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沒有人知道這個夜晚一向倔強的秦宇為什么會一個人站在漆黑的樓頂抽了整整一包紅塔山，為什么誰的電話都不接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感傷這么頹廢。星空還是那樣空曠，偶爾劃過的流星轉(zhuǎn)瞬即逝，就像丟進火堆里的照片，在火苗的吞噬中把過往的快樂瞬間一下子燒成一堆灰燼。余煙裊裊中隨風飄走的是回不去的相親相愛相濡以沫。

　　“你走，你走哇�！卑赘旮晖崎_秦宇，“不要理我，你討厭啦�！鼻赜畈还馨赘旮暝趺赐凭褪遣蛔撸褪且�，像嚼過的口香糖牢牢粘在不小心踩上去的那只鞋的后跟上。白戈戈在秦宇的世界里就像個高傲的公主，而秦宇在白戈戈的世界里卻只是一個嚼過的口香糖的角色，連只青蛙都不如。所以白戈戈在開始的時候很討厭秦宇，覺得這樣的男人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中完全煞了眼前這風光無限好的美景。想了很多辦法，高挑白皙的白戈戈還是沒有把秦宇這棵歪脖子樹從她的森林中清理出去，到最后，一不小心卻被這棵歪脖子樹霸占了整片森林。

　　從高中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秦宇喜歡白戈戈，這其中包括秦宇八歲的小表弟。白戈戈那時候是高一（八）的班花，留很長的頭發(fā)，會跳優(yōu)美的古典舞，喜歡一個星期每天梳不同的發(fā)型。很多男生給白戈戈寫情書，這其中最大膽的就是秦宇，把給白戈戈的情書寫在作文本里交給了語文老師。語文老師不是像我們想的那樣把秦宇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的談話或者威脅警告，而是很配合秦宇當時忐忑糾結(jié)的愛慕心理，把情書作文當著全班同學面聲情并茂的念了一遍，最后的總結(jié)是文采很好可惜不用在正途上，希望我們的秦宇同學當以學業(yè)為重，兒女私情不要過早談及，草多的是，前提是秦宇你總會長成大樹干嘛要戀著一棵草的膚淺美貌和發(fā)達四肢。話還沒說完底下人就笑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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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久，秦宇所在的高一（三）班就有人把語文老師的這些話傳給了高一（八）班的白戈戈，不出一個星期，整個高一年級就都知道秦宇喜歡白戈戈。白戈戈很煩，在不知道秦宇喜歡自己以前也很煩，因為白戈戈當時正暗戀著自己的歷史老師，都準備找個機會跟老師表白的時候卻出了這檔子事�，F(xiàn)在好了，只要有白戈戈出現(xiàn)的地方一定會聽到有人提秦宇的名字，好像白戈戈不跟秦宇好就不太正常似地。白戈戈的好朋友還時不時的問：“哎，那個叫秦宇的家伙給你送花了沒有？”怎么都這么八卦，其實白戈戈在發(fā)生意外的那個晚上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個叫秦宇的家伙到底長什么樣子，也就是說秦宇最開始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在暗戀著白戈戈，那篇所謂的情書作文也只是個意外讓秦宇心底最大的秘密不小心裸露在了眾人面前。

　　兩人第一次的正式見面是在白戈戈最狼狽的時候，白戈戈人生中的一場交通事故徹底把我們的秦宇從配角變成了她十七歲到二十二歲生命中的絕對主角。高一下學期，白戈戈覺得住宿舍洗澡不太方便就決定走讀，讓家里給買了輛藍色輕便女式自行車每天早晚騎車上學回家。秦宇一直是走讀，因為家就在學校附近便沒有像白戈戈那樣弄輛自行車騎著，每天都是走路回家。

　　出校門是一段兩百米左右黑漆漆沒有一點燈光的石子路，白天小攤小販擠在一起顯得倒很熱鬧，可是晚上卻安靜漆黑的可怕，偶爾一些校外小混混閑的無聊搬塊大石頭放在路中間，走路的人騎車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石頭絆倒。白戈戈那天晚上因為歷史測驗考的很好被他們那帥帥的歷史老師表揚了一番，心情甚好，出校門踩了腳踏把車騎得飛快，想好好享受一下加速度的快感，哪知道走了霉運嘩的一下子撞在了路中間不知道哪個混蛋放的一塊大石頭上，整個人趴在地上肚子被車把手狠狠捅了一下痛的都快要暈過去。

　　（三）

　　后面剛剛邁出校門走了沒幾步的秦宇看見不遠處有人倒地，馬上熱血心腸的跑到跟前來攙扶�？砂赘旮陮嵲谑莻牟惠p，加上哪這么倒霉過，眼淚稀里嘩啦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下流。秦宇幫著白戈戈把自行車扶起來放在一邊，看白戈戈還坐在地上哭真是頭痛，眼看著后面放學出來的人和車越來越多，這個摔倒的女生就是不識趣就是不站到一邊去哭還非要在這黑燈瞎火的路中間哭個不停。

　　“你不哭了行嗎？后面還有人要過路呢，要哭我給你找個亮堂的地方讓你哭個夠行不？”秦宇蹲在白戈戈旁邊很無奈的跟她說話，白戈戈這時候倒是沒哭了，不搭理一邊的秦宇自己慢慢站起來捂著肚子掙扎著想去推她那輛龍頭已經(jīng)撞歪了的自行車。

　　“算了，看你這樣我來幫你推車吧�！鼻赜顚嵲诳床贿^去，搶在白戈戈前面把那輛車龍頭給把住了。

　　白戈戈不領情搞了句：“你是誰呀，我的車我自己來推，不麻煩你了�！闭f話的時候還是痛苦的表情，卻硬要挺著裝堅強。從隱隱側(cè)過來的半邊臉和那好聽的聲音上秦宇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女生就是白戈戈，心里暗暗有點小高興，終于有機會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單獨在一起了，而且還是大晚上的，而且還是在她受傷需要幫助的時候。

　　車最后還是秦宇幫著推，白戈戈捂著肚子在后邊跟著慢慢走。

　　“這位同學，你叫什么呀，我今天真是倒霉，肚子撞的好難受，改天我再謝你吧�！卑赘旮暌贿叞欀碱^臉色還是布滿痛苦，一邊跟秦宇說話。

　　秦宇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我叫秦宇，秦始皇的秦，宇宙的宇。”

　　“秦宇，我怎么聽著這么熟悉呢。”白戈戈也沒多想，只是腦海里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你是白戈戈吧�！睕]等白戈戈自我介紹，秦宇已經(jīng)把她的名字說了出來。

　　“啊，你怎么知道，你見過我嗎？”

　　“見過哇，我記得有一天早上我沒去做早操看見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坐在花壇的石凳上很傷心地哭，哭的很讓人心疼，于是我就好奇的打聽了一下，于是就知道你叫白戈戈�！�

　　白戈戈一下子什么都想起來了：“啊，是你，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壞我名聲的秦宇，把情書寫在作文本上讓你們老師在班上念的那個討厭鬼。”

　　“不是有意的，我是很喜歡你，從那天早上無意中看見你哭就開始喜歡你，可那封情書絕對是個意外，我，我沒有那個膽子去向你表白�！鼻赜疃ㄔ谀抢�，臉漲的通紅，唯唯諾諾的最后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

　　白戈戈借著燈光終于看清了讓她之前恨得咬牙切齒的秦宇，高高瘦瘦，濃眉薄唇，額頭上冒著幾顆可以看見白色米粒的痘痘。

　　“之前的事情就算過去了，你今天幫了我，我們算是扯平了，以后我們碰見了就當是陌生人吧，其實我們本來就不認識�！卑赘旮暾f完這些話就從秦宇手里接過自己的自行車，打算自己一個人把這撞壞的車推回去。

　　“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呀。”秦宇似乎橫了心要把白戈戈追到手，這樣逼太急很容易把我們的白戈戈搞火的。

　　“我管你喜歡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喜歡我，那也跟我沒關(guān)系，很晚了我自己回去，你不要跟著我了�！�

　　白戈戈推了車一個人往前走，秦宇不敢再說話，只是偷偷跟著后面，一直跟到白戈戈家門口，直到白戈戈平安進了家門才轉(zhuǎn)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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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宇的日記本里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錄著那天晚上自己親口跟白戈戈表白的場景和心情�？墒菑倪@以后白戈戈真的把秦宇當成陌生人來看了，在學校里面對面碰到的時候秦宇幾次都想跟白戈戈打個招呼，可是明顯看見白戈戈有意把自己的目光放在遠處或者側(cè)過頭跟旁邊的同學大聲的說笑以掩蓋自己看見秦宇的事實。

　　很落寞的秦宇開始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本來理科成績就很好，所以在高二分文理科的時候秦宇沒有一點猶豫就進了理科重點班。白戈戈理所當然要進文科班，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個年輕的歷史老師。放假回去的時候白戈戈喜歡在□□上跟同學死黨們聯(lián)系，秦宇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白戈戈的□□號，開始以網(wǎng)友的身份進入到白戈戈的世界。白戈戈和秦宇在網(wǎng)上聊的還行，以為只是一個校友，有些煩心的事偶爾會在網(wǎng)上和秦宇抱怨幾句，白戈戈甚至還告訴了秦宇自己喜歡歷史老師的小秘密。秦宇打了一個大大的驚訝表情過去，說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想來段師生戀哪，白戈戈說自己有戀父情節(jié)，因為她很小就只和她媽媽生活在一起，而那個所謂的爸爸的男人卻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中，這都是后來秦宇和白戈戈在網(wǎng)上聊得很熟的時候白戈戈跟他說的。

　　年級里搞詩歌朗誦比賽，秦宇這個理科男也饒有興趣的參加了，一路過關(guān)斬將進了決賽，決賽的同學要重新抽簽，秦宇抽了五號白戈戈抽到了六號。秦宇上去朗誦的時候白戈戈很驚訝，因為秦宇朗誦的詩和白戈戈接下來要朗誦的一模一樣。白戈戈終于明白網(wǎng)上的那個所謂的校友其實就是秦宇，秦宇這次把白戈戈弄得很惱火，惱火的白戈戈很窘迫的放棄了決賽權(quán)，匆匆逃離了現(xiàn)場。

　　剛朗誦完詩的秦宇看見白戈戈逃離的背影顧不上聽評委的打分，跟著急匆匆去追白戈戈。

　　“你想怎樣，你怎么這么卑鄙，明明知道我是誰還在網(wǎng)上騙我你根本不認識我，明明知道我今天的詩歌選的是什么還故意和我選的一樣�！卑赘旮曛篮竺嬗腥嗽谧匪屯Ｗ×四_步轉(zhuǎn)身用仇恨的眼神看著秦宇。

　　“這沒有關(guān)系啊，比賽規(guī)則沒有說兩個人不能朗誦同一首詩。我，我好像不知道你朗誦的詩是和我一樣的�！鼻赜钸�在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你還在裝，你要是不知道，那你跑出來追我干嘛，我發(fā)生什么事情跟你好像沒有關(guān)系吧，請你走開，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卑赘旮暾Z氣冰冷，一下子拒秦宇于千里之外。

　　“我?guī)闳ヒ粋�地方。”秦宇沒等白戈戈反應過來就拉她去了學校后面的小樹林。

　　“你想干嘛，我警告你不要亂來，你要是敢對我做什么事情我會讓你后悔的。”白戈戈的警惕性很高，生怕秦宇會亂來。

　　“把手給我。”秦宇從褲子口袋里掏呀掏，好像掏出了一把什么東西。

　　“什么呀？”白戈戈猶豫著伸出了右手。秦宇把手里的東西輕輕放在了白戈戈右手掌心。

　　“種子，黃瓜種子？”白戈戈很吃驚的看著手心里的一把黃瓜種子。

　　秦宇很自豪的說：“這是我讓我老家的奶奶給我弄的，你不是一直很懷念小時候在鄉(xiāng)下外婆家看著黃瓜生長開花結(jié)果的日子嗎，你不是說一直想弄點黃瓜種子自己種點黃瓜嗎，看，這黃瓜種子我給你弄來了�！�

　　之前白戈戈在網(wǎng)上跟秦宇講過她的外婆講過外婆家院子里的黃瓜秧講過夏天坐在大樟樹下吃糖拌黃瓜喝甜冰冰的黃瓜汁。沒想到秦宇心細都記在心上，隔天就弄了黃瓜籽給白戈戈。白戈戈收下了黃瓜籽，跟秦宇說了聲謝謝，說自己還有功課沒做便回了自己的教室。朗誦事件也沒有再提，過了高二大家更關(guān)心的是分數(shù)和前途。

　　白戈戈在學校里其實是個孤僻的女生，看著秦宇對自己很實誠的關(guān)心，內(nèi)心里已經(jīng)悄悄把秦宇歸為了好友一欄。僅僅是好友而已，可是在秦宇看來，似乎好戲還在后頭，該是自己的總不會跑掉的。

　　（五）

　　高考像一陣臺風，刮過了就過了，賣給收破爛的一堆復習資料和高中三年的課本收回的錢只夠買三個精裝本的相冊來收藏三年中的歡笑和眼淚。白戈戈和秦宇填的學校剛好在一個城市里，不知道是大學生活空虛的緣故還是白戈戈最終喜歡上了秦宇的緣故，這兩個冤家最終還是成了一對，高中同學都恭喜秦宇多年媳婦終于熬成了婆。

　　秦宇依舊很努力學習，忙里偷閑給白戈戈打個電話，說些溫軟纏綿的情話。一個星期去白戈戈的學�？此齼纱�。白戈戈此時會和所有戀愛中的女生一樣，放下架子給秦宇織圍巾偷偷用電飯煲煲湯放在飯盒里帶給秦宇，秦宇說自己的眼光真好，找了一個上的廳堂下得廚房的好老婆，白戈戈就會在一旁拿眼瞪秦宇，說誰同意做你老婆了。秦宇就會湊上去親一下白戈戈，吹著氣在白戈戈耳邊說，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你這輩子就是我的。

　　再高傲的女生只要戀了愛，智商幾乎就為零了，而再自卑的男生只要戀愛了，智商都不會差到哪去，況且秦宇不是自卑男，把白戈戈追到手之前智商一直都挺高的。秦宇說，不喜歡你一個人哭，所以我要陪你到天荒地老。天荒地老，好漫長的一個過程哪，白戈戈心里想，怎么可能，有時候人就是想自己一個人躲著哭，一個人安靜的睡覺喝水吃東西，老是被一個人陪著多難受呀，白戈戈覺得這樣子愛一個人好累的，兩個人在一起既要相互攙扶鼓勵更要給對方自由和空間才好。

　　秦宇在畢業(yè)的時候選擇考研，而白戈戈則選擇回去工作，去自己的母校教書。四年之后的白戈戈，還是有戀父情節(jié)，看見自己的歷史老師還是會有心跳的感覺，還是當年那個簡單的白戈戈。秦宇說，戈戈，等我?guī)啄�，幾年之后我就有能力給你想要的生活。白戈戈笑笑，告訴秦宇，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已經(jīng)有了，我不是一個很物質(zhì)很高傲的女生，我只是希望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平淡的生活過日子，而你呢，你總喜歡用你的思想左右我的思想，你說不喜歡我一個人哭，所以要陪我到天荒地老，我聽著太沉重了，感覺像是在憐憫我不是在愛我，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傷心的時候一個人哭泣，我們還是分手吧。

　　聽到分手兩個字的秦宇呆住了，他完全鬧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兩個人，說分手就分手，幾年的感情說刪除就刪除，哪有那么容易。秦宇請假回去看白戈戈，守在校門口等白戈戈下班，老遠就看見白戈戈和她以前的歷史老師一起說說笑笑的往外走。秦宇沖上前問白戈戈，這算是怎么回事，白戈戈說，你回去吧，我們以后還可以做朋友，這是我的歷史老師，你認識的。

　　（六）

　　女生真是一個奇怪的動物，變臉比變天來的更快。秦宇站在曾經(jīng)的教學樓頂頹廢的一根接著一根抽著毒害肺部的煙。想起高中時候自己寫在作文本里給白戈戈的情書讓語文老師給了一句評語是，你秦宇遲早會長成一棵大樹的，干嘛要戀著一棵草的膚淺美貌和發(fā)達四肢呢。也許是這樣的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也許一開始所有人都知道白戈戈不適合自己，也許是自己不適合白戈戈吧。管他的，天涯何處無芳草，有了好工作還怕找不到草，明天還得去上課呢。秦宇滅了最后一根煙，用腳再使勁的蹂躪地上的一堆煙屁股，轉(zhuǎn)身往樓下走，鑲了小彎月的天空掉了一顆流星下來，黑暗中的秦宇此時卻淚流滿面。

　　“媽，你在陽臺上種了什么呀？”女兒問白戈戈花盆里新長出來的嫩芽是什么植物。

　　“是黃瓜�！�

　　大學畢業(yè)那年，白戈戈最掛念的外婆去世，相依為命的媽媽在工廠干活傷了手，是鄰居何益陽一家跑前跑后照顧著白戈戈母女。益陽是個木訥的老實人，很喜歡白戈戈，欠下的債欠下的情，白戈戈只好以身相許，給益陽生了一個瓷娃娃般的女兒。

　　如今，女兒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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