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孩子的童話
　　我唯一知道的顏色，是凝固的黑色。
　　無論醒著還是熟睡；無論跳躍還是奔跑；無論歡樂還是悲傷。眼前永遠(yuǎn)無法透視無法改變無法超越的只有那片靜止的黑色。
　　有時(shí)候，很孤獨(dú)。有時(shí)候，也很寂寞。很多時(shí)候，是焦躁和窒息。
　　在一個(gè)人的房間里，恨不得把那雙無用的眼睛摳出來，似乎就可以看見從來沒有見過的……光明。

　　我第一個(gè)認(rèn)識(shí)的顏色，是不幸的灰色。
　　“天空是什么顏色的？”我總是在問這樣的問題。
　　“是藍(lán)色�！�
　　“藍(lán)色是什么顏色的？”
　　“藍(lán)色？藍(lán)色不就是藍(lán)色！”
　　“大海是什么顏色的？”
　　“是藍(lán)色�！�
　　“是天空的顏色嗎？”
　　“是�！�
　　“那么天空的藍(lán)色是什么顏色？”
　　“藍(lán)色……不就是藍(lán)色？你這孩子真煩！”
　　“可是……”我似乎依然無法明白。
　　“天啊！我怎么生了你這樣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那個(gè)聲音會(huì)絕望的哭訴。
　　“可是，告訴我好嗎？藍(lán)色是什么顏色？”
　　“你這個(gè)白癡！我告訴你！天空是灰色的！大海也是灰色的！所有和你沾染上關(guān)系的都是灰色！你只會(huì)給別人帶來不幸！”
　　于是，我知道了，我的顏色是灰色。

　　陪伴我最久的顏色，是冰冷的褐色。
　　因?yàn)楹臀艺慈旧详P(guān)系而變成灰色的媽媽，塞給我一只導(dǎo)盲棍，在灰色的天空下把我推出門外。我顫抖了一下，在寒風(fēng)中。緩緩摸索著手中的棍子。
　　“棍子，是什么顏色的？”
　　“……”媽媽推著我，從院子里推出去，我忘記告訴她我只穿著睡衣，在寒風(fēng)中，很冷。
　　“什么顏色？媽媽？灰色的媽媽。告訴我好嗎？”
　　“是褐色的！是褐色的！是褐色的！”她竭斯地力的尖叫起來，“我再也受不了你這孩子了。你出去了，不要再回來�！�
　　我光著腳，茫然的站在屬于自己的黑暗中。
　　摸了摸棍子上面的雕刻，是褐色的……冰冷的、絕望的、不知所措心慌意亂的褐色……
　　接著，我在灰色的世界惶恐的度過。不知道為什么會(huì)被別人轟趕，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溫暖的床可以睡覺。
　　摸著周圍我不了解的事物，我會(huì)問：“這是什么顏色的？”
　　有些人，嘲笑我，慢慢離開。有些人，戲弄我，用石頭扔我。有些人，可憐我，給我一些不好吃的食物。
　　陪伴我的，一直只有，凝固的黑色，不幸的灰色和冰冷的褐色。

　　直到，有一天，手中的棍子，被另外一雙手取代。
　　那雙手很溫暖。緩緩的撫摸著我的傷口，一只手輕輕擦過額頭上新留下的傷痕。我痛得叫了起來。
　　“很痛嗎？”他的聲音，和他的雙手一樣溫暖，“還在流血啊。”
　　那樣的溫柔和安全，讓我害怕下一刻就會(huì)抽離，我緊緊抓住了那雙手，放在臉邊，“血，是什么顏色的？”
　　他輕聲笑了起來，把我抱在他的懷里，“血是紅色的�！�
　　“紅色，是什么顏色？”
　　“紅色就是太陽的顏色。”
　　“太陽是什么顏色？”
　　“太陽的顏色……”他似乎為難住了，然后說，“是溫暖的�！�
　　溫暖的……沒有見過的顏色呢。
　　我緊緊鉆進(jìn)他的懷抱，蹭了蹭，“你也是紅色的。”
　　“噢？”
　　“你好溫暖。”
　　“��？呵呵呵……”他大聲笑了起來，“那你是什么顏色呢？”
　　“我是灰色�！蔽艺f，“媽媽說，我是不幸的灰色。”
　　他不說話了。只是緊緊抱著我。溫暖的，好像太陽。

　　“天空是什么顏色？”
　　“天空是藍(lán)色的�！�
　　“藍(lán)色是什么顏色？”
　　“藍(lán)色……你跟我來�！彼麪恐遥蜷_門，走出去，“這里是陽臺(tái)�！�
　　“陽臺(tái)是……”
　　“等一下。咱們先解決了天空了顏色好嗎？”
　　現(xiàn)在，外面很溫暖。紅色的太陽應(yīng)該溫和的照耀著大地。我聽到有小鳥在附近的樹上跳躍，找到了合適的位置，就驕傲的唱起了屬于自己的歌。地下的種子，似乎正在破土而出，從剛剛被雨水淋得十分松軟的青苔下，慢慢長(zhǎng)出芽來。
　　微風(fēng)，從我的耳邊吹過，撓的我的耳朵癢癢的。我伸手去抓它，卻抓了個(gè)空。懊惱的不知所措。
　　耳邊傳來他的笑聲。
　　“笨孩子，風(fēng)怎么抓得到呢？”他點(diǎn)點(diǎn)我的額頭，“感覺到了嗎？這就是天空的顏色。”
　　天空的顏色，是藍(lán)色；藍(lán)色的顏色，是爽朗的夏天……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大海的顏色，和天空一樣嗎？”
　　“大海？是藍(lán)色的�！彼f。
　　“天空的藍(lán)色？”
　　“那又有不同�！�
　　“可是……”我搖頭，腦袋昏昏的，藍(lán)色就是藍(lán)色。
　　“你自己試試�！彼�，從據(jù)說是金黃色的沙灘上走過，我一腳深一腳淺，只有緊緊抓住他的手，就好像抓住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身體，小心翼翼的浸入海水中。似乎像在浴室里洗澡，又完全不同。水從全身的毛孔，細(xì)微的滲入進(jìn)來，似乎還可以聽到空氣浮出水面的冒泡聲。海水，表面帶著些太陽的紅色，溫暖的。下面卻十分冰涼。浪花調(diào)皮的拍打過來，嘩啦嘩啦的，把我趕往不同的地方。我再坐低一點(diǎn)，海水猛地淹過了頭頂，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眼睛里，立即充滿了冰涼的海水。還沒來得及驚恐的大叫，就被他拉了起來。
　　“嗚……水、水……”我嗆著咳嗽著，拼命拉著他的手。
　　他卻很不給面子的大笑，“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
　　“哇……”沒有得到預(yù)期的安慰，我一下子大哭起來，抱住他，纏住他，不想讓自己在這陌生的海水中茫然無措，不想讓海的顏色，變成冰冷的褐色。
　　“啊，糟糕啊。”他連忙安慰我，一面懊惱，“不知道你會(huì)害怕成這樣呢。以后不來了好不好�！�
　　“不要……”我抽泣著，一面斷斷續(xù)續(xù)的說，“海的顏色……”
　　“嗯？”
　　“海的顏色，是調(diào)皮的藍(lán)色，是個(gè)孩子�！�
　　“是嗎？”他輕聲問，“是和你一樣的孩子嗎？”
　　“我不是孩子！”我氣呼呼地說，“我是大人了�！�
　　海的顏色，是美麗的神奇，是清涼的玩耍，帶著點(diǎn)太陽的溫度，和他的嬉鬧……

　　“你為什么總是在笑？”
　　“你為什么從來不笑呢？”他笑著問。
　　我沉默了。
　　“為什么不說話？”
　　“我不知道，什么是笑�！蔽腋嬖V他。
　　“那么，你來摸摸看，不就知道了嗎？”
　　“可以嗎？”我有些猶豫得讓他拉起我的雙手，貼在他的臉上。
　　“為什么不可以？”
　　“因?yàn)榛疑膵寢屨f，不幸的孩子不可以碰別人。”
　　他沉默了一下，又慢慢地笑起來，“你不是不幸的。所以，摸摸看？”
　　從他的脖子，緩緩的摸索上去。摸到他尖尖的下巴，和一些新長(zhǎng)出來的胡渣。有些刺手，我嘟了嘟嘴，就感覺到他加深的笑紋。從他笑得翹起的嘴角滑過，摸上他高高的鼻梁，然后是顫抖的閉上的眼睛和柔順的短發(fā)。
　　“什么顏色的？”
　　“什么？”
　　“眼睛，頭發(fā)……”
　　“褐色的。”
　　“不是褐色�！蔽艺f，“是紅色的，你是紅色的�！�
　　“可是頭發(fā)和眼睛是褐色的呀�！�
　　我想了一下，固執(zhí)的說：“那也是紅色的褐色。”
　　“呵呵呵。是是……”
　　我感覺著他熱情善良的笑容，牽動(dòng)臉上的肌肉，試著笑了一下，感覺好奇怪。
　　放在他臉上的手指尖突然染上了濕潤(rùn)的感覺。
　　“你……哭了？”我吃驚，頓時(shí)很難堪，不安的問：“我、我笑得太難看了嗎？”退后一步，捂住自己的臉。
　　“不是不是！”他連忙抱住我，“你笑得很好看，很好看……我從來沒有看到任何人笑得比你好看�！比欢�，他的聲音在顫抖，我伸手過去，摸到了他滿臉的淚水。
　　“淚水……是什么顏色的？”
　　“是透明……無色的。”他哭著說。
　　我把手指放到嘴邊，舔了舔，透明，是苦澀的。
　　“為什么哭呢？”我輕聲問他。
　　“為什么呢……”他輕聲嘆息，“因?yàn)椴蝗绦目吹侥愕娜毕荩驗(yàn)椴蝗绦目吹侥愕谋瘋驗(yàn)�，愛你�！彼谖叶呎f。
　　我顫抖了，想要從他的懷抱里掙脫。卻掙脫不開。
　　低下頭，帶著眼前永遠(yuǎn)無法揭開的黑暗，我問他：“愛情，又是什么顏色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我的頭，給了我一個(gè)深深深深的吻。直到我無法呼吸，才不舍的放開。擦了擦我濕潤(rùn)的嘴角，他笑著反問我：“你說呢？”

　　天空的顏色，是清爽的夏天。
　　太陽的顏色，是溫暖的紅色。
　　大海的顏色，是調(diào)皮的孩子。
　　眼睛的顏色，是熱情的褐色。
　　淚水的顏色，是透明的苦澀。

　　然而愛情的顏色……
　　是甜的。
　　2004年6月1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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