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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全
將雨未雨
我叫孫權(quán),吳侯孫權(quán),周都督的主公,未婚。
別為我這么介紹自己而詫異,在我心中,成為吳侯和成為周瑜主公一般榮耀。但是母親總讓我吳侯稱謂放在前面,于是自我介紹成了固定句式。如諸位以上所見。
哥哥已經(jīng)過世很久了,不然此刻我也不會有膽量賴在都督府預(yù)謀蹭一頓晚飯,和公瑾把酒言歡。
“主公!敝荑す笆忠欢Y,“你怎么來了?”溫文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我們江東的周郎,笑得比上次打獵打到的那只小狐貍還好看。
“別這么客氣嘛,只是想念公瑾來此一敘!蔽彝χ毖鼦U,擺出母親所教的帝王氣概。母親說,泡妞神馬的最重要的是氣場。
周瑜稍稍斂眉,露出慚愧神色:“主公介意吃殘羹冷炙么?”
想我堂堂吳侯竟然為了泡妞要吃剩飯不禁悲從中來,但是為了美人,忍了!
“殘羹冷炙可以時刻提醒我父兄當(dāng)年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不宜耽于享樂。公瑾遠矚,也該嘗嘗!
周瑜笑了,艷如桃李:“那主公明日再來吧。在下府中今日暫時沒有剩菜供應(yīng)!
周公瑾,你夠了。含淚暴走,忽然想到自己姿勢是不是過于幼稚?于是調(diào)整走姿,微微回頭一瞅。
他,沒在看我。
以前哥在的時候,他和周瑜總是形影不離,單獨見見公瑾就會被哥罰一個月不許打獵…而他一身風(fēng)塵,不管出多遠的門,一回家,見的第一個人,肯定是公瑾,仿佛在檢查他不在的時候我們有沒有虐待公瑾一般。這個混蛋老男人怎么能單獨霸占我們的江東之花。
可是有一次,哥他很有誠意很大方的邀請我和他們一去出去踏青,于是我當(dāng)天非常興奮,在家梳洗打扮,只為給公瑾留一個翩翩美少年的印象。
那天天氣不是太好,將雨未雨。
河畔一川煙草都朦朧在視野之中。
當(dāng)我站在周瑜身邊,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阿權(quán)都長這么高了!
手上的動作不帶溫柔的成分,但親昵的讓我很受用。
我一本正經(jīng):“我已經(jīng)十八了,還有不到兩年就要加冠了!
“小鬼,你又在說什么。”哥去采野花回來,一腳把我踹開。
我憤憤不平的看著哥那把亂糟糟沒品位顏色破了五色大忌的野花。
哥把那把花遞給周瑜,周瑜笑了,我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溫暖。
果然,能讓他這般的,只有哥。
我大概領(lǐng)悟到了那個混蛋老男人領(lǐng)我出來的用意了,與其說是交流兄弟感情,不如說是宣告公瑾所有權(quán)。我,不過起了照明功能。
一路上看兩人如膠似漆,摟摟抱抱,我有戳瞎了自己狗眼的沖動。
更過分的是,在回程車馬顛簸間,我偷偷一瞄,便看到哥他盡了咸豬手之能事的爪子又伸到了公瑾的衣襟里,而公瑾并不阻止,只是臉色潮紅,眼神水潤。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樹洞只能在挖在心里。
公瑾他一定是害羞不敢反抗!自欺欺人什么的才沒有呢。
我發(fā)誓,我討厭孫策。那個是我哥的霸占東吳第一美人(霧)的老男人!
喜歡偷看別人幽會的習(xí)慣我才沒有!
不過這一切改變,不過轉(zhuǎn)瞬,錯愕了所有人。
那時公瑾去了巢湖練兵。我吵著讓哥哥帶我去山林打獵。
當(dāng)然,借口是公瑾喜歡鹿皮披風(fēng)。
沒錯,想要那只麋鹿的確是我在刁難他。搶不了他的公瑾,讓他給我打頭鹿玩玩不為過吧。
但我從沒想過讓他死。
為了那只鹿,他和我,遠離隨行部隊,一路追隨,進了深林。
在他箭出弦的那一刻,箭矢就那樣毫無預(yù)兆的射了過來,目的是哥。
我全然慌了神,坐在馬背上,看哥倒在地下,血流不止。
那麋鹿也倒在不遠的地上,后腿中箭。
不知過了多久,隨行部隊趕來,帶走了哥和呆若木雞的我。
我忘不了那匹受傷麋鹿的眼神。
以至日后每夢醒來,汗?jié)裰佤馈?br>
哥沒能救回來。
在彌留之際,他昭我一人入帳。
在他的示意下,我把耳朵湊到他唇畔。
“阿權(quán),你比我狠,想得到什么就可以犧牲身邊人。這點,強我數(shù)倍!
不是的,不是的,我想解釋。
但是他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
扯開了一個無力的笑:“老頭子的愿望就交給你了,別讓我和老爹失望。既然你這么喜歡公瑾,也不會讓他受傷對吧!
頓了頓,他痛苦的喘息,胸膛劇烈起伏。唇角流下一絲血紅。聲音卻說不出的動情溫柔:“告訴公瑾,我等他!笔俏疫@個當(dāng)?shù)艿苁嗄陙頉]聽過動人語調(diào)。
這句話把他一生的氣力都用盡了。
江東小霸王,成了過去。
是有心還是無意,恐怕永遠沒人知道。
周瑜回來時,哥哥已經(jīng)下葬了。
沉靄壓低了云腳,恍然欲雨。
“他有沒有留什么話?”周瑜沒有流淚,卻眼眶通紅,我想他是在路上,將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他說,”我頓了頓,“不必想他,你一個人才活得快活些。”我沒有說實話。
他身形顫了顫,清越嗓音帶了沙啞:“他,真如此說的?”
我頷首。
其實不然,他只說了三個字,“我等他!
這三個字便會把周瑜一生都禁錮住。
而“不必想他”,就是另一番用意了。
這一刻,我存了私心,丑陋無比。
我用兄長的遺愿把他捆縛在我身邊,桎梏他的一切。
他仍然會對我笑,卻清冷不似凡間俗物。
我依稀覺得他已心如死灰,那個周郎,早隨著兄長,死了。
直到有一日,我留在他府上宴飲。
酒樽空了一次又一次,清冽的液體燒痛了喉嚨。
滿頭煙霞烈火。
我和他都微醺了。
我記得那晚我說了很多,但我不記得我和他說了什么,只是從那一天開始,周瑜忽然恢復(fù)了以往的神采。
他會如之前哥在的時候一樣,開我玩笑,為我彈琴舞劍,皎皎風(fēng)華。
他會全盤接受我的所有好意,時不時的施以回報。
在我以為他死了的時候,他就這樣耀眼的重生。
美好的簡直像一場夢。
我貪戀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初春,他要領(lǐng)兵去襄陽。
臨發(fā)前夜,我去府上找他。
手中緊緊攥著一塊羊脂暖玉護身符。
他眼梢上挑:“主公,公瑾候你多時!
我笑,心中有些許期待:“公瑾,我有一塊護身符要送你。”
他略顯驚訝,忽然伸手解下脖子上原來帶的那塊墨玉蓮花。
那塊墨玉我是認得的,那是兄長送給公瑾的加冠禮物,已經(jīng)陪了他十余年。
他把那塊墨玉蓮花放在手邊檀木小匣。
“你幫我?guī)习!敝荑㈩I(lǐng)口向下拉拉,衣白如雪,更顯脖頸上一顆朱砂痣艷麗無雙。
我喉嚨干渴,雙手有些顫抖,將那條紅線繞了上去,系了一個死結(jié)。
妄圖用這條繩子,永遠鎖他在我身邊。
“多謝,主……仲謀。”
他仰起頭,定定看我,眼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情不自禁的貼近,有溫潤的觸感從唇瓣傳來,清甜如斯。
一如夢中美好。
良久,不情不愿的退開。
“你可曾,忘了兄長;你可曾,給我一個機會?”
他笑了,兩指銜起頸間白玉飾物,瞇眼打量,半晌:“等我歸來,便給你答案!
他走了數(shù)月,按捺不住思念,經(jīng)常去他府邸的書房走走,翻翻他曾看的琴譜,彈彈他的綠漪。
就連房中艾草的的熏香,也讓我沉迷。
我覺得自己中了一種叫周瑜的毒,無藥可解。
這一日,閑來無事,又在撥弄他的琴弦。
在他琴案之下,驚覺一物明然耀眼。
取出一看,溫潤盈涼,卻是那日我親手給他戴上的平安符。
再打開那個檀木小匣,里面兄長的那塊墨玉蓮花已然不在。
手腳冰涼。隱隱覺得,有些事,我想錯了。
那一夜,我大概說了不該說的。
此后幾晚,夢里的周郎不知所蹤。
巴丘來報。
孫權(quán)當(dāng)時在抬頭看天,將雨未雨。
年輕的吳侯看完書信,在眾臣面前,蹲身嚎哭。
帳中群臣,無一相阻。
信使不忍:“都督他去時安詳,笑容溫暖如春,直上眉梢。他……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這么笑過了!
孫權(quán)呆呆的聽著,忽復(fù)狂笑,好你個周公瑾。
甚至能想象你躺在華麗棺木里,白衣勝雪,笑意醉人,頸窩躺著那枚墨蓮。
這就是你的答案。
忽然想起十年前,許貢門客里的那三個刺客。
你站的很遠,彎弓而射,穿了他們頭顱。
紅白腦漿流了一地,被雨水沖刷漫漶。讓人作嘔,你卻挑起唇角,笑意溫柔。
如今天這般的笑容。
殺了孫策的人,你殺了他,以相同手段。
讓你的心死了的人,也大概算我一份。
你自由了。
這報復(fù)真妙,絕我一世情深。
“都督留書一封給主公親啟!毙攀拱莸梗p手奉上。
甚至有沖動想要燒掉這份信。
可,不知是還抱希望,抑或是這是他給我寫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我展開,讀完了它。
“瑜以凡才,昔受討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榮任,統(tǒng)御兵馬,志執(zhí)鞭弭,自效戎行。規(guī)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昨自醫(yī)療,日加無損。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fù)奉教命耳。
方今曹公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yǎng)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茍,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儻或可采,瑜死不朽矣。(這段是三國志原文,懶人掩面)瑜身死后,乞葬富春景山(純屬杜撰),望公垂憐。此生為吳,致死方休。”
我已了然,他為孫策的江東,不為我。
富春景山,富春景山,他還是要和那孫策葬在一起。
我清冷一笑,恰似之前公瑾那般。
原來,心死的人,才有如此神情。
“遂公瑾愿,歸葬廬江舒城!
你的遺愿太奢侈,我不想讓你稱心如意。
最后的報復(fù),不過如此。
仿佛也就是在昨日,有七弦泠泠,飛花濺玉。
原來這淺笑低吟,一碰就碎。
你織了一張無形的網(wǎng),畫地為牢,困我其中。
但那一句謊言從不出口,這大抵是你的某種堅持。
我已經(jīng)饑渴到需要你的施舍,而你在揮霍過后,不留余地。
原來我不過一尾池魚,游弋在你手心。
下雨了,涼意飛落屋檐,拋珠滾玉。滴在我手背,有短暫的麻痹感。
這算不算相見恨晚。
罷了罷了,也許,這世間無你,我才能活得自在。
現(xiàn)在才懂,將雨未雨,無詩,只有寒。
后記
周都督死后,每逢陰雨,吳侯孫權(quán)常心口隱隱作痛,大抵是痛失賢才所致。
招太醫(yī)診治,只道是氣血翻涌,調(diào)養(yǎng)即可。
一日夜里,孫權(quán)除盡衣物,胸口卻忽現(xiàn)一點朱砂,艷麗刺目。
遂命人取刀,自剔肉而除。
刀下血流,不曾呼痛。
那一道胸口的疤,是永遠好不了了。
。ó嬐庖簦@是你不讓兩人合葬的報應(yī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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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關(guān)于誰比誰自私,誰比誰情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