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有些久了，只能寫寫只言片語了
　　先說五月的假期吧，沒有怎么睡覺。
　　那天得知自己進入復(fù)賽的消息后，一回家就鄭重地翻開生物書，頓時，一股陌生感呼嘯而來，輕輕嗅嗅空氣，似乎還可以很文藝地聞到一絲塵埃的氣息，一只小蟲正在書頁上很文藝地穿梭著……我的心就從三月的艷陽天沖入了十二月的嚴(yán)寒。
　　媽媽就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很有些救世主的樣子……說笑的，她說：“這是最后一個機會啊，你要自己拼命一下啊�！�
　　也許是氣氛過于悲壯，我也向敢死隊隊員一樣熱血沸騰起來了，當(dāng)天從晚上八點沸騰到凌晨三點，終于把一本書過了一遍。心事也了了一點，死也瞑目了，我把枕頭往書桌上一搭，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才五點，天灰蒙蒙的。
　　骨頭像被抽空了，走起路來總是磕磕碰碰的，撞到個柱子，順勢抱了一下，眼睛一眨的瞬間，周公在遠處微笑。我纂起拳頭，大吼：“革命還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爬起來，拖著身子到麥當(dāng)勞覓食。
　　五點的南大街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垃圾和廢紙，座椅下都是空酒瓶，各種顏色的液體在地上交錯橫流，我冷眼看著，帶著一絲嘲笑，啃著手中的漢堡。北風(fēng)卷地，白雪蕭蕭，我，發(fā)絲凌亂，衣袂飄動，然后……一口噎住了，左顧右盼，沒有找到一點水源，艱難地幻想若是我就這么在南大街和人民公園的垃圾堆旁長眠了，場面會多么壯觀，從發(fā)現(xiàn)尸體，封鎖現(xiàn)場，再到尋找目擊者，再到驗尸……精神抖擻地打了一個哆嗦，清醒多了，我吞了吞口水，暗自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生命線好像還很長……結(jié)果上天還是眷顧我的，讓我保持著被噎的半死姿態(tài)回到了家。
　　晚上，電視里，常州臺的記者手持話筒，笑的春花燦爛：“大家看到了嗎，我身后是早上的南大街，真的是沒有一點垃圾，常州構(gòu)建文明城市的氛圍正在日益濃厚……”
　　“呀哈哈哈哈！”我爆笑，家里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早晨的常州是死寂的，午夜的狂歡于第一縷光芒中腐爛，空氣中有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真的想吐。我跟老媽說了，她說是緊張引起的，想想也是，有些東西也不用追究地那么清。僅是一片灰色的晨霧，遮去了它全部的表情，我有些看不清……大概是人閑了，想得就多。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很久，幾天下來，頭痛地厲害，快成兩半了。
　　但是確實不累，不知道為什么總有一些失落，越是忙，越是想哭。
　　三號要去南京了，我故意早上起床起得很晚，到大概九點的時候悄悄晃進了學(xué)校，問了生物老師幾個問題，其實很想看看我的同學(xué)，因為見面時的臺詞早準(zhǔn)備了一筐，比如：“哎呀，你們好可憐，我五一作業(yè)都沒有做，嘿嘿……”
　　雖然說，人不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可是在現(xiàn)在這個大家都隱藏快樂的是時代，有的時候，他人的嫉妒也是快樂的一種來源，也許是我太虛浮了，不過，我想，我需要張揚，我需要嫉妒，因為我不想這樣湮沒。蕓蕓眾生，我希望有人在我離開后還記得我曾經(jīng)存在過。
　　生物里面有一種酶的固定方法叫做包埋法，就是把酶包裹在凝膠珠中，然后，它日復(fù)一日在發(fā)生反應(yīng)。你可以品嘗它所釀造出的美酒，你可以贊嘆它發(fā)酵出的美食，你卻從來不曾見過它。我想，90后的我們都是其中的一份子吧。若你顯擺，他人會用盡一切來對你冷超熱諷；若你沉默了，那你連冷嘲熱諷的機會都不曾再擁有。酵母菌的生命只有半年，它就這樣默默地存在，默默地工作，再默默地死去……我們的一生，也只有一次青春。
　　結(jié)果事實是，同學(xué)都在乖乖上課……帶著一顆失落的心，我緩緩走向校門。
　　“等等，”生物老師忽然喊住了我，遞來一本書——普通生物學(xué)！然后聲音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地說，“如果有空，就看看吧。”我鄭重地點了點頭，風(fēng)揚起我的衣角，夕陽在我身后緩緩張開一個弧度，啊，奔跑吧，少年……這些都是假的……我在回校半個小時后又離開了，沒有想象中的豪氣萬千，沒有想象中的隆重歡送，我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沒有帶走一片云彩。
　　……
　　因為我們學(xué)校去的只有我一個，所以為了方便，四處打點打點，最后跟著一中的隊伍踏上了征程。
　　一中去了五個干癟瘦小的男生，不僅要感嘆，濃縮就是精華。本來媽媽說要跟我一起去的，但是車上沒有位置了，因此她又自己乘動車去了。
　　南京的路都很有勁，入了南京第一條是天馬路，第二條是神馬路，然后，我們坐在浮云下，行駛在神馬路上……真的，感覺南京很先進，很先進。
　　不過，那里的綠化很好，樹都是百年前留下的，我們?nèi)胱〉馁e館雖然很破舊，一間八平方的小屋要擠三個人，而且從路口到賓館要走很長一段路，但是這里綠樹蔽天，當(dāng)走過長長的林蔭道時，可以感到細碎的陽光灑在地上，從腳尖，輕盈的溫暖一點點蔓延上來，一直到人的心底。
　　然而第一天，我卻是焦急的——母親不在我身邊，我分文未帶，一中的老師又交不起錢，一直不停地催促我，而母親的電話沒有信號——行李雖然已經(jīng)躺在了房間發(fā)霉的抽屜里，我卻從未定心，像迎賓小姐一樣站在破舊的門口向路口打量。
　　張家港的來了兩個……
　　省常中的來了六個……
　　蘇州的來了十幾個……
　　鎮(zhèn)江的來了幾十個……
　　揚州的來了幾百個……
　　最后，太陽西斜的時候，我的母親出現(xiàn)在了路口。帶著大包小包的用具，穿著高跟鞋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背影卻是滿滿的疲憊，當(dāng)她看到我的時候露出了一絲安心的笑容，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鼻子總是酸酸的。
　　媽媽在我狹小的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還差點被地上的床墊絆倒，后來整理了一下東西，便出去找賓館了，結(jié)果沒有過多久她卻又回來了，說：“附近最便宜的汽車旅館也要兩百一天，現(xiàn)在我想要么我回去，要么就留在這里擠一擠，我多付點錢給其他兩個同房間的……”
　　我環(huán)顧四周，心中是滿滿的，因為過度的猶豫而帶來的恐慌。在看到室友質(zhì)詢的眼光和三個緊緊相挨著的床墊后，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說：“你回去吧……”
　　空氣都是寂靜的，我覺得我是不孝子，我覺得就像是在趕我的母親離開……房間里沒有一點聲響，只有翻動塑料袋的細碎的“擦擦”聲，母親躲開我內(nèi)疚的目光快速地收拾著行李，把自己的衣服從包里拿出去：“沒事的，從南京到常州只要半個小時，動車很快……你爸爸還在家里的……”
　　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從媽媽到這邊再到她離開，只有短短一個小時，太陽卻已經(jīng)沉得很低了，母親笑著向我揮揮手示意我回賓館，然后回過頭疲憊地走遠了，她的發(fā)絲還亂著，夕陽在她的身影后碎了一地，沉重的，像是在吟唱著憂傷的歌……
　　我的媽媽至始至終是微笑的，我卻知道她很難過，真的，很難過……
　　就如
　　我一樣的難過……
　　一中的孩子們都很照顧我這個比他們還高半個頭的大姐，吃飯的時候都堅持吃完最后一口，不然堅決不起身，先吃完的也會很客氣地說：“大家別噎著，慢點吃，別浪費糧食。”
　　這才叫紳士啊，這才叫男士啊。我在心里把田中和一中的男生做了一個對比，發(fā)現(xiàn)真的——完全沒法比！若是在田中的男生堆里，你可以扒到一口飯就是你的能力了……我有些內(nèi)牛滿面地沒有形象地拉著雞腿死啃，一邊默默地感嘆。
　　晚上，他們還很有氣氛地圍著寸草不生的破舊小賓館散步，談笑風(fēng)生�？墒俏沂菦]有那個心情的——之前在車上，他們正在抱怨還有十幾本生物書沒有復(fù)習(xí)的時候，我弱弱地插了個嘴：“你們，都看什么書啊……”接下來，讓我永生難忘的一幕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包在我面前拉開，路出幾百本書的書脊，有《植物學(xué)大綱》，《微生物學(xué)詳解》，《遺傳學(xué)的奧秘》，《大學(xué)考研必備——基因》……我看得腎上腺素加速分泌，差點就一口氣背了過去，有些無助地看了看后面的小弟弟們，我弱弱地由衷地贊嘆：“你們看的很多……”
　　“那……你看了多少啊�！逼渲心莻�穿綠衣服的人（以后稱他是小綠），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在初賽之前，能過初賽的人一定很厲害�！�
　　我咧了咧嘴，笑的丑陋無比：“必修一生物書第一頁……”
　　然后，心滿意足的，我看到了一中的弟弟們崇拜的眼神：“姐姐啊，你考試的時候用的骰子還在嗎……拿來給我們供著膜拜一下�！�
　　“呀哈哈哈……小朋友真可愛�！蔽矣X得就在那一瞬間，自己老了十幾歲……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卻發(fā)現(xiàn)車上已經(jīng)沒有座位了，只能吊著扶手，和揚州的小朋友們大眼瞪小眼，一邊忍受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邊故作瀟灑地去調(diào)ｍｐ４音量，結(jié)果一個剎車，我就很自動地從他們的視線范圍內(nèi)消失了……幸好小紅的書包在我背后起了緩沖作用，才防止了我貼地的慘劇。
　　經(jīng)過起伏的道路，我們到達了南京大學(xué)，當(dāng)南京大學(xué)的門緩緩為我們拉開的一瞬間，忽然有些感慨，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那天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南京大學(xué)幾個字熠熠生輝，下了車之后，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龐大的圖書館，我好奇地繞了一圈，然后很肯定地喃喃自語：“嗯，這個圖書館，比我們一個田中還大。”
　　確實，整個南京大學(xué)有一個常州的中心商務(wù)區(qū)那么大，我腳磨破了都沒有走完，甚至，有的大學(xué)生還在學(xué)校里開汽車。
　　第一節(jié)課要開始了，我們亂糟糟地隨著同學(xué)們一起涌了進去，一個仙林大會堂擠滿了人，有的坐不下的又?jǐn)D到前面階梯上。幸好幾個一中的弟弟們還是體諒我的，我才找到了一片安身之地。
　　不過旁邊是揚中的人，而且他們?nèi)冀y(tǒng)一校服。
　　“這才是強者啊�！毙〖t在我旁邊感嘆道。我該怎么形容的自己還有自己的神態(tài)，只能用一個偏激的成語——側(cè)目而視。哎，沒出息，阿Q式自己安慰自己說：“他們是來擺擺樣子的……偶們也不能輸�！庇谑钦笪Ｗ�，氣宇軒昂~
　　……
　　“同學(xué)們，大家可以把《植物學(xué)精修》拿出來……”前面的教授說，“我手上拿的是第一版本的……”
　　我尷尬地翻著手中的《普通生物學(xué)》第一版（大家要知道，我只有這一本參考書），一頁一頁看，卻一個字也看不懂。旁邊的揚中的人統(tǒng)一動作，“唰”地抽出一本書，封面全都一樣《植物學(xué)精修》第一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想法了，只求沒有人注意到我。
　　結(jié)果，更驚悚的還在后面，老師接著說：“其實，有些原理每本書的描述都不一樣，我覺得還是第二本更好�！�
　　“唰”楊中的人又統(tǒng)一動作，抽出一本書，定睛一看，我覺得我在做夢——一摸一樣的《植物學(xué)精修》第二版……我當(dāng)場昏倒……揚中的，你們絕！
　　教授講的一個字也沒有聽懂，一中的小朋友們則嫌太簡單，都翻了考研的書在自己看，整個會場也是亂糟糟的。后來，空氣混濁到人都難以忍受的境界，抬眼的時候覺得燈光都是渾濁的，一中的孩子看我有昏厥的前兆就帶著我開溜了——南京大學(xué)很大，下午空的教室很多，我們隨便找了一個就鉆了進去，像個大學(xué)生一樣安靜地看書。
　　我知道，南京大學(xué)很大，可是我現(xiàn)在卻不明白，它為什么要那么大，因為，全是空的……籃球場上的人很多，大家都在玩，也有談戀愛的，一雙一雙自我感覺良好地在圍著操場繞圈，飯?zhí)玫娜俗疃�，小會堂正在比賽唱歌……唯獨教室里，沒有一個人！
　　我從來未想過大學(xué)是這樣的，我從來都只想著進大學(xué)，什么樣的大學(xué)？當(dāng)然是名氣越大的越好，現(xiàn)在，忽然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南京大學(xué)，確實很好，很有名氣，也是田中人的夢想，可是，這卻不是讓你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看著慢慢沉下的夕陽，我忽然有點悲傷——我們的出路就是考大學(xué)，可是考了大學(xué)，我們?nèi)松某雎纺兀娴挠辛嗣�？考了大學(xué)，你還會有自己的理想么？我，不，知，道！
　　我想著想著，眼眶就有些模糊了，感覺十二年的夢碎了，奮斗了十二年，最后，卻到了消磨歲月的溫柔鄉(xiāng)，中國的教育，注定是永遠的強大，永遠的折磨，永遠的平庸！
　　周圍一片寂靜，小綠忽然把書闔上嚷著去吃飯。當(dāng)然，作為大姐的我把他訓(xùn)斥了一頓，我說：“你肯定考第一了是不是？書都看不進去了？”
　　小綠沉默了很久，有些難過低著頭，小聲說：“我一直在想，我們花了這么多精力，付出了這么多，如果沒有回報，該怎么辦……”
　　我也沉默了，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在碰觸《普通生物學(xué)》時，總有一些想哭的感覺——我也是如此，但是與他們不同的是——我，注定不會有結(jié)果！明知道什么都不會得到，依然這樣不肯放手……
　　心中依然是天人交戰(zhàn)，感覺被一根無形的細絲勒住了，喘不過氣來——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喊：我想暴走！
　　最后，還是鼓勵他，我說：“你看，我這么絕望的人都在奮斗，你有說話的時間還不如去多看看書！”
　　那個小小的男生還是有點不情愿，我笑笑說：“小綠你明白么，起碼，你們是有希望的！”
　　……他安心地回去看書了，我卻看不進去了。
　　……
　　半夜回到狹小的賓館，同宿舍的一個是蘇州的高一學(xué)生，一個是張家港的高二學(xué)生，她們先洗澡。賓館里的電視和空調(diào)我們一直當(dāng)它們是裝飾，打開的電器只有燈和熱得快，大家不怎么說話，空氣總是很沉悶。
　　“啊，累死了，累死了……”我一邊說一邊夸張地倒在了我的地鋪上，然后——在接下來十秒鐘以內(nèi)，我就這么睡著了……
　　半夜，忽然醒過來，一片漆黑……無語，我和衣和著汗水躺在床上，一只腿還掛在地上，兩只鞋子均未脫，周圍，鼾聲四起——這幫孩子啊，怎么忍心就這樣關(guān)了燈把我一個人這么扔著……
　　我精神抖擻地爬起來，看看鐘，十一點半，看來還有一點時間。輕手輕腳地洗了個熱水澡，又幫自己泡了一碗點心面作為獎勵，興沖沖翻開了《普通生物學(xué)》。一字一字地去看，才看了三面，已經(jīng)過去一個小時了。瞌睡蟲又來了，我正努力揉眼睛時，門外傳來了細碎的響聲，壯了壯膽，打開門，卻看到是小紅：“小紅，這么晚了，你還不睡？”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今天要通宵，結(jié)果還是想睡覺，就到走廊上來跑步了……”
　　“孩子，你真熱血�！蔽倚χ懒艘宦曂戆�，然后準(zhǔn)備關(guān)門，卻被他止住了。
　　“你，那個，今天還看書嗎。”他又撓了撓腦袋，“準(zhǔn)備熬夜么？”
　　“嗯……”
　　“就是，那個，你不是說有些看不懂么，這邊是我們五個的筆記，小綠他植物學(xué)比較好，那個尤佳他微生物學(xué)比較好，橙子他……今天我們也要用的，如果沒有睡著，三點會來拿�！币豢跉庹f完，小紅就飛奔而去了。
　　真是可愛的孩子，不過，孩子們都這么拼命，我怎么可以放松，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悲壯地拉開一瓶紅牛，大口大口灌下去——老娘拼了！
　　……來吧，就算是本拉登，我也向你開炮。
　　結(jié)果到三點，他們誰也沒有來，看來可能是睡著了。窗外隱隱有些風(fēng)動，松柏便隨著這風(fēng)聲一層層起浪，黑色的影在宸天中微微顫抖，在窗紗上沾落一片黯淡，風(fēng)吹過的瞬間，松柏顏色卻如墨汁一般愈發(fā)濃烈，再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是松柏的顏色深了——東方，已經(jīng)微微泛白。
　　一夜，已過。
　　……
　　早上五點把《普通生物學(xué)》刷完的時候想想熬夜實在不是好孩子應(yīng)該做的事情，所以還是鉆進了被窩，大概是自己的怨念太強吧，沒有鬧鐘，我在五點半又悠悠和同宿舍的人一起轉(zhuǎn)醒。
　　洗漱完畢后，就聽見門口有人在低聲說話：“誰去叫，我保證，她還沒醒�！�
　　帶著清晨的朝氣，我微笑著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中拉開門：“孩子們，誰說我沒醒。”面對他們的O型嘴，我表面一派平靜，其實，那顆小人心已經(jīng)沸騰了，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嗎？——站在喜馬拉雅的山頂上大吼一聲：“我醒了！我今天只睡了半個小時。”
　　他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也不是真的覺得你沒睡醒，只是小紅說他昨天要熬夜，喝了很多咖啡的……今天早上四點坐在椅子上睡過去了，叫都叫不醒……”
　　“他現(xiàn)在人呢？”
　　“……椅子翻了，倒在地板上了，還是睡死的……”
　　“……”
　　今天陽光格外毒辣，我穿著很有個性——黑色的運動褲，黑色的T恤，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包包……簡直要被活生生地給烤焦了。等到了會場，我終于還是被電了個里嫩外焦——什么微生物學(xué)啊……那老師還是一口地方語音，他嘮嘮叨叨講了半個小時，我只聽懂了一句話：“……要聽的留下，不要聽的走，不要講話……”
　　……有個性……環(huán)顧四周，確實沒有講話的，那邊揚中的同學(xué)很給力，一排人朝一個方向齊齊倒著睡著了……在看看一中的弟弟們——一個個呆若木雞，竹竿在那邊玩小綠的手機，橙子哀怨地蹭地……然后，大家心有靈犀地對視，發(fā)出暗號：誰聽得懂他講的什么鳥語？
　　統(tǒng)一搖頭。
　　最后，希望的目光集中在了帶隊隊長橙子身上——只見，他緩緩點了一下頭，所有人立刻打包，貓著腰一點一點往后排的門移動……無視，無視，教授，你說的“要聽的留下，不要聽的走，不要講話”，干嘛一直瞪著我……芒刺在背�。�
　　……
　　今天因為是上午，上課的大學(xué)生還是挺多的，只有一半教室是空的。挑了一個人多一點的教室，就看到有的準(zhǔn)備考研的學(xué)生正在苦讀，一邊站著吃早飯，眼睛還離不開書本。
　　我坐的位置臺肚里堆了一堆物理學(xué)的書，上面還有一張破破爛爛的紙，我好奇地拿出來，看到上面有幾個可愛的字體——噓，別碰，書本在睡覺。
　　不禁上揚起唇角，我拿出一張白紙，寫道——也許，它們需要被子。想了一想，我又附注道——一個偷偷潛入又將偷偷離去的人。
　　確實，我現(xiàn)在身在南大，南大卻離我很遠，我明白。我還想進南大么？我不知道，自從我踏進這片圣地的時候，它仿佛變成了一個旅游勝地——揭開層層面紗時是激動的，看到不同的生活時是激動的，但是內(nèi)心也越發(fā)明白，自己只是千萬旅者中的一個，短暫的駐足是回到以往生活的前奏。我可以感嘆它的美麗，我可以流連于它帶給我的快樂，可是，它卻注定了是永遠的陌生。
　　一邊看書一邊享受我?guī)е膋isses巧克力，覺得這樣的日子還不錯……起碼我樂意，心情慢慢平緩下來，結(jié)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竹竿和小綠為了手機的問題爆發(fā)的戰(zhàn)爭。
　　本來兩個人氣氛良好像牛郎織女一樣遠遠對望，把我擱在中間像銀河，太不自在了，好容易他們不對望了，千萬別相信他們安穩(wěn)了下來——實質(zhì)是他們跨越了銀河，跑到一桌去神仙眷侶了——兩個男生，頭湊在一起，對著一部手機傻笑，滿臉是吃飽了撐的幸�！偃缓�，小綠說：“呀，手機沒電了�！敝窀驼f：“還夠你打半個小時電話�！薄瓣P(guān)機吧。”“再讓我掛一會。”小綠堅持要關(guān)機而竹竿堅持要掛□□，于是戰(zhàn)爭開始了。
　　小綠把手機塞自己衣服里面，竹竿挾持了他的筆袋作為人質(zhì)。協(xié)商好把手機給竹竿，小綠又把手機卡拿走了，竹竿發(fā)怒了，半天沒有聲音，結(jié)果小綠還去他面前笑嘻嘻兜圈子——怎一個賤字了得？！
　　他們?nèi)A山論賤本來和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是，現(xiàn)在是在大學(xué)的自習(xí)教室�。�！前面的同志轉(zhuǎn)過頭，鏡片里折射出一道冷光，殺人咩……作為大姐頭，我還是很瀟灑地把已經(jīng)揪在一起的人拉開，低聲喝道：“你們不會體諒一下別人的？！鬧什么鬧？！”
　　原本大大咧咧的人一旦嚴(yán)肅，氣場絕對很大——確實如此，小綠眼睛一紅，嘴巴一癟，然后沖下了樓，竹竿則默默跟在我背后夾緊了尾巴，大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雄赳赳氣昂昂地把竹竿揪出了教室，雄赳赳氣昂昂地號召大家去食堂——最后才發(fā)現(xiàn)，小綠帶著一顆破碎的心躲了起來。這下好了，滿心內(nèi)疚，也顧不上吃飯滿校園去找小綠……
　　我要去找小綠，竹竿攔住我說：“我了解他，生一會兒氣就回來了�！�
　　我要去找小綠，小紅拉住我說：“我了解他，本來也是他錯了，想明白了也就回來了�！�
　　我要去找小綠，橙子擋住路說：“我了解他，飯都打好了，他餓了會過來的。”
　　我要去找小綠，尤佳把我往回推：“我了解他，那家伙嬌生冠養(yǎng)的，吃不了苦，離不開群，過一會就會自己回來的�！�
　　誰都沒有攔住我，我還是堅持去超市和圖書館找了一圈，順便買了個雞腿，怕那孩子真的想不開又放不下面子就不吃飯了。
　　到處都找不到，只能心里懷著美好的期望，重新回到飯?zhí)�，結(jié)果是——他們誰都不了解小綠，那個瘦瘦黑黑的小朋友并沒有出現(xiàn)。
　　下午終于再演講臺的最前排的階梯上發(fā)現(xiàn)了正在刻苦的小綠，每個人都去把他叫了一遍，他大義滅親，一個都不認(rèn)，專心聽課……⊙﹏⊙b汗，我應(yīng)該表揚他么？尤佳把我買的雞腿塞給他，小綠只是白了他一眼，然后把雞腿放在旁邊……最后大家都生氣了……氣氛異常詭異。
　　哎，孩子的事情永遠管不過來。
　　我低頭，讀書讀書！
　　又是一個夜晚，我拉開一杯開杯樂犒勞自己，然后聽著mp4看著東升的紅日，有些感嘆——也許這就是那些天才的競賽生的生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一天，只是忽然想想，那些人也很無奈，一直比賽，一直主攻一門課，他們的生活軌道已經(jīng)完全改變，不可能再回去，而他們注定去一場一場地拼搏，把自己的高中生涯全部押做賭注。
　　我知道，肯定有人和我一樣，在這個日出的時候坐在窗口，啃著干糧，靜靜地坐著，只是回想學(xué)校里德生活，只是回想這幾天學(xué)到的東西……卻不敢想未來，應(yīng)該說，沒有人可以保證你的未來，有的時候，就算付出再大的努力，也注定是徒勞，可自己仍一刻不敢松懈。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刷牙，門就被敲開了。
　　“你是誰��？”同宿舍的人問他。
　　“��？我找小蓉姐~”那聲音，那叫一個清脆，那叫一個動聽。我渾身一抖，差點把牙刷塞到肚子里面去了。
　　“小？蓉？姐？”我顫抖地轉(zhuǎn)過頭，意外看到了春天般圓滿的笑容——昨天還和我有深仇大恨似的小綠正滿臉微笑，目光澄澈，渾身都是慈愛的氣息，“小蓉姐，他們都起來的晚，我來叫你了~”
　　“咯噔”一口泡沫就這樣幫我洗了胃，這個世界錯亂了，這個世界錯亂了……
　　結(jié)果當(dāng)我噔噔噔噔沖去食堂的時候，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小綠和竹竿手拉手，蹦蹦跳跳，談笑風(fēng)生，其他四個人沉默地走在我旁邊，全都是熊貓樣。
　　我戳了戳小紅：“昨天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他抬起沉重的黑眼圈，緩緩看了我一眼，木木地說：“昨晚鬧得不可開交，話沒說兩句，他就沖到天臺上去了，怕他跳樓，我們?nèi)谀沁吰疵八�嚇跑了兩隊在天臺談情的……后來喊喊喊喊也就好了……不過那個時候已經(jīng)三點了……”
　　……好吧。
　　……孩子，我和你們已經(jīng)劃出了嚴(yán)重的代溝。我從前一直不知道原來90后和95后也是有差別的……
　　最后一天的時候，我們換了賓館，住到離考點很近的地方。
　　臨走的時候，我買了點零食棒冰分給之前同宿舍的女孩，留了個好人的映象。
　　到了新的賓館，聽說我可以加床到北郊老師的房間，馬上興奮，馬上表示同意，雖然北郊人看我的眼神很是不屑，可是，今天是最后的機會了。
　　晚上，老師和北郊同學(xué)都出去吃飯了，我準(zhǔn)備問題。
　　好久他們都沒有回來，我也無趣，就干脆在旁邊的中心商務(wù)區(qū)溜達溜達——話說，按姐姐我這種姿勢，能夠歸類于長的愛國，長得安全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是，南京的男人似乎沒見過女生似的，回頭率高達百分之九十——有點尷尬，不過，我心中的小人心還是很受用的。
　　……八點半回到房間，老師還是沒有回來……
　　等到十點的時候，老師已經(jīng)睡著了……
　　其實中間我也想問她問題的，結(jié)果一問三不知，她有些尷尬，還是撐場面說：“我是負責(zé)教微生物學(xué)的�！�
　　馬上，我捧出一打關(guān)于古菌的問題，結(jié)果那個老師看了很久，推了推眼鏡：“這個，那個……關(guān)于這個……我不太清楚�！�
　　我正要繼續(xù)開口。卻看到老師眼中藍光悠悠，她哀怨地說：“你說，學(xué)這個有用么？”
　　“……”你是生物老師么 ？！
　　我對她的言論表示非常驚奇。
　　我知道，她一定不是生物老師，她就一生活老師。
　　滿懷憤懣，我去找小弟弟們問，他們一開始也很熱情，看到我翻出的白癡問題后全都躲起來了——真不可愛，讓我抱抱佛腳好了�。。�！大家全跑到小綠的房間去了，只留下安詳?shù)厮跁牙锏挠燃押湍莻�迷茫的我。
　　大概這邊睡意太濃了……我的眼皮一點點耷拉下來，大概是太久的壓抑和疲憊中的崩潰太多了，我抱起腿，就這么落淚了……多希望我也可以好好睡一覺。
　　……
　　這么想著，就準(zhǔn)備回房，不過已經(jīng)很晚了，一點了……
　　走廊上一片漆黑，北郊的男生房間傳來看球賽的聲音。我踮著腳走過去——最好不要打擾到任何人——一直是一個人啊。好不容易摸到了房間，我把房卡插進去，卻怎么也打不開門，想敲門又怕吵醒了里面熟睡的人們，于是自己插了門卡一遍一遍地試。
　　半個小時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我輕輕敲門，可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只能沿著墻，緩緩向樓梯摸去，沿路看著門牌——這是省中的人的，這是前黃的人的，這是一中的人的，這是北郊的人的——只有我一個田中人。卑微地茍延殘喘，卻依然要呼吸，因為，這就是生活。
　　不要說我不明白。
　　真的，我都懂……后來沒有找到服務(wù)員，只能自己繼續(xù)嘗試開門，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才打開了門。我摸到自己的床，剛剛躺上去就睡著了。
　　早上七點是被北郊的人打電話的聲音吵醒的，隱約聽到她說：“昨天晚上睡得一點都不好，被鬧醒了兩次，那人還敲門……”
　　面無表情地坐起身，我假裝什么都沒有聽見，余光看到那個女孩不自在地吐吐舌頭把電話掛了。
　　陽光有些慘白地刺眼，我一個人默默地刷牙，換衣服。
　　北郊的老師和學(xué)生都沒有疊被子。我冷笑，把自己的被子工工整整疊起來——你們一直以為比我優(yōu)越？你們一直這么自以為是么？是啊，你也說，學(xué)習(xí)有什么用，是沒有什么用，可是你們連生活，做人都不會。真正，是我該嘲笑你們，膚淺的你們，永遠藐視別人的你們。
　　到底有什么優(yōu)越可言？
　　……
　　考試的時候什么慌亂都沒有了，只有安靜。題目都不會，做的很快，連蒙帶猜一道一道過。我一直在回想這幾天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坦然地笑著回去。因為哪怕是看到之前和自己有一面之緣的人，我都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不過，也只是自己這么想。
　　列車到常州的時候，我只是很瀟灑地向小朋友們揮手告別，然后拉齊拉桿箱，朝家走去，沒有太多的感傷，沒有太多的懷念，一切都是恰到好處，恰到好處的平靜，恰到好處的歡喜，恰到好處的淡漠。
　　風(fēng)揚起我的發(fā)絲，衣擺，我忽然想起一張照片——風(fēng)中的杰奎琳，那是個總是站在風(fēng)口浪尖的女人。但是細想，哪個人不是生活在風(fēng)中呢？生活就是風(fēng)，每個人都在其中艱難前行。
　　我的人生也是一場風(fēng)，而我，希望自己是只風(fēng)箏，即使不能迎風(fēng)瀟灑，卻也總在最高處，淡漠人情，凄清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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