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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糖只有你
蜜糖只有你
你陪我走過你的夢境,
且告訴我光何時歸返。
──聶魯達
風很大,大的將整個天空吹得特別藍,冬日里的陽光散的支離破碎,天氣真是冷。
老爸幫我買火車票的時候我正在和安靜發(fā)短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臨近過年移動的業(yè)務量猛增導致了信號不暢,我站在火車站外陡直的臺階下方,連續(xù)發(fā)了幾次,手機都提醒信息發(fā)送失敗。
估計安靜等急了,直接打了電話過來,風風火火的聲音炸進耳膜,“蜜糖,叔叔給你買什么時候的車票。磕阕ゾo的,我這給你擺了局子,咱今晚玩通宵!”
我探身看了看售票口排著的漫漫長隊,無奈地告訴安靜,“你就別咋呼了,能不能買到票還不一定呢,現(xiàn)在放寒假,人忒多。”
安靜就在那邊嘆氣,“我人都叫好了呢……張梁還特地跟公司請了假,今晚他請。”
張梁是安靜的男友,校友,他比安靜高一級,兩人在去年寒假勾搭上,那時張梁已經(jīng)在一家公司實習了,做著一份干活不拿工錢的白差,寒假前去學校找老師談論畢業(yè)論文的事情時,與安靜在圖書館遇上。安靜并沒有像她名字那樣安然溫靜,她做事向來斬截直接,敢愛敢恨亦敢爆粗口,所以她在看上張梁以后立即主動出擊,沒費多少力氣,與這個準社會人打成一片。
當然,關于他們兩個的事情,都是安靜告訴我的,我們是鄰居,中小學的同班同學,自出生以來二十二年的戰(zhàn)友及閨蜜,我們彼此分享秘密,屬于女生間的,微發(fā)一樣的細小心思,以及蜜糖一樣的,美好情事。
哦,對了,我叫唐覓,倒過來念,就是蜜糖。
但是最近我的生活,卻一點也不蜜糖。
能讓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子黯然神傷的,除了愛情,還是愛情。
就是在前天,和我相戀了三年的男友顧揚帆在我們經(jīng)常廝混的奶茶店跟我說,“蜜糖,我們分手吧。”
當時我們的面前各自放著一杯慣喝的茉香奶茶,盛在雪白的馬克杯里,正散發(fā)著濃郁香味,一切都是這樣自然且熟悉,并沒有任何分手前的預兆。眼前的男人,他的側(cè)臉被窗外冬日陽光暖暖的照著,臉部線條柔軟如昔。
我低下頭,扶了扶杯沿,燙的,指尖輕縮了一下。心也好像隨之,被輕輕地燙了一回。
顧揚帆的聲音低低的,說的很慢,卻很流暢,看得出來做了精心準備,“蜜糖,你知道,我現(xiàn)在實習的醫(yī)院,院長是張寧寧的舅舅!
很多話是不用說得很直白的,有時候不捅破那層紙反倒對雙方都很好,起碼不用在最后還要給彼此留個歇斯底里的丑形惡狀,所以我沒有和顧揚帆說,“那么恭喜你可以進入夢寐以求的一院,然后順利做上主治醫(yī)師威風凜凜地耍著手術刀,也恭喜你終于沒有抵制住誘惑,投入到張寧寧春天般溫暖的懷抱中,順便繼承了一個官二代丈夫所能擁有的全部好處。”
我沒有和顧揚帆說這些話,我沒有安靜那樣直接甚至尖刻,何況這個橋段太過乏味,古往今來故事里戲文里不知道翻來覆去把玩過多少遍了,我沒有能力再來個創(chuàng)新,便索性全部接受它。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對人對事一向分得很明晰的顧揚帆,為什么在分手的時候,還要黏糊糊地叫我一聲“蜜糖”,理智如他,應該像所有鐵心要形同陌路的人一般,來個干脆利落,叫我唐覓才是。蜜糖蜜糖,沒有愛情,還哪里來蜜與糖?
還沒待我和安靜客套兩句說別麻煩你家張梁了的時候,卻見老爸舉著一張車票,興沖沖地往我身邊走來,“呶,小覓,爸爸運氣好,剛好有個人過去問想要退票,我一問就是下一班到安靜那里的,就轉(zhuǎn)了過來。”
那邊安靜聽到聲音,立刻又被激起了活力,嚷著,“蜜糖,你拿好票,別弄錯時間啊,到了我去接你!
她興致勃勃地交待了好幾分鐘才罷休,掛電話前還不忘囑咐我一句,“別想那爛人了,來我這,咱們姐妹好好玩玩!
知道我和顧揚帆分手的事情后,安靜是反應最大的一個,她在電話那頭足足罵了對方十分鐘不止,卻依然不解氣,狠狠道,“蜜糖你放心,顧揚帆那軟飯男定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遲早也會被張寧寧用膩掉,然后惡狠狠拋棄……到時候咱帶著家伙一起去卸了他兩條胳膊,看他還拿屁手術刀!”
安靜大學以后由于居于北方,行事作風愈發(fā)豪放起來,說話也沾著北地方言,總一副“咱”的大姐大氣勢,但是不可否認,她的一番慷慨陳詞真的在那個失戀的晚上治愈了我,起碼我沒有哭腫了眼睛哭濕了枕頭,甚至最后還被她逗笑了起來,我答應她去她在的那個城市看望她,順便散心——這一顆被小情小愛灼傷了的心,是需要被拿出來,仔細打理晾曬一番的。
盡管安靜安慰了我,但我還是沒忍住在電話里毒舌她一句,“你就咒顧揚帆吧……你自己呢,還不是即將顧揚帆!”
安靜怔了一下,咬牙切齒,“蜜糖,我恨你!”
然后我們抱著電話大笑成一團,卻誰也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我攥著老爸排隊等來的票,背著一只大包,攜一顆被失戀陰影籠罩的心,在老爸的耳提面命中登上火車。
因為是寒假開始的時候,所以火車上學生很多,我的對面坐著一對學生情侶,似乎是因為候車的時間太長,女生顯得有些疲倦,將頭輕輕地靠在男生的肩膀休憩。
男生端坐著,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過了一會兒,我無意間低頭,看見男生小心翼翼地將女孩子未戴手套的手,放進自己羽絨服的口袋里。
他的眼神無限柔軟,將原本十分有棱角的臉,都襯得柔和輕緩起來。
我依舊低著頭,不再看他們。
因為他們會很輕易地讓我想起自己和顧揚帆的舊日時光。
每一對學生情侶大概都會有過這樣的甜蜜記憶,蝸居于安靜的象牙塔里,一起吃飯讀書泡圖書館,在自習教室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前讀一段手里的小說;一起看學校放映的廉價電影,男生會自動變身成心細如發(fā)的樣子,提前準備好話梅飲料爆米花;春天學校長廊上櫻花盛開的時候,一起牽著手走過那條幽遠靜謐的路徑,看無數(shù)花瓣像雪花一樣,輕輕地落到了流光深處。
這些在一起的記憶,應該就是愛情的樣子吧。
廖一梅說,所有的愛情都是悲哀的,可是盡管悲哀,依然是我們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
所以,我并不十分怨恨顧揚帆——畢竟,我們的的確確共同擁有過那樣美好的事物。
斜對面的座位上坐著兩男一女,都是三十多歲的樣子,眼角眉梢都是入世后的精明氣,三個人玩的很high,從生活瑣事聊到工作安排再到國際時事,吵鬧而喧嘩,最后,他們打起了撲克。
我覺得悶,第一次坐火車,因為擔心四個小時的車程不好打發(fā),還特地帶了書解悶,卻沒想到隨手在書架抽的一本竟然是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當初的人事又撲面而來,大學四年,我讀文學,顧揚帆讀醫(yī),我總是說他們醫(yī)學生以解剖為樂事真是沒有一點情趣,哪像我們?nèi)宋模际峭瑫隳愦蚪坏。我不僅說了,還真的去開了一串書單讓顧揚帆去增強人文素養(yǎng),說,“不然以后你怎么同一個讀中文的老婆交流啊?我可不想每天聽你說細胞說病毒……”
然后顧揚帆真的去看了,他拿著這本《今生今世》隨手翻一頁,讀給我聽,他有副好嗓子,溫潤清雅,表情也認真,一派君子相,我癡迷于他的這副好面皮,趴在圖書館的檀木桌上舍不得移開眼睛,只分辨得到他讀的內(nèi)容大體是,大難來臨的時候,胡蘭成要逃去鄉(xiāng)下避難,絕世孤傲的才女張愛玲,竟然對他說,你日后可改名為張牽或是張招,天涯海角我在牽你招你。
顧揚帆讀到這里停了下來,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紋,盯著我看,“蜜糖,如果是我易名的話,是不是該叫做‘唐牽’或者‘唐招’?”
他雖然嘴角蘊著笑,可是表情卻極認真,我呆呆地對著他出神,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上去,只覺得口拙,“怎么?顧揚帆,你要離開我?”
顧揚帆把書頁闔上,頭偏過來對我笑,那樣和煦,像是溫暖的春陽,“嗯?怎么會?”
“嘁,我不信……所有人都知道,張寧寧在追求你!
“可是,”他微瞇著眼,頓了一下,卻不說了。
“可是什么?”
“可是蜜糖只有你啊……”
登時,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伏在案上,對著那本書的扉頁,不說話。
“今生今世”,我真是愛極了它的書名,并執(zhí)著的以為,在那樣的時刻,我對面這個笑得很好看的男人,是真心實意地想著,要和我過完今生今世的吧。
我翻著書,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白紙黑字此時卻這樣陌生,書里面夾著好幾張書簽,白色的硬質(zhì)紙,上面有簡筆漫畫,畫著搞笑版的西游,Q版的銀魂,還有我最愛的惡魔執(zhí)事,這些都是顧揚帆給我畫的,他不僅畫解剖圖畫得好,還畫得這樣巧思的漫畫,怪不得嬌小姐張寧寧那么喜歡他。
對著這些書簽發(fā)了一會呆,我閉上眼睛,陷入淺眠。
但是顧揚帆的臉 ,還是這樣猝不及防地入了夢來。
我夢見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在學校那幢仿哥特式建筑風格的圖書館前,我遇見顧揚帆。
那時候我大一,剛從高中升學,正是一心向玩的階段,那天我剛從輪滑社抽身出來,匆匆趕去圖書館參加一個喜歡的作家的講座,彼時腳下踩著輪滑鞋,手里拎個裝著球鞋的袋子,準備到圖書館門前換鞋。
因為趕時間,所以并沒有分清眼前的人是誰,就急急揮手,“同學,麻煩幫個忙,扶我下,換鞋!”
那個被我不由分說半拉半拽過來的人,就是顧揚帆。
所以安靜說,果然是做了二十幾年的閨蜜,連邂逅男人的地方都不約而同與圖書館有關。
被我勾肩搭背的顧揚帆對我的要求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但是他順著我手臂的拉力,筆直地站到了我的身邊,早春的天氣,他穿著一件藍白的細紋格子襯衫,煙灰色的針織馬甲,輕蹙著眉,表情有些嚴肅。
真是個又學院氣又文藝氣的英俊美少年。
美少年沒有拒絕我,他沉默地站在圖書館門前那修長的束柱前,背后是精致又雄偉的尖塔,此時這幢一直以來被我鄙視華而不實的圖書館襯得顧揚帆如同一個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小王子。
我扶著他,突然有些緊張起來,心里像是放進了一頭小鹿,突突地亂撞著。
那次換鞋,我足足換了十分鐘。
然后我們一前一后進了圖書館,講座已經(jīng)開始了,我目送他進了我隔壁的一間報告廳……原本相當期待的講座已經(jīng)不能吸引我,臺上和顏悅色的花美男作家此時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個發(fā)際線漸漸升高的準大叔,我熬不住,偷偷從會場溜出來,跑到隔壁報告廳外的簽到處,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瞥一眼最后簽到的那個名字。
顧揚帆。
被一陣響鈴吵醒的我有些戚戚然,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要去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機,思緒卻還是停留在夢境里,初見時顧揚帆那有些清冷有些嚴肅的臉。
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我想了一下,接了過來。
“喂,蜜糖?”
是一個男聲,陌生的。
看我沒有反應,他“哎?”了一下,在電話里笑起來,說,“安靜只告訴我你是蜜糖。”
原來是安靜的朋友,我了然,“你好。”
他聲音里有清晰可辨的笑意,“你到哪啦?今晚吃飯位置很難訂,安靜要在飯店那里占著位置,張梁家里有些事要晚點過去,所以我來車站接你。”他頓了一下,似乎想讓我放心,說,“我姓簡,簡嚴,張梁的發(fā)小,安靜和我也是哥們……”
我抱著電話,看看已經(jīng)夜幕初臨了,透過火車的車窗,看見天空有零碎的星子。
斜對面的三個人已經(jīng)停止打撲克,在就著火車上提供的熱水泡大碗面。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這火車并沒有在開動!
倏地,心猛然一沉,叫出了口,“啊!怎么辦?火車不動了……”我看了看手表,離安靜交待我的抵達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
我竟然睡了那么久,卻只做了那么一個短悍的夢。
簡嚴還是笑,聲音很大,朗朗的,“沒事,火車晚點是正常事情……你別著急啊,火車停了估計是因為要給別的車讓道!
果然,對面的那個男生告訴我,“現(xiàn)在在讓道,等一等罷!
我安下心來,聽見簡嚴說,“噯,蜜糖你餓不餓,安靜說你喜歡嗜甜,我給你買了麥當勞的派和熱巧,別急啊,一出站就可以吃了!
他一直在讓我不要急,其實我一點也沒有著急,沒有了顧揚帆,時間過得快還是慢,都無所謂,我不再趕時間。
但是我還是跟他說,“謝謝你!
我很真誠的道謝,因為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夜晚,像一個驚喜一般的,給我準備了我最愛的派和熱巧。在我饑腸轆轆的時候。
簡嚴語氣輕松,“謝什么您那!都是朋友么不是?不要那么見外……你一出站就可以看見我了,我戴著小紅帽,好找!”
我被斜對面座那三份大碗面的油湯味熏得有些氣悶,但是聽到他的話還是忍不住撲哧笑出來,我想象不出來一個大男生戴著頂小紅帽的樣子,笑著回他,“我也很好找,我戴著紅圍巾!
他那邊有很烈的風聲,“哈,你終于笑了!
火車終于到站,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我非常疲憊,站在這個陌生城市的火車站臺,冬天干冷的風走了我身體里所有的熱度。
很容易就看見了簡嚴,當真戴著一頂鮮艷的紅帽子,絨線的,與我的紅圍巾搭成姊妹淘。
“嗨,”他徑直向我走來,在滾滾人流中一眼認出我,“呶,還熱著呢,先吃點!彼咽掷锏柠湲攧谶f給我。
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大男生,眼睛大且有神,皮膚很白,笑瞇瞇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穿著黑色大衣,緊身褲,馬丁靴,偏偏戴著頂紅帽子,這樣一個小潮人兒。
我接過食物,不想說話,只是跟在簡嚴后面,逆著風走。
我想,我還在譫妄之中,我還沒有從車上那個有顧揚帆的夢境里醒過來。
真該死,我還是想著他。
想念一個人,跟你身處何處,身邊有哪些人,多少人,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想念,是一個極安靜的,極內(nèi)在的動作。
簡嚴是開車來的,黃色的甲殼蟲,像是一個大玩具,但是跟他真是很配,有點不羈有些游戲人間感覺。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吃甜膩的香芋派,聽簡嚴說,“嗨,開心點,不就是失個戀嘛,誰沒失戀過!”
這個安靜,果然是把我出賣了,我盯著他忿忿,“你這個樣子,還失戀過?”
“當然,二十幾年了,誰沒愛錯一兩個人的時候?”他說的很隨意,“你看安靜和張梁,兩人現(xiàn)在這么好,最后還不是一樣要分手!”
倏地,我一驚,手不自覺地抖了抖,有些不敢置信地轉(zhuǎn)過身去看他,他卻還是一臉微笑的表情,露出雪白的虎牙,說,“安靜偷偷去考了托福誰不知道啊……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別人知道吧。張梁其實心里清楚著呢,沒有揭穿是因為到底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他斜斜地看我一眼,繼續(xù)道,“但是這感情到最后總是要回歸到現(xiàn)實上來的不是么,張梁家的條件與安靜家差太多,兒女情長,再長也長不過柴米油鹽。”
我徹底僵住,無聲無息地聽旁邊這個男子用這樣一副冷靜而無謂的語氣在敘述著安靜的秘密。
安靜是愛張梁沒錯,但是還沒有愛到可以為了他舍棄夢想舍棄前程舍棄過往的優(yōu)質(zhì)生活的地步,她愛他,但是她更愛那個有些虛渺的未來。
她和顧揚帆很像,都是很實際的那一類人。
簡嚴看我不說話,笑著把話題扯開,“哎,蜜糖你知道嗎?起初安靜跟我說,要把你介紹給我。”
“那你怎么說?”
“我說好呀,剛好我現(xiàn)在是空窗期!
我把熱巧圈在手心里暖手,仍舊覺得心有余悸。
“但是,”簡嚴說著,車子轉(zhuǎn)了個彎,終于遠離了有些荒僻的郊外,奔向熱鬧繁華的市中心,“但是看到你,我覺得我回去可以和安靜交差說,說我收回我之前的話!
我很驚訝,“為什么?”
他想了一下,回答的一本正經(jīng),“因為……你很難哄哎……你想啊,一個女孩子,如果有人在冷風里等了她三個小時,還體貼地給她買吃的,講笑話逗她開心,這樣她都不會開心,你說,是不是很難哄?”
我回答,“是的,她臉上寫滿了生人勿擾!
他做悲痛狀,臉上扭出夸張的表情來,“我傷心啦……”
我被他的鬼臉逗的捧腹,貼著椅背使勁地笑,然后被嘴里的一口熱巧嗆到,拼命地咳,咳著咳著就咳出了眼淚,漸漸地淌了一臉。
我和顧揚帆第一次正式約會的時候,他足足等了我半天,就在那間分手的奶茶店門口,我被院里老師很突然地叫去完成學生會一個活動的策劃案,上面催稿催的急,輔導員只能壓榨底下的學生,偏偏顧揚帆手機一直打不通,等我心急火燎地完成策劃趕到那個小店的時候,遠遠地只看見顧揚帆安安靜靜地站在店門口那一株法國梧桐樹下,已經(jīng)是晚上,小店明亮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拉成了一條線,輕輕地將我捆綁束縛起來。
他聽完我的解釋,只淡淡說,“沒事,蜜糖,其實我也沒有等多久!
他又說,“不帶手機是不想被別的事情打擾!
他說完我就愣了,一顆心好像被打磨成末,緩緩地融化在馬克杯里,和著茶香奶香,輕飄飄地氤氳在空氣里。
那是顧揚帆第一次叫我蜜糖,在他等了我五個小時之后。他沒有任何不耐或責備的眼神,也不露疲倦,只是說,其實我也沒有等多久。
所以,這樣的顧揚帆,注定將我慣壞成一個難哄的女孩子,不開心了,就會不開心很久。
終于我見到安靜,在一群人中間,儼然一副御姐氣質(zhì),我也看到了她的張梁,第一次見面,我對她招了招手,說,“你好,梁山伯先生!
然后,我看到張梁的臉上,有一閃而逝的復雜表情。
是的,這是一個細節(jié),而女子向來迷戀于微小的細節(jié)。
當初與張梁戀愛的時候,安靜興沖沖地告訴我,“他第一次和我說話的時候,說,‘我是張梁,弓長張,梁山伯的梁……蜜糖,我喜歡這一個梁山伯的梁,我喜歡這個梁山伯……他有一雙深情的眼睛!
我被安靜口中的那個“深情”兩字嗆到,覺得太酸,便毫不留情地回她,“還深情?說不定那只是他近視的效果而已!
這次,我真正見到了安靜的戀人,安靜沒有愛屋及烏地胡亂夸張,他的確有一雙美目,除了深情之外,還顯出一些其他的東西來,比如了然的無奈,兇猛的克制,無望的愛意。
我知道安靜的那個秘密,他也知道,所以我有些同情他。
安靜故意將我安排在她和簡嚴中間,她的另一邊坐著她的梁山伯先生,很快食物上來,果然豐盛,安靜對我笑,指了指那份大盆的牛蛙煲,小聲告訴我,“知道你愛吃這個,找了好多家才找到這里來,都是廚師現(xiàn)殺的牛蛙!
簡嚴將我的杯子拿了去,問,“蜜糖,你喝什么?果汁還是啤酒?”
我指了指他手邊的啤酒,這時安靜又揶揄我,“怎么樣?簡嚴人很好的,又會玩,和他在一起,比顧揚帆有意思多了。”
可不是?簡嚴果真是會折騰的主兒,不知道他從哪里搞來了一瓶花雕,然后跟店里要來小爐子和酒精,又要了姜片,燃了小火在一邊細細地燒,要溫了喝。
那酒的味道漸漸濃烈起來,又帶著姜的刺鼻味道,我一陣頭暈,沉聲回安靜道,“再會玩的人也沒有用……呶,你不還是照樣要離開梁山伯先生!
安靜對我翻白眼,“那不一樣,我和張梁是相愛的……而顧揚帆......”安靜頓了一下,盯住我看了好久,“他可是甩了你。”
“你出國去,不還是要和張梁分開?”
她露出一種“和你溝通簡直就是對牛彈琴”的表情,望望我,轉(zhuǎn)去招呼其他朋友。
這時,簡嚴湊過來問我,“要不要嘗嘗?”他指著那一小鍋花雕問我。
我搖頭,覺得兩個臉頰都被熱氣熏得很燙,還沒喝已經(jīng)醉了,“不用不用,你自己來就好!
這時,不知道在座誰提議起來要干杯,于是一桌人端著酒杯站起來,卻一時想不起來說些什么祝酒詞。
簡嚴聳肩,“索性,大家一人一句說。我開頭,敬我那——死去的夢想。”
我在他下一個,有些反應不能,訥訥地說一句,“敬離開的人!
安靜嫣然一笑,這個笑容是對著我展開的,她說,“敬我們的托福狀元。”
我覺得悚然,這個安靜,她明明自己背著張梁去考了托福,現(xiàn)在竟然還敢公然這樣提起來,她這是在......拆自己的臺么?
安靜看著我,繼續(xù)說,“親愛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托福成績,是我們的省近幾年來最高的!
我端著那杯冷冰冰的啤酒,覺得頭愈發(fā)暈眩,漸漸有些看不清楚安靜的臉,意識混沌之中,只聽到她模模糊糊在說,“蜜糖,你真棒,只是隨便陪人去考著玩,就考出個狀元出來。”
安靜就是我陪著去考試的那個人,當初她很憂慮,給我打電話說壓力好大,不想去考托福了。我知道她的家庭壓力,知道她家給她未來的規(guī)劃,加上我那時有大把空閑時間,于是安慰她,沒事,我陪你一起考。
卻不想,考出了那樣的成績來。
我爸爸在送我上火車時跟我說,小覓,你仔細考慮一下,如果還想繼續(xù)讀書,和安靜一起出國去也是很好的。
我聽到耳邊有簡嚴夸張的聲音,“哇塞,蜜糖,原來你那么大神!”
我也聽到下一個祝酒詞,來自安靜小姐的梁山伯先生,他說,“敬我的愛人,出國順利,前程似錦!
他的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很有磁性。
但是在我看來,卻好像是千年寒潭里最冰冷的一塊石頭,硬質(zhì),生冷,切齒的寒意。
安靜真的變得很安靜了,與其說是安靜,倒不如說是如釋重負,終于一切塵埃落定了,她不用處于被動的地位,不必再掖著藏著小心翼翼,現(xiàn)在一切水落石出,反而松了口氣。
她平靜地看著她的愛人,這個深情的梁山伯先生,然后她笑了笑,扯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外面依舊風聲好大,我們的大衣被掀起裙角,在風中獵獵作響。不斷有來往的車飛速駛過,我有些惘然,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安靜不知道要把我領向何方。
“哎,”我問她,“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她轉(zhuǎn)過身對我笑,還眨了眨眼睛“什么故意?”
“讓我來接你回去,讓張梁請客,然后在祝酒詞的時候提起托?荚!
她想了一下,點頭,但是又立即搖頭,“是,蜜糖,我只能請你來幫我,我沒有勇氣獨自對他坦白,雖然我們彼此心知肚明!
“關于托福,蜜糖,關于你的那部分,我不是故意的……”
“為什么?”
“你爸爸一直想讓你出國深造,而他清楚,你那么喜歡顧揚帆,你不會出去……”風把安靜的長發(fā)吹得飛散起來,她的聲音卻很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里,“蜜糖,我媽媽和我說,你家早就商量好讓你和我一起出去了,在你大三的時候就已經(jīng)打點妥當,你又考了那么高的托!瓔寢屨f,你父母特地去找過顧揚帆。我在一院做主任的小姨告訴我,顧揚帆并沒有爭取一院那唯一一個錄取名額……呃,準確來說,是他自己主動放棄的!
安靜說著,伸過手來替我擦眼淚,“蜜糖,別哭,知道你委屈……不要哭,如果真的放棄那么難的話,那你就不要放棄他吧!
“因為,顧揚帆他,似乎都沒有放棄你啊……媽媽說,那個男孩子脾氣好,卻犟,和你爸媽說,既然蜜糖要出國三年,我就等她三年好了……你爸媽不讓他和你說明白,他們找過他,他就真的沒有說。”她靜靜滴說著,似乎有些猶豫,“其實蜜糖,我之前倒是希望。我們能一起出去!
我又哭又笑,拉著安靜的手,“那你還介紹簡嚴給我?”
“是他看到你的照片,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想要認識你!卑察o嘆了口氣,“我太清楚你的心了,都在顧揚帆那里呢。”
她又說,“蜜糖,如果你不想走,就不要走……你和顧揚帆羈絆深,我走了沒什么!彼冻鲆粋有些自嘲的笑,“我和張梁,試探太多,又入世太深,彼此都很疲倦。愛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安靜拿出我的手機,翻出了顧揚帆的號碼,那個聯(lián)系人的姓名,我一直都沒有改過——蜜糖只有你。
我的今生今世里,只有一個你,顧揚帆。
當電話里傳來那個熟悉的男聲時,我忍不住抱著安靜大聲哭出來,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漆黑的夜空里,開始飄起漫漫雪花,輕盈,皎潔,落上我的眼角眉梢,落進無數(shù)歲月的流光繾綣里。
我聽到我愛著的男人,在電話里,輕輕喚住我,“嗨,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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