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這樣一個夢。

　　雪地上的腳印越來越多。
　　層層疊疊。層層疊疊。
　　眼前出現(xiàn)了重影。除了飄落在臉頰上倏爾消融的淡雪觸感外，只有冰冷、寂靜，仿佛能吞噬掉一切的沉默。

　　他站在原地，分辨不清回家的方向。

　　猝不及防，有人握住他的手。
　　他抬起眼，然后微微笑了笑。

　　少年的黑色短發(fā)上沾染了細(xì)碎的飛雪，他吻了吻他的左手，唇邊勾勒出柔軟的弧，開口呵出淡薄的霧。
　　他確實(shí)說了些什么。

　　紫苑只覺得便安下心來。他回握住黑發(fā)少年的手掌，觸碰的指尖散發(fā)著人類特有的溫度。
　　然后如此回答。

　　“我們回家吧。——忽然有些餓。”

　　少年似乎錯愕了那么一瞬，隨即泛起短促的微笑。
　　總記得那一夜他笑了很多次。

　　他們肩并肩坐在小小的火爐前，帶著略微潮濕氣味的破碎毛毯輕柔包被著兩人的身體，小老鼠們安靜而慵懶的棲息在他們的肩膀上。靜靜的屋子里只有少年飽含情感的朗誦著世界名著的聲音。

　　不知是否是過于溫暖，紫苑的腦袋輕輕搖晃起來，意識變得些微朦朧。他歪了歪頭，枕上了他的肩膀。有耳邊發(fā)絲被撩起的酥|癢觸感，仿佛連綿不絕溶解了一切的波紋。

　　“紫苑。”
　　“紫苑�！�

　　有誰呼喚著他，一向冷淡的金屬色澤似是被打上了一層薄臘，溫柔而略帶寵溺。
　　他并沒有回應(yīng)，他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他清楚而知曉的。
　　即便走投無路束手無策也不肯放任自己嘆氣的他。
　　一如那個有著只要意識還清醒著就會推開援助之手這個固執(zhí)的壞習(xí)慣的他。

　　那么他到底為什么還在等待。
　　他又在等待著什么。

　　他覺得眼角有淚。感受著懷抱自己的雙臂，心下卻是一片平和。
　　他寧愿這是一場永不醒來的夢。
　　只有他和他。

　　他忽然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他想聽聽他的聲音。
　　他想知道他還在。

　　——

　　“紫苑……喂、紫苑？！”什么地方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知道他應(yīng)該是被書籍砸中了。
　　“嘶……”紫苑揉了揉發(fā)疼的腦袋，在回歸現(xiàn)實(shí)的同時有些難以言喻的失望，他小聲嘀咕起來，“你做什么呀、老鼠……�！�

　　老鼠發(fā)出一聲類似愉悅的嗤笑。

　　“不做什么。只不過是用一本積灰的書親切問候一下我親愛的陛下罷了�！�
　　“……這種問候方式我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開心�！�
　　“不然你想怎樣，像王子喚醒公主那樣給你一個吻么？”
　　“……”往�？倳创较嘧I的紫苑微妙的陷入了沉默，不發(fā)一言。

　　“喂喂……”
　　這種玩笑，這小子不會當(dāng)真了吧。
　　身處詭異而尷尬氣氛中的老鼠有些后悔自己一時逞了口舌之快。

　　“老鼠……。我做了一個夢。”紫苑突然垂下頭，閉起眼睛，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
　　老鼠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所以呢，你想說明什么？”
　　“我……”欲言又止似的，紫苑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要去No.6救出沙布這個信念一直沒有動搖過。
　　然而如今，卻莫名的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
　　踏上那條道路，就沒有辦法回頭。他深刻了解這一點(diǎn)。
　　這種維持著平靜假象的生活一旦被剝蝕了面具，他們就會拿起槍支縱身到看不見未來的黑暗中去。

　　紫苑不做聲。
　　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躁動不已的不安，仿佛察覺到一般，老鼠靜靜對上紫苑的目光，灰色眼眸里看不出他的情緒，連語氣也淡淡的。

　　“我啊、只是一個無力而又傲慢的偽善者�！�
　　“僅僅懼怕著失去罷了。”

　　然后，他緩緩向他伸出右手。

　　“這樣問你吧�！显返哪莻�夢里，有我在你身邊么？”

　　紫苑微微一愣，回憶起那個充滿了橙黃色光芒的深夜，那個抱起自己的溫暖胸膛。
　　“啊……確實(shí)。你一直都在呢……”

　　“那么，這樣就足夠了啊�！崩鲜蠓浩饚е┰S自夸意味的笑容。
　　紫苑不可思議的感到了安全感，他去觸碰老鼠伸出的手掌。
　　緊緊地、緊緊地、交握住。

　　歪著頭，同樣笑了開來。

　　“嗯。是這樣呢……有老鼠在身旁的話，就什么都不會害怕了……”

　　——

　　“滴答”。
　　響起了時鐘的聲音。

　　厚厚的雙層米色窗簾籠住了落地窗，然而從罅隙中微微流瀉的碎光已然宣告著新一天的來臨。
　　將手掌輕輕覆蓋在緊閉的眼瞼上，向墻壁一側(cè)翻轉(zhuǎn)身體，放任自己滑入被褥。

　　不管是哪里，只要和你在一起，這樣就足夠。
　　所以，快點(diǎn)回來吧。
　　快點(diǎn)回來吧。
　　如此祈求著的愿望，風(fēng)先生有好好的幫我傳達(dá)到么……？

　　老鼠。
　　老鼠。老鼠。
　　老鼠。老鼠。老鼠。

　　耳畔傳來那個雪夜他有些模糊而略帶笑意的嗓音。

　　“迷路了么……我親愛的陛下？”

　　只是這一次，無論是哪里。
　　都沒有人握住他的手。
　　讓他再說一句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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