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走》

　　⊙本篇是《不命題》的后篇。
　　⊙設(shè)定在前篇比較詳細(xì)，大概是多年后現(xiàn)代的刀靈蘇×妖怪蘭。
　　⊙沒有瓶邪。有隱晦的DM。
　　⊙可接受者請往下。

　　“今天又只賣了兩只小狼毫，出賬明顯比進(jìn)賬多出一截……嗚哇哇哇這樣下去日子怎么過！要不是我還有廚藝，這樣下去遲早會餓死！”白衫的年輕人仰頭倒在柜前的太師椅上，又回頭望了望屋內(nèi)正在擦拭檀木架上瓷器的男子，眉頭不滿地皺得更緊了，“喂，你好歹吭個聲吧！小爺不想連你都養(yǎng)不活啊�。　@個死木頭都不會吱個聲嗎？喂！小爺找你說話呢！！”

　　也虧那人沒有聽話地“吱”個聲，只是無奈地轉(zhuǎn)過頭來，眉心朱砂一點(diǎn)，皺著的痕跡里都是化不開的寵溺：“你又讓我說什么好，家里賬務(wù)不都是你在管�！�

　　“是又沒錯，可近來不景氣我又不能神通廣大地改運(yùn)勢發(fā)大財！你這個‘死局逢生’的奇葩不如給我變個法逢生一下？”

　　“死局逢生不是這個意思，沒文化真可怕�！�

　　“好啊你敢嫌棄本少爺？！你居然真的敢嫌棄本少爺？還敢說我，怕你小時候連四書五經(jīng)都沒有讀過吧！你該不會從小就讀些不禮之書嗎淫賊先生？！”

　　“蘭生休要胡鬧。”

　　“你還不準(zhǔn)我說呢？！你這木頭肯定是熟讀了不少此類書籍，所以、所以才有這么……熟練的技術(shù)！”

　　“……”

　　“呸呸呸，我怎么說到這些了，肯定是吃多了你的口水才讓我思想不正�！闭f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抖了什么不得了的話驚慌地捂住嘴，露出一半泛紅的臉龐。但這并不妨礙對面那人的表情像開了ON開關(guān)一樣瞬間明亮起來。

　　***

　　清閑的古董店下班時間總是來得特別早。關(guān)了朱紅雕木大門，落上一把古樸的銅鎖，走出店外，再從上拉下煞風(fēng)景的銀灰色卷閘門，熟練地上了密碼鎖。所以說高科技才是實用貨，那雕繪木門和擺在里面的瓶瓶罐罐老古董一樣充其量是個看起來還可以用的老裝飾品。這事兒是不能讓方蘭生來做的，難保他說不準(zhǔn)又刮到紅漆了、弄掉鑰匙了、弄錯密碼了，退一步來說蘭生極有可能連高過頭頂?shù)木黹l門也碰不到。

　　百里屠蘇收起鑰匙轉(zhuǎn)身走向早杵在一邊的方蘭生，順著他愣愣的眼神看過去——隔壁的小王給女兒新添了件小長裙，小女孩正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地跨過因前幾天下雨兒積起的水洼，生怕濁水濺到漂亮的裙子上。方蘭生就這么一眨不眨地盯著，從百里屠蘇的角度可以從上往下看到他因為小女孩不穩(wěn)的步伐而跟著顫動的睫毛，不由得在心底覺得好笑，問了一句“你喜歡小孩？”又順手在他頭頂揉了幾把。

　　“啊？沒有……”蘭生這才從呆滯中清醒，“那個，萌萌今年四歲了吧？”

　　“嗯�！�

　　“都長這么大了啊……我總覺得她剛剛出生、小王請我們喝酒還是前幾天的事，轉(zhuǎn)眼間過了這么久，萌萌走路都這么順了�！碧m生自個兒撓撓頭，一種道不明的澀感從表情上擴(kuò)散來，“四五年果真是一夕兩夕的事，平時沒注意，原來已經(jīng)過了好多年了�！�

　　“……”只是過了這么多年，有人的身高還是一點(diǎn)兒沒長。——百里屠蘇自然不會把這話說出來。

　　“前幾天，買菜的時候王太太抱怨說自己又長了兩條皺紋，還說……說我簡直是一點(diǎn)沒變�！狈教m生回憶起溫和有禮的王太太含著笑說“除了我丈夫以前的娃娃臉老板，小方你就是我見過的最顯嫩的年輕人了�！边@平凡婦人又怎會知她口中的“年輕人”是只關(guān)在佛珠中千百年的老妖怪，別說這幾年，接下來的十幾年、幾十年、乃至幾百年也會依舊維持這這副永駐的容顏。

　　“所以，木頭臉我們……我們不能在此處呆久了。我……”聲音漸漸沉下去的時候百里屠蘇適時地握住他攥成拳的手，溫?zé)岬氖终凭拖癜×苏麄�滄桑的歲月。

　　“我們回家�！�

　　方蘭生的懷舊并不是突然形成的。自從“重返人間”并呆上不久后早就對這邊的生活產(chǎn)生了可怕的依賴感，那些時候他會斷斷續(xù)續(xù)地做些一些“以前”的夢，夢見襄鈴天真的面容，夢見晴雪、千觴、紅玉停步等待他的身影，也夢見少恭輕喚“小蘭”為他撫琴的模樣；有時會出現(xiàn)化不開愁容、始終緊握百勝刀的晉磊，有時還會有全家團(tuán)圓吃年夜飯的場景，大姐給他斟一杯酒，二姐給其他家人數(shù)落自己平日里犯下的笑話，引來一陣笑斥。夢的最后是黑衫細(xì)眸的百里屠蘇，眼中一片清明地笑道：“來不及與你……”醒來的時候總會發(fā)現(xiàn)自己眼眶濕潤地蜷在地上，胸口抱著房子主人的大棉被，長發(fā)散落到腦后宛如一地哀愁。

　　那些痛得溶入骨頭的日子就丟掉好了�；貞浀牧α看_實不可遺忘，所以才得記著過去然后拋棄時光。

　　而當(dāng)百里屠蘇再次出現(xiàn)在他身邊后，這樣的夢少了很多。偶爾也會在夢里見到面容模糊的故人叫“蘭生”、“猴兒”、“方小公子”，但嘴角都是噙著笑的。再到后來房子的主人也走了，自己偷偷留長的一撮長發(fā)也被木頭臉挾迫著剪了斷了愁絲，加上每天晚上都規(guī)律地進(jìn)行晚間運(yùn)動，一段時間都無人入夢，可又到近段，夢里開始出現(xiàn)新的身影，有時是古董店前任小伙計，有時是來串門的幾個熟人，有時是原來與他同住的小老板。蘭生依舊記得某個下雨前的晴日下午，那位沉斂的小老板靜靜說著“我不會讓你消失”的模樣，目光透過眼前望向虛空不知是何處的遠(yuǎn)方。他也從未想過，自己的目光也曾如那人一樣藏著深沉的懷念的力量。只是而后每次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木頭臉的懷里，額前是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時，就覺得過去什么的怎樣都好了。
　　后來又覺得他們兩個這樣過著也行，也還是有點(diǎn)想念吳小老板。也不是沒說出來過，只是他有意無意多念叨了幾句“小吳多好，又溫柔又體貼懂得安慰人口才又好不怕掙不到錢，才不會跟我吵架斗嘴欺負(fù)我”之后百里屠蘇終于看似不耐地回句“那你便去跟他過日子便是”。結(jié)果隔天蘭生就穿了白T恤挎了個斜挎包看起來跟個白凈的高中生一樣，站在店門前一臉嚴(yán)肅地說“木頭臉我真的去找小吳再續(xù)前緣哦�！�

　　“找不到怎么辦�！�

　　“沒關(guān)系我是妖總有時間慢慢找的�！�

　　“找到的時候說不定他已經(jīng)老死了。”

　　“那我就去找他轉(zhuǎn)世唄�！�

　　“他身邊有人陪的�！�

　　“我只要陪著他就行了啊像我這樣的好男人哪里求啊～”

　　“……我不許你去�！弊詈筮�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木頭臉的手臂從后環(huán)著方蘭生，小心翼翼不敢太用力就像怕弄碎了什么寶貝，面頰抵在蘭生肩上悶悶地叫他名字。蘭生突然就覺得梗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化成了氣霧惶惶然上升，從上空俯視他咬著下唇的模樣。

　　借著木頭臉環(huán)抱的姿勢向后倒去，不出預(yù)料地掉入一個結(jié)實的懷中，透過薄T恤傳過來的心跳有規(guī)律地數(shù)著節(jié)拍。

　　“木頭臉你再沒什么表示……我真的要去找別人啦�！�

　　“你也知我并不是善于言辭之人�！�

　　“當(dāng)然知道死木頭就是不開竅嘛可你這混蛋女人緣怎么就那么好本少爺才不是嫉妒哦……”

　　“從很久前開始，我就認(rèn)定只有你是答案了�！�

　　像被噎到一樣嘴唇開合又紅著臉無話可對，最后還是不死心地吶吶道“老實交代從哪學(xué)來的甜言蜜語……！”

　　“……電視劇里�！卑倮锿捞K當(dāng)然沒忘了劇中男主角說了這句話之后女主角感動地紅了眼眶后自動投懷送抱卿卿我我……可是蘭生好像沒有預(yù)期的反應(yīng)？百里少俠也沒細(xì)想，只是以為臺詞背錯了，老老實實決定下次再去復(fù)習(xí)一下。

　　“果然不該給你看些七七八八的電視……算了我還是別指望你開竅了，你沒把它當(dāng)歌詞當(dāng)場唱出來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真的�！毕肓艘幌履绢^臉穿著流行的國民校服小西裝拿個麥克風(fēng)在stage上揮手“ Hello everyone,I`m 木頭face！”嚇得一陣?yán)浜姑傲顺鰜怼?——果然腦補(bǔ)了不該想的東西吧，難得的一次告白怎么一點(diǎn)都不浪漫不煽情是誰的錯啊。

　　這也都是一些“過去”的事情了，現(xiàn)在手被百里屠蘇牽著走在回家路上的方蘭生腦子里只想著今天只賣出去兩支小狼毫這個月要不要再去十字繡廊教小姑娘們做針線活賺點(diǎn)外快，這活又輕松又收入穩(wěn)定，只是木頭臉不喜他和別的小姑娘眉來眼去的所以才放棄了這份工作�！鋵嵈罂梢圆槐爻畲耸�，吳小老板在走之前丟給蘭生的卡里存的錢夠他和一個死高中生一樣揮霍個幾年�？商m生相信那句“該回來的總會回來”，便只是幫小老板守著店子和家產(chǎn)，等他哪天回來取，自己再和木頭臉一起去走遍四海。

　　進(jìn)了門蘭生就把外套一脫鞋子一丟賴在沙發(fā)上不肯動了，百里屠蘇推他去做飯，蘭生就抱著抱枕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說“屠蘇~今天不想做飯~”結(jié)果自己被雷得要命。——該死，從哪兒學(xué)來的撒嬌裝嫩大法，偏偏百里屠蘇對這毫無招架之力，認(rèn)命地拿了電話叫外賣，再學(xué)著蘭生的樣子抱了抱枕窩在沙發(fā)上，只是蘭生的抱枕是雞仔，屠蘇的抱枕姓方名蘭生。

　　軟軟的頭發(fā)挨在下巴上有點(diǎn)癢，不由得多蹭了幾下。懷里的蘭生不安分地扭了幾下又被抱住了腰，百里屠蘇很刻意地在腰上多撓了幾下，惹得方蘭生一陣又羞又怒的抗議。

　　“長胖了�！�

　　“什么？”

　　“最近吃的有點(diǎn)多，不但沒長高還長了點(diǎn)肉。”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

　　“不過手感還不錯。”

　　無視方蘭生關(guān)于“方家的男人就算成了妖怪也還是會長高的”言論和他“什么手感嘛我又不是用來給你摸的”抗議，實實在在地用嘴巴堵了上去，手也從寬松的T恤下擺伸了進(jìn)去。

　　不是用來摸的，便用來做罷。

　　一個深吻的時間足以讓T恤褪到胸口以上，皮帶解開扔到地上。別小看這兩件事，摸一摸脫一脫是挺容易，但要閉著眼睛精準(zhǔn)地解皮帶還要花不少工夫。可百里屠蘇慢的讓蘭生都不耐煩地揪他領(lǐng)口，直到兩人都吻得差不多斷氣那難搞的皮帶才終于被解開。

　　方蘭生異常得瑟地看著同樣吻得氣喘吁吁的木頭臉心中感到非常滿意，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發(fā)現(xiàn)木頭臉在這方面毫無優(yōu)勢可言，對于“跟木頭臉打平了哈哈哈”這種認(rèn)知讓他感到莫大的平衡感，氣息還沒平復(fù)就開口：“哈哈哈木頭臉你也這么狼狽果然你也不是什么都比本少……唔唔唔！！”

　　結(jié)果他忘了木頭臉在強(qiáng)大的恢復(fù)力面前還是有著驚人的優(yōu)勢。

　　又是一個長吻結(jié)束后木頭臉的陣地開始下移，一邊舔著蘭生的脖子一邊想著等下吃完飯之后要不要再來一次、蘭生的叫聲越來越誘人了、今后要不要陪蘭生多做點(diǎn)運(yùn)動減肥一些有的沒得，一邊把手向下伸到褲頭邊緣。

　　然后這時門鈴煞風(fēng)景地響了起來，而且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長，百里屠蘇一臉黑氣地起身丟下慌慌忙忙扯衣服穿褲子的蘭生去開門了。雖然什么都沒說但他內(nèi)心的煩躁指數(shù)已經(jīng)足夠他毀滅一次世界了。

　　來人是送外賣的小伙子。這小伙以前是干快遞的，每天蹬個自行車掙錢討女朋友開心，后來結(jié)了婚跟老婆開了個快餐店，換了輛摩托車送外賣，一來二去也就和蘭生家熟識了。小伙子元?dú)鉂M滿地拿了快餐盒收了錢，還額外送了酸蘿卜條涼拌海帶幾個開胃小菜，又騎著摩托車風(fēng)塵仆仆地走了。

　　百里屠蘇把快餐搬進(jìn)屋里時方蘭生已經(jīng)收拾好桌子只等上菜了，還不知從哪搬出一個酒壺招呼著木頭臉快來喝酒。

　　“屠蘇酒？還是蘭生酒？”

　　“你腦子真是木頭哇？現(xiàn)在誰家還有閑情逸致釀那種酒啊當(dāng)然是金六福。”

　　“……不喝瀘州老窖？”

　　“喝那么好干嘛錢多沒處花嗎�。∏趦�持家不知道嗎！再說喝酒不就講究個有趣嗎！”

　　“那還不如青島啤酒�！�

　　“你是老頭嗎喝那種沒品的啤酒！？”

　　“不知道是誰喝啤酒都喝到醉倒在浴室，我自是不會再抱你出來�！�

　　一邊吃飯一邊斗嘴，屠蘇把碗里不愛吃的辣椒全部挑到一邊，蘭生嫌他浪費(fèi)就全順到自己碗里，結(jié)果因為太辣又不好意思扔回去只好憋著，百里屠蘇看他奮力忍耐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以前……我們很少這樣吃飯喝酒吧�！蓖捞K斟酌著用詞，“最愛喝酒的始終只有千觴，蘭生你從來不肯……”

　　“那、那個！”突兀地被打斷，蘭生面露尷尬地?fù)蠐项^，沒想到接下來要講什么話題又自作聰明地一拍手，“啊！對了！等下吃完飯你去洗澡吧！我還要給小吳的花澆水啊哈哈哈哈！就這樣！！”

　　無視腦中飛奔而過的【看來吃完飯后不能再吃了】【吳老板的花不是早就枯了丟掉了嗎】【蘭生又在賣萌】【賣萌是什么意思……？】眾多想法，百里屠蘇把這些想法言簡意賅地濃縮成一句：
　　“嗯。”

　　***

　　混混沌沌在沙發(fā)上不小心睡著了，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人卻是躺在床上裹著一床大被子的，迷迷糊糊揉了眼睛起身走到樓下發(fā)現(xiàn)百里屠蘇已經(jīng)備好豆?jié){和饅頭等著了。

　　“喲木頭臉你也會做早飯啊哈哈哈哈以后可以嫁人了啊哈哈�！�

　　并沒有理會摸著后腦勺明顯還沒睡醒的蘭生，百里屠蘇只是示意他坐下來喝豆?jié){。直到蘭生拉開椅子端起杯子他就安靜地盯著蘭生。這樣持續(xù)了幾分鐘之后蘭生終于忍不住拍桌而起“木頭臉你老望著我干什么！”

　　百里屠蘇繼續(xù)凝望著，一開口就是“蘭生，你記不記得……”語氣像是沉淀了多年的純釀，只等著揭開回味過去的香氣。方蘭生把手里的佛經(jīng)古籍往桌上一板，大聲叫嚷著“我不記得！我什么都不記得了！！”聲調(diào)都上揚(yáng)了幾度，后又覺得不夠似的氣急敗壞地踢翻了檀木椅子沖了出去。百里屠蘇放下了正在斟酒的酒壺，望著蘭生摔上的房門久久怔怔不語。

　　方蘭生滿心憤恨地出了門，沖到了河堤上才仿佛脫力般地坐到路邊。該死的木頭臉，開口閉口都是從前的事兒，本少爺才不要記得從前，才不要記得被他冷眼、被襄鈴奚落、被女妖怪嘲笑，還有看著木頭臉和晴雪不可言喻的默契和溫柔的從前……才不要記得友人反戈、二姐魂散的從前。

　　日中的太陽清冷得似乎沒了熱度，蘭生卻拿手背攔住了陽光。他想，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狼狽。等了十幾秒，使勁眨了眨眼還是沒有眼淚流出來。原來有些情感真的會隨時間而深深凝固起來，不再溫暖，卻柔軟如故。更想珍惜的原來都是碰一碰就會輕易融化的現(xiàn)在。

　　當(dāng)初他們因為太多的無知和膽怯一再錯過、分離，如今有了相守的機(jī)會卻又開始患得患失。

　　會不會在漫長得幾乎停止的時間里后悔。
　　會不會懷念從前伙伴們還在的時光。
　　會不會想念過去的人們。
　　會不會……他的選擇其實并不是我。

　　所以只要百里屠蘇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想要回到從前的樣子，他就如同心上有只蛀蟲肆虐啃咬的感覺。不痛，但是驚惶足以把人擠垮。
　　卑微的恐慌與不安堆積起來，一旦尋到一個突破口就有決堤之勢�！f到底，這也還是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小少年，終究也會害怕得到的都是幻影。

　　“屠蘇……百里屠蘇啊……”
　　有些心理暗示真是足夠神奇，只是默念名字就感覺到暖流自心底溢出，緩緩充盈整個身體。逃離不開的依賴感讓人感到深深的不定。

　　他又想起古董店的前老板在陽臺上種下的花兒，不知道現(xiàn)在還好嗎。于是又琢磨著從花鳥市場里搬盆植物回來。還好一直有隨身帶錢的好習(xí)慣，跟心腸不錯的老板討價還價半天最后以一個滿意的價格帶回了一盆君子蘭。抱著走到家門外是手也酸腳也酸，準(zhǔn)備掏鑰匙開門后從后面?zhèn)鱽硪宦晭Я诵┰S焦急的“蘭生”。

　　毫無疑問是木頭臉那個混蛋了，他就像一根木頭一樣杵在那兒，額角還帶著沒滾下來的細(xì)密汗珠，看起來就知道是在這種太陽并不大的天里四處亂跑的結(jié)果，目的不用說了八成是危機(jī)感嚴(yán)重地跑去哪兒找人了。蘭生惡質(zhì)地想現(xiàn)在知道急了吧，剛才干嘛惹我干嘛不追上我。那邊百里屠蘇還在手足無措地糾結(jié)現(xiàn)在道歉會有效果還是會更加惹惱這只急了也會咬人的猴兒。方蘭生就直接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沒看到本少爺搬花累了嗎，還不過來搭把手。”

　　百里屠蘇便老老實實地任聽差遣，把君子蘭搬上陽臺后還像模像樣地澆了水。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乖得像個小媳婦一樣，方蘭生卻明白這人正人君子的外表下面包裹的是一顆怎樣惡劣的心，不然又怎么會一次次陷入被惹惱、被哄好、被惹惱的惡性循環(huán)里不能自拔。他又把原因歸咎于自己他不堅定太容易哄了于是又陷入深深的自我嫌棄中。

　　其實這樣的小吵小鬧離家出走也不是一次兩次，每次百里屠蘇非要把蘭生氣得頭頂冒煙才后知后覺地知道要去道歉安慰，再或者是用些運(yùn)動的方式趴在蘭生的背上吻著他的耳背、脖頸，一遍遍輕聲說著其實無關(guān)痛癢的反省情話。這反而對方蘭生很受用，每次過完氣頭的那一陣就跟沒事人一樣買菜回家做飯吃飯再被吃。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不在乎這么一點(diǎn)小摩擦，并且今后還會再過很多年，感情不會隨著季節(jié)而枯萎。

　　這次也是照常不例外，蘭生正蹲在陽臺上戳著君子蘭的葉子，有陰影從后覆蓋過來又逐漸縮小。

　　***

　　方蘭生很早就起了床。大概在六點(diǎn)多，晨光還沒能充斥整個房間的時候就從木頭臉結(jié)實的臂彎里面抬起臉，抹了抹晚上蹭在木頭臉胸口的口水，拉開了他收得緊緊的手臂坐了起來。

　　把丟到地上皺成一團(tuán)的T恤和襯衫扔到洗衣機(jī)里，從衣柜里翻了條紋衫給自己套上，看著V字領(lǐng)外露出的點(diǎn)點(diǎn)紅色印記立刻毫不猶豫地?fù)Q上了襯衫并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正準(zhǔn)備撿起床沿邊地上的褲子時百里屠蘇從被子里探出身把腦袋搭在蘭生肩膀上。

　　“……木頭臉放開啦，要早點(diǎn)出去的�！币詾槟绢^臉還沒睡醒于是試圖掙脫，無意中瞥到他眼中一片清明的，并無瞌睡之意，只是含著笑盯著他。

　　“早安。”然后奉上額角的早安吻。

　　兩人磨磨蹭蹭好久終于在七點(diǎn)多的時候就整理好行裝，拉開窗簾讓它不能覆蓋住窗外晶亮的世界，這樣回家的時候還能聞見一屋子太陽的味道。

　　晃悠著出了門到了公交站，木頭臉突然轉(zhuǎn)過頭不做聲地把蘭生的手握進(jìn)自己的口袋里。

　　“木、木頭臉！這么大的太陽又不冷……！放開我的手啦！”

　　“我想握著。”

　　一句話便堵住了所有的回復(fù)。蘭生雖然不開心但也任他握著，只是在無意中扣緊了十指。有溫度從指尖傳達(dá)過來，靜謐地流到心臟深處觸不到的地方。

　　目的地是花鳥市場。那個上次被蘭生砍價砍得很慘的好心店主看到蘭生時還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蘭生也是實在不好意思再宰店主了就叫木頭臉快選一盆回去。百里屠蘇環(huán)望了店中，卻指了店內(nèi)最角落不起眼的小盆栽�！澳莻�。”

　　買了一盆根本不會開花的花。店主說能醫(yī)用能藥用還能食用，卻連個香味都沒有，長得也是小小的不好看。百里屠蘇挑著嘴角說就是它了，沒有任何猶豫地掏了錢包付賬。回去的路上蘭生抱怨他不知道買點(diǎn)有用處的花，屠蘇就騰出搬花的一只手來牽住他的小指。

　　“又不好看又不會開花，簡直跟木頭一樣！就叫木頭花啦！”

　　“那你扔了便是�！�

　　“多浪費(fèi)！哪天不高興了就把它做了菜吃！反正店主說可以食用�！�

　　昨日逆光的少年今日已經(jīng)成長如斯。從遠(yuǎn)處涌來那些將人壓得窒息的、不為人知的黑暗早已摒棄。

　　最后那盆花還是擺在了君子蘭的旁邊，并無特色地存活著。

　　***

　　應(yīng)該還有一些用情感堆積起來的日子沒有忘掉，它們從來不曾隨季節(jié)而枯萎，隨時間風(fēng)化銷蝕掉。

　　方蘭生又開始做夢，真實的并不真實的也好，總歸是看到了熟悉的人們朝他微笑，大概是穿越了時間空間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打了柔光的照片一樣看不真切。

　　只是這回他終于見到了在從前“不存在”的存在。身高及膝的小女孩怯怯地從門后探出頭來，眼睫毛一掃一掃地似乎不敢抬頭看人。

　　“沁兒，過來�！�

　　“沁兒不過去！沁兒打壞了爹爹最喜歡的盆栽，爹爹肯定要打沁兒！”

　　就算怎么勸怎么哄，自己的“女兒”也不肯走近一步。直到寬大的手掌按到了肩上，耳膜震動聽到溫厚的音色：“沁兒乖，你爹爹不會生你氣的�！�

　　剛剛還躲著不肯出來的“女兒”叫著百里叔叔就撲了過去，在夢里看她驚喜的表情看得真切。他只是疑惑這個木頭怎么就成了百里叔叔了？這女兒是自己的嗎？……并不明白，卻覺得這理所當(dāng)然�？粗倮锿捞K似乎淺淺微笑的表情，我就想說就這樣把過去葬在這里吧然后孑然一身地再去面對世界的愛和溫柔。他能感覺到這個眼神里給予他的情感，里面是從未看到的可以溺死人的溫柔。

　　女兒坐在木頭臉的肩頭，兩腳蕩啊蕩的說著話�！扒邇捍驂牧税倮锸迨逅徒o爹爹的木頭花，爹爹一定會生氣。上次沁兒就是不小心把木頭花的葉子碰掉了一片，爹爹就急的吃不下飯�！�

　　“……木頭花？”

　　“爹爹說，是跟木頭一樣不會開花的花。”

　　是夢也罷。不是也好。

　　迎著稀釋的如同純釀蜂蜜的晚霞，再也不用在回憶里飄得太久找不到落腳點(diǎn)。此時你在我身邊，就在我身邊，不再是在無限久遠(yuǎn)的時間里近乎永恒的回憶，而是真真切切在我身邊的你。

　　這樣多好。

　　不能許你三生三世，便陪你看盡繁花，坐觀朝陽，倚望晞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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