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阿峰氣息微弱，躺在一片血泊里。血水流過雙眼，模糊了他的視線。
　　大蛇等人留下清理現(xiàn)場，見阿峰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張錫箔紙。大蛇啐了口痰：“小雜種，死了還敢抓著貨……我讓你抓，我讓你陷害我……”憤怒的大蛇瘋狂地踢打阿峰的肚子。
　　吐了兩口血水后，阿峰便沒了反應。一旁跛腳的吊眼阿三見了嗤笑一聲：“這小子癮還挺大�！贝笊甙l(fā)泄夠了，阿三才彎腰去扳阿峰的手指。
　　“咦？”
　　“怎么啦？”
　　“這小子的勁太大，扳不開�！卑∪芤苫�。
　　“死都死了，怎么會扳不開？”大蛇將阿三拉開，隨后粗魯?shù)娜グ獍⒎宓氖种�，手上的青筋與青色的蟒蛇紋身纏繞在一起顯得粗壯、詭異。大蛇突然憤怒的扇著阿峰的臉：“叫你不松開，叫你不松開……”用一旁的斧頭錘他的手，血肉模糊后，阿峰的手指漸漸松開。
　　“這回總算是死透了吧!”大蛇將錫箔紙包裹著的東西扔給阿三，早已血紅的雙手隨意的在自己浸滿血的襯衫上蹭了蹭。
　　借著微弱的燈光，阿三將錫箔紙打開后，久久不說話。
　　“又怎么啦？”大蛇從懷里摸出一截早已彎折的煙好奇道。
　　“這，這不是貨�！�
　　“你說什么？”飛舞的煙圈層層疊疊，迷霧中只見大蛇充滿血絲，夾雜著疑惑與憤怒的雙眼。
　　“我說這不是貨�！弊屑毜爻虺蛟俾劻寺�，阿三肯定道。
　　“不是貨是什么？”那半截煙掉在了地上，一只腳踏上去使勁的蹂躪了幾圈。
　　“好像……好像是綠豆糕�！卑⑷穆曇衾锿钢@慌。

　　1．
　　小草喜歡吃綠豆糕，雖然長這么大她只吃過一次。
　　每次從菜市場回來總見小草抱著柵欄伸出半個頭盯著對面的小賣部看，偶爾也會愣愣的盯著那些手里拿著糖果、豆糕的孩子。
　　今天，她身上臉上全是泥。又被欺負了吧，阿峰飛快的向她跑過去。
　　“哥哥，哥哥回來了�！�
　　“小草又被他們欺負了？”輕輕拍掉那些泥，心里不忿又難過。
　　小草不說話，就這么看著自己的哥哥，黑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雜質、亦沒有任何委屈。
　　輕嘆口氣，她還是不懂啊……
　　“答應哥哥，下次不要再站在門口等我了好嗎？”
　　“好�！币琅f是明亮的笑容、不變的回答，可是第二天仍站在這里等著自己，即使會被外面的孩子欺負、戲弄，也要等著自己。
　　將她頭發(fā)里的泥巴、草屑剔除，捋了捋雜亂的發(fā)絲，牽著她向屋里走去。

　　“嘖嘖，黃老二。就你欠下的貨錢我再補你這200塊算是開恩了。你別不知好歹，你那弱智娃也就長得清純點，值這個價了�！�
　　“三哥再多給點吧。實在不行給我點貨也行�。　秉S老二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吊眼阿三的跛腳。右腿上胡亂纏繞的紗布早已泛黃、滲血。那幾只圍著紗布飛舞的蒼蠅被他突如其來的激動嚇得四散開來。
　　跛了左腳的阿三看著傷了右腿的黃老二，心里騰起的優(yōu)越感不只一星半點。若是讓他老老實實跪在我面前，他肯定也會照做吧。思及此，阿三長滿濃痘的臉上忽然透出一點偽善的笑意來：“黃老二，蛇哥說了，就只值這個價。你要是真想賣掉你那弱智女兒就趁早，否則你差蛇哥的幾百塊錢可不是這么容易就能還的�？丛诟绺缗c你的這么點交情，以后你買貨我讓蛇哥算你便宜點。這是哥哥唯一能做的了�！�
　　“三哥、三哥，就不能再通融通融？您看我現(xiàn)在瘸了右腿，這段時間肯定不能再出去賣貨了。您經歷過，知道這段時間最難捱。您就再幫我求求蛇哥給點貨吧。否則，這疼起來，我……”
　　“臭小子，你以為你是誰�。窟�沒有人敢當著我的面說我是瘸子。你要是想死，哥哥我成全你。”說著，踹了一腳黃老二。只可惜瘸了的左腳沒有力，阿三推搡幾下才把死皮賴臉的黃老二推開。
　　綠頭蒼蠅早有警覺地四散開來，只是不足的嗡鳴著，很是不滿。
　　“三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三哥……”
　　“哼！黃老二，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后天來領人�！�

　　門外。阿峰捂住小草的嘴偷聽里面的動靜。聽到臨近的腳步聲，他迅速扯著小草躲進院子的雜草里。
　　阿三甩門走出來，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晃動的草叢，不屑地哼一聲離去。鄰居見著大搖大擺的阿三紛紛避開。眾人神色膽怯、眼里嫌惡。
　　“阿爸，你不可以賣掉小草�！卑⒎骞蛟邳S老二面前，神色懇切，只盼父親能收回決定。
　　黃老二將桌上的一小張錫箔紙攤開后，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陶醉的他對外界早已置若罔聞。
　　阿峰很著急，緊緊抓著黃老二的衣擺，不停搖晃道：“阿爸，你不可以賣掉小草。你已經把阿媽賭輸?shù)袅�。你不可以再賣掉小草啊！阿爸……”
　　看著聲淚俱下的阿峰，原本在一旁安靜坐著的小草也跟著嚎啕起來。
　　黃老二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被阿峰觸碰到的傷口一疼，他忽然想到剛才所受的奇恥大辱，于是怒火四起，有樣學樣的將阿峰推到在地。
　　小草的嚎啕突然變成了哽咽，水靈的大眼里寫滿了常頻繁出現(xiàn)的驚慌與害怕。
　　阿峰咳了兩聲，爬起來繼續(xù)跪在黃老二面前懇求他能突發(fā)善心，放過小草。
　　黃老二被他糾纏得煩躁，撿起身邊的煙桿照頭便打。血水順著額際緩緩流下，阿峰抱頭在地上不斷翻滾躲閃呼嘯而來的煙桿，嘴里仍不住地在乞求：“求求你……求求你……”
　　傍晚，黃老二早已和衣睡下。小草靜靜的坐在阿峰身邊低聲啜泣。月色穿過破舊的窗戶輕照在阿峰鼻青臉腫的臉上一片猙獰。
　　“哥哥，我餓了�！�
　　“噓！小草乖，哥哥這就給你做飯去。”
　　阿峰靠著墻慢慢爬起來，蹣跚地朝院子走去。悄悄地升起一堆火，阿峰取出白天在菜市場撿的菜葉熬了一鍋粥喂給小草吃。
　　火星起起伏伏，最終化為一縷煙塵。阿峰輕撫手臂上的傷，再擦去小草臉上的淚痕。心里有了計較。

　　2.
　　安寧街上的周記是全鎮(zhèn)最受歡迎的粥鋪子。每日清晨這里都人聲鼎沸、生意紅火�？墒墙癯�，周記里盡管坐滿了人卻鴉雀無聲、針落可聞。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禿頂?shù)睦现芏阍诠ぷ鏖g里不安地探頭觀望店里坐的兩撥人。一群畫滿紋身的壯漢兇神惡煞的盯著坐在里桌的三人。這三人里為首的老周認識，是竹幫的老大竹青峰，而那些圍住他的怕是葉幫的吧。聽說前幾天竹幫私下里截了葉幫的貨，今天這兩撥人恐怕難以善了。遭殃的該是自己這個苦心經營幾年的小鋪子吧！
　　“老周！我的桂圓蓮子粥呢？還不快上？”打破寂靜的正是竹幫老大。
　　“馬、馬上……馬上！”哎喲，我的祖宗誒！人家特意埋這么多人在這里堵你，你真以為你是老大人家就不敢打你？你想故作輕松也不能拖我下水吧！我這把老骨頭要是出去，簡直就是在找死！老周的地中海里積滿了汗，抹一把臉，他決定拖延時間不出去。
　　不知是誰的碗落在地上，“乓”的一聲，一陣寒光閃爍，葉幫的壯漢們人人抽出一把尺來長的砍刀。
　　竹青峰右眼皮一跳，還未站起身，寒光一閃，一把砍刀向自己砍來。場面一陣混亂，老周抱頭跌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喊：“救命啊……救命！”
　　以一對五還能完勝的是武俠小說�，F(xiàn)在，被砸爛的周記鋪子里狀況慘烈。打斗中噴灑的鮮血與各色米粥混合出的顏色令人作嘔。竹青峰的兩個小弟為了護他已經掛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自己還在負隅頑抗。并不是沒想過逃跑，只是葉幫的人封死了各個出口。
　　“竹幫的人來了，大家快走�！辈恢钦l喊了一句，店里舉著砍刀的人突然四散逃命。
　　失血過多的竹青峰跌倒在地，舉著砍刀的光頭莽漢想要趁亂了結他。眼看著砍刀即將落下，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飛出撞開了莽漢。錯過了最佳時機莽漢顧不得地上的竹幫老大，憤怒地扭頭去追殺那個孩子？是的，撞開莽漢便是阿峰，年僅十二歲的阿峰。
　　殺進來的竹幫眾人扶起地上的老大。竹青峰卻對著大蛇等人叫喊道：“快！去救下那小子�！�
　　阿峰憑著靈活的身體躲過了莽漢的亂刀，而莽漢最后則死在了竹幫的亂刀之下。
　　驚魂未定的竹青峰簡單止血后便把阿峰叫到自己面前：“小子！你是誰？救我有什么目的？”
　　阿峰一驚，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他不敢說話。
　　站在后面的吊眼阿三看清阿峰的臉后便跛腳來到竹青峰身邊悄悄的說了幾句話。
　　見到不懷好意的阿三，阿峰情急之下喊了出來：“放過我妹妹�！�
　　竹青峰眉毛一挑：“你是黃老二的兒子？你可知道他欠了我多少錢？你可知道若不是他倒賣那批貨時出了紕漏，葉幫的人又怎么會在這里截我？我正想著怎么玩死他呢。你今天救我一命我便放過你�；厝ジ嬖V你那無能的爹，他遲早要死在我手上�！�
　　“他的事我管不著，你放過我妹妹。”
　　“放過你妹妹？不可能！除非你用這個來贖她。”阿三用拇指去磨蹭食指與中指，意味明確。可是阿峰家徒四壁，哪還有錢？若是有錢黃老三也犯不著賭妻賣女。
　　“我……我沒有錢�！�
　　“嘿嘿！客人已經付好了定錢，我們竹幫不能不守信譽�！贝笊咴谝慌孕靶χ鴰颓�。
　　竹青峰讓手下為自己的傷口纏繃帶，他閉著眼不說話，似乎兩個手下的做法正合他意。
　　阿峰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跪下：“求求你！小草還小，你不能讓她去做雛妓啊！”一邊說一邊給他磕頭。十幾下下來，鮮血順著鼻梁往下流。
　　“臭小子，別給臉不要臉！老大要休息了！”阿三不可能讓這單生意黃掉，提成還沒抽呢。他踹了阿峰幾腳，想要將他拉出去。
　　“慢著！”竹青峰緩緩睜開眼，打量幾下跪在地上的阿峰：“想要留住你妹妹也不是不可能，只要……”
　　“只要什么？”阿峰揚起頭，眼神一下明亮起來。
　　“只要你后天幫我跑一趟腿，送一次貨。我保證把你那弱智妹妹還給你�！�
　　“謝謝老大！謝謝老大！我一定幫你送好這趟貨�！睉抑男纳晕⒍硕ǎ⒎逋蝗挥X得今天的冒險是值得的。
　　“大蛇！給他一點錢讓他買點吃的。吃飽了才有力氣送貨�！�
　　“是，老大！”
　　阿峰不懂竹青峰為何要讓自己一個小孩去幫他送貨。十幾歲的孩子想法都比較天真，阿峰真心認為只要自己完成了這趟活便可以救下妹妹。
　　“老大！真的要留下他妹妹？”
　　“他妹妹不是后天的單嗎？你找個人趁他送貨時把她妹妹送走，大不了過幾天再帶回來還給他。反正那個姓張的只是玩玩而已。這兩天你們得好好哄住他，別讓他生疑。其他人去準備準備。后天讓他代表我們去給葉幫賠罪，我們則一舉反攻趁機吃掉他們！老子早想著滅掉他們了！敢偷襲我？老子要他們的命！”
　　“是！老大英明！”

　　3.
　　竹幫給錢很豪爽。阿峰第一次握著一張色紅鈔票覺得幸福像是要溢出來。他把鈔票小心翼翼地折好后放在胸口的荷包里，腦海里則開始精打細算如何支配這筆不小的財富了。
　　路過小商店，看見櫥柜里擺放的廉價綠豆糕。阿峰想都沒想直接稱了兩斤帶回家。
　　“小草！小草！你看哥哥給你帶什么回來了？”
　　“綠豆糕？”
　　“你喜歡嗎？”
　　“喜歡！”
　　“噓！別讓爸爸聽見，也別讓他看見……慢點吃……”
　　兄妹倆平靜的過了兩天。
　　第三天，大蛇提著一個小黑包來找阿峰。阿峰請他等一等，等自己把小草寄托在鄰居家看好，便立馬去送貨。大蛇很豪爽的答應了，坐在屋里等他。這房子常年失修，墻上長滿的綠毛讓大蛇一陣惡心，更別說不時散發(fā)的霉臭等異味了。忽然電話鈴響。大蛇打量了一下，屋里沒人，便安心將黑包放在桌上出去接電話。
　　回來時見黑包安好，便提著包出門去找阿峰。
　　“這個包里裝著老大要你送的貨和錢。一會兒你單獨去交貨，態(tài)度好一點代表我們認個錯。你人小，他們是不會對你怎樣的。只要你完成好這次任務，老大一定會放過你妹妹�！�
　　阿峰唯唯諾諾的稱是，他接過黑包小心地抱在懷里，像抱著一顆蛋。
　　交易的地點在鎮(zhèn)郊的一片荒地。這里曾是亂墳崗，四下空曠沒有遮蔽物。
　　阿峰緊緊地抱著黑包獨自站在荒坡上。他神情有些緊張，四下張望著，鼻翼上早早聚集了細密的汗珠。
　　午時已過，對方不見人影。阿峰有些心急，這人不來提貨，自己怎么救妹妹？
　　埋伏在幾百米外包谷林里的大蛇替竹青峰擦了擦汗：“老大！人到現(xiàn)在都沒來，會不會？”
　　嘶！這葉四水為了培養(yǎng)兒子接他位子，這一年來都派他兒子親自驗貨。沒想到他還挺精明。本打算先綁架他兒子擾亂軍心，再殺他個措手不及。卻敗在阿峰這顆子上，這顆最能降低敵人防備心的子出現(xiàn)后卻顯得太反常。不過……
　　“阿三你口才好，你打個電話給葉四水。先表示我們的歉意，再委婉表達我們被打怕了需要與他們和好，最后質疑他們的缺席。如果他們再推托，你就說我愿意單獨與葉四水見面。
　　阿峰坐在荒坡的大石上。埋著頭，將黑包捂在自己懷里，暗數(shù)著過往的螞蟻。抬起頭望著提前升起的那輪明月，不知小草有沒有吃晚飯，有沒有哭著找自己。
　　葉四水答應與竹青峰單獨會面，條件是會面與提貨須同時進行但要分在兩個地點。這批貨對葉四水很重要，但他卻不希望因為一時疏忽而人財兩空。竹青峰聽后眼珠一轉立刻答應了他的要求。不怕魚兒吃太飽，就怕魚兒不上鉤。
　　“小子！這么小就出來混？看樣子竹青峰那老貨很看重你�。　闭f話的是一個高挑瘦削的男人，眉角的一處疤痕拉至下臉頰，像只防備的蜈蚣。
　　“老、老板，您是來取貨的？”
　　“廢話！把貨拿來我瞧瞧�！�
　　阿峰哆哆嗦嗦的把黑包交給花臉男。怎想花臉男翻包看后臉色立馬黑了下來，把黑包往阿峰臉上一砸：“老大！有詐！”
　　阿峰不知道他在對誰說話。但明顯包里的東西有問題，不用想，阿峰抱著包拔腿便跑。
　　“臭小子！你給我站�。　�
　　對方突然沖出七八個人將阿峰堵住對他拳腳相加。阿峰抱頭在地上翻滾著躲避傷害。在吐出第三口血時，一幫黑影撞了上來。來人正是竹幫的人。
　　一朵烏云恰巧遮住了明月，黑暗中一陣混亂。腫著眼的阿峰摸索著將黑包打開取出了錫箔紙。當照下第一縷月光時，阿峰看見了錫箔紙里的東西。不是□□。被揉碎的綠色團塊以及上面殘留的模糊印花還是讓阿峰認了出來，這、這是今天早上買給小草的綠豆糕？微仰的頭重重落下，阿峰抓緊了錫箔紙。他知道是誰掉包了真正的貨。是自己的父親。
　　大蛇料理完花臉男后氣喘吁吁的給竹青峰打電話。
　　“大蛇！你去查查那批貨是不是有什么問題！那小子敢陰我？幸虧我兩邊都埋伏了人，不然今天就得陰溝里翻船�！�

　　4.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鎮(zhèn)郊的亂墳崗再添一具新尸�；旌现木G色粉末沾染在稀疏的小草上一片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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