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英尺

　　Part1 金童玉女

　　第8題，第8題你得多少？
　　我小聲地問跟我隔著走廊坐的天意。他伸手指頭跟我比劃了個數(shù)字，然后我又小聲問：那前面一題是不是選C？他點頭嗯了一聲。
　　經(jīng)過一番小偷小摸般的對答案，我終于把昨晚做得焦頭爛額的數(shù)學之友搞定，剛長出了一口氣，回頭準備把本子交給組長，卻冷不丁發(fā)現(xiàn)老班笑瞇瞇的站在我身后，似乎已經(jīng)站在那里看這出對答案的好戲看了很久了，容不得我多想，老班就對我說：你去把作業(yè)本從辦公室拿來發(fā)掉吧。
　　只字未提我剛才違規(guī)對答案的事情。
　　我有點放下心來，叫上同桌艾艾幫我去拿本子。
　　老班也很看好你們倆呢！艾艾一出教室門就興奮地對我說。
　　我裝傻，說，誰倆�。�
　　當然是你和天意啦！老班站在那里看你們倆對答案都看了半天了居然一直等到你們說完話才叫你。那不就是默認了你們嗎？金童玉女啊。
　　我聽了心里一陣甜蜜，笑容不由自主地就飛到了臉上。

　　我喜歡天意。這似乎是全班眾所周知的秘密。
　　天意是班上的體委，是那種很典型的聰明卻不怎么用功的男生，不聽話，常常違規(guī)去網(wǎng)吧打游戲，老班和數(shù)學物理老師卻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當個寶貝似的縱容著，連我這個老班的寵兒都忍不住妒嫉起來，但因為是天意，那也沒關系了吧？他是我的天意。
　　在那樣所有的戀情都朦朦朧朧的時代里，我每天坐在跟他隔著一條走廊的座位上看他，跟他聊天，問他題目，幫他打水喝，跟他下五子棋，借他作業(yè)和筆記抄。我是如此細致的關注著他，以至于他每次以霸道的姿勢向走廊這邊的我伸出手來時，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他想問我要的是什么東西，尺子，筆，作業(yè)，或者是筆記本。
　　班上的人經(jīng)常拿天意和我開玩笑，說我們倆是班上的金童玉女，都是老班的紅人。但是，只有我在迷茫，在一次又一次問我自己：他喜歡我嗎？他是我的天意嗎？
　　我不敢問他，不敢逾越他與我之間這一條走廊寬度的距離。因為我害怕，我看不透他的眼神里究竟藏著什么我所不知的故事。

　　Part2 物理班

　　我沒有數(shù)學和物理細胞，這是我從一開始學這玩意兒時就知道了的。但是天意喜歡數(shù)學和物理，時常拿著一些數(shù)學和物理的題目來做，那似乎是他的興趣愛好，就像是上網(wǎng)玩游戲一樣。
　　為了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話題，我硬著頭皮去學數(shù)學和物理。天意做什么題目，我也跟著做，我最高興的時候就是天意一臉認真的表情跟我討論某道題目的答案，他那樣的表情讓我的心里蕩起一層層的漣漪。
　　我努力學習數(shù)學和物理附帶來的驚喜就是，這兩門我的成績都很好。以至于有一天物理老師要我去參加物理競賽輔導班，一起參加輔導班的，當然也有天意。
　　于是我在不去學校的星期天也有了盼頭：坐在物理班的教室里占好座位等待天意的到來。
　　上物理班的階梯教室座位排的很擠，這樣天意和我就挨的很緊，我對這樣的距離十分滿意。心里被一種小女生的幸福填得滿滿的。
　　但是漸漸我發(fā)現(xiàn)，自從天意上了物理班以后就常常心情不好，下了課一個人坐在那里想事情。到后來，有時物理班也不來上了。
　　但我仍舊很執(zhí)著的早早去班上占好座位。
　　雖然很多時候等不到他。

　　Part 3 偷窺

　　我想問問天意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我卻沒有勇氣開口。年輕時的戀情往往是羞澀而膽怯的，所以我只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也默默地跟著心情不好。
　　后來有一天，通過一個曲折的途徑，我終于知道了答案。
　　那是一天下午放學前，我正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忽然聽到天意叫我的名字，我轉過頭去，他遞過來一封信，說：幫我寄一下好不好？
　　學校周圍沒有郵筒，而我家門口就是個郵局，所以周圍好朋友要寄信的時候多半會找我?guī)兔乃�。天意要寄信這倒是頭一次。
　　我有點驚訝的點點頭接過信來，一眼瞟到信封上那個收信人是個女生的名字。心頭涌上一絲酸澀。沒有多問，我把信放進書包。
　　在騎車到郵局門口的時候，一個很不好的想法在我心里升騰起來了。
　　我把信帶回了家。
　　我坐在桌前，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向那封信的封口的膠帶紙。心里兩個聲音在爭吵著：
　　這樣做多沒道德！你怎么能做這種事呢？
　　我還不是因為喜歡他才這樣做的嗎？這里一定有我想要的答案。
　　那要是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了，你以后怎么在他面前做人？
　　他不會發(fā)現(xiàn)的。再說，我也不想再這樣不明不白的自己折磨自己了！
　　終于，第二個聲音占了上風，膠帶紙被我撕開，里面的紫色信紙落在桌子上面。
　　哆哆嗦嗦看完信，我的心里，既高興，又難過。
　　從語氣看，那是天意回的一個普通朋友的信，我心放到了肚子里。她曾經(jīng)和天意念的同一所初中，就是我們每個星期天去那里上物理競賽班的那所全國都有名氣的中學。從字里行間，看得出天意對那所學校充滿了感情，但是好學校里競爭激烈是不言而喻的，到了中考，天意失敗了，只上了還算可以的我這所學校，離開了那里。
　　天意在信里沒有說他究竟在那里經(jīng)歷了什么讓他難忘而留戀的事情，只是說，在那里上物理班讓他想起了過去和他的現(xiàn)在，他很難過。

　　Part 4 天鵝

　　我不動聲色把信按原樣折好，又把信封按原樣封好，第二天一早投進了郵筒。
　　我知道了天意悶悶不樂的原因，卻想不出安慰他的辦法。我想，物理競賽結束之后，他慢慢不再想那個學校，就會好些了吧。
　　物理競賽那天，我仍舊早早來到了設在那個學校的考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考試。天意和我不在一個考場。我觀察著周圍的競爭者。除了一個同校外班的女生，其他人我都不認識。
　　他們都很熱愛物理吧，他們都想拿了獎從而獲得大學的保送名額。我想。而我，只是因為一開始那個看起來有些可笑的緣故而最終坐在了這里。
　　一個高挑的女生走進考場，坐下，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我想到天鵝。就是像天鵝一樣美麗而引人注目的女生。
　　成績好，又漂亮。我有些嫉妒地想。
　　卷子好難。做到一半的時候我就決定趕緊糊完剩下的就交卷離開考場。我抬起頭一邊四處張望著一邊想著下一題怎么做的時候，看見窗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人。
　　天意。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我嗎？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定了。不知為什么，我隱隱覺得他等的人是“天鵝”。
　　我繼續(xù)做卷子，很多人交卷離開，不知道是因為太難做不出還是因為太簡單做完了。我的好習慣是，不管會不會都要把卷子寫滿，做完。一邊做，一邊用眼角掃掃窗外的天意。
　　“天鵝”交卷了。她走出教室，徑直走向了天意。女生果然有天生的直覺啊。
　　他們站在一起很般配，很耀眼，那也許才叫金童玉女。我不忍再看，埋頭狂寫卷子。
　　終于做完了。我隱約有些虛脫的感覺，交了卷子走出來，看見他們還站在那里，表情嚴肅。我故意從他們身邊走過，聽見“天鵝”說了一句也許是他們今天最重要的話。
　　分開吧，天意。

　　Part 5 表白

　　也許是聽見了的那句話讓我鼓起勇氣向天意表白的。
　　我以為，那是他過去生活的休止符，至于未來，請讓我為他填滿可以嗎？我會撫平他眉間的褶皺，讓他重新快樂起來，和我一起，比翼雙飛。
　　星期天的晚上，我打了好幾遍草稿，才把表白的話抄寫在那柔美如同少女心事一般的粉紅色信箋上。
　　天意，我喜歡你。
　　可以讓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嗎？
　　裝進信封，我躺在床上，無數(shù)次的幻想各種可能性。做夢，混亂。一夜就這樣悄悄溜走了。
　　星期一來到學校后我忐忑不安，瞅準了一個周圍沒有什么人的課間，把信遞給天意，說：你能到后天再打開來看嗎？
　　我說后天是想給自己留了兩天穩(wěn)定情緒期。
　　天意看看信封，又看看我，然后很柔和的笑了：好。
　　我一整天都像心里揣了一只兔子，但天意的表現(xiàn)卻很從容，他的心情似乎沒之前那么糟了，溫柔的跟我說話，借作業(yè)，借筆記，嘻嘻哈哈的跟我下五子棋。
　　終于到了放學，我逃難一樣收拾好東西回家。騎車過公共汽車站的時候，等車的人群里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天意。他的身邊站著那天和我同一考場的外班女生，我驚訝得看見那個女生轉身為天意撩開額前垂下的頭發(fā)！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中午艾艾給了我答案。
　　艾艾見我魂不守舍，便跑去別班幫我打聽來了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
　　事情就發(fā)生在物理競賽的那天。
　　“天鵝”離開了天意，天意失落的獨自坐在長廊里發(fā)呆，女生對天意早有好感，競賽出來便主動上去安慰天意并向他表白。
　　他們就在一起了。艾艾最后說。

　　Part 6 聚散

　　天意真是一個隨便的人!怎么就跟她在一起了呢？艾艾為我憤憤不平。
　　如果那天留下來安慰天意的人是我，那么今天和天意在一起的人是不是就會是我呢？我想。
　　但是這樣的事，用想的，想一萬遍也沒有用。
　　那我的表白，等待我的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到了“宣判”的那天，我一點也不緊張了，因為我知道事情的結果了。天意早晨一進教室，我就看著他，也許我還有些不死心？
　　天意微笑著向我走過來，慢慢地說：對不起，你的信，我不小心弄丟了。
　　我聽了這話，先是驚愕，然后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意也沒有問我信的內容是什么，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來，然后像往常一樣隔著一走廊寬度的距離問我要昨天的作業(yè)對答案。

　　后來天意和那個女生分了手。然后走馬燈一樣的換女朋友。但是我，卻再也沒有向天意表白過。
　　天意和我，仍舊像以前一樣，隔著走廊聊天，對題目，在課間下五子棋。我感到，天意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開始用功起來。
　　關于我們是金童玉女的傳言也漸漸像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在我的失落中消失了。
　　年少的時光回想起來總是過得飛快，轉眼畢業(yè)。我考上了我心儀的遠方一所大學，而天意憑著他優(yōu)秀的成績也進了本地一所很好的大學。

　　大學里的生活輕松了很多，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漸漸開始學會遺忘，遺忘以前的種種，遺忘天意。
　　我戀愛了。
　　我分手了。
　　我又戀愛了。
　　……
　　偶爾和天意發(fā)發(fā)短信，在□□上聊幾句，我們竟仍像以前上中學時一樣投機。但是以前的事情，那封“丟了”的信，卻誰也沒有再提起過。

　　Part 7 平行

　　一個暖的讓人想睡覺的午后。我拿一本武俠小說歪在床邊讀。
　　電話鈴突然打破了暖洋洋的寂靜。
　　是天意。
　　我要出國了。他說。
　　大學畢業(yè)去國外繼續(xù)深造，這是很多大學畢業(yè)生的選擇。
　　天意第一次跟我講起了他自己的過去。
　　天意說，他是要去找一個他很喜歡的女生，他從初中起就一直喜歡著的。但是她太優(yōu)秀了，就像一只高傲的天鵝，為了她，他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這樣才可以和她比翼雙飛�，F(xiàn)在，他依舊為著他心中的天鵝努力著。
　　或者，這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我所作的努力已經(jīng)不是為了她，只是一個遙遠的夢想而已了。天意說。
　　我在電話這頭微微的笑了。
　　天意走的那天我去送他。我看著飛機飛上高遠的天空，漸漸拉開天意與我之間的距離，終于消失在云端。

　　曾經(jīng)聽過一個比喻，說在這世界上人的人生軌跡就好像一條條線，這世界是個無限大的空間，人與人之間，就好像是線與線的關系。相交，重合，異面，平行……
　　我想我與天意，就是兩條平行線，我們之間的距離，從未小于過我們曾經(jīng)隔坐過的那條走廊。我曾經(jīng)試圖以一封表白信拉近我們的距離，卻沒有意識到兩條原本不相干的線，相交之后也許就會是永遠的分離了。然而天意早已明白這一點，他弄“丟”了那信，所以我們可以一直平行著，看著對方，在那永遠也不能接近也并不遙遠的距離上。
　　這樣，是不是可以說他不愿失去我，他喜歡著我？
　　我再沒有機會問這個問題。
　　每次飛過飛機，我都會抬起頭，用手擋住陽光的金色碎片，看著那銀色的大鳥，想到那么一個人。也許，他與我平行的距離，其實并不止一條走廊的寬度，它也像飛機距離我那么遠，三萬英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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