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此生可有缺憾？”李憲微愣，春冰初坼，因風(fēng)皺面的池水猶有寒意。時已開元二十五年，盛世的春光潑灑了他們一身。他回視那人，近三十載宦海沉浮，以孤微之身入仕，復(fù)至后來天下士子俱頓首，現(xiàn)如今又不得不眼看一生夢想化為泡影�！拔掖松Ｍ玫健彼Z頓片刻，遠望柳枝掩映中的皇城，“我此生希望得到的，都得到了�！币淮我淮蔚那珊�，一次一次偏離最初的心意，方知世事才是真正的高手。再是怎樣，他終于擁有旁人眼中安逸無憂的人生。————————————————————————皇帝掃視李憲留下的遺物，有如邁入一座久違的王國，往事蕩蕩，肆意驅(qū)馳于王國四野八荒。此間種種于他即熟悉，又陌生。他翻開一卷襲自睿宗皇帝的藏書，留意鈐印，一哂，原來是章懷太子注《后漢書》的草稿。父親將世人以為的至寶留予他，又將心中的至寶留予大哥。
李憲生前精心臨摹的法帖、紫玉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卷邊緣帶有一抹焦痕的卷軸上，仿佛蝴蝶停駐于一叢搖曳雜花。
卷軸被緩緩拉開，卻是一幅仕女寫真。畫中美人適值妙齡，手拈時花，隱有出塵之態(tài)，俱以春蠶吐絲線條畫出，故顯形貌高古，衣袂裙擺宛若流云不息。他知李憲善畫馬，卻不知他的人物畫也如斯精妙。當(dāng)年花萼樓上戲談，令李憲不妨學(xué)“吳帶當(dāng)風(fēng)”，竟是不必。再想到畫者生前從未對此技能有任何顯露，自認對一切了如指掌，原來世間亦有帝王永不可涉足角落的挫敗感剎那間席卷他的心頭。
天子湊近細看佳人衣飾、妝容，復(fù)環(huán)視周遭宮人，發(fā)覺這并非今日宮廷時世妝。他只覺這美人眉目姿容似曾相似，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何時何地遇見，她又姓甚名誰。
“是大哥心儀的女子么？”日益老邁的天子睜一雙將濁未濁眼，撫上佳人青春的綠鬢朱顏，忽有此問，喃喃自語，卻也無意與枯朽的記憶較勁，更無意探求一段當(dāng)事者或皆消散的靡麗情史、宮廷秘辛，因為，這又恰好戳中了他眼下的隱痛和欲望。
他不耐地收攏畫卷，在囑咐眾人打理其余物什后，轉(zhuǎn)而拔步走向重重宮殿深處，轉(zhuǎn)向天寶元年，又一個行將逝去的，菲薄不堪的春天。
女人天下的背景里，年輕的力量正在萌發(fā)，生長于神龍，大放異彩于開元，而后枯萎、墮落。如花開謝，于寂靜處。載初二年至天寶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