑惑的問:“李楠,你在做什么?”
“呃!崩铋獜淖约旱囊芟胫谢剡^神來,吞吞吐吐的說:“在……等你和蘇浩然下課,我們一起去焦敏家玩玩!
“去她家干什么?”肖雪瞪了她一眼,顯然對這個名字敏感又心存芥蒂。
“我們好歹也是朋友,她都這么多天沒來上課了,怎么也得勸勸她吧!崩铋獰o奈的嘆了口氣。不管是表現(xiàn)還是不表現(xiàn)出來,女人總是對自己的情敵不懷好感。愛情真是恐怖的東西,能讓曾經(jīng)的朋友們反目成仇。其實李楠邀請他們?nèi)ソ姑舻募,也是為了讓他們幾個人都坐在一起好好談談,大家恢復成以前的樣子,每天打打鬧鬧開開心心的。她也不必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那跟我沒有關系吧!毙ぱ┑穆曇舫龊跻饬系睦涞,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她背過身去步伐匆匆,不再給李楠說話的機會。李楠自知她生氣的時候油鹽不進,也連忙追上去,轉移了話題:“對了,蘇浩然呢?”
“不知道,他翹課了,我正要去找他!彼恼Z氣緩和了一點,但是步伐還是匆匆忙忙的,并不愿意與她多談。
“翹課?那個溫文爾雅品學兼優(yōu)的好居然會翹課?”李楠驚訝不已,最近很流行翹課么?
“所以說我有點擔心,要去找啊!
看出她的不耐煩,李楠也并沒有在追問下去。兩人并肩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在樓梯拐角的時候,李楠突然想到了什么,討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問:“小雪,化學老師當時不在實驗室里吧?”
“不在啊,怎么了?”或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異常,肖雪也停下步子,回頭疑惑的看著她。
“有沒有外班的學生或者轉學生在?”
“沒有。”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問什么,但是煩躁中的肖雪已經(jīng)沒有心情再去聆聽那么多,轉身走下了樓梯。
“那……你們班……一共多少個人?”李楠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轉角處,聲音增加了幾絲顫意。
“二十三個!毙ぱ╊^也沒回。李楠的聲音夢魘般的縈繞在吵鬧的教學樓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回過頭,臉色煞白:“你到底想說什么?”
涼意從腳底開始蔓延。李楠想,她大概知道焦敏不來上課的原因了。
二
焦敏的家離學校并不遠,李楠幾乎是飛奔著跑到她家門口的。
是老式的七層樓,墻皮已逐漸剝落,宛如歲月留下的丑陋猙獰的疤痕。樓道里采光并不好,所以即使外面陽光明媚,里面也是陰暗的一片。漆黑的樓道看不到盡頭,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踏進另一個世界,再也走不出來。李楠深吸了一口氣,緩慢走了進去。
這個小區(qū)本來就是待拆遷的即將廢棄的樓,因為有幾家“釘子戶”在,也沒辦法實施強拆。樓里大多數(shù)人家已經(jīng)搬走,搬到離這里不遠的新小區(qū)———也就是肖雪和蘇浩然所住的地方。焦敏本來就是個膽小的人,她的家人都在外地,而她一個人住在這棟陰森可怖的樓里,也著實讓人擔心。李楠幾次勸她搬家,她都拒絕了。原因是,她不想離蘇浩然太近。
他們?nèi)齻人之間的關系自己再清楚不過,離遠一點對誰都有好處。李楠知道,所以她只能閉嘴。
焦敏的家在三樓,因為將拆除的關系,停水停電。李楠只能扶著落滿灰塵的滑膩扶手緩慢前行。樓道很窄,只能容一個人走過,走廊里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每家門都緊閉著,偶爾能聽聞某間房間里細聲低語。
噠,噠,噠。腳步聲隨著自己的心跳,緩慢回響在空寂的樓層里。李楠覺得這條路走得格外漫長,恍惚中她有種被引入陷阱的錯覺。有誰一直守在這里等著她到來。而她就永遠這樣,摸著如蛇皮般的扶手,一步一步的走進深淵里去,進退不得。
不知走了多久,李楠從依稀的光線中辨認出了房間的門牌號。她頓了頓,手指輕輕扣上了門。而門幾乎在同一時間,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一股惡臭夾雜著冷風撲面而來,她一怔,即將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這個小區(qū)這么偏僻,安全措施又差,從來都是各種案件高發(fā)地帶,焦敏怎么會連門都不鎖。她站在門口,壓抑住心中的不安,嘗試著換了一聲:“焦敏?”
即使是如此小心翼翼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也顯得格外洪亮和刺耳。李楠怔了怔,聽著她帶著顫抖的聲音縈繞蔓延,最后消逝在空氣里。
沒有人回應她。她也不敢再說話。
現(xiàn)在的她真想轉身,頭也不回的跑離這個鬼地方?墒撬龥]有。有些事不論如何恐懼,他們也必須去面對真相。更何況這個真相,本來就是他們幾個造成的。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么想著,李楠握了握拳,邁步走了進去。
屋子里并不黑,只是很陰暗。蒼天的古楊遮住了陽光,在風中詭秘的搖曳著。房間很小,一眼就能望盡。幾件家具整齊的擺在房屋中央。墻上掛著名家的人物肖像畫,在她踏進屋子的瞬間,齊齊的將視線投向了她。
窗口的左邊是木質(zhì)的衣架,衣架上掛著黑色的長裙,飄忽宛若鬼魅。右邊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藍皮的小本子。楊樹的葉子劈啪作響,像在歡迎著它的獵物。
沒有人在,并且門沒有鎖。屋內(nèi)安靜的讓人害怕。李楠安慰自己想,或許焦敏只是去出去買東西了,她等待一會那個人就會回來。她壓抑著恐懼踱步走到窗邊,那是唯一能接觸到陽光的地方。光線落在身上格外的舒服。窗戶開著,她向外看去。樓外有一堵高墻,墻上長滿了黑綠色的青苔。高墻后面是狹窄的街道,街道旁放著掉了漆皮的垃圾桶。有人正費力將垃圾桶里的黑色袋子搬上垃圾車。
這條路是通往焦敏家的捷徑,可是李楠和她都不愿意經(jīng)過那里。畢竟這條路上,隱藏了太多的過去和真相。
車子絕塵而去。只留下一條馬路孤獨的蜿蜒著,沒有盡頭。
“咚!”巨大的撞擊聲,驚得李楠猛然轉身。因為動作太猛烈,手肘碰掉了桌子上的藍皮的筆記本。
門自己鎖上了。因為是老式的彈簧門,稍有一點風就會自己關上。這沒什么可怕的。李楠摸著胸口拼命安慰自己。
余光瞄到地上的本子。她深吸了一口氣,確定門口什么都沒有,才彎下身撿起筆記本。里面滑落出一張相片,相片上的男孩五官俊朗,笑容明媚,正一動不動的盯著她。那笑容在室內(nèi)飄忽的光線中,散發(fā)著熟悉而陌生的氣息,顯得格外陰森詭異。
李楠驚恐的注視著照片,揪住頭發(fā)不可遏制的尖叫起來。
三
肖雪找到蘇浩然的時候,他正在那條狹窄的街道上清掃著什么。雖然這條街道被廢棄了許久又人跡罕至,但卻很適合情侶幽會談心,加上離雙方的家又近,便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兩人培養(yǎng)感情的場所?墒窃僭趺礃,蘇浩然也沒有必要翹掉化學課,一個人拎著大掃把,頂著惡毒的太陽來掃大街。況且肖雪看不出來這條路有任何需要清掃的地方。
對方的背影顯得格外詭異,就像是被人牽著線的木偶,動作僵硬而規(guī)律。她心底徒增了一絲涼意,小心翼翼的呼喚了一聲:“蘇浩然,你在做什么?”
蘇浩然明顯的一怔,但卻緩慢而從容的回過頭,回應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沒什么,出來表現(xiàn)一下勤勞向上的精神而已。”
“勤勞向上?”肖雪覺得好笑,卻也因為這俏皮的回答,讓她緊縮的心臟慢慢放松下來:“這種偏僻的地方一天都過不了幾個人,你表現(xiàn)也沒有人能看到!
“不——”像是故意拉長的尾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徘徊縈繞。蘇浩然的笑容變得越發(fā)神秘莫測。他將視線越過她,投放在無邊遙遠的某處:“有人一直看著哦——”
四
“小楠……你不覺得最近浩然他……有點不太正常么?”肖雪吸著可樂,愁眉苦臉的問在桌子心不在焉喝著番茄汁的李楠。
“不正常?有么?”李楠顯然對她的疑慮絲毫提不起興趣,失魂落魄的盯著滿桌子的食物:“不過是翹課而已。再優(yōu)秀的學生也有想要釋放壓力瘋一次的沖動,這有什么奇怪的?”
“這不是重點,最詭異的是——”肖雪向前湊了湊身體,窗外的樹影搖曳在她的臉上,像是潔白的皮膚正在生出黑色的斑點,然后一點一點緩慢潰爛:“他居然在晌午的時候,一個人在那條路上打掃!
“打掃?”李楠覺得自己的心臟收縮了一下,猛的回過神。
“對!毙ぱ⿲χ巴鈸u曳的樹影發(fā)起呆來;蝿拥暮谏θ~猛烈而妖嬈,讓她越發(fā)暈眩難耐:“我記得以前有個人……也是這么勤勞的打掃著實驗室的衛(wèi)生呢……”
李楠深吸一口氣,平穩(wěn)著聲音中的顫抖,打斷了她的話語:“肖雪,焦敏失蹤了。”
肖雪持著杯子的手停頓了一下,很快又若無其事的將杯子放在唇邊:“別亂說,她本來就經(jīng)常翹課的。幾天不見沒什么不正常!
“我去她家找過她,可是她不在。”
“也許她只是出去了呢?”
“我等了她一整天,她都沒有回來。她在這里沒有親人朋友,除了那個破房子她無處可去!”
“可能去哪個她勾引的男人家去了吧。她以前不就是這樣,挺能勾引男人的么?”
“肖雪!”或許是對方冷淡的態(tài)度激惱了她,或許僅僅只是因為不安而已。李楠提高了聲音,注視著對方一字一句的說:“現(xiàn)在不是我們找借口逃避的時候——或許,他回來了。”
“誰?”肖雪對著個話題格外的敏感,她猛然抬起頭,險些將杯子扔到了地上。
李楠靜靜的看著她,把那張照片放到了桌子上。
照片上的男孩皮膚白皙,面容俊逸,正在陽光下燦爛的微笑著。
肖雪感覺自己不可遏止的顫抖起來。
李楠直視著她的眼睛,回答的無比認真:“他回來了,并且?guī)ё吡私姑簟乱粋就是你,蘇浩然——或者我。”
短暫的沉寂。窗外的陽光明媚而晴朗,籠罩著安靜屹立的高聳楊樹。楊樹的樹影不安的晃動著,讓肖雪昏昏欲睡。然而她在某個瞬間意識到了什么,猛然的清醒起來,驚恐的坐起了身。
“……怎么了?”李楠隨著她一怔,見她驚恐的盯著窗外,便循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很好的天氣,有一顆楊樹立在窗前遮擋著陽光,灑下了一地的斑駁光影。并沒有任何不妥。只是那樹影上的枝葉看起來繁重而兀長,仿佛擁有了生命的藤條一樣,不斷的纏繞伸展,蜿蜒著爬上墻壁,穿過窗子。然后它突然伸展出觸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李楠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擋,卻于混亂中打翻了桌上的番茄汁。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周圍的影子瞬間消失。被打翻的杯子碎一地閃爍晶瑩的碎片,鮮紅的顏色便從腳下蔓延開來,如粘稠的鮮血。
她驚魂未定的環(huán)視著周圍,少數(shù)幾個客人回過頭好奇的打量著她們。而肖雪也神情自若的吸著可樂,仿佛那個驚慌的起身也只是她的幻覺而已。
見她驚恐的注視著自己,肖雪遞了張紙巾過去,淡淡的問:“怎么了?”
“……沒,沒什么!辈恢獮槭裁,李楠格外的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恐懼的樣子。她接過紙巾,用力的擦拭著身上的污漬,紅色卻一點點擴散開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她干脆扔掉了紙巾,想找借口離開。再坐下去,她覺得自己簡直就要崩潰了。
肖雪放下了杯子,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映在她臉上的樹影開始不安分的晃動:“喂,蘇浩然翹掉的——是化學課!
涼意從腳底爬到了脊背,沁入每一個毛孔里。李楠迎合上她的視線,倒抽了口冷氣。那樹影就像是雪白皮膚下覆蓋的黑色血管,纏繞蜿蜒,稍一觸碰便會有黑色的鮮血流淌而出。她覺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與肖雪道了別,迅速走出了餐廳。門即將關上的瞬間,她聽見肖雪在座位上喃喃自語:“真奇怪,他明明化學成績最好的……”
她慌張的回過頭。肖雪隔著玻璃窗,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似笑非笑。
誰也不知道,肖雪口中的那個“他”,到底是誰。
五
墨非定律說:當你越討厭一個人時,他就會無時無刻不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而當你想念一個人時,翻遍地球都找不到他。
這個定律在李楠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xiàn)。她每天都盡量不去與肖雪接觸。上學提前出發(fā),放學之后晚幾分鐘或幾個小時再走。課間休息幾乎不出門。可是肖雪每次都像是洞悉她的想法般,無時無刻不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范圍里。
而焦敏依舊沒有任何消息。李楠花盡了一切時間和精力去尋找,希望能得到哪怕一點點蹤跡,卻沒有任何收獲。
肖雪仿佛忘了那天在餐廳的事情,開始越發(fā)頻繁的糾纏李楠,與她形影不離。甚至是她從前未關心過的焦敏的事情,也出乎意料的開始熱心尋找。就像是刻意不留給李楠獨處的時間。李楠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希望他們幾個能回到以前的樣子,可是現(xiàn)在,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蘇浩然更加肆無忌憚的翹課,不過他每天放學時間都會在新修好的寬闊馬路旁等待著這兩個女孩。而肖雪也是一樣,無論自己在做什么,每到這個時間她都會拉著李楠匆匆跑向這條馬路。而走到了蘇浩然的家門口的時候,她們再返回來做其它的事情。并肩行走的三人沉默而壓抑,就像是達成了某種契約,沒有任何人能破壞和違背。
然后某一天,已經(jīng)無法承受住壓力的李楠,終于掙脫了肖雪的糾纏和阻攔。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
她需要時間冷靜,需要逃開這個該死的學校,這些如夢魘般的存在,而家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家必然要經(jīng)過那條新修好的寬闊馬路,而蘇浩然和肖雪就在那里等著她。她唯一的選擇,就是走那條已經(jīng)被廢棄的小街道。
他們五個人經(jīng)常走的地方。在莫然死后她最忌諱的地方。夏日的陽光毒的仿佛要將人曬出油來。路旁的垃圾桶泛著難聞的惡臭。她在空曠的街上聽著自己的腳步和喘息聲音,恐懼將她敏感的感官逐倍放大;秀遍g她聽見有人在問,知道我是誰么?
陰郁而沉悶的聲音,夾雜著冷風,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她無處遁逃。背后總有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她。她停下步子,猛的回過頭去。
馬路的斜對面,聳立著古舊而危險的樓。而樓層唯一開著窗戶的那一間,就是焦敏的家。
不遠處的街道盡頭。她看見蘇浩然站在陽光下微笑的樣子,像極了那個照片中的少年。
六
蘇浩然失蹤了。自從在那個曖昧不明的陽光下微笑過之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
莫然和焦敏是曾經(jīng)的戀人。所以莫然走后,把她帶走了。
而焦敏也曾是蘇浩然的戀人,于是蘇浩然也消失了。
下一個會被帶走的是誰,誰心里都再清楚不過。
肖雪開始不再上課,發(fā)了瘋般的尋找蘇浩然。然而他就像當初消失的焦敏一樣,從人間徹底蒸發(fā)了,沒留下一絲蹤跡。
她沒有辦法停下恐懼。她必須找到他,才能確認自己的安全。
肖雪開始茶飯不思,人瘦了一圈又一圈。李楠沒辦法,只好陪著她。無論如何,肖雪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放任不管。而且兩個在一起,總比一個人來得安全。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害怕什么問題都不能解決。她們和這個看不見卻無比熟識的人做著一場無聲的戰(zhàn)斗,誰也不知道結果。但是現(xiàn)在,她們明顯落了下風。
李楠回頭看著坐在路邊長椅上發(fā)呆的肖雪,嘆了口氣,柔聲的勸:“小雪,已經(jīng)中午了,我們?nèi)コ渣c東西好不好?”
肖雪偏過頭,目光空洞的注視著她。長時間的營養(yǎng)不良,已經(jīng)讓肖雪瘦的皮包骨頭。她的長發(fā)胡亂的散開著,遮住了半張臉。凹進去的眼眶讓她此時表情顯得格外古怪。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的注視著眼前人。正當李楠驚慌失措的想要逃走的時候,她忽然躍起身大聲喊了起來:“實驗室,陪我去實驗室!他一定在那兒!”
“小雪,小雪你冷靜點!”李楠用力抱住她,想要安撫她狂躁的情緒。對方卻猛的轉身,把她推倒在地,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誰讓你那天跑掉的,只要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就不會有事!是你害死了蘇浩然,是你害死了他!”
野獸般咆哮的吼聲,響徹在空無一人的寂靜公園里。瘦弱的肖雪此時的力氣驚人的大,讓李楠反抗不能。她隔著模糊的視線,看著肖雪因過度恐懼而崩潰猙獰表情。那張臉開始慢慢的變化,皮膚外翻,從額頭的地方一點一點開始溶解。人油滴到她的臉上,脖頸上,手臂上。燙的驚人。她驚恐的掙扎,對方的力量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她的力量漸漸流逝,終于放棄了掙扎;蛟S當初,被他們遺棄在實驗室的漠然,臨死前也曾這么恐懼過吧。
孽穢而生,源者自受。這就是報應。她絕望的閉上眼睛。
一聲沉重的悶響。然后禁錮在脖子上的力氣慢慢放松。她聽見一個熟悉而又摻雜著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喂,李楠,沒事吧?”
李楠緩慢的睜開眼睛,卻看見肖雪慘白的臉在眼前赫然放大。她驚叫著的推開她,踉蹌著后退。
“沒事,你別害怕,她只是暈過去了而已!笔煜さ穆曇粼俣软懫穑瑤е屓税捕ǖ牧α。李楠的心稍微平復了些,將視線望向聲音的來源。意外的是,她看見王翰正抱著籃球,一臉擔憂的注視著她。
“王翰……你怎么會在這里?”李楠環(huán)視周圍,這個公園本就偏僻冷清。加上時值正午,公園里又沒什么遮陰的地方,幾乎鮮有人來?墒峭鹾菜趺磿霈F(xiàn)在這個地方?
“我每天中午都來這里打球。”王翰轉動著手中的籃球,汗水從他的額上涔涔落下。紅色的運動衣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宛若暈開的血漬。
李楠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向后退了退。
對方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這個小動作,只是皺眉望著躺在地上的肖雪:“你們打架了么,她怎么下手這么狠?你要不要去報警?”
“不用,”慌忙的拒絕,李楠錯過王翰疑惑的眼神,低下頭小聲說:“我沒事!
“真的沒事?”王翰看著她幾乎哭出來的樣子,放輕了聲調(diào)問:“你們幾個最近都是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楠扶著身邊的欄桿,支撐著站起身她失措的躲避著對方追問的眼神,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怎么了,你別哭!”沒有預料到她的反應,王翰有些手足無措:“到底怎么了?蘇浩然和焦敏呢?”
“他們被帶走了!崩铋咀∽约旱念^發(fā),失聲痛哭:“他回來了,他要帶走我們!”
七
莫然是和他們四個一起長大的,那時候他們五個在同一個小區(qū),低頭不見抬頭見,關系也自然親密友好。莫然和蘇浩軒一樣,都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尤以化學成績最為優(yōu)秀。兩人一個機靈開朗一個溫潤如玉,互相完善和補足。他們表面上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私下里誰都不服誰,無論什么事都較著勁的比。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后,兩人都在沒日沒夜的用功學習,比拼著成績。
那時候焦敏還是莫然的女朋友,蘇浩然一直都很喜歡她,只是礙于朋友的關系一直都不敢表白。而肖雪也對蘇浩然展開了猛烈的愛情攻勢。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莫然與焦敏分開了。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因為他們分開的前一天還是那么恩愛。這件事發(fā)生的一丁點的征兆都沒有。后來眾人詢問他們原因,他們只是淡淡的笑著說,緣分盡了。
焦敏與蘇浩然理所當然的走到了一起。肖雪也表示愿意祝愿他們幸福。焦敏是個格外脆弱又粘人的人,總是纏著與蘇浩然在一起,逛街,打電玩,看電影。這讓蘇浩然少了很多學習時間,成績直線下滑。而莫然輕而易舉的便成為了年級第一。
蘇浩然開始深深的理解到,莫然是個不用付出多大努力就能得到好成績的天才。而自己只能用笨方法毫不怠慢的學習。他冷淡了焦敏,埋頭苦讀奮起直追,終于又開始和莫然不相上下。而這個時候,四個人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可彌補的裂痕。
而李楠無意是這復雜的感情線中央,最為無辜的一個。
昔日的朋友現(xiàn)在貌合神離分崩離析,夾雜中間的李楠格外的難受。她想,她無論如何也要努力挽回他們之間的關系,讓他們重新像小時候一樣,無憂無慮的在一起。
所以在一天化學實驗課后,她提議將這五個人聚在一起,玩猜猜我是誰的游戲。就像小時候那樣,被蒙著的眼睛的人,去抓另外幾個人。被抓到的人會用各種各樣的怪聲調(diào)問,知道我是誰么?
游戲的一開始確實很愉快。大家仿佛找到了小時候的感覺,拋棄隔閡滿屋子亂叫亂跑。歡聲笑語響徹在晌午安靜的教學樓里,讓李楠以為他們可以就這樣忘記一切不愉快,回到過去的時光。
可是游戲途中卻發(fā)生了一場意外。莫然蒙著眼睛,被前面橫過來的椅子絆倒。他下意識的扶助旁邊的桌子,卻不想碰倒了桌上放著實驗瓶的支架。他被瓶子里的硫酸從頭淋到了尾。
短暫的沉寂。只聽見莫然的嗚咽聲和皮膚溶解的聲音。滋——滋——莫然爬行著向其它幾個人求救,身后的人油與鮮血流下了長長的痕跡。
教學樓的學生已經(jīng)走光了,整棟樓就只剩下他們五個人。其余的四個人忽然驚聲尖叫起來,發(fā)了瘋般的奪門而出。
然而令人驚恐的是,當他們終于冷靜下來,想回來看看莫然的情況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在了。屋里被擺放的整整齊齊,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
莫然從此失蹤。他的家人來學校討說法,學校卻說他那天從未來過學校。警察介入調(diào)查,他們因為害怕被牽連,異口同聲的說放學之后就沒再見過。家里與學校打了幾年的官司,最后不了了之。
或許是因為恐懼,或許是出于內(nèi)疚,焦敏與蘇浩然提出了分手。而肖雪與順理成章的與蘇浩然走到了一起。
李楠到現(xiàn)在還記得莫然那時的樣子。五官撕裂。爛肉又被油溶合在一起,紅色的鮮肉層層外翻。潰爛的皮膚滴著人油,蜿蜒的流淌,最后覆蓋而下。
他們不知道莫然去了哪里,終日生活在陰影和恐懼中。仿佛他會在他們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拖著他們一起走向地獄。他們告訴自己沒必要自責和害怕,因為那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對,只是一場意外。所以莫然沒有理由這么陰魂不散的纏著他們。
李楠縮在房間的角落,將臉埋在膝蓋里,開始哭泣。
王翰說:“別害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說這話的時候,微微蹙起了眉。
八
肖雪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到周圍白花花的一片。她躺在醫(yī)務室的病房里,周圍并沒有人在。她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到這兒的,只記得暈倒之前她正在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踉蹌著下了床,準備接著去尋找蘇浩然的下落。她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
醫(yī)務室墻上的表剛好指向十二點,她打開了門。樓道里人很多,來來去去很吵雜。但是她走出來的瞬間,猛然有種扭曲的感覺。就像是視線被一層毛玻璃擋住,模糊而又暈眩。人們的說話聲拖沓而綿長,宛如耗沒了電的錄音機。她顫抖著走在這些人中間,鬼使神差般的來到了實驗室的門口。從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學生來回走動,但是卻沒有任何聲音。
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那是班級的二十三個人,他們泰然自若的在里面進行著各種各樣的實驗。而莫然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微笑的注視著她。
她驚叫著,轉過身瘋狂的逃走。本來能見底的教室墻壁一下就成通道。周圍的影響被淹沒在黑暗之中,這里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只有她一直聽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拼命的奔跑。
腳下的路如此漫長,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她將被留在這兒,等待著死去的那三個人將她帶走。她聽見后面有什么東西迅速爬行的聲音,其中夾雜著沉悶的呼喚聲:“別走——知道我是誰么——?”她屏住呼吸,更加瘋狂的奔跑起來。前面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絲亮光,她欣喜若狂,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
時間有了瞬間的停頓,她感覺腳下懸空了一般。然后就是猝不及防的,下墜失速
。 吧唧。她聽見自己身體發(fā)出的聲音,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感覺。
視線湮滅的瞬間,她看見莫然站在樓頂,微笑著注視著她。
鮮血緩緩蔓延。
九
肖雪跳樓了。這個事件在學校引起了極大的騷動。不知真相的同學們以為她是因為蘇浩然失蹤了,打擊太大而自殺的。沒有人去懷疑那些真相背后的故事。
李楠縮在王翰的懷里哭了一天一夜。然后終于醒悟,有些事情,她終究是逃不過去的。
天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她擦干了淚水,對著一臉擔憂的王翰說:“我要去實驗室,去找莫然道歉。不管他能不能原諒我,我都不可能再藏在這里坐以待斃!
王翰要陪著她一起去,卻被她堅定的拒絕了。她說,自己不想牽連無辜的人,已經(jīng)有太多人因為她的自私和懦弱死去。她不想自己離開的時候,再搭上一個人的生命。
王翰無言以對,只能靜默的看著她離去。李楠打開門的那個瞬間,他突然開口,輕聲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回答我么?”
“什么?”李楠轉過頭望著他,身后明亮的陽光映襯著她的面容,格外的柔和而落寞。
“你……喜歡蘇浩然吧?”
李楠怔了怔,并沒有回答,只回應了一個溫婉的笑容,便消逝在身后的光芒中。
王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若有所思。
十
“救……救我……”凄厲的喊聲,夾雜著喉頭模糊的嗚咽與皮膚溶解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回響在空寂的走廊里。李楠頓了頓,深呼吸著想平息自己的顫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讓身體停下來。
實驗室的門卻在這個時候緩慢的開啟,老舊的門發(fā)出尖銳吱吱的聲音。一只高度腐爛的手從門縫神了出來,然后是血肉模糊的頭,他完整的身子慢慢展現(xiàn)出來,一點一點的向她爬行過去。
李楠睜大了眼睛,連尖叫的勇氣都已失去。她本能的想要逃跑,雙腳卻像被什么禁錮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思維里一片混亂。她知道自己來這里的目的,也知道莫然一直在這里等待著她的到來。她覺得自己應該道歉,可是張開口,恐懼卻讓她失了聲音。
腐爛的手握住了她的腳踝。她的身體如抖篩般戰(zhàn)栗起來。那雙手攀巖著,緩慢的摩挲著她的衣衫,所經(jīng)之處皆留下了油膩和血漬。從腳踝,到腰,到雙臂。她在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焦味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死亡正在接近的時候,李楠忽然感覺到有人用力扯過了她。莫然整個人摔回地板上,濺起了零星的油漬和血液。她恐慌的回過頭,卻看見王翰抱著她用力向后拽。
來不及說些什么,莫然不死心的再度撲了過來。王翰將李楠的頭按進自己的懷里,狠狠的踩下他攀爬的手。對方就像打不死的蟑螂,用力扯住他的褲腿,執(zhí)著的攀向他的身體,好像無論如何也要拖拽著懷中的人一起走。有血液滴在他的腳面上,溫度灼熱滾燙,宛若沸騰的油。
掙扎的時候,莫然的手鏈勾到了褲子的裝飾上。王翰一拳打向他的臉,手鏈被扯斷了,掛在了他的褲腳上。而莫然也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李楠掙扎著抬起頭,看著莫然宛如爛肉一般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謶忠呀(jīng)讓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那句“對不起”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逃得過這一次,她不知道是否能逃過第二次,第三次。但是她真的不敢留在這兒,不敢留在這個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人”的身邊。
王翰拉著她迅速的跑到樓梯的拐角處。不管那地上的是人是鬼,他們現(xiàn)在都要去到一個有人的地方,才能確保安全,采取應對措施。
從六樓到一樓似乎是個格外漫長的過程。正午的教學樓空寂的可怕,他們仿佛還能聽見實驗室里發(fā)出的呻吟和嗚咽聲。身后有腳步聲迅速接近著。那是很多人的腳步聲,但是他們心里都清楚。這一整棟樓只有他們兩個活人而已。
他想起三樓的校長室里有一部電話,如果樓層被鎖,或許從那里發(fā)出求救信號出去。
剛想對身后顫抖的李楠說些什么,王翰忽然覺得有人從背后推了他一下。他瞬間失重,從樓梯上一層一層的滾落下來。頭觸碰到地面,發(fā)出沉重的悶響。殷紅的血液覆蓋住他的視線。他看見一個在鮮血中盛放開的美麗而模糊的笑容,然后一切化為黑暗。
十一
王翰做了一個兀長的夢,夢中漆黑一片,望不到盡頭。蘇浩然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的注視著他。他覺得自己應該跑過去問他些什么,卻在下一個瞬間被突然闖入的陽光刺痛了雙眼。
他下意識的伸手擋住陽光,卻看見自己掌心殷紅的一片。
額頭上陣陣刺痛傳來,昏沉而混沌。他捂住出血的額頭,扶住墻壁緩慢站起來。
李楠已經(jīng)消失無蹤了,或許被樓上的人帶走了也說不定。
自嘲的笑了笑,他抬起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向校長室,F(xiàn)在這個時候,他能不能支撐著走到一樓還說不定。還是先去校長室打個求救的電話,或許自己還能有一絲希望。
有腳步聲從他的身后響起。一聲,兩聲,規(guī)律而又沉重。像是從地底發(fā)出的聲音。與這件事有關的五個人一個又一個的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是否還活著。這種消失就像會傳播的病毒一樣,一個接著一個。接觸到的人全都無可避免。而他不幸的讓自己牽連進這個事件里面,F(xiàn)在,有人來帶走他了。
他屏住了呼吸。
一只腳出現(xiàn)在視野范圍里,然后是西裝革履卻消瘦的身影。西裝上掛著,閃亮的胸牌映照著同樣閃亮的親切的禿頂。王翰驚愕的喊道:“校長?”
蘇校長先是一愣,看到他額上滲出的血液,很快板著臉嚴肅起來。他什么也沒問,不由分說的扯住王翰的手腕:“快跟我去醫(yī)務室!”
“等等!”王翰掙脫了他的手,注視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的說:“校長,我找到蘇浩然了!
沒錯。那個在地上掙扎的面目全非的人,即不是莫然也不是什么惡靈,而是失蹤了不久的蘇浩然。他還活著,因為滴在他腳上的人油與血都是熱的。并且他還穿著在學校失蹤的前一天所穿的衣服。
“你說什么?校長睜大了眼睛,對于這個話題顯得格外熱心和急切:“他在哪里?”
王翰帶他上了六樓,可是六樓的走廊里空空如也。無論是已經(jīng)被腐蝕的蘇浩然,還是蔓延在地上的血漬和油漬,都像蒸發(fā)了般消失無蹤。
蘇校長看著敞開的實驗室的大門,臉色微微變了變。
答案很簡單,肯定是有人在他昏倒的時候將尸體搬運走,同時將地面收拾的光潔如新。那么下一個問題,尸體被搬到了哪里?而李楠,又去了哪里?
王翰警惕的環(huán)視著周圍,余光無意間懸在他褲角上斷裂的手鏈。這個手鏈他是認識的,蘇浩然一直都戴在手上,從未摘下過。他把手鏈放在手心里觀察著,回想著當時打斗的場面。手鏈斷在他身上的時候,蘇浩然就停止了掙扎。那么——他是想藉由此,告訴自己什么嗎?
“這個你是從哪里找到的?”思緒被突然打斷。校長猛然搶過手鏈,威嚴的聲音里徒增了幾絲顫意。
于是王翰將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簡短的與他敘述了一遍。校長的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差,最后他一句話都沒說,發(fā)了瘋般沖了出去。
王翰不知道他為何有如此之大的反應,想追上去的時候,人影已經(jīng)消失無蹤。暈眩感越發(fā)強烈。他鬼使神差般的走進實驗室里。整個實驗室都被黑布包圍著,即使是在陽光明媚的午后也顯得格外陰暗。唯有黑板前的那一扇窗兀自明亮著,窗前枯萎的楊樹晃動著枝杈,招手呼喚他過去。
王翰行尸走肉般的被牽引到窗前,他順著楊樹向下望去。校長正在樹下柔軟的松土上拼命挖著什么,斷裂的指尖溢出鮮紅的血液。然后有誰,提著鋤頭對著校長的后腦,狠狠敲了下去。
紅色與白色交映飛濺,在褐色的土地上盛開成妖冶的巨大花朵。王翰覺得呼吸仿佛在那個瞬間停止。少女抬起頭注視著他,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十二
王翰搖晃著走向門口。他現(xiàn)在必須逃走才行,只有逃離這個校舍,他才有可能活下去。
一個身影翩然來到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處。少女的皮膚白皙,身體嬌小而纖弱,她手里的鋤頭上還滴著鮮血。
“李楠——果然是你!蓖鹾埠笸肆藘刹,同時迅速尋找著逃脫的路徑與方法。
“沒想到你的命還真大!崩铋徊揭徊降谋平,將他逼至窗口。楊樹的影子斑駁的映在她的臉上,像是從皮膚底下映出的深色尸斑。她享受般的注視著對方驚恐的表情,嫣然一笑。
你想知道真相么?
十三
剛升上高一的時候,莫然和蘇浩然都在爭奪著全年級乃至全校的第一名。兩人的成績不相上下,而莫然同時還要顧及著與焦敏的感情。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長此以往,莫然覺得苦不堪言。
焦敏本身就是個依賴性很強的人,這讓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知道蘇浩然喜歡焦敏,只要自己與焦敏提出分手,他就必然會去關切她和追求她。而焦敏為了賭氣,估計也會很快答應。蘇浩然不如自己聰明,遇到焦敏的糾纏,成績必然會下降。
他的計劃成功了。蘇浩然的成績從年級前兩名滑到了前十幾名,他自知自己不是戀愛學習都能兼顧的人,便漸漸冷淡了焦敏,發(fā)奮學習,于是他們的成績再度不相上下。
此時的莫然賠了夫人又折兵,心有不甘。焦敏對兩個男人的冷淡感到痛苦和絕望。而肖雪身為一個驕傲的女人,自然對情敵焦敏也存著芥蒂。
四個人的關系就這么僵持著。直到有一天,焦敏與蘇浩然爆發(fā)了一次爭吵。原因是因為焦敏不堪對方長久時間的冷淡,而蘇浩然也因為學習上的壓力而脾氣暴躁。
爭吵的過程中,焦敏說出了當時他跟莫然分手的目的。她是最理解莫然的人,當然知道他打著什么小心眼兒。她說:“你真以為自己有多大魅力?要不是為了幫助莫然,我才不會跟你在一起!”
這句話徹底惹惱了蘇浩然。他雖然平時看起來文弱風雅,但畢竟也是個年輕氣盛的少年。他跟李楠和肖雪說,恨不得讓他去死,他才能消自己的心頭之恨。李楠記住了這句話,所以那天在實驗室玩游戲的時候,她在后面面推了莫然一把。并且用硫酸將他從頭淋到了腳底。
當時幾個人都嚇壞了。但是恐懼也難以抵住那種夾雜著抱負的快感。他們將莫然的尸體搬到實驗室下的楊樹下面埋起來,并且謊稱自己沒有見到過他。
肖雪因為愛著蘇浩然,也是因為害怕自己受到牽連,所以沒有對警方說出實情;焦敏因為憎恨莫然利用她,所以也什么都沒有說。至于這個看來最為無辜,卻是罪魁禍首的李楠——原因就像王翰猜測的那樣,她愛著蘇浩然,所以愿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也許是硫酸腐蝕的關系,那棵樹從此枯死。但不知真相的學生們以為失蹤的莫然被那棵樹吞掉了,他的靈魂禁錮在里面,所以樹木才會枯死。因為恐懼,他們從此對這件事閉口不談。
至于警方為什么沒有深入介入——或者說為什么沒有以學校為突破口尋找莫然的下落。那是因為蘇浩然在學校里有一個強大的后盾,那就是他的父親,這所學校的蘇校長。他得知了真相,卻封閉了一切消息,警方無從下手,只得不了了之。
事情本來已經(jīng)告一段落,但是殺了人的這幾個學生難免會心虛。況且連自己的朋友都敢殺的人,還有誰會敢去相信呢?
幾個人開始互相懷疑和警惕。最先后悔的是焦敏,因為她最膽小。恐懼和噩夢折磨得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她甚至開始不敢去上課,不敢去面對那個實驗室。蘇浩然和她交往過,當然了解她的性格。他認為焦敏會因為恐懼和自責而去投案自首。這勢必會牽扯到另外幾個人,甚至毀了他一輩子。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蘇浩然在抄近路——也就是那條小巷趕去她家的時候,正巧遇見了準備去投案自首的焦敏。兩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蘇浩然情急之中用匕首捅死了她。為了毀滅證據(jù),他把焦敏剁碎了扔進了垃圾桶。這是李楠為什么會在焦敏家聞到惡臭的原因。
而焦敏的失蹤引起了肖雪的懷疑。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很快就意識到這件事很可能跟兩年前的事情有關。起先她懷疑的是李楠,因為當初殺死莫然的事情是她籌劃的。而且她在餐廳的時候,故意拿出了莫然的照片,談起以前的話題。那無疑是想讓她相信,焦敏的失蹤都是莫然的報復造成的,并且接下來還會有人繼續(xù)失蹤。
于是肖雪裝出被附身的樣子,想給李楠施加精神壓力。而蘇浩然也配合著不再去上課,每天做出詭異失常的行為。同時肖雪也是為了看住李楠才故意纏著她。
這對情侶演出了一場戲,準備挑個適宜的時機除掉李楠,這樣他們才能放心。然后,這個時機來了。
李楠因為恐懼掙脫了肖雪。她不會去走大路,因為她知道蘇浩然每天這個時間都會在那里等著她。如若想要回家,她只能走那條除了垃圾車幾乎沒有人和車輛經(jīng)過的小路。
肖雪打電話給蘇浩然,讓他去小路上等。而他不出意料的在那里遇到了步伐匆匆的李楠。
他們沒想到的是,李楠早就已經(jīng)看穿了一切。她用垃圾桶旁的掃把打暈了蘇浩然,并且把他囚禁在了焦敏的房間里。那里斷水斷電,沒有幾戶人家。并且那里陰森可怖,加上焦敏的失蹤,肖雪絕不敢到那里去。這里是存放人質(zhì)最安全的地方。
蘇浩然失蹤后,肖雪背上了無形的壓力。一方面她猜測著蘇浩然是否已經(jīng)被殺,而無時無刻不在自己身邊的李楠又隨時可能殺了她。另一方面,太大的壓力讓她精神失常,頻頻出現(xiàn)幻覺,最后選擇了自殺。
其實她在公園掐住李楠的脖子的時候,李楠就打算解決她了。不過她沒想到的是,王翰會突然出現(xiàn),并且打亂了她的計劃。
不過這樣也好,肖雪瘋了去自殺,沒有人會懷疑到這是李楠做的。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處理掉蘇浩然和王翰。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實驗室布置,所以拒絕了王翰與她同去的提議。但是她知道王翰不可能不跟著去,無論是因為出于男性保護欲,還是出于他對自己的懷疑。但是為了避免引起她的注意,王翰肯定會在窗口判斷她離去的方向,然后晚個幾分鐘出發(fā)。他是不知道那條通向學校的近路的,所以會比李楠晚半個小時到。而這半小時足以讓她準備好一切。
事情的發(fā)生總是超出人的意外。蘇浩然逃出了焦敏的家,想去找肖雪提醒她注意安全,卻得知了她跳樓自殺的消息。震驚之余他不顧一切的跑到學校,想要質(zhì)問李楠。而李楠在實驗室布置的時候,正巧遇見他破門而入。
她正愁著怎么將蘇浩然不動聲色的帶到學校來,對方卻自己送上門來了。她將實驗室的硫酸潑向猝不及防的蘇浩然,就像當初殺死莫然一樣。
而這個時候,王翰剛好趕到。蘇浩然的手鏈斷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了證據(jù),所以他放松了掙扎的力氣。李楠也借這個機會,將王翰推下樓,轉身回樓上收拾好一切,并且將蘇浩然的尸體埋在了大樹下。
結局
“事情后來的發(fā)展就如你所見!崩铋闪寺柤,笑得更加明媚:“接下來,只要你死了,我就會從這個學校乃至這個國家消失。人們都會以為這五個人被當年的伙伴帶走了,沒有人會懷疑到是我干的。”
“是么?”突然轉變的聲音,低沉而古怪,像是故意壓住嗓子的甕聲甕氣的聲響。王翰抬起頭,血液從他的額頭一直蔓延到臉頰,所經(jīng)之處仿佛一點點被溶解潰爛:“知道我是誰么?”
李楠驚恐的大叫起來,胡亂的揮舞著鋤頭。王翰無視了她的威脅,毫無顧忌的向她接近著。潰爛的皮膚下露出脂肪層,流淌著人油,所及之處皆留下一圈圈的油漬。
她聽見楊樹葉子摩擦的聲音,啪啪,啪啪。本來枯萎的楊樹像是吸收了生命,緩慢的復活。綠意一點點蔓延,樹木很快變得枝繁葉茂。一切仿佛回到了她殺死莫然的那一天。搖曳的樹影映在王翰的身上,仿佛皮膚下流淌著的黑色血液。
樹影瘋狂伸展,死死的纏住了李楠的手腕。她驚慌的掙扎中扔掉了鋤頭,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王翰還在緩慢的向她接近著。她放肆的尖叫起來。
鋤頭躍起在半空中,然后對準了她的頭顱,狠狠砸了下去。
咚!
沉悶的聲響。鮮血在腳下蔓延開來。王翰將視線轉向窗外枯萎的楊樹,詭秘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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