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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之殤
洛陽朱雀大道,今日里分外寂靜。
自入暮至月色初現(xiàn)這段時辰,街上原就為數(shù)不多的悉數(shù)幾人也匆忙趕回了家里。原因無他,只因今日是傳聞中鬼魂出沒的中元之節(jié)。
大道上有一處深宅大院,宇樓飛棟,守衛(wèi)森嚴(yán),平日里出入的皆是一些帶著閃爍著冷冽寒光的刀劍的狠厲人物。到了此時此分,亦竟無人出入。
原來,江湖人,亦是怕魂魄之說的么。
又或者說,江湖人,是最怕鬼魂之說的。
洛陽城內(nèi)之人,雖只知這是江湖人的地盤,卻又有幾個知道,這宏偉壯闊一如皇宮園林般的聽雪樓,是由多少枯骨堆砌而成的。
白樓重地,幽幽傳來絲絲簫聲。這樂聲原是算的上極其雅致,然而值此節(jié)日,又是夜半時分,便顯得有些詭異了。
一陣?yán)滹L(fēng)呼嘯而過,陡然,只聽那簫聲的調(diào)子一滑,一個高音未達(dá),取而換之的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咳,咳咳……”立于樓中那襲輕裘緩帶的白衣一手握著竹簫,一手扶著欄桿,似有些無力。月色下,他本就無甚血色的臉顯得更加蒼白,眉目間略帶幾分寧靜文雅,舉手投足透著清奇。這般情形,旁人若是見了,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便是那個翻手江湖的聽雪樓主——蕭憶情。
一旁的緋衣女子見狀,如冰如雪般冷漠的眼神里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波。她不動聲色地回身,從房里取出一件略薄的罩衫,默默地覆在蕭憶情身上。
蕭憶情回眸望她,眼里不經(jīng)意閃過一絲欣喜。緋衣女子微微一愣,隨即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我是怕你就這么病死了,那也太難看了。我可不愿讓江湖中人以為我舒靖容跟的是個如此軟弱之輩!
分明是如此無情而又犀利的話語,然而聞?wù)咭膊⒉粣溃剖橇?xí)慣了一般點點頭,“我明白,你放心,我定不會叫你難堪的。”
阿靖瞥了他一眼,便也不說話了。
這個幾乎另江湖上所有人都聞風(fēng)喪膽的女子,血薇之主,血魔之女——舒靖容,因為一紙契約與蕭憶情開始了無休止的羈絆。
他一日是聽雪樓主,她便一日是聽雪樓的女領(lǐng)主。
在外人看來,這便是一對你若不離,我便不棄的人間龍鳳。
又有誰人知,他們心中那團(tuán)解不開的死結(jié)。
“阿靖,你聽!
寂靜如死的幽夜里瑟然響起一陣悲泣之聲。那聲音就在這白樓里,于枝木廊檐間回蕩,久久不去,如冥靈之悲惋。
“哼,裝神弄鬼!卑⒕傅挠沂謸嵘涎,下意識握緊了劍柄,眸中不知何時已然覆上了一層肅殺之氣。
烏云敝月,黑幕籠罩,悲鳴之聲戛然而止。茫茫夜色中忽有一片寒光耀現(xiàn),如流星空降般向這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刺來,驚心奪目。
這般戰(zhàn)栗的情形之下,蕭憶情眸中卻仍是波瀾不驚,仿若置身事外般淡定無恙。唯唇瓣微動,幽幽吐出說了不下萬次的一字。
“殺!
字音未落,身后的竹林里、樓閣里瞬間涌出上百名聽雪樓的弟子,持著刀劍,迎上那一片劍光。其中便有聽雪樓的四大護(hù)法之一,碧落。
很明顯,對方對此毫無預(yù)料。那十幾名刺者一時間亂了陣腳,面對超出數(shù)倍之多的敵手有些無措,立刻便呈現(xiàn)出弱勢,節(jié)節(jié)敗退。
原本黑茫一片的夜里,有血紅色不斷閃現(xiàn),仿佛緋色潑墨般灑在了夜幕之上。
白樓里,慘叫聲、廝殺聲和刀劍碰撞之聲交互相疊,聚焦了這夜色里所有的注意力。除了這聽雪樓的主人,沒有人發(fā)現(xiàn),那一襲緋衣的女子不知何時從白樓里消失了。
蕭憶情抬頭望了望天色,烏云已經(jīng)緩緩散去,朦朧之月再次顯現(xiàn)。樓里的廝殺聲也漸漸黯了下去,直至最后一聲驚呼隱沒,蕭憶情的嘴角不由起了一絲戲謔。
結(jié)束了么?南海東方家的后裔,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虧他還準(zhǔn)備了如此龐大的陣勢等著他們,倒是白白浪費了。
恍然想起什么,他斜眼向右側(cè)的林中望去,不由皺了皺眉。
阿靖怎么還沒回來?東方殘雪竟如此難纏么?不,不對,沒有刀劍之聲,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蕭憶情向碧落使了個顏色,持起手邊的夕影刀,足下一蹬,發(fā)絲衣襟隨風(fēng)揚起,片刻便消失在了那片林中。
竹林里,血薇正散著詭秘的紅光,冷冷地架在跌在地上的女子頸間。
東方殘雪捂著胸口,嘴角邊趟著絲絲血跡。雖被劍抵著脖子,神色卻無絲毫畏懼,目光清伶決絕,直視阿靖。
“你適才說的,都是真的?”緋衣女子冷冷開口問道。
“自是真的。不過,事到如今,靖姑娘問這些又有何用?難道你還會放了我不成么?”東方殘雪冷笑著,口吻里帶著些許嘲諷。
眼前這個嗜血的女子,方才正要下手,卻在聽到自己喊了一聲“孩兒,母親對不起你”之后,生生止住了這一劍,反倒開始問起她孩子的事來,真真是可笑。
想她東方殘雪,本也是出生于南海極富盛名的武林世家。豈料這聽雪樓一朝得志,竟想吞并她東方家。而她東方家又向來不愿趨于人下,她父親更是年輕時便與蕭逝水有了過節(jié),又怎可能屈服于聽雪樓。
一年前聽雪樓與東方家終于一戰(zhàn),她東方家終究不敵這中原武林最龐大的江湖勢力,一門被慘滅。
若非她當(dāng)時正帶著孩兒出門游歷,怕是也要遭此毒手了。
那一站戰(zhàn)之后,東方家便只剩下她這一脈,以及寥寥幾個門內(nèi)弟子。
她雖割舍不下孩子,然而身為東方家的長女,她又怎能不為家族報仇。故此,她將不過十歲的孩兒托付給故人,自己聯(lián)絡(luò)了東方家的余部,前來尋仇。
其實她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聽雪樓是什么地方,怎會容她全身而退?她今日之行動,那蕭憶情怕是早就查到了吧。否則,又怎會以這番陣勢迎敵。
她本想藏匿于竹林中,出其不備,卻怎想這女領(lǐng)主竟洞察了她之所在。罷了罷了,她本就沒打算活著離開。
“你的孩子……是個十歲女兒?”東方殘雪正暗自思量,卻聽聽雪樓的女領(lǐng)主又一次問起她的女兒,不禁暗自奇怪。這舒靖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要殺便殺好了,何以如此多事?
“我先前說了,是。靖姑娘莫非連那孩子也不想放過么?”她的目光也變得冷冽起來。幸而,她事先將孩子安置妥當(dāng),那里遠(yuǎn)離江湖是非,應(yīng)當(dāng)是無人能尋到的。
阿靖向來冷若冰霜的眼里有些微波漾起,寒徹的眸里一時間變幻萬千。良久,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冷漠開口道,“……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切不可再來聽雪樓尋仇!甭曇羟迩辶媪,口吻卻是略帶逼迫的。東方殘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她始終不曾帶有一絲表情,月華之下,一襲緋衣宛若幽冥神祗一般冷艷而絕美,周身散發(fā)著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氣勢,如排山倒海般向她涌來,讓她喘不過氣。
“你是說,你要放了我?”她好容易吐出這幾個字,仿佛是夢囈。
“前提是,你不可再來聽雪樓尋仇。”她的語氣堅定的不容否認(rèn)。
東方殘雪一時摸不透眼前這個女子的心思。然而于她而言,畢竟還有個孩子。此番報仇不過是為了了卻心中所念,以及作為東方家長女的職責(zé)。倘若,倘若……
倏然一抬首,她也變得堅定起來,“好!我答應(yīng)你!我東方殘雪若今日能活著出去,此生定不犯聽雪樓!”
仿佛是錯覺,她竟看到這個冷漠的女領(lǐng)主嘴角邊起了一絲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那個向來視人命如草芥的女領(lǐng)主,冰冷的似乎從未有過別的表情的靖姑娘,居然在聽到她的回答后莫名地笑了。
東方殘雪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一般。然而身上實實在在的傷痛卻在提醒她,她扔身在聽雪樓,被人以劍抵著脖子。
“你走吧!遍W電般地收回血薇,回鞘,阿靖頭也不回地向后走去。
“你……你放了我,要如何向蕭憶情交代?”
“我自有考量,不用你操心!弊阆碌哪_步忽然一頓,女子的身影遲疑片刻,嘴里悠悠吐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語,“若是回去和孩子團(tuán)聚了,一定要好好待她。別讓她,再入江湖了!
說完便又繼續(xù)前行,直至背影消失在暗夜中。
東方殘雪有些怔住,只覺那身影是如此蒼涼落寞,點點的聲音似是在訴說著寂寞如斯的心。
她不明白,這個雙手染了無數(shù)鮮血的女子,適才還要取她性命,為何卻在聽到了她有個孩兒之后,竟會放了她。
她不懂,自然也無人會懂。
就連,舒靖容她自己,也未必懂得。
從方才起就躲在一旁看著他們的蕭憶情,手里握著夕影,映著月色的瞳孔里翻騰了繼續(xù),終究隨著一聲無奈的嘆息而平靜下來。
罷了,阿靖的性子他又怎會不知。倘若他一意孤行殺了東方殘雪,她怕是又要惱他了。
那個緋衣女子的心思,他又怎會不懂。每一次遇到這樣的人,這般情形,她都是這般自我決然地處事,甚至不問經(jīng)他的意思。
不夠,若非如此,她也便不是阿靖了。
無力一笑,他也回身,走向了白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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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靖,你相信這世上有鬼魂之說么?”月下一戰(zhàn)之后,兩人依就于白樓的欄桿旁,仿佛什么都未發(fā)生過一般,并肩而立。
“鬼魂?呵,”阿靖嘲諷般的冷笑一聲,低頭撫上劍鞘中的血薇,目光中亦是譏色,“若是有鬼魂,你與我怕是早就死了不下千萬次了罷,又怎能于這中元之時安然立于此處?”
“是么,或許是他們存在于某處,而我們不知呢。亦或許,他們也正想盡辦法,要取我們的性命呢!
“那便來罷,”阿靖的目光倏然一轉(zhuǎn),變得冷銳而堅毅,“我就在此,等著他們。”
“好!咳咳,”蕭憶情轉(zhuǎn)頭望著身側(cè)這個為他拼盡性命的女子,“屆時,我也定當(dāng)同你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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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后。
“蕭憶情!”緋衣女子猛然推開聽雪樓主書房的大門,難掩怒色地沖了進(jìn)去,“你,你居然不守信用!”
“阿靖,有何事慢慢說,我哪里不守信用了?”
“你之前答應(yīng)我不殺東方殘雪,可今日我卻聽說,她死在了去南海的路上,這你要作何解釋?!”緋衣女子的聲音有些顫栗,透著絲絲狠烈,眸中竟有凜凜殺意。
在聽雪樓主的房中,這般無理竟還殺氣外露,這若是換了別人,怕是不知死了多少次。
蕭憶情神色一黯,即便他對阿靖這般不同,她卻仍是絲毫不肯相讓么?
“這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已查清,那是碧落的一個手下所為。那個弟子并不知你我是有心要放了她,反而以為殺了東方殘雪便能向我邀功,才有此一事。我已吩咐碧落及時處置他,阿靖你……”
“哼,又是這番說辭,”阿靖有些蔑視地看著聽雪樓主,滿臉不信,“上一回葉風(fēng)砂的事,你也是這般推脫。你當(dāng)真以為我舒靖容就這么好騙么?蕭憶情啊蕭憶情,呵,你果真是不會給自己留一點威脅。只是若是如此,你當(dāng)初又何必要答應(yīng)我?!你,你……”緋衣女子的殺氣更甚,手竟不自覺地?fù)嵘涎。蕭憶情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眼神煥然暗去,失去了神彩。
阿靖,你果真就,這般看我么。
若是如此,你又為何不早日殺了我?
良久,房內(nèi)遲遲沒有動靜,只有死寂一片。
聽雪樓女領(lǐng)主終于在冷哼一聲之后,轉(zhuǎn)身走出了書房,決絕地一如她入聽雪樓時一般。
那帶刺的薔薇啊,總是這般,讓他無措。
他忽然覺得,她雖在他身邊,卻離他越來越遠(yuǎn),仿若天地之距,永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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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元,所以本人一抽風(fēng)就感嘆起蕭靖的故事。
于是為了悼念他們,執(zhí)筆寫了這么個小小番外,寫的不好的地方,還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