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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如是
剛剛聽廣播里說,下了一場大雨。在深秋時節(jié),這樣的雨來得突兀又離奇,仿佛是這座喧囂的城市,每日每夜都在上演著同樣離奇的分分合合。
黎穎從沒想過,自己能夠再次遇見歐陽翊。是的,在此之前,從未妄想過有朝一日他能夠重新站在她面前。初次遇見他,也是在這樣一個離奇的雨天。
……
直到他伸出手,友好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名字時,她仍舊不明不白。他說道:“您好,我是歐陽翊!边是這樣一副溫潤的樣子,語調(diào)字正腔圓,是最正宗的北方口音。她雙耳轟鳴,幾乎聽不見自己所說,或許細(xì)如蚊吶:“您好,我是黎穎!
兩個人怔怔地呆了半晌,她礙于身邊有死黨夏霜在場,更是臉色灰敗,仿佛是生了一場大病。眼前的歐陽翊似乎沒有太大變化,她偷偷暼去一眼,整個人卻似乎是陷在了過往里面,頭重腳輕。朗朗的燈光下,他微側(cè)著頭,修長的手指掠過菜單,唇角帶笑,似乎是十分享受的模樣。他理應(yīng)如此開心,她有些自虐的想法。
小說里經(jīng)常寫道,一對甜蜜的戀人在分道揚鑣之后狹路相逢的故事。她何嘗沒有幻想過,只是哪怕是一千種一萬種,她也沒能料到上天如此捉弄她,竟然讓歐陽翊當(dāng)夏霜老公的伴郎。夏霜的朋友不多,交心的只有她一個,她僵坐著,指尖微涼。
她想起夏霜常掛在嘴邊的“狗血”和“烏龍”,那么她的人生從開始到現(xiàn)在完完全全便是一個鬧劇。她極力扯出一絲笑來,對夏霜道:“霜霜,我想起公司里還有一些事,要趕著去處理一下。”話說著,人已經(jīng)不由自主的站起來,耳邊卻響起富有深意的聲音:“黎小姐,是不是覺得我的這家飯店太簡陋了,不適合就餐?”
她心中警鈴大作,看了眼一臉狐疑的夏霜,最終還是選擇一屁股坐下,老老實實同他吃飯。她想,不過是同前男友坐一桌,吃一餐飯,他能有什么辦法折磨她?伤吘故峭耍跉W陽翊面前,她總是輸?shù)靡粩⊥康亍?br>
不知是湊巧還是如何,歐陽翊點了一盤她最愛的糖醋排骨,色香味俱全。一桌四個人,夏霜同她老公一口一個親愛的,聽得黎穎酸倒了牙齒,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整個吃飯的過程對她來說無異于滿清十大酷刑齊上,死黨重色輕友只知道同老公說話,完全將她與歐陽翊當(dāng)作空氣。她不得不面對歐陽翊時不時飄來的目光,意味深長,又耐人尋味。
于是她開始將精神置于糖醋排骨之上,第一塊,吃掉,第二塊,吃掉,第三塊,吃掉……直到最后,她依舊死盯著那個細(xì)瓷盤子,仿佛意猶未盡。
她沒想到,還是歐陽翊開著他的拉風(fēng)法拉利將她送回家的。其實酒席間她并沒有喝多少酒,不過輕咂了兩三口,卻依稀有些醉了,雙眼迷瞪。從上車開始,他們兩人之間最多的只是沉默,仿佛是多年來唯一的默契。她側(cè)過頭去避免兩人的尷尬,卻不期然在緊閉的車窗上望見了他的影子。
他的神情專注,正視前方,沒有一星半點的不自然。光影的反復(fù)中,他的側(cè)臉尤為英挺,她貪看這一刻的溫暖,好似重新回到大學(xué)時代。他坐在她左前方的位置,伏在桌面上,露出迷人的側(cè)臉來,神情稚嫩的仿若孩童。那時年輕,大都以貌取人,他是學(xué)校內(nèi)出了名的萬人迷,她也喜歡,于是經(jīng)人介紹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幾乎無話不談。
她發(fā)誓,若沒有酒后意亂情迷的親吻,她到如今還只是將他當(dāng)作閨蜜,絕無非分之想。歐陽翊,是她心上的那根針,狠狠地扎下去,又不見血痕。只是心上不經(jīng)意的痛楚,遠(yuǎn)比那致命的一擊來得殘酷。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脆弱的胃在她吃完一整盤的糖醋排骨后,開始向她進行抗議。那塊排骨仿佛橫在了胃中間,疼得她一身冷汗。
車外的雨聲漸大,雨刷左右擺動,她緊咬著唇,看大橋拉索一道道的朝身后去,仿佛是整輛車在往江中沉。胃中已經(jīng)是翻江倒海,她忍了許久,終于還是向身體服軟,有氣無力地說:“你,能不能在藥店門口停一下?”歐陽翊皺眉道:“好端端的,去藥店干嘛?”
她沒有力氣多說,“拜托了!
“你胃痛的毛病還沒好?”他聲音回響在她耳邊,好像是幻覺,重重疊疊。
她不知為何心中有零星的溫暖拂過,難為他還記得,輕輕地“嗯”了一聲,卻發(fā)現(xiàn)車子行駛的方向不對。他似乎知道她的疑惑,說:“去醫(yī)院。”
醫(yī)院她是去怕了,這幾年她是聞醫(yī)院色變,再不想踏進去一步。他的語氣似乎是哄騙,又不容置疑:“乖,一定要去!彼幸凰查g很想大聲吼叫,他是誰,憑什么對她指手畫腳?蛇@樣的想法終究只存在了一小段時間,大概只有幾秒,胃痛得越發(fā)劇烈,她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經(jīng)歷同他爭吵。
黎穎散失意識的前一刻,恨透了那盤糖醋排骨,但愿它再不要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她到底有些佩服自己,簡簡單單的糖醋排骨也能夠讓她胃穿孔。因為醫(yī)生強烈建議住院的緣故,她作為老板給自己放了長假,住在醫(yī)院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看望她,拎著大籃的水果還有鮮花,整間病房被花香和果香盈滿,少了消毒水的味道,讓她舒心不少。
她的人際關(guān)系一向很好,水果她其實不能多吃,花放了些也就夠了,于是借花獻(xiàn)佛,哄得一整個科室的小護士心花怒放。因此,她也不覺得一個人呆在醫(yī)院多少寂寞。她交代了夏霜不準(zhǔn)同她父母說起她的事,夏霜雖然重色輕友,但是嘴巴到底挺嚴(yán),老人家應(yīng)該不會知道。
人來人往,她有時也覺得無聊,拿著新買的i。穑幔渫嫱盔f跳躍,那只蹦蹦跳跳的小動物在她手上總是十分悲催,三兩下就“咻”一聲去馬克思處報到。她望著那只綠色的動物,覺得又可憐又可悲,關(guān)了游戲不再多玩。
正巧門鎖處發(fā)出“咔嚓”的響聲,她以為是替她倒水的小張護士,隨口道:“小張美女,謝謝你幫我倒水!彼疁貏倓偤,她舒適地瞇瞇眼,再瞇瞇眼,趕忙睜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在這?”
歐陽翊自動過濾她的問題,“身體好些了么?那天送你來,然后我趕著去法國出差,也沒能陪著你!彼UQ郏粫r不好消化他的話,敷衍說:“謝謝你!
他笑說:“才三四年時間,黎穎你變得可真多!
她一愣,旋即自嘲道:“是啊,那時不懂事,做了很多錯事,幸虧有你和阿笙替我扛著。你大學(xué)那時可真帥啊,是校草呢!
“還不是被人甩了?可見校草再好看也沒有用!
她不曾想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歐陽翊!
歐陽翊咧嘴一笑,“連名帶姓叫我太見外了吧?聽說豆制品對胃有好處,我?guī)Я爽F(xiàn)磨的豆?jié){來,加了一些糖,你試試。”
后來黎穎想想就后悔,自己當(dāng)時真的是太沒骨氣了,為了一碗現(xiàn)磨豆?jié){就敗下陣。夏霜過了老長時間還笑她,說她是吃貨,只值一碗豆?jié){的錢。
那個下午忽然變得十分短暫,他還帶了她愛看的小說來,她抱著小說在病床上看得津津有味,他就在一旁玩她的i。穑幔,孩子氣得很。期間他也進進出出接了好幾通電話,有一通恰巧被她聽到了,是個嬌滴滴的女聲,山寨版臺灣腔,她聽到了都要酥到心里去。
自那一通之后,他就關(guān)了手機,黑了屏幕的手機再沒有響過。她提醒他說:“公司有事找你怎么辦?”
他淡淡地笑,“公司不養(yǎng)廢人,沒有我一會兒,難道飯店就要關(guān)門了?”她想想也是,自己一個前女友兼初戀情人也不好意思約束他太多,干脆保持緘默,繼續(xù)看她的小說去了。
自這天以后,幾乎每個下午歐陽翊都要準(zhǔn)時來醫(yī)院報道,比她公司員工打卡還勤快。她起初也認(rèn)為他過幾日便不會再來,沒想到他堅持了將近一周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黎穎沉不住氣,“歐陽翊,你說你一個有著名歌手當(dāng)正牌女友的成功人士,干嘛天天向我這跑?不怕人家把你踹了?”
他聞言道:“我已經(jīng)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不怕!
這話真是駭人聽聞,“嘖嘖嘖。那歌手洛可長得真是沒話說,你還是擔(dān)心下的好!
他點點頭,說:“洛可是阿笙的表妹,他讓我?guī)退粗。你別誤會!
她覺得這話有些曖昧,“我有什么好誤會的。我明天出院,你別再來了,你再不開機公司就該倒閉了!
第二天,她出院的時候他果然沒來,她心中百味雜陳,仿佛希冀著什么,又有一點點的釋然。轉(zhuǎn)念一想,她就覺得他沒來是正確的,否則出了醫(yī)院的黎穎,還是沒辦法面對醫(yī)院外面的歐陽翊。
“不要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又偷偷跑去跟她見面,不要問我什么意見你的眼神明明就是有鬼……”兒童版的《狐貍精》在何時何地聽起來還是那么的銷魂,她抱歉地朝四周微笑,抽出手機,摁下接聽鍵,速度快得要飛起來。
“還在醫(yī)院?”是歐陽翊的聲音。
她一手提溜著行李包,一手拎著筆記本,只好用脖子和肩膀夾著手機說話,“嗯。你別過來找我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ok。不麻煩你了!彼暮粑暯阱氤,仿佛他就在身側(cè),電話那邊的聲音很嘈雜,他啼笑皆非似的說:“小穎,我本身也沒打算過去!
她白眼一翻,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也是最好,再見!
他那頭卻比她掛得還要快,連句應(yīng)付的話也沒有。她一時氣結(jié),半晌杵在醫(yī)院門口,歐陽翊這唱得是哪門子戲,覺得膩歪了就這樣對她。電話掛得倒是快,“你算老幾啊,敢掛我電話!”
“你算老幾。吭卺t(yī)院門口做什么?”保安不耐煩,抄著電棍向她走來。
她舌頭一吐,“保安先生,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夏霜對黎穎的評價一向中肯,不記仇是黎穎最大的優(yōu)點,可是她仿佛覺得自己連這最大的優(yōu)點都要喪失了。始作俑者是連日來杳無音信的歐陽翊,他自那通電話之后就玩起人間蒸發(fā),她有些憋悶,只能把一腔怒水付之工作。
公司里的職員們明顯感受到老板一連多日的低氣壓,連開會都是低眉順眼的,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自己不小心當(dāng)了炮灰。她哪里曉得這么多,工作的時候想著歐陽翊,睡覺的時候也想著。她一定是中了邪。
最近迷上了玩微博,沒事干的時候就上去看看。她用小號登上,照例先去歐陽翊的微博上轉(zhuǎn)轉(zhuǎn),黎穎在電腦前恨得直磨牙,他的粉絲數(shù)比她多兩個零,儼然明星風(fēng)范。說到底,她只是他十萬粉絲里的一個罷了。
雖然她心底哀傷,面上還是不露痕跡,一條一條很有規(guī)律地看下去。他發(fā)微博的時間挺有規(guī)律,一天一條,不多不少,和他的人一樣將就原則性。忽然看到一條極短的微博,“有點擔(dān)心!闭Z氣很像他的,連主語都沒有,懶到了家。
她看著那條微博的時間,微微一愣,好巧不巧正好是她胃穿孔住院的那個晚上。他這樣寫,實在是惹人誤解。她捏著眉心,無力地回到網(wǎng)頁最高處,卻發(fā)現(xiàn)他剛剛才發(fā)了條微博,“這天氣有點涼了!
她心念一動,鬼使神差地在下面回復(fù)道:“多穿些罷,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卑l(fā)完她朝鏡子里的自己擠了擠眼睛,多少有大學(xué)時代的俏皮勁兒,望了眼玻璃門外一臉純真,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她又覺得那兒依稀還有自己的影子。
桌腳還有那時他送的咖啡杯,原本是一對,她不小心摔壞了,心疼半死。他無關(guān)緊要的笑,隨手就把自己半新的一只送給她。她這么些年,打破了大大小小的茶杯咖啡杯無數(shù),唯獨這只保留得最好。她想過,如果公司著火,她一定會抓著這只杯子沖出去,其余的都不打緊。
現(xiàn)在想想,原來他們的結(jié)局在一開始就已注定,曲終人散。
她捏著杯耳,準(zhǔn)備去開水房裝水,路過Vicky身邊時,聽到她興奮不已地朝眾人嚷道:“你們知道嗎?樓下停著輛銀灰色法拉利,好像是年前的限量版呢!”她聽見只是輕輕一笑,年輕人對車子總是熱愛不已,當(dāng)年歐陽翊也是愛到了不行。
等等。好像那個晚上歐陽翊的確開了一輛法拉利送她去醫(yī)院,并不是太美好的經(jīng)歷,她疼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對車子又沒有多少研究,自然沒有太注意車子的外型顏色。還是那只騰空而起的黑馬比較搶眼,她一時也只記得車牌。
“黎總,你快下去看看吧。那個開法拉利的先生指名說要見你,要是你不下去,他就收購我們公司。哦,對了,他讓我告訴你,他姓歐陽。”
她到樓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傻氣,被他遠(yuǎn)遠(yuǎn)一召喚就下去見他,古代皇帝召幸妃嬪還沒這樣的陣仗呢。不出所料,他一臉揶揄地靠在車上,“擔(dān)心我著涼就要打電話!
她有些發(fā)懵,“。俊
他大步流星走過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拉過她:“你不會還想再把校草踹了吧?”
踹了?她才不。
不過可惜了,她還是沒有聽到一句“我愛你”。她要從長計議,歐陽翊這小草,如何能翻過她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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