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的院子，從前曾經(jīng)是療養(yǎng)院，位于城市郊區(qū)。院中草木幽生，近年雖說大興土木砍掉了十之六七，可比起一般城市里的生活區(qū)來，還是頗見些野風(fēng)山韻。有草有木，便少不了一些小動物側(cè)生其間。我和伙伴們小時侯曾經(jīng)撿到過刺猬、黃鼠狼，打下過喜鵲、虎皮鸚鵡什么的。不過最多的動物，還是野貓和野鼠。
　　我本是個極喜歡貓的人，自小就琢磨著養(yǎng)一只小貓，只是我媽死活不同意，耿耿之心至今日未泯，竟使得我選了一只白貓作□□上的頭象。冬日午后抱著一只剛洗過澡的小貓，撫摩著柔軟蓬松的皮毛，輕輕的撓它們的脖子，聽它們嗚嗚的小聲抱怨，看它們用溫柔的眼睛向你撒嬌，那份慵懶舒適，真是享受之極�？刹恢獮槭裁�，我討厭野貓，有一回傍晚時分突然跑出一只貓來，渾身漆黑，兩只眼睛黃褐色的。那雙淡漠渾濁的眼睛盯著我，讓我覺得好一陣難受，趕緊跑回了家。總覺得野貓象是未開化的蠻荒生物，它們的牙齒里嵌著生肉污血，身上藏著難以計(jì)數(shù)的病菌跳蚤，而且還與幽靈什么的有扯不清的干系。
　　有一天，好象是中考前，我正為繁重的課業(yè)壓得喘不過氣來，夜夜自習(xí)后回家，還得苦干到十二點(diǎn)。睡眠成為那段時間我最為渴求的東西，常常頭未挨枕便已睡死過去。那是個月圓之夜�？偹愫狭搜郏巴馔蝗粋鱽硪宦暋班�！”的貓叫。真是不夸張的，雖然絕對是貓叫無疑，可這叫聲讓我有一刻誤認(rèn)作了狼嚎。我渾身汗毛一豎，好象正置身于荒郊野外一般。
　　我在在肚子里罵了一句：“討厭的野貓！”便翻轉(zhuǎn)了身，正要入眠，那貓又叫了起來。而這一叫，居然一聲連著一聲的沒完沒了。我將枕頭壓在耳朵上，可是沒用，那叫聲象一根根刺，毫不停留的鉆進(jìn)我耳朵。貓叫聲單調(diào)刻板，頻率和強(qiáng)度都是一模一樣的，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象是用錄音機(jī)錄好了放出來似的。聽在耳朵里真是讓有我說不出的煩躁。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身子在床繃上彈得“砰砰”作響。這時那貓突然不叫了，這一安靜下來，倒讓我有一剎那不習(xí)慣�！翱偹阃炅�！”我如釋重負(fù)，準(zhǔn)備好好睡下去。
　　可這時貓又叫了起來，而且聲音更大。
　　我都不清楚那天晚上是什么時侯睡過去的了。第二天我媽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把我從床上拉起來，我呵欠打的嘴巴能吞下一只西瓜。坐在餐桌上，我挑起一筷子面條，怒氣沖沖的說：“昨天是怎么回事呀？哪里來一只野貓?jiān)谕饷娼�，叫叫叫，叫了死去的呀！�?
　　我媽也說：“是呀，我也聽到了。叫得煩死人了！”老爸已經(jīng)吃完了，正在看報(bào)紙，聽了我的話，把眼睛從報(bào)紙上抬起來了一會說：“那只貓呀！昨天我們把一間空置了好久的木棚子拆了，在里面發(fā)現(xiàn)一窩小貓崽子。可能是那只母貓?jiān)诮胸堘贪�！”我問：“那你們怎么處置小貓了呢？”老爸手里的�?bào)紙翻得“唏哩嘩啦”作響，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說：“有幾只摔死了，還有幾只被XX捉回去說要養(yǎng)起來抓老鼠。虧他想得出來，野貓一長大不就跑了，那里還會呆在家里捉老鼠！”“喔？”我筷子一沉，面條掉到了桌上，心里有點(diǎn)堵，好象是湯太油了。老媽看了看鐘叫道：“想什么啦，快點(diǎn)，要遲到了！”“唔……”我趕緊把面條往嘴里塞，三兩下吃完便上學(xué)去也。
　　這天晚上，我下了晚自習(xí)回家，一進(jìn)院子就又聽到了貓叫。我東瞅西瞄，看到路燈下蹲著一只漆黑的野貓，橙黃的燈光下這貓的眼睛更顯得昏昧。它兩只前爪趴在臺階上，伸直了脖子，頭一抬，發(fā)出一聲長叫。叫起來的時侯，它渾身的皮肉繃直，肋骨發(fā)顫。它十分的瘦，肋骨一條條很清楚，胸肋上還殘破了幾塊皮毛，看上去更是丑陋不堪。我再往前走了幾步，那貓發(fā)現(xiàn)來了人，馬上一甩尾巴就跑了。真的很象一只復(fù)仇使者或游蕩在野地不肯投胎的冤魂。
　　那天晚上，這貓依舊是一聲聲的叫。它好象是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所以聲音一會大一會小，有時侯你以為它終于放棄了，結(jié)果卻又響了起來。很難想象那如此瘦小的身體內(nèi)蘊(yùn)藏了這么大的力量，可以支持它永不疲倦的叫下去�；蛘呤切帕死习值脑�，我在這一聲聲尖厲的嚎叫中，聽出一些心急若焚，凄厲欲死的悲傷。夜這么深了，窗外路燈把一些樹影子投到我臉上，想象那只黑瘦的貓正在整個院子里瘋狂的奔跑，泣血呼叫著它的孩子，我不由生出幾分同情來。于是對這刺耳之極的叫聲也就寬容了許多。
　　可是到了第三天晚上，我的寬容也達(dá)到極限。第二天有一個模擬考試，我躺在床上還把睡前復(fù)習(xí)過的內(nèi)容在心里默記。那貓叫聲象一把鋸子，把我的腦子鋸得一團(tuán)糟。我不由想：“這貓真是什么鬼怪附身似的，怎么就叫不累呢？”
　　天越來越熱了，前幾晚還不覺得，這天夜里，全身躁熱，心里怎么都平靜不下來。我猛然坐起，將被子一腳踢到床角，隨手就抓起床頭的鬧鐘想扔到窗外去。不過我也清楚這扔出去砸到它的可能性為零，才猶豫了一下。
　　這時，好象是二樓，“砰！”有人大力推開了窗子，詛罵了一聲，然后就是什么東西被扔了下去，“唏哩咣鐺”一通亂響。那貓“喵！”的尖叫了一聲，比它這些天來的聲音都更尖利，更刺耳。我聽著心都跳漏了一拍。然后安靜了一分鐘，我以為那貓被趕走了，可過不一會，它又叫了起來。叫聲急促，有些搏命似的瘋狂味道。通常槍戰(zhàn)片里面看到最后一幕，那些主角們端著沖鋒槍連梭子打出去時口里的叫喊大約就是這個樣子。
　　樓下的人真正發(fā)怒了，我聽到腳步聲蹬蹬的從樓梯上跑下去。聽到有幾家人開了門和他一起跑下去。聽到貓叫聲慌亂起來，而更顯凄厲。聽到好幾個人在叫：“快攔住它！”“別讓它跑了！”“往這邊來人！”“快快，就是那邊！”“好好好！”聽到鈍物擊在皮肉上的響聲，有些沉悶。最后我聽到一聲拉長了尾音的慘叫。
　　整個世界都寧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人們紛紛拖著腳步上了樓。各家的門次第關(guān)上，“砰砰”作響。
　　我真的很困了，所以什么也來不及想，大大的打了個呵欠，如釋重負(fù)的睡著了。
　　第二天我出門上學(xué)去的時侯，天還很早，水泥道上露水尚未收盡，灰黑色，很暗。
　　走著走著，我眼前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是那只貓。它伸直了四肢躺在地上，腦袋下面是一灘褐色的血跡。幾根木棒子散落在四周，棒頭上沾著幾根黑毛和干涸的血。
　　不知為什么，我一直記著這只固執(zhí)的呼喚不肯離去的貓，一直到今天都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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