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份，恰是牡丹花開的好時節(jié)。柳莫泛舟而行，一邊賞著岸上的牡丹，一邊享受著這一片青山綠水的自然。
　　天色微沉,不多時便下起了細雨，煙雨覆了天地，迷蒙了周圍的景色，倒平添了幾分詩情幾分畫意。絲絲細雨似煙如霧，隔著這份迷茫，那垂柳之下，牡丹花畔悄然立著一個白衣男子，眉目如畫，眼波盈盈。他莞爾一笑，輕輕沖柳莫招手。
　　柳莫暗自詫異，卻還是將舟頭靠了過去。他從艙內(nèi)拿過傘，撐了起來，步上了岸。
　　“沄青兄，好久不見。”那男子笑道，眸若含情。
　　“沄青？”柳莫一怔，隨即忙道“這位兄臺……呃……你似乎認錯人了，在下柳莫，并不是什么沄青”。
　　“是么？”男子淺笑“那好，柳莫，在下宋白”。
　　嗯？柳莫打量著宋白，真是個好看的人，面若嬌花，人就和名字一樣白白凈凈，就像一枝美麗的白色牡丹�？墒恰�
　　“兄臺有事嗎？”他問道。
　　宋白點頭“柳兄今日可否與在下一同游玩，一個人委實寂寞�！�
　　“呵，原來是這樣�！绷Φ馈昂冒�！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宋兄和我一道，想來會有不少樂趣。”
　　“多謝。”
　　柳莫與宋白一同泛舟游湖，舉樽對飲，吟詩作賦，一同撐傘賞著那帶露的牡丹。牡丹花開正濃，襯著雨露，猶如美人臉上垂落的淚滴。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天，柳莫與宋白也在這滌蕩了塵埃，似是一幅潑墨煙雨圖的天地之中逍遙了一日。
　　分別之時，柳莫問宋白“宋兄，沄青是誰？”
　　宋白淡笑，眼中也染了一縷迷蒙“我的一個故人，你和他很像�！�
　　柳莫了然“宋兄，你和那株花真像。”他指著一處。
　　宋白抬眼望去，那是一株白色的……牡丹。他微微失神。
　　“宋兄？”
　　“啊……”宋白回過神“那柳兄，天色已晚，我們就此別過吧！”
　　天色將暗，雨卻未停，點點滴滴。
　　“是��！不早了呢！”柳莫道“那宋兄，你家住何處，改日拜訪�！�
　　“有緣……總會見的�！彼伟椎f完，便拂袖離去。
　　柳莫暗道“奇怪的人”。他搖了搖頭，也轉(zhuǎn)身離去。他沒有發(fā)現(xiàn)，垂柳之下，牡丹花畔，有人一襲幾乎要和那白色牡丹融到了一起的白衫，正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
　　……
　　許多許多年前，宋白認識了一個叫做沄青的人。他是男子，他也是男子；他是牡丹花，他是人；他喜歡他，可他或許喜歡他。
　　宋白對沄青說：“沄青，我喜歡你”。
　　沄青笑道：“宋白，你是我朋友，我當然也喜歡你�！�
　　宋白知道，他很清楚自己說的是那種喜歡。那個總是一襲青衣，眉清目秀的人總是這般溫柔，溫柔得可怕……
　　宋白苦笑：他是妖，他是人。他可以不顧一切，那么他呢？自己怎么可以這樣自私。于是，他選擇了默默陪在沄青身邊。只要有他，喜不喜歡又怎么樣？然而，天意難測，春去冬來，那人年紀輕輕，竟要壽數(shù)將盡……
　　沄青躺在榻上，依舊一襲青衣，面上卻不見了生動，只余蒼白。室內(nèi)滿是藥香，卻盡是苦澀。宋白守在榻前，眉目間盡是凄楚。他知道沄青大勢已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雖然他是妖，但他救不了他……
　　沄青看著宋白，勉強扯起笑容“宋白，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院中養(yǎng)的那株白牡丹�？取瓤取仓滥銓ξ业那橐狻？伞晌覀兘K究都是男子啊……宋白……咳……你還可以活幾百年，幾千年，我就算有命，也不過幾十年光景。我們根本不可能。所以，忘了我吧……你有足夠的時間……”
　　宋白望著他，凄切笑道：“說得輕巧，哪那么容易忘”他頓了頓，“不論你以后投胎成什么，我都會去找你”。
　　沄青瞪大了眼。
　　“你放心……我不會一世又一世纏著你……我喜歡的是沄青，永遠都是沄青。你若投了胎，便不是沄青了。我只是……想見見你……你每轉(zhuǎn)世一次，我便見你一次，只一次……我……我不會貪心……真的不會……沄青，好不好？”宋白看他，幾近哀求。
　　沄青吃力地把手覆上宋白的手“傻瓜，你又何苦？我若忘了你，你又何必……一次一次受折磨？”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到最后便消散了，一同消散的，還有這一個青衫男子……
　　宋白看得真切，那個人眼角的那滴淚。沄青……你是喜歡的……對吧？
　　……
　　柳莫后來又尋了那個叫做宋白的男子許多回，卻一直未有音信，真的是有緣才能再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幾十年過去，歲月悄悄爬上了他的面頰。他已不是當年那個青衫少年，他的眼角已有深深的皺紋。
　　終有一日，柳莫躺在床上，床前滿是他的家人，一個個面帶哀傷，他知道自己要去了……有人把一個插著幾枝白牡丹的瓶子輕輕放在他枕邊。
　　這花真美，一如當年遇見的那個男子……
　　彌留之際，許是回光返照，柳莫見到了許多他知道或不知道的事。
　　“你每轉(zhuǎn)世一次，我便見你一次，只一次……我……我不會貪心……真的不會……”那個白衣男子眉目間盡是凄楚。
　　“傻瓜……”柳莫聽到榻上那個青衫男子這樣說。那個人和曾經(jīng)的他一模一樣，那個人……叫沄青……
　　“傻瓜……你這是何苦……”柳莫喃喃著，輕輕合上了雙眼。眼角有一滴淚，似墜未墜……家人說那是辭世淚——因?qū)@個世界依依不舍，所以流下……但只有柳莫自己知道他為誰而流淚……

　　若干年后，垂柳之下，牡丹花畔，有一個一襲白衫，眉目如畫的男子對著一個一襲青衫，眉清目秀的男子笑道：“沄青兄，好久不見�！�
　　那青衫男子道：“沄青兄？這位兄臺，你莫不是認錯了人？”
　　“是么……”
　　是么？那白衫男子當真認錯了人？

　　有人說，這座城中，有一株牡丹與別的牡丹不一樣，普通牡丹四五月都會盛開，惟有這株幾十年才會開一次，而且開得比哪一株都大，都美，都嬌艷……有的人一輩子只見過一回，有的人都沒有見過。那是一株白牡丹，它叫做……宋白。

　　那個人，活一世，牡丹便開放一次，生生世世，永遠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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