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黃泉路的盡頭，在冥界的名山前，有一條河，它的名字叫忘川。

　　忘川之上有一座橋，它的名字叫奈何橋。

　　忘川河上忘川水，喝下它，此生的一切都將忘記。

　　忘川只是冥界的一條河。陰間的靈魂跨過它，就可以進入冥界，再入輪回，重返世上，重獲新生。

　　跨過忘川水，喝下孟婆湯，這一世的悲歡離合都將全部忘卻，一切的曾經(jīng)都將化作過眼云煙。

　　忘川河水泛著血黃，風夾著濃重的腥味，吹動著波光瀲滟的河面。圈圈漣漪映射著殘陽的余暉，日落之時，夕陽遲遲沒有墜入地平線，似在留戀凡塵早已消逝的過往回憶。

　　蟲蛇遍布的河畔，每天都有孤魂野鬼的悲鳴回蕩在空闊的河面，婉轉(zhuǎn)而凄涼，訴說著一段段封塵已久的前世際遇。

　　河的一邊是黃泉路，沒有其他多余的景色，有的只是開遍路邊永不凋零的曼珠沙華。這一浪浪的血紅，翻滾洶涌，將人間和冥府隔絕在咫尺天涯。風過，搖曳著花瓣發(fā)出的沙沙聲，幽怨悲涼，如泣如訴。

　　越過河，只有走過奈何橋。橋邊立著一塊三生石，斑駁的石壁記載著所有鬼魂的前世今生�？匆豢慈�，這輪回的前世今生，就都映在眼前了。不過這也是最后一眼。

　　再向前走，望鄉(xiāng)臺前，坐著一位老婆婆，她就是孟婆。到了她這就必須喝下以自己今生的淚水熬制的孟婆湯，不喝孟婆湯就不算過了奈何橋。

　　孟婆湯是忘情水，喝下了它，就會忘記今生今世。之后，這些已然忘卻所有的靈魂便進入了冥界，開始新的一輪輪回。

　　這樣的場景，有汜目睹已不下千百次了。她在這忘川已有一百多年，這百年來多少的魂魄都是由她領過奈何橋，親眼看著這些留戀凡塵的鬼魂喝下淚水熬制的孟婆湯，然后了卻一世的浮沉，墮入輪回。

　　她亦是一縷幽魂，可她過不了奈何橋，即使喝下孟婆湯，前世的記憶仍舊無法抹去，她的執(zhí)念太深，太過于刻骨銘心。

　　這也是宿命，冥神讓她看守忘川，也正因為如此，有汜遇見了他，一個有著血色瞳仁的男子。

　　她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來到忘川，只知道他和她一樣，過不了奈何橋，只得日日夜夜徘徊在河畔邊，時時刻刻地守望著黃泉路。

　　有汜知道他的名字是鼬。

　　【二】

　　忘川的河水日漸渾濁，涌動的暗紅河水翻騰出的陣陣腥味將整個河畔籠罩在頹靡的死亡氣息之中。

　　有汜每天會走過奈何橋，來到河邊，捧起一些河水喝下。這帶著血腥和土腥的忘川河水并不好喝，有汜甚至感受得出其中夾著淚水咸咸的味道，又苦又澀。

　　[有汜，你又在喝河水了。]

　　有汜回頭，嘴角還殘留著水跡。[恩，有事么，鼬]

　　鼬伸手接起一些河水，一飲而盡，口中開始彌散著古怪的味道。他皺眉。

　　有汜笑笑，手在身上的一塊布料上搓了搓。[不好喝，對吧。]

　　[你每天都來忘川，就為了喝這水么？]他不禁問道。

　　[是啊，忘川水可以讓人忘卻前世的一切。]然后才能義無反顧地進入輪回通道。她望著河面，微微低眉，神色被淡淡的哀傷遮蓋。

　　鼬順著她的視線，河中的孤魂依舊在攪動著河水，他心生困惑。[為什么我喝下這水，還記得前世的一切？]

　　[你和我一樣，有著太過于執(zhí)著的過去。]有汜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之中，清靈而空落，卻充斥著無奈與哀淡。

　　鼬望著有汜消瘦的身影漸漸沒入一片蒼茫的血色殘陽透射的光暈之中，似是幻影一般的不真切。

　　你和我一樣，有著太過于執(zhí)著的過去……
　　他不禁悵然，這短短的一句又勾起他千百回憶。原以為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的自己，其實一直都被一根線所牽扯著，從未斷裂。那所謂親情的羈絆，鼬注定是溺斃其中。

　　他和她同是無法轉(zhuǎn)世的孤魂，都留戀著凡塵淡去的曾經(jīng)，卻比任何人都希望著輪回投胎。

　　可他還是放不下那些種種。

　　【三】

　　從黃泉路歸來的黑白無常，帶回不少的小鬼，多數(shù)都是趁有汜不注意，偷偷逃走回人間去了。這件事差點觸怒冥神。有汜的失職讓她受了不少的刑罰，但她畢竟是鬼，又怎會再死一次。何況她無法轉(zhuǎn)世投胎，對著忘川也厭倦得很，原以為冥神會將她貶入名山，看守惡鬼去。而冥神依舊讓她留在忘川，守著綿延無盡的河流，看著世事輪回。

　　她如平日里一樣去河邊河水，抬頭，從她的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和另一邊的孟婆，正在熬制一碗碗盛滿回憶的湯水。

　　蒸蒸的熱氣彌散在忘川河畔，融入淺淺的風中，那是魂魄的淚聚集的淚水所蒸騰而出的熱氣。

　　有汜踩著細碎的步伐，從奈何橋上徐徐穿過。

　　[孟婆。]她輕喚一聲。

　　[是有汜啊，怎么了，今天有空來我這兒？]孟婆布滿褶皺的蒼老臉龐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她隨即想到什么，說道[你前世的淚水早已用完了，我已是無法再制出孟婆湯，消去你的記憶了。所以……]

　　[我知道。]即使是每天喝下忘川河水都沒有用，有汜很清楚這點，或許她真的會留在冥界，直到冥神不需要她了。

　　[那，有事么？]孟婆問道，她知道有汜是不會輕易跨過奈何橋的。

　　[我只是來看看三生石。]她答道，抬眼，巨大的黑色巖石威嚴地聳立在奈何橋邊，上面沒有任何的痕跡，除了凹凸不平的細小缺口，那是被冥界的風所侵蝕的見證。

　　[三生石在冥界創(chuàng)世以來就立在這兒了，每個亡靈在三生石能照出前世的模樣。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輪回，緣起緣滅，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孟婆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滄桑感，嘶啞而有著無法抗拒的力量。

　　這些有汜都知道，而她并不是來看自己前世的模樣，而是為了鼬。

　　[孟婆，我想看看鼬的前世，可以嗎？]

　　她的話音剛落，孟婆立刻叫道[萬萬不可！]

　　[為何？]她不解孟婆如此的反應，問道。

　　孟婆長嘆一聲，低低的聲響回蕩在奈何橋邊。[那是一個人生前的記憶，有汜，你沒有資格了解鼬的過去。況且，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三生石上的影像。]

　　有汜低下頭，垂目。[是這樣啊。]

　　孟婆看著有汜異樣的神色，又想到她反常的舉動，猜測道[孩子，可以告訴我為什么想要了解鼬的過去嗎？]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過去，會讓他如此難以釋懷，僅此……而已。

　　有汜沒有正面回答孟婆的問題，她拉了拉衣服，離開了。

　　孟婆抬眼看著有汜漸行漸遠的背影，一襲素衣勝似白雪。

　　【四】

　　[走快點兒��！]一聲隱隱約約的喝聲傳來。

　　有汜放眼望去，黃泉路上漸漸出現(xiàn)幾個模糊的身影，黑白無常又勾回幾個魂魄。

　　[有汜��！]黑無常叫道，隨手抓起幾個小鬼扔了過去。[交給你了，帶他們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吧。]

　　[好的。]有汜應著，好脾氣地扶起倒地的幾個魂魄，準備執(zhí)行公務。

　　而白無常左右看看，并沒有看到鼬的身影，問道[那個小伙子呢？]

　　[鼬嗎？]有汜抬手望去，河的另一邊的望鄉(xiāng)臺上，有孤單的背影佇立著，他的剪影被血色的日光勾勒地清晰可見。

　　有汜告別黑白無常，領著小鬼過了奈何橋。

　　小鬼交給了孟婆，有汜踱步上了望鄉(xiāng)臺，和鼬肩并著肩，眺望著遠處的陽間。

　　[那是你的故鄉(xiāng)？]有汜看到一個繁華的村子，洋溢著一派生氣。

　　[是的，那個地方叫“木葉”。]他淡淡答道，眸中流光婉轉(zhuǎn)。

　　[很繁華，生活在那兒的村民很幸福吧。]有汜似在自言自語。

　　鼬沒有說話，如果沒有戰(zhàn)爭，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兩人都沉默了。忘川的風吹得有汜睜不開眼，她墨色的長發(fā)飄散開來，如瀑布一般地傾瀉而下。

　　天，似乎有些冷了，加上河中孤魂散發(fā)的極陰之氣，即使同樣是魂魄的有汜也有些招架不住。她有些怕冷地縮了縮脖子。

　　[你先走吧，我再留一會兒。]鼬細心地發(fā)現(xiàn)了有汜的不適，說道。

　　[不，我陪你。]她十分自然地說出這句話，引得鼬微微一怔。

　　風依舊獵獵地吹，鼬的長袍灌滿了凜冽的清風，有著靈動的美感。一聲聲的孤魂悲鳴回蕩在遼闊的河畔，帶著侵肌的寒意。

　　剛抓來的小鬼聽到這悲惋的哀鳴聲，不由得簌簌流淚，忘川河的河水流速漸漸加快，那是因為鬼魂的淚水讓這三涂河支流之一的忘川，也開始落淚。

　　有汜見怪不怪地注視著一切，她的淚早已流干，即使再動人心弦的故事也不會勾起她惆悵的思緒。

　　[鼬，你是怎么死的？]

　　鼬頓了頓，他沒有想到有汜會問這個問題。

　　而怎么回答，卻成了難事。

　　他輕輕一嘆，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呢？是為了和平而死，為了木葉而死，還是為了自己摯愛的弟弟——佐助而死？他無法回答有汜的問題。

　　[知道我是怎么來到忘川嗎？]有汜瞇了瞇眼，笑容蒼白。她的神情開始恍惚起來，[我所處的時代，戰(zhàn)亂紛飛。生不逢時的我并不是什么忍者的后裔。而戰(zhàn)火一直蔓延到我們村子，幾乎全村的人都成了戰(zhàn)爭的祭品。當時我的戀人因為并不在村子，幸免于難。而我，就在戰(zhàn)爭中死了。往往這樣的鬼魂怨念最深，我無法投胎，因為我死去的那天正要與他結(jié)為夫婦，而喜事到頭來卻成了喪事。很可笑吧，這就是命運的捉弄。]

　　鼬淡然地聽完有汜的訴說，沒有波瀾的臉龐有了細微的動容。

　　[所以你沒有投胎就是這個原因？]

　　[是，而且我也無法投胎。]有汜的眼眸中蕩漾起微波。[當初，是我親自領著我的戀人走過奈何橋。]

　　鼬神色淡漠，眼中含著悲戚。他深知與摯愛的人分別的痛楚，他何嘗不是時時刻刻牽掛著木葉。

　　[你來這里多久了？]他問道。

　　[一百多年吧，記不清了。]有汜吐了口氣，無力地笑了笑。

　　[你沒想過要回去？]

　　有汜的目光停留在陽間與冥府的交界處，從天盡頭一直有紅色的彼岸花蔓延至忘川，引著無數(shù)的鬼魂進入輪回。

　　[你呢，你想回去嗎？]有汜避開他的問題，問道。

　　鼬的聲音低了下來，他輕輕說道[當然……]

　　有汜的眼神跳動了一下，暗淡下去。[我可以讓你再見一次你所牽掛的人。]

　　【五】

　　每年的七月一日起，冥神就下令大開地獄之門。也只有這時，那些終年受苦受難禁錮在地獄的冤魂厲鬼走出地獄，獲得短期的游蕩，享受人間血食。

　　有汜也正是打算在這期間，將鼬偷偷送出冥界。有機會去人間的厲鬼都是終年在冥界受苦受難的惡鬼，而鼬不在這個范圍之內(nèi)，有汜只能將他混在部分鬼魂之中。

　　這么做若是被冥神得知，后果難以想象。而有汜并沒有告訴鼬，鼬也同意她的提議。

　　待七月到來，地獄之門按時大開，所有厲鬼蜂擁而出。門口頓時混亂起來，有汜與黑白無常負責維護秩序，她掩護著鼬，順利地送鼬離開了鬼門關。

　　所有的厲鬼被送出冥界，有汜的任務也完成了。安靜下來的冥界真的成了一片死域，就連忘川中的孤魂也不再悲鳴，四周的死寂漸漸讓有汜不安起來。

　　她抬眼望去，黃泉路上難得掛起了紅色的燈籠，紅色的光暈中心是淡淡的黃色，凄美而愈顯荒涼。

　　[有汜，一個人？]

　　有汜回頭，是孟婆。

　　[恩。]她起身，扶著奈何橋的圍欄，微微垂著眼簾。鼬現(xiàn)在應該在人間找到他牽掛的人了吧。

　　[這么做，你不怕冥神責怪下來嗎？]孟婆有些心疼的看著有汜。

　　有汜搖頭，沒有說話。

　　孟婆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黃泉路的一排燈籠蜿蜒至陽間與冥界的交界處，說道[你等了他一百年，這次又送他回去陽間，有汜，你怎么就這么傻��！鼬他已經(jīng)忘了你了，他不再是你前世的戀人，現(xiàn)在的他是鼬，是忍者，有了新的羈絆，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固執(zhí)……]

　　有汜的眼中有著隱藏起來的悲哀，她說[孟婆，請不要說了。]

　　孟婆看著有汜，蒼老的臉上布著淡淡的憐惜。她是看著有汜來到冥界的，在她心中，有汜是個好姑娘，細心而乖巧，卻太過于癡情。

　　[太過于執(zhí)著，終有一天會受傷的。]孟婆說道。

　　[我知道�？晌也缓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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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鬼節(jié)結(jié)束后，鼬沒有回來。

　　有汜等了他一天又一天，她日日夜夜在忘川守著黃泉路，可彼岸花開的路上，依舊沒有那個消瘦的身影出現(xiàn)。

　　鼬離開的事冥神還不曾知道，孟婆也瞞著不說，可紙終究包不住火。

　　冥界的不少小鬼早已覬覦有汜的職位，事情很快便流傳開來。

　　有汜仍在等待，直到有一天，孟婆急急忙忙跑來，神色慌張。

　　[有汜，冥神已經(jīng)知道你擅自將鬼魂送出冥界的事了，現(xiàn)在黑白無常已經(jīng)趕來抓你了！]

　　她站在奈何橋上，任由風吹過發(fā)絲。

　　她淡定地看著孟婆說著事態(tài)的緊急，似乎看透一切的神情讓孟婆的心沉了一下。

　　[有汜，你……]

　　[他會回來的。]她說。

　　孟婆大呼[鼬不會回來了！時隔近一個月，他一定忘了你了啊，有汜！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她望著翻滾的忘川河水，血霧彌漫的河邊，孤魂又開始悲鳴。

　　她一直在等，他還是忘了她嗎。

　　[為了來生再見今生最愛，可以不喝孟婆湯，那便須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會看到橋上走過今生最愛的人，但是言語不能相通，你看得見他，他看不見你。千年之中，你看見他走過一遍又一遍奈何橋，喝過一碗又一碗孟婆湯，又盼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孟婆，當初你是這么說的。]有汜的眼眸不知何時被一層明亮的光暈覆蓋。

　　[喝孟婆湯，忘盡一世浮沉得失，一生愛恨情仇，來生都同陌路人相見不識；跳忘川河，污濁的波濤之中，為銅蛇鐵狗咬噬，受盡折磨不得解脫。千年之后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我曾經(jīng)是這么說過，有汜，你決定了嗎？]孟婆問道。

　　迎面而來的血腥味讓有汜神志格外的清晰，她抬頭，忘川的天空依舊是如被鮮血染過般的詭異而魅惑人心。

　　如果有來世……

　　有汜淺淺一笑，縱身一躍跳入忘川河。

　　洶涌的河水瞬間淹沒她的身軀，河中的孤魂瘋狂的撕扯著有汜的身體，她感到鉆心的疼痛。

　　她留下最后一滴淚，沉入河中。

　　了前塵舊夢，斷前因后果，輪回依舊，可要等上千年，只為求得一面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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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后，當奈何橋邊又出現(xiàn)熟悉的身影，暗紅的瞳仁一成不變，只是他的身邊多了一位黑發(fā)少年，有著和他相似的外表。

　　當兩人飲下孟婆湯時，忘川的河水瞬間暴漲，如同洶涌澎湃的血浪席卷著河畔。

　　孤魂又開始悲鳴，只可惜他看不見她。

　　忘川，怎是一個“忘”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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