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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
“哥哥什么時候回來?”小少爺這么問著,我只能報以最標準的管家式的笑容。
“李少爺您忘了么?大少爺已經(jīng)去了很遠的地方了……”我保證我的微笑是全英國最完美的,不過這樣的笑容僅僅是那樣凝固在我的臉上而已。
“你們都在騙我……我知道的……他死了對不對?”小少爺捏著那雍容華麗的床單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但是語氣卻并不是激烈的反抗。他僅僅是希望從我這里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如此簡單的一個愿望,從6歲就開始服侍他的我卻不能給他實現(xiàn)。
“是的……少爺……”那樣商業(yè)的笑容仍然凝固在我的臉上,微微低下身子以此表現(xiàn)出萬分的歉意,多么像看到少爺?shù)男θ菽呐率窍裎乙粯由虡I(yè)的做作。但是往復(fù)循環(huán)的永遠只是少爺悲傷欲絕的哭聲。
“麟……你出去……”少爺將自己瘦小的身軀埋在那由枕頭被子和床褥構(gòu)筑的世界里,肩膀不規(guī)律的抽動著,用脆弱的聲音下達了驅(qū)逐令。
慢慢地退出少爺?shù)姆块g在巨大厚重足以阻隔人與人心靈的木門面前梳理好心情,以免在手下面前出丑。管家,就是要對主人笑臉,對手下板臉。也不只是誰做出這樣可笑的設(shè)定的,惹得我一陣自嘲。
“蒼月麟大人,您的房間已經(jīng)準備好了……”走出主人專屬的走廊,等候在一旁的雙生子女仆依舊是那樣商業(yè)的態(tài)度。
“你們也辛苦了……早點去休息吧……”雖然這么說,我連看也沒看她們一眼,徑直的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走向與主人相對的另外一邊的走廊。
順帶說一下,在大多數(shù)的英國貴族家庭里,仆人是禁止擁有手機的,因為那樣會被視為是對主人的不尊重。當然現(xiàn)在也有很多家庭僅僅是請那種短期的傭人,也不用遵守傳統(tǒng)的傭人的規(guī)矩,但是我不一樣。我是正統(tǒng)的……
所以我?guī)缀跏菗屧陔娫掆忢懼敖恿四莻電話,要是吵醒少爺就不好了,他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哭累了睡著了吧?
“嗯~是的……”
“沒錯……明天上午來么?”
“好的!好的!”
興奮的心情中我掛斷了電話,這回的催眠師大概會治好少爺?shù)牟“桑?br> 少爺已經(jīng)病了很久了……自從他親眼看到哥哥慘死的樣子。畢竟他還是個孩子,那樣的畫面對他來說……直到現(xiàn)在那焦黑的軀體,按在墻上仿佛臨死前拼命掙扎而留在墻上的黑色人形……還在我的腦中不斷徘徊。
那之后的每個日子對于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原本開朗的小少爺變的沉默寡言。每天都要昏睡到中午才能起床。起床后的第一句話一定是問:“哥哥回來了么?”在他的腦中仿佛每天都是哥哥因為忙碌而無法歸家的那個圣誕夜的第二天。那焦躁的疑問令人揪心。
雖然請過無數(shù)的心里醫(yī)生治療,但是大多都沒有效果。又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少爺會在一天的某個時間里突然發(fā)現(xiàn)哥哥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然后痛苦的將自己鎖在房間里,誰也不見……
不知不覺中,本來以為又要失眠的自己也墜入了令人感到窒息的無夢睡眠。
“蒼月麟大人……蒼月麟大人……”雙生女仆輕輕的呼喚著,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進入我的房間的……
我緩緩的做起來,然后看了看窗外明媚的太陽。
“現(xiàn)在幾點了?”
“11點,蒼月麟大人……”
“Shit”我暗自叫罵到,怪不得她們兩個會進來叫我。兩個女仆一邊幫我換衣一邊向我匯報著情況:“少爺還沒有醒,但是那個心理醫(yī)生已經(jīng)來了,正在會客廳等您……”
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會議室,看到一位正在為人偶梳理頭發(fā)的男人。
“您就是……?”我感到有些疑惑,他確定自己沒有精神問題么?
“朝顏”男人默默的說著,依然為那個人偶梳理這頭發(fā),然后又正了正人偶襯衫上的領(lǐng)帶,指到這時我才赫然發(fā)現(xiàn)那人偶的臉上竟然是大少爺?shù)哪印?br> “你……”我內(nèi)心的驚訝讓我失去了說敬語的能力。
“交給小少爺,好好照顧他,給他的越多……回報的越多……但是,永遠不要期望讓死人復(fù)活……”我不確定這段話是否是他說的還是人偶說的,因為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qū)⑷伺挤旁诹艘巫由,自己已?jīng)走出了房間。
當我緩過神追出房間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甚至連他是否來過我都不能確定。
回頭看了看那個人偶,做工真的很精細。特別是嘴部,似乎是可以活動的。觸感也很好,大概是高級的硅膠塑料?不過一個沒見過大少爺?shù)娜司谷荒茏龀鋈绱司毜拇笊贍數(shù)耐媾,才是真正令我感到不安的地方?br> 算了,我得趕快去小少爺那里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醒了。憂郁再三,我抱上了那個足有我一半高的大人偶穿過那些多于的走廊和大廳恨不得一步跨到少爺?shù)纳磉。少爺會高興吧?還是干脆惱羞成怒的把人偶拆壞?
禮貌的敲門。
“進來……”
少爺依然坐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不曾翻開。似乎雙生子已經(jīng)給送過飯了,少爺正呆呆的看著窗戶外的天空。
“你來晚了……”少爺?shù)嚷曇麸@得有些冷漠,但是沒有生氣。
“對不起……”我緩緩的走到床邊,走到一個仆人和主人之間不應(yīng)有的距離,將人偶放在少爺?shù)拿媲啊N铱梢暂p易的捕捉到少爺眼中閃過的那一絲驚訝和喜悅。
“這個是什么?”少爺竟然使用了久違的喜悅的疑問。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呃,一個朋友送來的,還說什么‘給予的越多回報也會越多’什么的……”
“哥哥能回來么?”少爺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但是,永遠不要期望讓死人復(fù)活……”那個怪異的男人唯一對我說的一句整句的結(jié)尾就是這個吧?但是……
“也許吧?”我露出了除了商業(yè)之外的笑容,我實在控制不住了,我僅僅想讓他多笑一會兒!
“嗯~!一定會的!”小少爺親了親人偶,然后認真的思索起來。
“有什么困惑么?少爺?”
“啊,沒事了,你今天不用在進來了……”雖然是這樣的驅(qū)逐令,但是卻是那樣久違的愉悅語氣,就算讓我1個星期不進來也可以!
噩夢從這一刻開始,雖然在此之前什么也不知道的我第一次懷著那種期待的心情入睡。
“少爺?您的頭發(fā)?”第二天進到少爺房間的我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少爺那深褐色的頭發(fā)右側(cè)的鬢發(fā)被剪下來了。雖然說男士留鬢發(fā)本身就不好看,但是僅僅剪掉了一邊讓人感覺更加的不好受,更何況……是誰干的?
“。磕阏f我的頭發(fā)么~那個是我自己剪的,因為哥哥說‘想要我的東西’什么的……對了,今天就把左側(cè)的也剪下來吧?”說著少爺從床邊的抽屜里翻出一把金色的剪子,我不知道少爺?shù)姆块g里為什么會有這種危險的東西,也許是雙生子拿來的吧?一會兒一定要好好的批評她們。
“嗯,麟。從今天開始你不用每天都來了,你仍然是我的管家,但是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繼續(xù)留在房子里也無妨。但是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進我的房間……還有,家里的傭人們都辭退了吧……”少爺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看我一眼,所以我可以確信他沒有看到我臉上驚訝的表情。他的視線被人偶深深的吸引著,即使是旁人來看也能看到他眼中的那種異樣的愛戀。
“少爺您病了……”我大膽的走到少爺?shù)拇策,拽了拽那只人偶!鞍阉o我……”我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著,雖然這并不是一個管家能夠?qū)χ魅苏f話的語氣。但是我并不想讓事情就這么結(jié)束。守護了6年的主人,我不想就這樣讓他消失。那人偶的作用不是那樣的……
“把它給我!”我激進的猛的一拽人偶,本以為人偶的胳膊會就此脫落。但是似乎并沒有如我所愿。突然一道金光閃過隔開了我和少爺還有人偶,似乎永遠的隔開了……
少爺?shù)氖掷锬弥前颜粗已慕鹕舻叮靡环N近乎原始的瘋狂的眼神看著我。我從不知道少爺細嫩的聲音能夠變得如此沙啞和充滿氣憤:“你把哥哥弄疼了……你出去!”
我按著被劃傷的手腕,靜靜的退出了主人的房間。雙生子兩個人似乎在聊天,見到我出來驚慌的變成仆人該有的立姿,大概誰也沒想到我會這么快就出來吧?
我靠在那扇永遠不可能打開的門上,身心的疲乏讓我無法看清周圍的一切。
“蒼月麟大人?”
“我……我沒事,幫我找點繃帶來……之后你們就可以走了。”我故作堅強的說,不能哭不能哭……
“蒼月麟大人,我們會改的。我們下次一定不在犯錯了……”她們似乎誤會了,但是現(xiàn)在的我沒有任何心情給她們解釋。
“去儲藏室,那里的所有古董隨便你們挑,還有其它的仆人也是。全部……都給我……走……”我努力的說出這幾個字,便再也不想知道周圍發(fā)生了什么,我只想擁有一個狹小的空間,能夠和少爺多呆一會兒,僅此而已。
之后的一個月,并沒有想像的那么壞。每天我仍然會給少爺去送飯,因為已經(jīng)沒有人再在這個城堡里服侍了。當然,我還為少爺送上繃帶。那些傷口我不知道是怎么出現(xiàn)的,也不敢想像是怎么出現(xiàn)的。即使每夜都能聽到那令人顫栗的聲音,那肉類被撕碎的聲音,骨頭在沒有關(guān)節(jié)囊的潤滑下摩擦的聲音。還有,那曾經(jīng)是我主人的男人的聲音。我告訴我自己,那都是幻覺,那只不過是我的想像。但是有一件事是讓我每日都要面對的——人偶長大了。
“麟!弊詮纳洗乌s我走之后,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正在為少爺?shù)挠沂掷p著繃帶,少爺?shù)膫麆菰絹碓街亓,而且那些傷口似乎根本不會愈合。也難怪,本來就沒有特意的去治療。
“少爺有什么吩咐?”雖然我已經(jīng)不是他的仆人,但是我依然如此使用著敬語。
“今晚是最后一次了!哥哥要回來了……”少爺用著平靜而掩飾不住興奮的口氣告訴我,包扎著少爺傷口的我無意中碰到那同樣躺在床上,幾乎已經(jīng)和我一樣高的人偶時我顫抖了一下。
這是,最后一次對話了吧?我和少爺……
那一夜我將自己關(guān)在我自己的屋子里,雖然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那些畫面那些聲音就如同正在現(xiàn)場直播的數(shù)字電視一樣。我甚至可以看到少爺被那人偶吞噬的每一個細節(jié)。但是從始至終的我都沒有感覺到惡心,因為少爺是清醒的,他是如此的平靜,那樣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被完全吞噬的每一個細節(jié)……
當我驚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1點了。我甚至來不及換下睡衣,匆匆忙忙的跑到少爺?shù)姆块g,打開門的瞬間我以為那一切都是我的夢。并沒有我看到的血跡,還有滿地的人骨和肉類殘渣。少爺?shù)拇卜路饛膩頉]有人動過,整整齊齊的被子安靜的躺在上面,床邊的紗帳隨風(fēng)輕輕的飄蕩著,午后刺眼的陽光從巨大的玻璃窗中照射進來。整個空間就好像一副恬靜的油畫,讓凡人難以涉足……
“月麟……”身后傳來大少爺?shù)穆曇,我猛的回頭看到大少爺正站在身后沖著我笑。
“你有做惡夢了吧?呵呵……瞧你那個樣子。要扣獎金哦~”是大少爺?還是人偶?我有辦法確定么?答案是沒有,不管從相貌性格都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大少爺。
“不是說過了,這間房子不許再來了么?我知道你喜歡我弟弟,但是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大少爺埋怨著把那間房子關(guān)上,并且毫不留情的用一把我肯定沒有鑰匙的鎖鎖住。
然后我從雙生子那里得知,小少爺已經(jīng)死了,而且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之后我想她們提起我記憶中的那些部分,她們只是訕笑著說:“蒼月麟,您可真會開玩笑,要是被大少爺知道了你咒他死。可會懲罰你的哦~”
原來是這樣么?
不管怎樣,我都是多余的……
不管在哪邊的世界,不管命運怎么發(fā)展,我都永遠只能作為主人的旁觀者……
“是的!
朝顏在電話里這么說著。
“如果希望死人活過來的話,那么命運就會完全顛倒。但是對于不是當事人的你來說,即使這樣也什么都改變不了,因為從最一開始你和他們的命運就沒有羈絆在一起……”他說這一些被別人鐵定認為是精神分裂的話。
“需要我的幫助么?”他用他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出一句充滿誘惑力的話。
“需要。”
“嘟……嘟……嘟……”
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個寄信人不明送來的包裹。雖然說已經(jīng)見過一次了,但是還是被其精致的做工嚇到了。
縮小似的少爺閉著眼睛靜靜的躺在盒子里,長長的睫毛讓人感覺仿佛他隨時會睜開眼睛
坐起來。我偷偷的把它帶回自己的臥室,然后拆開了那封信,當然信上只寫了一行字:使用方法你應(yīng)該很清楚。
原來……被吞噬的感覺……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痛苦……我不能確信最后我是否哭了,因為我已經(jīng)不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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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雙生子的女仆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的裝束,一反常日藍白色的女仆裝束。從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上下來后各自撐開一把黑色的雨傘。微微的將雨傘低下,做出迎接車內(nèi)人的動作。一個男人和一個男孩從車內(nèi)走出來,盤踞了不大的避雨空間。
灰蒙蒙的天不停的下著細雨。女仆并沒有讓自己的身體進入傘的有效區(qū)域,僅僅是那樣接受著自然地恩澤。在這瞬間一切好像變成了灰白色的。世間顏色此刻都不知藏到哪里去避雨了。四人走過冗長的庭間小路,來到一座小小的墓碑前。墓碑上用德文和中文寫著“蒼月麟”的名字。
略顯年長的男人將一束與周遭環(huán)境完全不和諧的刺眼的白色薔薇放在墓前,將自己的黑色上衣脫下來蓋在了正在抽泣的男孩的身上。
“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會感冒的……”
無人的寂靜庭院里,一個充滿著陰暗氣息的男人的出現(xiàn)仿佛與整個畫面溶為一體,無法分辨。男人將一個小小的人偶緩緩的放在了墓碑旁。
“你的愿望,我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男人如同他的出現(xiàn)一般無影無蹤的消失在了雨幕里。
與墓碑上照片完全相同的人偶孤獨的坐在墓碑旁,再沒有人看到他露出的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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