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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緲何處,云水重重隔。誰念深籠中,七換摩天翮。
——是為題記。
【墉謹七年,秋,七王爺李召被控謀逆之罪,查,確鑿。罪無可恕。判斬立決,棄于西市。帝賢厚,赦其家室,人皆贊之。】
曾經無數(shù)次夢到一雙無辜而濕潤的眼。那顆頭顱無力的倒在血泊里,再也不會吵鬧,不會撒嬌,更不會不依不撓的叫喚。白色的卷毛被血染得黑紅,粘膩的貼在皮毛上,只有那雙眼,無辜的,深深的,注視著我。
有多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呢?我咽下喉嚨中涌起的那似曾相識的嘔吐感,靜靜的坐著。
它叫師師,只是我曾經養(yǎng)過的一條狗。
一條可愛的,有著卷曲的雪白毛發(fā)和濕潤而無辜的眼神的小狗。是十歲的我,在這個冰冷冷的皇宮里,唯一的玩伴。因為,我可以告訴他所有事,而他永遠不會出賣我。
我很寵愛他。有多寵愛呢?寵愛到某一年的冬天,它生病了,而我為照顧它,缺了一節(jié)課。
然后第二天,當我一覺醒來,它不見了。我并不在意,它總是很調皮。
晚膳父皇忽然親賜一道菜,我受寵若驚,忙忙迎過去。
御膳房掌勺親自料理,冬季名菜——狗肉火鍋。
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
所以,我,將御賜的恩典,一口一口的,仔細的,吞了下去。
我臥病一個月。每天做著相同的夢。
一個月后,我臉色蒼白的踏入御書房。
父皇問,你懂了嗎?
我答,兒臣明白了。
我輕輕的跪下,第一次,虔誠,而心悅誠服。
我說,為帝者,或可仁義稱天下,或可忠厚稱,或可武功稱,但,不可對一件人事仁義,對一個人忠厚,對一個人執(zhí)著。
父皇直視我,眼里是熟悉的,贊賞。
我沒有再企圖從他眼中找到他看著七兒時的光芒。
因為我開始明白,父皇,是個極好的皇帝。
而我,將成為下一個。
從此,我臺面上更加勤勉努力,背后也開始培養(yǎng)羽翼,拉攏楊丞相與舅舅兩大親貴。我的力量,慢慢超出了我這個年紀該有的。我變得更沉穩(wěn),也更深沉。
偶爾,經過御花園的時候,看到逍兒和小七在玩鬧,父皇立于一側,不時摸摸小七的腦袋,不時囑咐逍兒不要亂跑,眼神中,是純父親的光芒。
而我,不會再感到難過,也不會再嫉妒。我也開始更疼愛起這個本來就很招人喜愛的七弟。
因為,父皇對小七幾乎過分的疼愛,和他眼中偶爾閃過的沉痛的內疚,讓我漸漸了然了一些事,也漸漸的,可憐起了那個孩子。
那個整個皇宮中,唯一的,最純凈,最天真的孩子。
也是整個皇宮中,遭到暗殺的次數(shù),最多的孩子。
我開始保護他。
為了不讓逍兒成為下一個他,他現(xiàn)在,還不能死。我對自己說。
保護一個稚嫩的孩子,其實不難。可他比我想象的,還要敏感。
他開始親近我。
而我,不知道,偶爾凝視著這個窩在我懷里撒嬌,一臉毫無防備的弟弟,清楚的看到他,所有注定的未來,我的胸口,會極細微,卻極清晰的,疼痛。
我開始不斷的做回那個夢,夢中,那雙無辜的眼。
父皇曾說,帝王,是不需要做夢的。帝王想要的,就必須用這雙最強的雙手,去征伐,去獲取,去攀緣。
一點點的卻步,便是萬丈懸崖。退無可退。
十一歲,我第一次下令處死了五弟伴讀,只因他在中庭中見我而不見禮。
我很明白這兩年來,我的多個弟弟們,都“長大”了。
這是我這個做兄長的,見禮。
我在城樓上,清楚的看著那伴讀被一路從中庭拖過,隨后便有人清理掉那長長一條拖曳出的血痕。
城樓上的風,太大了。有些冷。
回去時,小七蹲在東宮門前等我,小臉凍得通紅。
然后,那雙與師師一般的眼,無辜而濕潤的望向我。
一瞬間,刺痛了我的眼。
我將失去的,再也不會回來。
我一天天的長高,父皇也一天天的老去。他是個極好的皇帝,也所以,他被他自己,一天天的殺死。
我看著,并不覺得悲哀。
我知道,有一天,我也必須如此。
父皇說,登高自卑。這條路太長,而他卻到了盡頭。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你,是我的驕傲。
記住,無論多累,也要挺直腰,走下去。
說著,他笑了。第一次,面對我,像一個父親。
那天夜里,太宗武烈皇帝薨。
留給我一紙召書,留給容妃,小七的母親,三尺白綾。
我看著床榻上仿佛安然入睡的男人,看著他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他是滿足的。
他要得到的,都已經得到。
連將來所能發(fā)生的,他也強大到,足夠問心無愧。
那是漫長的三個月,混亂的三個月。
塵埃落定的時候,是那么空虛。當終于反應過來,我已經一步步走向眼前那唐璜的寶座,兩旁是文武百官扣伏在地的身影。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雙無辜而清澈的眼終于被他母親的鮮血染紅的瞬間,我知道,今后,我將再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
我從未向任何人解釋,召書是真的。即使大部分人都懷疑著。
帝位是先帝親手所授,他是一個英名的皇帝,一直到死時都是。
足夠強大,足夠智慧,也足夠狠心。
突然老糊涂,加倍寵信容妃,加倍疼愛小七,誓力排眾議立小七為儲君,那時,我已經明瞭,這一天,終于來臨。
小七,將成為我登帝的,第一個祭品。
所有人都看著小七,暗地里刀鋒無比冰冷的指向他。這個絕對做不成皇帝的人。
我清楚的辨識出了有反意的人。他們在臺面上你爭我斗的當會兒,力量卻被我抽絲撥繭的瓦解。
最后,當召書宣告天下,他們已經沒有了謀逆的實力,也失去了聯(lián)盟的機會。
容妃必須死,更必須被我逼死。
這是個足夠讓小七做出一些傻事的理由。
先帝清楚的明白,他的兒子們,都不太安分。而一個新帝,樹立威信,或者靠仁,或者,靠“殺”。
小七是先帝一手栽培的,最適合被“殺”的,活祭。
所以,小七,本來,也應該死去。
而我,有足夠的時間,制造這個結果。
可最終,我選擇閉上一只眼,任由逍兒與楊相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在我眼皮底下將他送走。
我以為,如果他足夠聰明,必不會回來。
可他似乎,令我失望了。
即使師師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提醒我,我仍然放走了他。
父皇是對的。我錯了。
為了這個錯誤,我付出了差點死于他刀下的代價。
于是,在那一刻,我輸了。然而小七,仍舊沒有贏。
我在心中憐憫的笑了。
即使雙眸再不復水漾清澈,他仍舊只是當年,沒辦法逃出至親“家人”算計而無家可歸的孩子。
兩年,又一個兩年過去了。我為了一時的不智,付出了多出十倍追捕力量的代價。
他在刑場上朗朗清風的笑了。
他直視我停在刑場邊的華轎,透過紗縵穿射而來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清朗的聲音,響徹天空——
“召兒何須滿繁華,愿借明駝千里足,送兒還故鄉(xiāng)!
時辰到,令下,揮刀。
我下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一顆頭顱靜靜的倒在血泊里,血肉模糊。烏黑的頭發(fā)粘在臉上,面目被血糊得那么的不清楚。
還有那雙眼。
我似乎嘗到,當年那一盆狗肉的味道,一陣陣沖上喉嚨。
我轉身離去。
卻終于又走了回來。
盯著那血泊中的頭顱,靜靜的,仔細的,看著。
——重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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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嚴格來說不算耽美……
但……算是江楚身邊的人物們的番外~實在不好歸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