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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朝與英雄商的故事
“咻!”
帶火的箭矢呼嘯著劃破濃濃的夜色,夾雜著勁風,聲音凄厲疑似鬼哭。
它穿透紙窗,擦過一個人身側,釘在一塊木牌上。
木牌倒了,撞翻了后面的三塊形狀相似的木牌。
火呼啦啦地燒了起來,囂張得像個魔鬼。
跪在案前的冷玄慢慢抬起頭來,陰霾了一雙眼睛。
他揮了揮衣袖。
火焰突然像被潑了一桶冷水一樣熄滅了,一縷白煙裊裊升起。
“啊,有刺客,保護主公!”
祠堂外響起了急速而整齊的步伐聲。
冷玄轉身,推開門。
門外,數(shù)十只火把齊舉,紅光沖天。
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個雪青色衣衫的男子,卷發(fā)披肩,容貌清俊,眉宇間卻隱隱有道戾氣,仿若修羅。
“你是何人?為何要行刺我們家主公?”
家臣天羽大聲喝問道。
男子靜靜地看了看對著他的十幾支利箭,復又將目光對準站在中間沉默的冷玄,忽然輕輕笑了笑。
“你命真好。我箭下很少有活口的!
寬袖下的手微微抖了抖,似有小小的紅光飛出,很快又消散不見。
冷玄皺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猛地轉身。
身后的祠堂已淹沒在一片火光中。
無聲的烈火,卻在熊熊地燒著,帶著摧枯拉朽的氣魄。
再回頭,偌大的包圍圈里,哪還有半個人影
臉色一沉,低聲喝道,“追!”
一隊人馬追蹤至翟澗河岸,人已不見蹤影。
河的對面,錯落有致的小屋在叢林中若隱若現(xiàn)。
“主公,這里是地界,對面就是燮人的部落了!
身旁的下屬小心翼翼地提醒著。
——你輸了。
——你待如何?
——翟澗以東為燮,翟澗以西為奭。在我們有生之年,對方軍隊不得跨越此澗一步。望兩族人們,友好相處。
——好,我答應你。
天羽攥緊了手中的韁繩,回頭對向冷玄。
“刺客已經(jīng)逃入燮人部落,主公,如今該怎么辦?”
冷玄冷哼一聲。
“此人闖我私人宮殿,焚我祖先靈堂,犯我在先,辱我在后。如今逃脫,竟被燮人維護著,分明是不把我們奭族人放在眼里。我想想看看,商要如何向我交代!”
催馬踱至岸邊,看著對面一片茂林森森,馬鞭一指。
“天羽,到對面去。告訴他們,我奭族冷玄,如今要跟燮族商,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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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嚴的大殿上,冷玄正襟危坐,目光卻狠狠地盯著地下那人。
“你,再說一遍。”
天羽被寒氣逼得有點哆嗦,但仍然把之前說的那句話復述一遍。
“……回主公的話,三天前,燮族人已處死將軍商。”
靜了靜心神,把腦中思緒整理一遍,繼續(xù)道。
“罪名是無視祖宗規(guī)矩,私養(yǎng)燮族邪物,逆天道,亂人倫。經(jīng)過族長們商議后,決定處以‘樹刑’。”
“燮族邪物……燮族邪物……”冷玄喃喃道,突然精光一閃,“他們說的,可是迦樓羅鳥?”
“屬下不知。但據(jù)說族人搜遍了他家,也沒有找到所謂的邪物,想必是已經(jīng)趁亂逃脫了。”
冷玄不無諷刺地笑道,“沒有找到所謂的邪物,意思就是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墒羌词故沁@樣,他們還是將人處死了。商縱橫沙場十年的功績,終究還是抵不過那幾句有關禁諱的閑言碎語。而且,還是樹刑吶……”
突然仰天狂笑。
“商啊商,枉你一世英雄,戰(zhàn)場上屢次在我手下脫險,終于還是死在了一群愚昧無知的蠢人手下。你看看,你看看!那些就是你誓死要保護的人!他們就是你流干了血、耗盡了命要去保護的人!哈哈哈哈……”
大笑過后,冷玄又恢復了一貫的冰霜神色。
“既然商已死,翟澗之約自然失效,我們也不必忌諱些什么。天羽,帶三千人去燮族,掘地三尺,也要把昨天那個侵犯我祖宗神靈的人給找出來!”
天羽似有些猶豫,“那燮族邪物……”
冷玄揮揮衣袖,“依我看,不過是某些燮族人嫉恨商,造謠編罪名要他死罷了。迦樓羅鳥幾十年前已經(jīng)給燮族人殺光了,哪還有可能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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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喇喇”
巨鳥在空中盤旋一圈,最后化作人形,翩然而下。
赫然就是當日縱火燒了奭族祠堂的那個身著雪青色衣衫的男子!
他緩步走到一棵樹旁,眉間盡是濃濃倦意,郁得有如千年蓮心。
那是一棵很古老的樹了,但仍然筆挺修長,和一人環(huán)抱的樹干所對應的是它插入云霄的高度。
兀兀的,是睥睨蒼生的氣魄。
但是它的一生,卻始終與殺戮和鮮血糾纏。
原因無他,只因它自有生以來,便被挑選作一種刑法的執(zhí)行道具。
所以無論它氣勢多么磅礴,終究不過是,人類手下的一個工具,一個殺人的工具。
他細細的撫摸著樹干上堅硬尖銳的刺。
那里,還留有那人鮮血的溫熱。
留著他的痛、他的苦、他的不甘,以及,他的不悔。
朝還記得初見那個莽撞的少年,就是在這棵樹下。
他抬起圓圓的臉,露出尖瘦的下巴,抿著倆淺淺的酒窩,仰望棲息于樹枝上的朝。
他的眼神干凈清澈,有些好奇,有些困惑,而不是一般人深埋在靈魂中的恐懼和憎恨。
是的,燮族人害怕。
他們怕這個種族,因為傳說中它們能引發(fā)無休止的戰(zhàn)亂和暴動,給人們帶來無盡的傷害和苦痛。
它們是迦樓羅鳥,是燮族世世代代永恒的邪物。
那個少年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跑了,但很快又穿得厚厚實實的跑回來。
然后,開始爬那棵全身都是硬刺的樹。
雖然他穿得很結實,但還是免不了被尖刺劃破衣裳,稚嫩的臉蛋添了幾道血痕。
像一個殘酷的童話。
很快的,他爬到了朝所棲息那根分枝的旁邊,然后伸出了手。
他的眼神很溫暖,能讓朝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安寧。
他說,過來吧,我會保護你。
朝其實什么也不懂,它只記得從自己出生起,就沒再見過自己的族人,幾十年來,它都是憑著本能覓食生存的。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它甚至沒碰見過一個人類。
商是它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只此一見,它便喜歡上了他。
于是,它飛上了他肩頭,任他攬自己入懷,然后依著原路下樹。
從那天起,朝便住在了商的家中。
商并非就是燮族人,但卻是由燮族人從硝煙過后的戰(zhàn)場中所揀回,燮奭夒鼗,也不知道是哪族的娃娃。
但襁褓中的幼兒終是無知,吃誰家飯長大,便是誰的人了。
商不喜戰(zhàn)爭,但卻經(jīng)?吹礁髯褰粦(zhàn),哀鴻遍野。
是以他年少時的愿望便是成為一個將軍,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平熄四族戰(zhàn)火。
朝在家中,常常能聽見商豪情壯志地說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黑亮的眸子流光溢彩,像冬天的太陽。
當日青澀的少年終于長成為一個標槍一樣挺拔俊秀的小伙子。
商從了軍,花了八年的時間,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升到獨當一面的大將軍。
他每隔一兩個月會回家探望一次朝,留下充足的食物和水,撫摸著它身上光滑華麗的羽毛,叮囑它絕不可以在人類面前露面。
商打了許多勝仗,幾十年來一直飽受戰(zhàn)火摧殘的族人因此獲得短暫的和平,可以從事些農(nóng)桑,滿足基本的溫飽。
許是經(jīng)過太多戰(zhàn)火的焚煉,朝發(fā)現(xiàn),商每次回家,眼中的沉郁便比上次更多了一分,漸漸的濃得化都化不開。
唯一不變的,是他眼底的溫和,依然清澈如昔。
燮族和奭族的最后一戰(zhàn)是在翟澗河邊。
五千人撞上了三萬人的鋒尖,縱是有神機妙算,由于實力的懸殊,也必將是艱難的一仗。
商身先士卒,單槍匹馬直闖三萬大軍之中,負傷累累,最后將劍鋒擱在奭族主公冷玄的脖頸上,一支箭羽猶在他肩上兀自顫抖。
僅此一瞬,兩軍肅靜。
——你輸了。
——你待如何?
——翟澗以東為燮,翟澗以西為奭。在我們有生之年,對方軍隊不得跨越此澗一步。望兩族人們,友好相處。
——好,我答應你。
雖然這只是口頭上的協(xié)定,卻有三萬五千人見證,強勝金刻玉銘了。
冷玄和商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若非突然發(fā)生的變故,或者燮奭之間的紛爭,可以暫時停止幾十年。
但意外總是無處不在的。
商從來都不知道,迦樓羅鳥活到到六十歲會發(fā)生異變。
他只知道,那年葉黃欲落的季節(jié),他心里突然有種不詳之感。匆匆給駐守邊境的將士作了簡單的交代,便一路馬不停蹄的往家里趕。
仍未至家門,便見屋內(nèi)火光沖天。族長率領族人將小小的屋子團團圍住,弓弩對著院子中間那只在耀眼紅光中掙扎的華麗的鳥兒,箭在弦上,隨時等待一擊斃命。
沒有人知道商回來了,所以當他沖上前去抱住那只鳥在地上翻滾兩圈,躲過致命的箭矢時,竟沒有人來得及發(fā)現(xiàn)和阻止。
族長一愣之下,又驚又怒,親自操起弓箭往人和鳥身上射去。
商來不及躲閃,硬挨了一箭,懷中的鳥兒飲了他受傷流出來的鮮血,竟然化作一道綠光,沖天而上,不見蹤影。
商被抓了起來。
燮族人對他指手劃腳,議論紛紛。
——早就說他是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野種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竟然敢養(yǎng)了那邪物這么多年,真是作孽。
——……
刑堂之上,商對收養(yǎng)迦樓羅鳥一事供認不諱,但卻拒絕承認它是邪物。
——朝在我家住了十八年,吃的是五谷雜糧,喝的是山間泉水。它沒有害過人,為什么一定要說它是邪物?
族中長老個個搖頭嘆息,最后下了決定,對這名年輕的將軍處以樹刑。
秋風起的時候,那棵立在刑臺上的樹落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而挺拔的枝干,兀兀然插入湛藍的天空,帶點殘酷而又倔強的落寞。
商被結結實實地綁在樹上,尖硬的樹刺穿透薄薄的衣衫深深地扎進后背和大腿。
他一聲不吭,平靜地望著下面的族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血順著樹干流下來,在地上蜿蜒出暗紅色的詭異形狀。
他并不知道,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一只鳥兒在定定地看著他。
看著他原本紅潤的臉色漸漸蒼白;
看著他原本睜開的眼睛緩緩闔上;
看著他原本抬起的脖頸慢慢垂下;
看著他身后汩汩流出的血溪越來越窄,最后沒有了……
“商,你知道我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么?”朝撫摸樹干的手微微用力,尖刺刺進了掌心,黑色的樹干仿佛通靈一樣,開始貪婪的吸食著流出來的血,而他卻習以為常一樣不作理會,“我為你不值。一直以來,只有半數(shù)英雄是戰(zhàn)死沙場的,而另外一半,則是死在疑忌的君王或是愚昧的民眾手中……我真寧愿,你是前面一種……”
“你知道么,最近奭族和燮族又打仗了,是我挑撥的!背挠牡貒@了口氣,“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傳說中我的種族是十惡不赦的邪物。因為迦樓羅鳥六十歲后,吸食人血,便能幻化作人形,同時有了人類的私心和貪婪,或者善良和正義?傊,他們可以做任何人類能做的事情,包括,發(fā)動戰(zhàn)爭。其實,能引發(fā)無休止的戰(zhàn)亂和暴動,給人們帶來無盡的傷害和苦痛的,從來都是只有人類自己而已……”
“我知你不喜歡打仗,可是害你的人太多,我殺不來,只好借他人之手了!背纬鲎约旱氖终疲髁艘魂囎,很快便又止住。
“一天又過去了……很快,你就可以回來……你會恨我么?還是,像以前一樣,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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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最近遭到迦樓羅鳥的攻擊,每天都有一條大龍和五百條小龍被那惡鳥喝盡龍血而死,偏偏那鳥上天入海無所不能,手段厲辣,龍王竟然對他束手無策。(注:我聽有學者說,那傳說中的一條大龍和五百條小龍應該是蛇才對,不過現(xiàn)在為了行文上的需要,就按照字面上去理解,姑且當它們是龍==。。
朝站在海中一塊巨大的黑色礁石上,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白色的龍血,輕笑一聲。
“我不是來滅你們種族的,我只是想拿你們的血來用一用。與其做些無謂的掙扎引起不必要的犧牲,不如每天準備好龍血等我來拿吧。”
當空長嘯,化作一大鳥盤旋而去。
“大王,你說這惡鳥要這么多龍血做什么?”蝦兵蟹將咬著牙恨恨地問道。
龍王皺眉捻須,“傳說中,遭極刑而死的人,魂魄會附在身死的地方上,三月不散。如果這三個月里,有七七四十九天給那附魂的物體喂以足夠分量的龍血,那人就可以重新聚集□□和魂魄,再生為人。我想,迦樓羅這樣做,應該是為了救什么人吧。”
“那我們怎么辦?難道就這樣等他來殺么?”
“迦樓羅意不在我們的命,而是我們的血。這樣吧,以后每天每條龍都放一定分量的血,收集起來,應該是夠他用的。也總好過讓他大開殺戒,我們也權當作是積點陰德吧……”
其實龍王沒有說的是,就算把那人給救活了,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
活過來的人只能在有太陽的時候出現(xiàn),其他時候還是得回到魂魄俯身的地方去;而那頭救人的迦樓羅鳥,因為體內(nèi)龍毒的作用,只能活在黑夜之中。
換句話說,即使把人救活了,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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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越來越少了。
朝單手撐著樹干,眉宇深蹙。
龍血通過他的身體流到樹上,龍毒卻滯留在他的體內(nèi),隨著毒素的增多,他能逗留在白天的時間越來越短。
三天……兩天……一天……
最后一天。
朝扯出一絲淡淡的笑,作出一個決定。
他不愿意被命運所阻,上天讓他從此以后都見不到那個人,他偏偏就是要見到他。
他用永生,換一個重逢的黃昏。
老天爺,我一意孤行,你又能奈我何?
“朝……”
低沉的叫喚在身后響起,朝猛地回頭。
不知道是眼睛被淚水模糊還是那人本來就是虛幻的,竟總是看得不清楚。
人影慢慢的靠近,濕暖的手握住他冰涼的手。
商,回來了。
“太陽下山了。”商望著西邊山頭的落日,拉緊了手中的人。
朝自嘲道,“以前總覺得夕陽很美麗,沒想到現(xiàn)在,它會成為我的倒計時時鐘!贝騺y了命運預定的軌跡,月陰會加速體內(nèi)毒素的運行,落日代表著的,是生命的結束。
商回頭望他,目光堅定,“如果,永遠都是黃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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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瞬是海上的漁夫。他認為歷史上最漫長的一場愛情,是白晝與黑夜之戀。
太陽和月亮是他們的綿綿情話。金烏西墜,月上柳梢,交流一句話,便要用上十二個時辰,并且如此循環(huán)往復千億年。
同時,這也是最痛苦的一場愛情。因為,永不相見。
這已經(jīng)是,永遠不可逆轉的命運。
那天,他又見到了佐證這個命題的兩個人。
一個穿著浴血白衣的人,抱著一個雪青色的,快要消散掉的影子。
在追逐落日。
當他們來到海邊時,太陽已有一半落到了地平線下。
坐在小木屋里的瞬,從窗口望向外面,隱約也能感覺到那兩個人的情緒。
那是一種,絕望走到了盡頭,反而釋然的氣息。
他們在擁吻,吻得很深,仿佛要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當太陽最后一絲光線隱沒在地平線下的時候,熊熊烈焰突然在海邊騰起,那兩道身影迅速被吞沒在火舌之中。
待得一切歸于平靜,瞬推門而出。
借著皎潔的月色,瞬看見,一個拳頭大小的物什靜靜的躺在細軟的白沙上,純青琉璃色。
那個是,迦樓羅鳥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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