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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心月?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有什么問題么?我問。
是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舞低楊柳樓心月的那個樓心月么?她問。
說反了,但我當(dāng)然不會去糾正她。是的。我說。
哦,她答應(yīng)了一聲,又看了我一眼。我想她一定在猜為什么我的父母會給我起這樣的名字。仿佛是青樓里的姑娘。她不知道我本來就是。
你進來吧,我父親在里面。她領(lǐng)我進去。
陳宰相病勢沉重,氣息微弱。我切了一下他的脈搏,是以前大夫用藥過重了。陳宰相染病日久,不可用虎狼藥?墒牵e重難返,即使治愈,也不過一兩年。
如何?當(dāng)我來到院子里,她跟在身旁,聲音仿佛并沒有焦慮不安的情緒。也對,讓病人看出周圍的人心情沉重,病情只會愈發(fā)嚴(yán)重。這位大小姐倒是很懂得病人的心理。
看著兇險,其實只是用藥過重了。我不想裝出一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模樣,直接說了出來。
哦?以前的大夫說就在這兩天。她好像驚奇多過于欣喜。我心里奇怪,但是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以前大夫用藥過重,宰相年高體弱,承受不住。我說。至于一兩年以后的事情。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是這樣。她點點頭。
聽說樓大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寧遠也學(xué)過幾年琴,但是不知道自己彈得如何。今日天氣不錯,我想彈一只曲讓樓大夫批評一下,還請樓大夫不吝賜教。我給陳宰相開完藥,在出府的路上,她突然對我說。
她只聽說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沒聽說我在何處習(xí)得琴棋書畫么?我心里嘆口氣:心月的琴技也是一般,賜教不敢當(dāng),大家相互切磋一下吧。
她彈錯了好幾個調(diào)。我頻頻皺眉。好歹是宰相家的千金,教琴師傅的水平怎地如此差。忽然想到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這句話。我搖搖頭,自己又在自作多情。難道上次的教訓(xùn)還沒有記住?
過了幾日,她說想請我為她畫幅畫像。這位大小姐是不是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覺得太無聊了,找些事情來消遣時間?我本想婉言推卻,可她不待我開口就解釋說,她一介閨閣女流,不方便請男畫師畫像,而女畫師根本找不到,所以只好麻煩我。
我還能說什么。她準(zhǔn)備的畫具一應(yīng)俱全,讓我懷疑她自己就會畫。反正我回去后也是呆在那間藥鋪胡思亂想,在這里消磨時間也好。我提筆為她畫像。
幾日后,我覺得自己無法再畫下去。因為她看我的眼神。我一直勸說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個小鎮(zhèn),出了自己和葛化明、唐鈺三個人已經(jīng)令人咂舌,不可能來了個宰相千金也和我一樣?墒,越畫下去,我心緒愈發(fā)難平,往往很久才能畫下一筆。畫像完成的時間一拖再拖,她倒是好整以暇不焦不躁。
幸好畫得再慢也終究有完成的一天。
陳宰相的病終于大好,我長出一口氣,但心底似有遺憾。除了在叔叔家的那段日子,閨閣小姐的生活方式幾乎沒有中斷過,終于閨閣小姐的毛病我也學(xué)下了,孤芳自賞且自作多情。即使吃了教訓(xùn),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心月,她突然直呼我的名字,我不想拐彎抹角。我當(dāng)初請你來為父親看病,便打聽過你的情況。父親多虧你才康復(fù),我深表感激。為了表示謝意,我把你的賣身契從葛家買過來送給你。你自己收著吧。
賣身契?葛明不是說她已經(jīng)燒了么?怎么會這樣?我拿過來一瞧,確實是我的賣身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不知道陳小姐花了多少銀子。
100兩。她說。葛明倒是一文錢沒多要。當(dāng)時她贖我的時候,就是出了100兩。我只是笑,不知道除了笑還能做什么。100兩,我是一定還不起的,否則也不用葛明為我出錢贖身。不過,欠她的情比欠葛明的情更讓我心里舒服一點。我很希望能和葛明之間不要有什么關(guān)系了。曾經(jīng)喜歡過她,以為她對我有意,她卻娶了別人,然后又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為我贖身。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些,還有葛家藥鋪別的伙計的眼神,那是好奇,還是嘲笑?有時候,我恨不得重新回到醉香樓。
可是,我說不下去。她一番好意,這也確實是我的愿望。
嗯?她迷惑的看著我。
我笑了一下,可是,我除了藥鋪無處可去啊。
?她驚訝了一下。讓一個宰相千金想這么多確實難為她。要不,你來我家?她問我。去你家?讓一個青樓的姑娘進宰相府?什么身份?我心里想。
你給我當(dāng)老師,教我彈琴畫畫什么的。她想了一下接著說。我想了想,這是目前最好的去處了。
那多謝陳小姐了。我說。想到可以離開葛家的藥鋪,我心里舒了一口氣。
在她的房里有她自己畫的畫。我看看她,她悄悄轉(zhuǎn)開眼睛不看我。
我好像回到了父親過世前的生活,整日里就是彈琴作畫,看著日子如流水般從指縫中滑過,了無痕跡。一如我所料,她根本不用我教。宰相家的千金,到這個年紀(jì),反不如我這個小小的御醫(yī)的女兒的閨閣修養(yǎng)的話,是不合常理的。所以,雖然是以老師的名義被她請來的,其實我只是在吃白飯。不知道是不是醉香樓的生活已經(jīng)磨去了我的自尊,我心里希望這樣的生活延續(xù)下去。
心月,這個鎮(zhèn)有蓮花么?她放下書,轉(zhuǎn)過頭問我。
有,鎮(zhèn)子的東北角有一個池塘,里邊有蓮花。你想看么?我問她。
嗯,現(xiàn)在正是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想看看。她點點頭。
好,我們明天去。我說。其實宰相退休了對陳寧遠來說是好事,不用費心去區(qū)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而且她的天空變大了。比如,現(xiàn)在,她雖然是大小姐,卻可以出門玩。
心月,你喜歡蓮花么?她看著池塘里的白蓮花,問我。
我喜歡梧桐花。我笑笑。我記得從前家里有一棵梧桐樹,開花的時候會有淡淡的香氣。從遠處看,樹上仿佛有朵紫云漂浮著。非常好看的花朵,非常好聞的香味?墒,后來當(dāng)我想起來的時候,總覺得恍如隔世,仿佛是自己憑空造出一段記憶。我有過那么幸福的時候么?
心月。她的語氣里仿佛夾雜著,心疼?我看著她,不明所以。
心月,不要哭了。她用手絹輕拭著我的臉。我摸摸自己的眼睛,有點濕。我好矯情。
不要笑了。她又說。
不讓哭,又不讓笑。你說我該做什么?我被她逗笑了。
我希望你開心。她認(rèn)真的看著我。我低下頭。開心,那是多么奢侈的一樣?xùn)|西,我憑什么擁有。
日子還是像以前一樣不緊不慢的過著,除了她有點忙?偸潜辉紫嘟羞^去說商量事情,回來的時候總會悶悶不樂一陣子。我不好問她是什么事情,再說我知道了又能怎么辦。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陪著她不開心。
她看著我不開心,就會叫我去院子里散散步。兩個人隨便的說說話,直到聽到她的聲音恢復(fù)平靜。我知道事情并不會解決,可是我的最大力量不過如此。一直以來,很多事情,我都是眼睜睜的看著它發(fā)生。別人的,我的。這一次,我還是只能看,只是好像不能像過去一樣淡然,心里有點說不清楚是什么的感覺。
心月,我要出嫁了。她忽然說。
出嫁?嫁給誰?我停下腳步,看著她。心里滿滿浮起難過。又一次。又一次聽到自己喜歡的人要和別人成親。
鎮(zhèn)上開綢緞鋪的潘家的少爺。她說。
宰相家的千金……我斟酌著要不要說下去。
退休的宰相算什么宰相。父親說事若求全何所樂,說只有平淡的生活才能長久。她說。
宰相說的很對。我說。除了這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
心月,她從衣襟里掏出一張紙,這是葛家那間藥鋪的地契。她停了一下,接著說,無論如何,你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也算有個轉(zhuǎn)圜的余地。
替我想的這么周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又回到了原地。眼淚忽然就流下來,止不住,我干脆不去管它,只是冷笑:陳小姐,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替我打點的這么周全。替我贖身,替我買房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替我做好了一切。那么,拜托你,送佛送到西,干脆替我找一門親事如何?
不是,她的樣子既著急又難過,終于也哭出來:我怕我嫁了后你無處可去。你無親無故的,那間鋪子雖然逼仄了一點,可到底是個能暫時安身的地方。你以后有了更好的去處,賣了它好了。
我不要,我喉頭哽得發(fā)疼,從衣襟里掏出賣身契:給你,都還給你。我不領(lǐng)你的情。你少在我面前裝好人。
她接著那張賣身契,只是哭。我知道是我不識抬舉,可是控制不住。兩個人對著哭,不知道誰去告訴了宰相,喚我們過去。
發(fā)生了什么事?宰相問。
她不說話,只是哭。
小姐要出嫁了,舍不得家。我說。
聽寧遠說是她給你贖身。宰相忽然說。
是的。我回答。
既然寧遠出嫁了,你也跟著她一塊嫁過去吧。宰相說。
父親,這怎么行。她著急。
小姐既然買下我,我就是小姐的人,自然應(yīng)該跟著小姐。我說,心里浮起喜悅,怕自己表現(xiàn)的太明顯,低下了頭。
你怎么能答應(yīng)父親。一回到房里,她就對我說。
小姐不愿意我跟著去?我反問她。我想,這一次應(yīng)該不是我自作多情。
不是,她馬上說,我忍不住笑起來。她看看我,猶豫著說,你跟著過去會被人當(dāng)做我的丫鬟。
你怕我伺候不了你?我心里輕松,逗她玩。
不是,你怎么能當(dāng)丫鬟。她的表情嚴(yán)肅。呵,一個青樓的人,到大戶人家做丫鬟,還是高抬我了呢。
給當(dāng)家主母做丫鬟,當(dāng)然和普通丫鬟不同。我伸手握她的手,她看看我,任由我握著,表情松懈下來。
可是,她猶豫了一下:正妻的丫鬟是要做通房丫頭的。她忽然抬起頭:我不想和你像別的妻妾那樣明爭暗斗。
你放心,我不和你爭。我笑著讓她放心。
生了兒子以后呢,你不為他爭?我從小看著姨娘和我母親整日明嘲暗諷。她說。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有兒子?墒,她說得合情合理,我無法反駁。都說母子連心,我也不敢說我會不管他。
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第二日,我托言上街買東西,去了醉香樓。我找媽媽要了一包藏紅花。我確實不能保證我有了兒子以后不和陳寧遠爭。那么,我沒有兒子的話,就不會爭了吧。
然后,陪著她來到了潘家。潘家少爺相貌端端正正,性格端端正正,連說話都是端端正正。老夫人,既然是婆婆,自然不會和藹可親,但是也說得過去。一切就像宰相說的那樣,平淡。我現(xiàn)在懂得宰相的話:事若求全何所樂。想和陳寧遠兩個人過一輩子是不現(xiàn)實的,能這樣每日相守已經(jīng)不可多得,我應(yīng)該知足。只是看到每晚潘家少爺走進寧遠的臥房,我心如針扎。
兩年以后,寧遠的肚子仍然不見動靜,潘家老夫人明著暗著說。寧遠只裝作聽不見、聽不懂。終于,最后,老夫人請來大夫。大夫搖搖頭,夫人無法生育。老夫人黑了臉。
你怎么會……?我問她。
我不想和你最后鬧到反目的地步。她端起茶杯,一派云淡風(fēng)情。
你是說你喝了藏紅花?我大驚。
嗯。她滿不在乎。我?guī)缀鯚o法呼吸。我張著嘴,眼淚又止不住。我何德何能,讓她待我如此。
過了幾日,老夫人叫我過去,讓我做通房丫頭。
你知道的,你家小姐沒法給潘家傳香火。你既然是她的丫鬟,你來替她生吧。老夫人說。
心月以前是青樓伺候客人的,早就不能生育。我說。
老夫人讓我滾出去,我走了出去。后來,老夫人說潘家不能絕后。于是,我和寧遠回到了陳府。宰相已經(jīng)去世,現(xiàn)在是二夫人的兒子當(dāng)家?粗液蛯庍h回來,他娘陰陽怪氣。
慢慢的,吃穿用度一日差似一日。
寧遠,你也知道,陳府上上下下全指著你父親那點銀子,有出項沒進項。再過兩年,大家都要一起上街討飯。二夫人唉聲嘆氣,又轉(zhuǎn)身罵丫鬟:只知道吃,養(yǎng)著你做什么,遲早把你賣到醉香樓去。
二夫人,家里這么緊張,我也不好意思呆著。幸好我也認(rèn)得幾個字,心月還會給人看病,干脆我和她去葛家的藥鋪看看能不能找點活。
寧遠,真不愧是宰相家的女兒,這么懂事。都是你弟弟沒本事,不會掙點回來養(yǎng)活咱們娘倆。這樣,家里是沒法養(yǎng)著你們了,你們?nèi)ニ庝佌覀事情做。我也不要你們的工錢,你們自己花了好了。二夫人握著寧遠的手不放。
然后,我和她來到了那間藥鋪。
幸虧當(dāng)初我多管閑事,把它買下來了。她一臉的慶幸。
說著送給我,你自己倒住進來了。我取笑她。
你的不就是我的?她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
可不是,連我這個人都是你買回來的。我?guī)退敛令~頭上的汗。一路走過來,肩上還背著包袱,難為她。不知道欠了她多少,再給我三輩子也還不清。
我也是你的。她握著我的手,語氣認(rèn)真。
真真沒奈何,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玩笑也開不得。
每天打開藥鋪的大門,我賣藥,她記賬。藥鋪的生意不算大,但養(yǎng)活我們兩個是綽綽有余了。自己做飯,一開始誰都吃不下,時間長了也還好,不知道是習(xí)慣了還是進步了。逢著天氣好的日子,我和她上山去采點藥草回來。晚上,兩個人下下棋,聊聊天。然后,然后就是睡覺。當(dāng)然,兩個人一起。
我想,我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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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漏洞。其實潘家并不太可能休掉寧遠。首先,小鎮(zhèn)上的人群是熟人社會,休妻的名聲不太好聽,依據(jù)我設(shè)定的他家的人品,不至于這樣吧。其次,雖然宰相大人不在了,畢竟也是故去宰相之家的千金,應(yīng)該有一點震懾力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嘛。最后,妻子不能生的話,可以弄個小妾來的。
嗯,所以老夫人這個配角至關(guān)重要。我當(dāng)初還有那么一點點的先見之明。呵呵呵,自夸一下。老夫人為什么要成全她們呢?真是令人浮想聯(lián)翩啊。當(dāng)然,我比較喜歡浪漫一點的理由,F(xiàn)實神馬的,這里是小說世界,就讓現(xiàn)實浮云吧。
不過短篇而已,細節(jié)神馬的,也不用交代那么清楚?梢阅X補的。唉,還是說實話吧。我其實想修一下,可是不行啊。以后吧。為什么所有我喜歡做的事情都必須留給將來呢?所謂活在當(dāng)下,真的只能說說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