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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凰
————1、危弦
天賜十九年,最冷的一個冬天。
“你說說你,不過一個私生女罷了,也敢擋我的道?”三夫人悠悠地瞥了一眼一旁忍氣吞聲的灰衣女子,滿意的笑了笑,離去,“罰還是要罰的,你今天不用吃晚飯了,去把偏院的雪掃了,再去睡覺吧!
女子的臉蠟黃,左手刻意的垂下掩住手腕的傷疤,諾諾的應(yīng)了是向后退下,三夫人卻叫住了她:“誒……等等!薄胺蛉丝蛇有事么?”女子的聲音干啞,怎么聽怎么不舒服。三夫人厭惡的皺了皺眉頭,聽見這聲“夫人”卻很高興。三夫人含笑看她,張口:“我有說過你可以退下了么?”
女子將頭垂得更低,身子似是因為害怕而瑟瑟發(fā)抖,輕道:“沒有。”三夫人丹鳳眼微含冷意,笑卻不變,纖指扶在唇上,丹蔻鮮紅,“啪”一聲,女子臉上已多出了一個巴掌印“那么,”三夫人移步離開“今個兒不用回房了,去柴房將就一下吧,危弦。”她頓了頓,回首,“哦,不?墒敲霞业慕鹳F小姐呢,呵呵呵!
笑聲漸漸傳遠了,孟危弦這才抬起頭來,手慢慢撫上那巴掌印,滿臉愛憐,笑。
風(fēng)中幽幽傳來一句輕輕的話,“小心啊,不要死的太早啊……利息,還是要討呢……”
遠處一人躲在樹間,冷冷的看著她。
孟危弦哈了一口氣,手腕的傷疤凍裂了,血滴在雪地上,像是盛開的鮮花。她似是毫不知手腕血流,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雪,有些晃神。
冬天里,花還沒落盡的時候,在新雪里將一壇“新月”埋上一天一夜,正是晴天月夜里,琉璃杯,輕倒一杯,似是將月光傾盡了杯里,反射著柔和的光,抿一口,渾若無物,唯有一絲香氣,繞在舌尖,漸漸變濃,再配上昨兒凍的果子,涼爽而不寒冷,絲竹聲繞在耳畔,最是銷魂。
可是,那是多久以前的是啦……怕是上輩子吧。
輕輕一聲笑,立即讓危弦警覺起來,看向后方的樹叢。后方的樹叢走出一人,含笑打量著她。
軒轅楚從未這樣仔細的看過這個據(jù)說是“私生女”的女子,如今一看,除了那蠟黃的皮膚,竟是個難見的美人坯子。“姑娘,”他一搖扇子,笑,“在下迷路了,可否送在下回客房呢?”
危弦感覺了下現(xiàn)在的溫度,又看了看他扇著的扇子,沉默,【迷路,騙鬼吧,堂堂天賜外姓王會迷路……】,她側(cè)身行禮,沙啞的聲音響在空曠的偏院,“是!
軒轅楚有些吃驚她的難聽的聲音,笑里帶了許些尷尬,搖搖扇子,道:“帶路吧。”
待到了客房,軒轅楚卻不放她,笑道:“姑娘不來我房里……好表感謝之意。”他這話說的曖昧,危弦卻不喜,她突然抬起頭,勾唇,劃出一個冷漠的角度,“不敢勞動宣王,小女子一介女流之輩,怎值得宣王親自道謝!
“本王卻不這樣認為呢……”軒轅楚突然俯下身來,靠近她的耳畔“自然是要謝的,還可以說些其他的事情……比如,長清皇朝。”
危弦臉色一變,冷冷望著軒轅楚,軒轅楚臉上的笑似乎是粘上去的,怎么都不變。半餉,危弦笑了起來,極其明媚,“好啊,”她無所謂的聳肩,又學(xué)著軒轅楚湊到他耳邊“還可以談?wù)劇热,楚山氏!?br>
這下輪到軒轅楚臉色變了,當(dāng)下哼了一聲,一甩袖大踏步先進了房,危弦保持著那個笑,緩步跟進。
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么,卻有一雙冷冷的眼,一直看著這里。
天賜二十年一月初一,天賜外姓王爺宣王軒轅楚向京城禮部侍郎孟晚家里,求娶一名女子,天賜陛下天玄賜婚成全。
據(jù)說,此女乃是孟府一名見不得人的私生女。
-----------2、為王
天賜二十五年,先帝病逝,太子天闕即位,荒淫無道,民不聊生。宣王軒轅楚隨起義軍討伐天闕。
“呵呵,瞧瞧,這么一來,大義、民心就占了個全,不是很好么……”斜斜倚在簾后,胭脂淡淡抹上眼角,再向上一挑,眼神迷離,語氣懶懶的。正是酷夏,纖纖十指漫不經(jīng)心的拂過面前的琴,留下一串余音,薄薄綠紗上繡了暗銀色的奇異的小花,猶如曼珠沙華,卻在一瓣上挑起一抹金色。
軒轅楚微笑著剝著冰過的葡萄送入她的口中,簾被拂開,正是危弦。她咯咯咯的笑著,用她那獨特的懶懶的而又清靈得詭異的語氣說道:“王爺,若是此次失敗,你待如何?”她的聲音似是與以前那干澀難聽的聲音成了兩個極端!霸诿细率菦]人想到你連聲音都是假裝的!蔽O疑砗笸蝗怀霈F(xiàn)一人,冷冷的毫不客氣的語氣挺讓人生氣,奇怪的是,軒轅楚和危弦似乎習(xí)以為常。
軒轅楚好像沒看見這人,臉上滿是溫柔,“會失敗么?”危弦一笑,轉(zhuǎn)過頭看向黃泉!皡葏龋S泉啊,”危弦眨巴眨巴眼睛“記得你說過的,宣王起兵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你看,我的出現(xiàn)沒有影響時局對不對?”黃泉撇撇嘴,“會的,當(dāng)你影響了這一界的時候,我會殺了你!
“哼,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對不對,怎么能影響這個世界呢?”危弦微微一笑,出了起義軍大營。
黃泉默默看著她,把剛到口的話咽了下去。
“殺。!”漫天黃沙,兵戈相交。危弦早已換下那身綠紗衣,薄鎧鐵弓,箭指下方交戰(zhàn)的軍隊。
“嗖”一聲,沒入了漫天的黃沙,悄無聲息。軒轅楚含笑看著她,似乎怎么都看不膩。危弦面無表情的臉上不禁抽搐幾下,白了他一眼。
“這種事不該由你來干,娘子……不過,”軒轅楚笑瞇瞇的,危弦卻只能聯(lián)想到笑面虎“王妃,你還真是神通廣大啊!蔽O易旖枪闯鲆粋冷冽的笑來,道:“王爺,我們夫妻……彼此彼此!避庌@楚被她這么軟軟的一堵,呼吸一窒,說不出話來。
下方軍隊忽然混亂起來,危弦回過頭來,提氣一喊,聲音透過黃沙,繞在每位士兵的耳邊,“暴君當(dāng)政,民不聊生;今為親友,除奸救君!兒郎們!”她大笑,手指遙遙指向敵軍中央,一展撕裂了的軍旗,“兒郎們!今日誰為你們的親友,誰為你們的王爺,把那破旗拿來為我們死去的戰(zhàn)友祭魂?”
結(jié)局自是已經(jīng)注定。
天賜二十八年七月初三,天賜陛下天闕于宮自盡,起義軍占領(lǐng)“天宮”。
為表忠義,軒轅楚自是免不了一番虛情假意。黃泉冷笑,提筆記下時日。
——還是早了點,若無那個女人,應(yīng)該是二十九年三月初五才對。黃泉蹙眉,思索。片刻后展眉,笑,“這是她的命!
天賜二十八年八月初一,宣王軒轅楚稱帝,改國號為天穹,年號長明。
——————3、利息
危弦此時是一青衣少年的模樣,望著那金碧輝煌的皇宮,不僅咬了咬下唇!霸谙胧裁矗俊避庌@楚走過來,危弦瞥了他一眼,淡淡回道:“不過心生感慨!
“哦?”軒轅楚露出一副好奇的樣子,看得危弦心生火氣,“總是在裝……夠了沒有!
一甩衣袖揚長而去,留下一個背影。軒轅楚依舊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凝視那個男裝女子,輕輕一招手,一個暗影出現(xiàn)!翱粗,保護好她……如果迷路了記得指路!
暗影領(lǐng)命退下,軒轅楚想起一次危弦居然從天賜中心的元城迷路到了邊緣的枯穹城,不禁笑著搖搖頭。
他身上的金袍如此美麗,卻在陽光的照射下如此刺眼。
【天穹皇宮•乾元宮】
“你本是我的王妃,此時就該是皇后!避庌@楚難得的陰沉著臉,一拂袖站起,把奏折狠很摔到地上,“笑話!朕什么時候訂過娃娃親!”
孟危弦在一旁看軒轅楚發(fā)脾氣看得很是愉快,時不時還冷諷幾聲,“喲喲皇上這是怎么了,發(fā)這么大火?”
軒轅楚郁悶的看她,“你該是皇后!薄芭叮蔽O覞M不在乎的吃著水果,見軒轅楚真的急了才懶懶抬頭,“隨便你。”她聳肩,一副隨你的便的樣子,讓軒轅楚更加火大!澳阕约嚎。”軒轅楚把一堆奏折甩到她的面前。
危弦嘆口氣,一邊慢吞吞的翻開奏折,一邊不滿的嘟噥著:“啊啊好累啊……為什么又要看……”
一本一本的翻開,危弦臉上笑意越來越濃,最后終于大笑起來。笑了一陣,終于看見軒轅楚變得鐵青的臉色,止了笑,端坐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皇上!薄班牛俊避庌@楚挑眉,等著她的下文。
“皇上啊,”危弦又嘆口氣,憐憫的看著軒轅楚,“要……保重身體……一定不能太勞累……”
“碰”一聲,是奏折摔到危弦身后的柱子的聲音。
看著軒轅楚氣急敗壞的沖出宮殿,危弦這才想起這乾元宮是軒轅楚的地盤——咦?那他干嘛走?不是該趕我走么……
危弦緩緩走出奢華的宮殿,她慢慢取下頭上“重”多的釵子,披散下頭發(fā)。
“黃泉……”
黃泉不知從何處走出,黑衣黑發(fā),只有領(lǐng)口出用赤色的線繡了一朵小小的曼珠沙華!包S泉,我決定了,要留下!薄罢娴?”黃泉有些疑惑,“哪怕會死?”
“可是,我本就該死的不是么?”危弦冷冷一笑,“我喜歡賭!
長明三年,十二月,禮部侍郎孟晚叛亂,誅九族。
天牢里,孟危弦面無表情的看著滿臉驚恐的三夫人,半餉低聲笑了起來,她的手慢慢撫上曾經(jīng)三夫人打過她一巴掌的地方,絲毫不差。
“本宮說過的……孟府所有的人命……這就是利息啦。”
“本來,他們是可以不死的……還會因為我……慢慢發(fā)達起來,”危弦正慢慢向外走,突然回首,笑,“可惜了……”
三夫人恐懼的看著她的背影,“居然……記了這么久……”
“咯咯咯……本宮從來都是一個記仇的小人……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真不巧……本宮兩者皆是!
風(fēng)中輕飄飄傳來這么一句話,三夫人再受不了打擊,暈倒過去。
——————4 帝王冢
“孟府被滅?”軒轅楚微微停頓,“哦,知道了,退下吧!
小太監(jiān)領(lǐng)命退下。
黃泉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唇邊一絲冷笑,“陛下,她可壞了你的計劃哦……”“孟府只是計劃收復(fù)全國的環(huán)節(jié)之一……反正他們一樣要死!避庌@楚急急打斷他,蹙眉。
黃泉抿唇,笑,“輪回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了啊……”
長明五年,天穹北部突兀的出現(xiàn)了一支神秘的起義軍,名為“暮”。
長明七年,“暮”占領(lǐng)北部七領(lǐng),首領(lǐng)“逆”。
長明八年,起義軍開始攻擊內(nèi)部城池。
長明九年,起義軍,全滅。
黃泉住筆,遙遙望向皇宮,皇后居住的“飛凰殿”,這里可以清楚的看見一排排的禁衛(wèi)軍的黑甲,直立的長槍透著森森寒氣。
天穹帝國最尊貴的兩人,正在其間互相凝視。
“為什么?”過了許久,軒轅楚有些疲憊的聲音響起,仿佛一霎間蒼老!昂恰泵衔O业男β暤偷偷捻懫,回蕩在空空的“飛凰殿”中,“笨啊……長清皇朝,本就是與楚山氏為敵……長清,就是楚山氏軒轅啟滅的,不過是讓人當(dāng)了漁翁罷了!
沒有什么原因,只因本來就是敵人。
軒轅楚也笑了起來,“所以就算孟府對你禮遇,你也會找機會滅了孟府的吧。”“啊,是的,他們是第一批投降于天賜的人,”危弦冷笑道,“更何況……”他們本來就該死。
危弦突然燦爛一笑:“喂,王爺,不怕我殺了你?”軒轅楚微微一怔,她好久沒有這么叫過他了……而且,“有那個可能么?”
危弦微微扯動嘴角。是沒有那個可能,她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做武器的東西,軒轅楚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還有……外面的那些禁衛(wèi)軍真討厭……
可是,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呢?
軒轅楚看著已經(jīng)漫到手臂的紅色,臉色鐵青。他抬頭,看向危弦,她正笑得燦爛。“吶吶,”危弦調(diào)皮的指指他的手臂上的紅色毒素,“看見了?怎么會沒有可能嘛~萬事皆有可能~,黃泉告訴的這句話哦!
“什么時候?”軒轅楚毫不驚慌,抬眼對上孟危弦。
笑。
軒轅楚卻仿佛明白了什么,默默起身,喚來護衛(wèi)。
他想起來了,第一次見面的那杯她親手沏的茶,新婚濃情時的那杯交杯酒……征戰(zhàn)時她讓他剝的水果,奪位后的歡宴……
原來一開始,她就那么清醒,把一步步計謀算盡。只為換此時,他的死亡。
軒轅楚突然覺得有些涼了,口中溢出許些黑紅色的血液。孟危弦冷冷看著,見他復(fù)雜的目光,淡淡的,望向他的眼睛,他的身后。
那片到處是枯骨的,錦繡河山。
他走出大殿。
“來人啊……皇后不賢,欲奪帝位,勾結(jié)野寇……廢后位,打入冷宮。三日后……”軒轅楚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首!”
孟危弦只是淡淡的看著這一切,沒有任何反應(yīng)。等到軒轅楚幾乎淡出她的視線,她突然喊了一句:“軒轅楚,別離……”開……,那個字,終還是咽了下去,他也終是沒有聽見她最后一句話。幾位侍衛(wèi)想要壓她入冷宮時,突然抬手。“我自己走好了!
她笑,口中同樣溢出黑紅色血液,“說你笨,你還真笨啊,咳咳……那些東西,我是與你一起吃的啊……你以為,我有解藥么……咳咳!笔绦l(wèi)大駭,轉(zhuǎn)身前去通報,飛凰殿卻突然起火。
孟危弦轉(zhuǎn)身走入大殿。
她的暗衛(wèi),只剩下了宮里幾位,不過……放火綽綽有余啦……危弦大笑,幾顆淚滑下臉龐。
她記得軒轅楚說過的,好像從來沒有看見她哭過,好似天生一副冷血心腸……是啊,從來沒有,乃至于現(xiàn)在也是。
“我們是敵人,一定要反叛……那么,讓我成全你的大業(yè)……”
“這皇宮,就是天下帝王的墓啊……”
長明九年,皇后去世一個月。
孟危弦不知道,軒轅楚還保留了她的后位。軒轅楚也不知道,危弦曾經(jīng)的心。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帝王,真正的王。
長明十年,正是皇后去世一年,軒轅帝獨自至“飛凰殿”,祭奠先皇后。
“危弦,我聽到了的,”軒轅楚垂下眼瞼,“我那時……怎么沒有回頭呢?”
如同一年前那場莫名的大火一樣,重建的“飛凰殿”又一次燃起熊熊大火,軒轅楚像是走入自己的御花園那樣,帶著微笑,一步步,走向大殿。
“飛凰殿”,終是成了這帝王之冢。
《天穹史》記錄:
長明十年,帝即位十年整,意外去世,死時年約三十,新帝下令不得重修“飛凰殿”,稱帝后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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