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夢

　　——是誰在苦苦等待著你。

　　壹

　　那日她像往常一般在富麗堂皇的藝術(shù)館里舉行畫展，這樣聲勢浩大的畫展她已經(jīng)舉行過很多次，這讓她的同行羨慕又渴望。畫展結(jié)束那天舉行了同樣盛大的酒會，她身著玫瑰色的禮服，長長的薄紗在紅地毯上迤邐出一地星光。她站在充斥搪塞著燈光的舞臺下，微笑著舉起酒杯，宣布這是她的藝術(shù)生涯中最后一次展覽。她看到所有人或惋惜或竊喜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微笑。臺下有些支持者已經(jīng)控制不住淚水，哭得稀里嘩啦，她看到后輕輕對他們說，不用傷心，人生總會有別離。

　　易遙樂看著臺上綺麗風(fēng)光的安翼，才恍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
　　臺上的女子安然淡定，化了淺淺的淡妝，站在舞臺上從容地應(yīng)對各種狀況。對記者的態(tài)度也很好，有時碰到了尖銳的問題也懂得輕巧的避重就輕，眉眼溫潤，微笑是早就練習(xí)過了的，談笑之間顧盼生姿。

　　酒會的最后她依照慣例舉起酒杯清淺地微笑，說，謹(jǐn)以我的一生奉獻給，風(fēng)染。
　　臺下的觀眾也很有默契地低下頭，每每這個畫家的畫展結(jié)束總是如此，要求所有參加的人在結(jié)尾低頭默哀。似乎是為了紀(jì)念一個很重要的人——這個畫家說，她的一生只為那個人而活。

　　他想要在酒會結(jié)束離開，帶著不滿的心情。
　　然而一回頭，便看見人群中流淚的安翼。

　　——其實沒有什么不可以原諒的吧。
　　他忽地又這樣想。

　　貳

　　安翼、夏風(fēng)染和易遙樂的相遇其實挺簡單的，任再厲害的作家也編不出小說來。說白了他們最初的關(guān)系就四字：同班同學(xué)。再加四字：座位毗鄰。一目了然，再多的狗血俗套的套路都是這樣，少男少女的情竇初開，暗戀試探，到了這三個人身上倒是一點痕跡也看不出。

　　這樣的鐵三角組合很是穩(wěn)固，從開學(xué)就定下的，用安翼的話說就是，孽緣啊。
　　每每到這個時候易遙樂總要吹鼻子瞪眼，怎么和本大爺坐很委屈你么，安翼倒也不甘落后，眉毛一掀就道，沒啥，就是覺著堵得慌，說完還要往某個地方裝著瞟了瞟——這下該輪到易遙樂慌神了。安翼知道他暗戀殷夏謐好久。
　　而夏風(fēng)染總是很合時宜地出來幫腔，安翼你別欺負(fù)遙樂了。
　　安翼本來還擠眉弄眼的，聽同桌這么一說，倒一下子收斂了。

　　易遙樂對夏風(fēng)染一直佩服得緊，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小姑娘，倒把那牙尖嘴利的安翼管得服服帖帖。倒也不像是耗子和貓的關(guān)系，怎么說來著……總瞅著這倆人，比較微妙啊。
　　易遙樂想了想，倒也不能具體說出什么，看了看后面親親密密的倆人，學(xué)著老夫子也嘆了口氣。為什么嘆氣倒也不清楚，就生生惹來安翼存在感頗強的瞪視。

　　在別人看來其實夏風(fēng)染和安翼成為朋友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全校就沒有和夏大小姐為敵的人。夏風(fēng)染是夏家的三小姐，雖然因為天生體弱多病的緣故成為繼承人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是因為夏家在學(xué)校的地位，再加上風(fēng)染本身的平易近人，在學(xué)校的人緣也是極好的。
　　只是這兩人，明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這樣的親近卻不得不讓人疑惑。安翼不過是普通中學(xué)里考進來的特長生，一點背景也無。以夏家勢利的目光，夏風(fēng)染怎么也不應(yīng)該和家境平庸的安翼走得近的——殊不知在英開，擇友而棲也是生存法則之一。

　　易遙樂用他那雖大卻沒什么實質(zhì)東西的腦瓜琢磨了半天，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倆人是王八看綠豆，沒準(zhǔn)還會在英開光輝熠熠的八卦史上添上一筆——想到這里他又想到米汐崽中午對他的死纏爛打，誰知道那個小子怎么知道他暗戀殷夏謐的，足足問了半天，真是讓人受不了。想到這里他又打了個寒戰(zhàn)。大小姐與平民女的百合禁斷之戀，想想也挺有噱頭啊。

　　正這么想著，安翼一個爆栗從天而降，“遙大樂，幫我買瓶汽水。”
　　他一怔，才剛剛反應(yīng)過來，幾乎就要暴跳而起，這女人怎么這么野蠻。無產(chǎn)階級正要對資產(chǎn)階級的壓迫揭竿而起，這邊安翼眼珠一轉(zhuǎn)，一副大嗓門就嚷嚷開了：“哎喲喂今天易家少爺有大八卦叻——”

　　呼啦一下，空蕩蕩的穿堂風(fēng)吹過，那大少爺火燒屁股似的跑了個沒影。
　　安翼哈哈大笑，叉這個腰洋洋得意，旁邊夏風(fēng)染也笑開了。

　　罷了罷了，年少又輕狂。

　　叁

　　和別人談笑之間也是在淡淡地微笑，陽光勾勒出女生姣好的臉龐，蒼白的面孔因為微笑泛起淺淺的紅暈。眉眼間都是精致風(fēng)情。
　　就是這樣的女生，對每個人都很好，對每個人都是一視同仁，對每個人都會清淺地微笑，不經(jīng)意間便是攝人心魄的風(fēng)華。

　　——而自己呢，在夏風(fēng)染心中，自己是什么呢。
　　——也是和別人一樣的么。
　　是一樣的么。
　　像是在蟄伏了許久的蟲卵，疑問在心中慢慢地醞釀發(fā)酵，不經(jīng)意間就開始在意猜疑，于千回百轉(zhuǎn)以后卻又如何問得出口。

　　安翼和夏風(fēng)染是從開學(xué)就是很好的關(guān)系。
　　剛開學(xué)的時候兩個人就坐在了一起——都是教室的角落處。風(fēng)染因為是體弱的身子，受不得風(fēng)，角落是早就訂好的位子。而安翼這等優(yōu)等生其實更中意前排，但是卻因一些原因，也只能坐在角落里。同桌卻也是偶然。
　　只是偶然。
　　她這樣想著，瞇起了眼，不知為何，和夏風(fēng)染的感情，僅僅是處于偶然，這多少讓她不太高興。

　　她知道夏風(fēng)染是很好的人——很好很好。在世界上她幾乎都找不見比夏風(fēng)染更完美善良的人了。相貌家世和性格都是沒有辦法挑剔的，愛慕者也不少。雖然沒有見她有接受過哪個男生，但是想必這樣的女生，也會有很好的男生疼愛。
　　和這個女生的友誼是一步一步建立起來的，她知道這個勢利的學(xué)校里，只有夏風(fēng)染會接受平庸的安翼，只有夏風(fēng)染會和安翼和顏悅色的說話，只有夏風(fēng)染知道安翼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這樣好的女生。

　　是不想要失去的吧。
　　只是這樣的感情，是偶然得來的。
　　是隨時會失去的。
　　如果換了一個人，也會這樣對她好么。

　　無論如何。也是這樣希望著。
　　自己會不會是不一樣的存在。
　　而后又笑自己癡傻。

　　怎么這樣無聊，反復(fù)揣測這樣的問題。

　　——自己對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肆

　　易遙樂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安翼，喂喂喂大姐你好起床了。
　　安翼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來，說是醒著，卻還是流著口水念叨著剛才夢見的紅燒肉。旁邊教書的老頭氣不打一處來，眉毛都快掀到天花板上，舉起書就一下子下去了，紅燒肉紅燒肉，你窮成這樣了么！
　　旁邊一陣哄笑。

　　安翼這才回過神來，呆呆地看著周圍不懷好意的嘲笑，一時間就什么也說不上來。在這個現(xiàn)實的世界里她勢單力薄到極點，沒有足以依靠的家族勢力，像她這樣的異類，飽受欺凌也不會得到憐憫。
　　為此她多么痛恨。

　　她就那么怔怔地呆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時候她多么希望有一個人能站出來幫她，哪怕只是嘲諷式地解圍，也比現(xiàn)在這樣尷尬地好。
　　可是她知道沒有，也不會有。

　　直到一個清淺的女聲說道，安翼也不是有意的，就算了吧。
　　她循著聲音看過去，坐在身旁的女生對她友好地微笑。

　　“噢真是老土的玩意兒——英雄救美？”
　　“喂喂喂我是攻啊�！�
　　“滾吧小受。”

　　那些埋在深處的東西蠢蠢欲動，像纏繞許久的藤蔓緊緊勒著，一圈一圈。
　　她都快要透不過氣來。

　　伍

　　“天空好藍(lán)�！�
　　“……什么？”
　　“……天空好藍(lán)�！�

　　聽到易遙樂像個呆子似的低聲喃喃安翼不禁翻了個白眼，隨即就很沒有風(fēng)度地戳男生的臉，滾你丫的你一爺們裝什么純情文藝娘，你也對得起你的肌肉。末了還在肌肉倆字上提高了個八度，陰陽怪氣的。

　　易遙樂聽著安翼喋喋不休的嘴一口氣有些沒太能上來，偏偏自己也沒有這個人這么能說，只能在心里默默念著好男不與女斗好安撫自己受傷的玻璃心。只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把心里想的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要不是風(fēng)染不在……
　　一聽苗頭不對，趕緊收聲。

　　坐在旁邊的女生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用的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語氣，是啊是啊，那丫頭如今去了美國，也不念著我們。

　　這才有些懷舊的氣息。易遙樂翻了個白眼。明明他們倆在這個詩情畫意的草地上能做些更詩情畫意的事來，偏偏兩個都是煞風(fēng)景的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說些話也是極限了。
　　也不是非誰不可。
　　只是愈發(fā)寂寞。
　　僅此而已。

　　安翼嘮叨了一陣，具體是什么易遙樂卻也沒聽清楚，只知道肯定是說給夏風(fēng)染聽的。于是他就懶洋洋的躺在草地上，倒也樂得清凈�！凑龥]他的事。
　　只是依稀聽到她好像說，她很想畫畫。
　　一翻身，那女生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像是在敘述冗長乏味的老舊時光里的故事，在長年潮濕的閣樓里安靜地攤放，一不留神就落滿了灰塵。

　　終于沒辦法忍受，一個起身，盯著女生空洞蕭索的瞳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她不在了�！�
　　“……什么�！�
　　“她不在了，”害怕再多的疑問于是又補充了一句，“夏風(fēng)染，她已經(jīng)不在了�！�
　　那女生似是聽到天大的笑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知道，她不是去了美國么。我知道的，”像是強調(diào)般又重復(fù)了一次，“我知道�！�

　　欺的是什么世，盜的又是什么名。①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知道知道~”避重就輕的一句，轉(zhuǎn)眼就拍拍塵土起身，“我先回去了。”

　　跌跌撞撞恰似凌波微步，踉蹌得不忍。
　　他朝那倉皇背影大叫，“她不在了！她不在不在不在了！”
　　話音剛落，那邊似乎也已經(jīng)達(dá)到極限，啪的一聲，像得繃緊了的弦，身體便直直地往前倒了下去。
　　淋漓盡致。
　　一下子塵土落了個滿面滿身，是什么如周遭的風(fēng)沙，猝不及防洶涌而出。
　　喧囂漫天。

　　陸

　　課間易遙樂悄悄地對安翼說，你家風(fēng)染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安翼一愣，瞧著易遙樂神經(jīng)兮兮的樣子，卻也顧不上吐槽那大男人的娘樣，便自覺地把疑問問出了口，不經(jīng)意就帶了焦灼的成分，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這一下輪到易遙樂得意起來，喲敢情你還不知道啊，隨即便湊近耳語，一副先知孔明的樣子，我最近老是看到她和一個男的在一起呢——就是校長的兒子張宇靖啊。

　　不愧是富貴人家，一出手就是校長的兒子。
　　校長的兒子……啊。
　　反復(fù)斟酌的不是人名是頭銜。然后胸口中翻騰的是什么樣的感情自己也不得知。

　　——羨慕。嫉妒。
　　……哈？
　　她頓時被跳出來的形容詞嚇了一跳，什么亂七八糟的。自己平庸的身世是事實，怎么會到現(xiàn)在才羨慕起那些所謂少年才俊。
　　——和風(fēng)染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
　　——啊。

　　交男朋友有什么好奇怪的，英開遍地都是金龜婿，像風(fēng)染這樣的大小姐——肯定是配一個如意郎君，貌比潘安才過宋玉之類不在話下。
　　……有什么好介意的。
　　明明自己只是局外人。
　　——終究和別人一樣么。

　　又像是無法相信什么去認(rèn)證。
　　放學(xué)以后也是有說有笑，舉止親密無比。夕陽下女生因愉悅?cè)旧掀t暈，嬌羞可人得緊，是自己從未見到的一面。
　　捉奸在床？

　　什么跟什么的亂七八糟。
　　過幾日便是夏風(fēng)染的生日，偏偏自己什么也沒準(zhǔn)備——哈，這樣的大小姐，平民送的禮物怎么看得上眼。
　　畫中的女子笑得溫柔婉約，眉目之間是攝人心魄的風(fēng)華。
　　——你算什么。
　　——你到底算什么啊你。
　　——只是一個平民不是么。

　　只是這樣想著，就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某個昏黃的日暮，有一個人趴在墻上，緊緊攥住手中泛白的畫紙，眼中映入的是另一副良辰美景。

　　——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

　　真可怕。
　　竟然喜歡到了這個地步。

　　——是啊。
　　——是喜歡的吧。

　　這樣的心情。
　　我想要變成那樣的人……你知道么。我希望變成那樣的人，我想要變得更強大，強大得足以與你并肩行走，能得到你的認(rèn)同，哪怕只有一點也好。

　　“又不是在演流星花園，你到底在矯情什么。”

　　柒

　　這是一場過分綿長而失卻感情逐漸沉寂的雨。
　　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渾身濕透，水分和寒意在回復(fù)意識的瞬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雨滴順著頭發(fā)一點一點滲入，冷暖自知。
　　恍惚間聽見有誰踏雨而來，腳步聲聊勝于無。
　　回頭，轉(zhuǎn)身，立定。

　　“我喜歡你。”
　　她忽地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有霧氣落入視線周圍，對面的人撐著傘對她微笑，欲言又止，一層一層的雨汽在兩人之間籠上綽約的薄紗。
　　“為什么你不去我的生日宴會，是不是有什么事來不了呢？”
　　答非所問。避重就輕。
　　她最擅長這些上流社會的伎倆了，擅長得讓她害怕。擅長得讓她覺得，她一直那樣用心和生命喜歡和愛著的人，是不是只是在用伎倆敷衍利用自己——而若是事實如此，她該如何安生。

　　她和她有太多問題。
　　“我喜歡你�！�
　　像一個無趣的機器，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同樣的話語。
　　只是默然站著，完美的微笑，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在她身后站著了，恍然中她以近乎殘忍的手法疊起一個沉默的姿態(tài)，眉目溫柔，只是一直在她身后，什么也不說。

　　“風(fēng)染，我喜歡你�！�
　　為什么不說話。
　　為什么不回答。

　　我喜歡你。你知道么，我喜歡你。
　　溫然的瞳眸有水汽繚繞，雨滴和打濕的狼狽倒映出來，玻璃般純凈透明。
　　她俯身過去抱她。

　　——那么喜歡你。
　　——喜歡到讓自己都開始害怕。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絕望地閉上眼，明明對方已經(jīng)那樣乖順地躺在她的懷抱中，如同聽話的小貓，所有的溫度和熱氣都觸手可及，為什么她還是覺得她根本遙不可及。到底為什么。

　　她的身體在她懷中漸漸冰涼得像一具尸體。

　　捌

　　“易遙樂你給我站住�！�
　　他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噢天啊這真是煞風(fēng)景。要知道他堂堂少爺可是從來不翻白眼，多傷女孩兒自尊啊。什么時候他開始遺棄這些的，他反倒不太記得了。
　　他模模糊糊地抬頭看，才頓覺被頭頂過分刺眼的燈光閃花了眼。

　　“你來也不跟我說一聲�！崩^續(xù)質(zhì)問的語氣。
　　“哎呀安大畫家的展覽怎么能不去看�！边B諷帶刺的典型，這男人的嘴怎么比女人還刻薄。
　　“別跟老娘扯淡�！泵黠@開始不耐煩。
　　“哇哦大畫家爆粗明天報紙有頭條了�！�
　　“保不準(zhǔn)還有易家大少爺?shù)幕ㄟ呅侣勀�。�?br>　　“不勝榮幸�！�
　　“彼此彼此。”

　　是誰攜回憶和風(fēng)聲一同歸來。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心了絕望了完全不再去期待了，現(xiàn)在的生活就已經(jīng)挺好的，結(jié)束一切以后隨便找個什么地方慢慢等著死去吧，什么都不用再想再反復(fù)揣測了，不是已經(jīng)有人先拋棄自己而去了么。
　　可是她不是明明已經(jīng)心如止水落燼成灰了么，可是為什么她還會想，天天念叨著像一個不識時務(wù)的老太太，她還會在每晚好不容易入眠的時候因為夢到她而倉皇醒來，然后揣著那些老舊的記憶度過漫漫長夜。仿佛那些東西從來就能給她救贖。

　　門庭凋萎的殘枝落葉在啜飲她僅剩的秘密。
　　很徹底。

　　“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畫地為牢。
　　我很想你。
　　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的想念。

　　啪。
　　時間是傍晚。地點不明。她衣著光鮮他豐神俊朗，好一出傷金悼玉的戲，只是戲子缺了表情，他們沉默對峙猶如困獸。

　　“安翼，你該死�！�

　　記憶出了什么差錯。

　　玖

　　泡在二次元的人就是個杯具。
　　唉沒辦法本少就是美少年。

　　被吐槽上下兩句毫無關(guān)聯(lián)以后倒還是面不改色的樣子，順手抓了點心塞進嘴里居然還在吹牛。
　　“其實那個甚，孤家寡人的日子還真是難熬呢~”
　　“啊不知為毛本大爺聽你說這話莫名火大呢花心大少爺。”
　　“哎喲喂親愛的若雪乃怎么可以這樣吐槽你老公我呢我好生心桑T T”
　　“文藝這種東西從你口里說出來除了冷笑話什么都不是。”
　　倒是自己自得自樂的口中念念有詞，“其實我當(dāng)年也是個文藝少年啊~想當(dāng)年我汐崽在英開八卦全天下，什么動人的愛情故事沒聽過啊，說出來足夠讓女人哭上好一陣子的。你看看人家江雪歌和向青嵐，人家張宇和夏涼，安翼和夏風(fēng)染……啊呸呸呸�！�
　　倒是若雪頓時來了興趣，“百合版流星花園？”
　　“去你二大爺?shù)�。媲美手冢國光和不二周助之間的堅固友情�！�
　　若雪兩眼一翻差點沒趴在地上，被風(fēng)間醉拖走的時候才恍惚想起哦漏三次元支持TF本命的不是大有人在。②

　　我勒個去，原來被忽悠了。

　　瞇起眼睛想想其實也不無道理，同桌那么久沒點JQ也說不過去啊喂。
　　好像是有那么一點。
　　蛛絲馬跡。

　　想他堂堂莫家大少爺汐崽美少年也會覺得冷，想到這里就打了個寒戰(zhàn)。太應(yīng)景了。
　　醫(yī)院這種靈異地方還是少點來，指不定遇上貞子貪圖美色呢。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年頭對待美少年就是這么殘忍啊——讓他在病房外面發(fā)抖了半天。越想就越憤怒。

　　——喂喂喂里面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還不出來。
　　——靠本少要發(fā)威了。

　　偷看什么的，最討厭了。
　　后來他也后悔，到底年少輕狂。
　　怎么就成了這般光景。

　　夏家三小姐病重，各個家族都必須探望，已成慣事。
　　誰想是那平庸同桌。
　　平常人家勾搭上——噢天啊怎么說得怎么猥瑣——家族已經(jīng)是萬幸，怎么還包辦了醫(yī)務(wù)喪葬業(yè)務(wù)，難道還想分遺產(chǎn)啊呸呸呸。
　　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想到什么。

　　怎能當(dāng)真。

　　——我沒有看見誰誰伏在誰肩頭小鳥依人熱淚盈眶我什么也沒看見。
　　“風(fēng)染，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啊哈哈是臨終前的深情告白么。
　　“我一定要變得強大，你要等我。”
　　喂喂喂瓊瑤奶奶在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涕淚橫流。
　　“你知道的吧……風(fēng)染……我喜歡你……”
　　“一定要等我。”

　　他知道她們之間不言而喻的感情，如同捅破牢籠的秘密。
　　只是這世道無�！降谉o常，怎能說出口。

　　“吱呀。”推門而入。
　　他知道她們肯定有什么無法言明只是迫于壓力，這世事便是如此殘忍無情可怪不得他。夏家三小姐永遠(yuǎn)是小姐，這樣的戀情怎么被允許。一切都是命定，哪里會有回寰之地。
　　誰的微笑長年如初誰的愛戀無法言明，誰被誰婉拒卻又絕不死心放手，誰的勞知天命即便深愛亦甘愿遠(yuǎn)離。他通通都不知道。
　　沒有眼睛便是盲目，沒有雙耳便是失聰，他擅長裝聾作啞。

　　走上一步，兩步，鞠躬。
　　“風(fēng)染我來看你了�！�
　　恰到好處。
　　抬起頭，驚訝神色亦是無法掩飾，他知道怎樣演一出好戲。

　　“這樣的賤民怎能出入您的病房�！�

　　拾

　　“易少爺你泡妞的方式還是這么老土，看電影也不會找個好點的場地�！�
　　“滾你丫的�！�
　　“難道你聽不出這是稱贊么廢柴。”
　　“我還沒弱智到這種境界�！�

　　坐在觀眾席上的感覺挺好，看著臺上上演一幕幕的悲喜離合，距離感毛的都齊了，美也就出來了。
　　偌大的電影院。
　　她翻了個白眼往后看，看見易遙樂在調(diào)試機器，活像個七老八十對黑白電影有著執(zhí)著的老頭——或者說他其實就是？

　　“什么愛情片啊�！�

　　這年頭黑白電影真是太難得了，怎么說來著，比熊貓還珍稀。

　　鏡頭由遠(yuǎn)至近推進，從朦朧到清明，年少的臉笑得分明張狂。
　　磕瓜子不忘念叨，“哎喲喂想當(dāng)年我還長得挺好看的�！�

　　她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年頭還真是啥粉絲都有，得，這回她的生活在那些八卦媒體里都曝光了，敢情這制作人是何妨神圣從小到大都有了，中學(xué)的時候更甚，吃喝拉撒都有了。
　　全都是她的模樣。高興時的失落時的，安靜時的吵鬧時的，哭泣時的微笑時的，這種回憶錄還真是珍貴，笑笑以后倒是再無其他。

　　然后又切換了一個場景。她在曲折的回廊安靜仰躺，瞇眼伸手去摸著什么，鏡頭伸展，是一地昏黃的陽光。身旁擱著一幅畫，畫中少女笑靨如花。
　　她臉倏地紅得像柿子，那人怎知她當(dāng)年準(zhǔn)備生日禮物的情景。

　　那人竟是如此熟知她的每一個秘密。
　　那屏幕上的人不知為何牢牢盯緊前方，嘴唇翕動，反復(fù)吞咽下吐出幾個字。
　　我喜歡你。
　　她放頓覺那是雨天。
　　暮靄沉沉。

　　……等等。
　　那是怎么樣新奇的拍法。

　　病房都亂作一團。
　　她終于看到她，站在醫(yī)院門前唯一有生機的香樟樹下，只找得到的是蒼白的一縷剪影，夕陽大盛，她都快要被淹沒在光暈里。
　　麻雀在樹上叫得歡快，明明還沒到身臨其境的神奇境界，她這局外人卻分明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寒意，別消說那屏中女子。
　　樹葉的動靜昭示起風(fēng)的事實，倒是那人倚在樹下，明明重病神情倒英勇如敢死隊員。
　　也不知是望了什么，這樣出神。

　　搖搖欲墜。
　　她回過頭看鏡頭，微笑得異常溫柔。
　　而荒涼。

　　“我說過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

　　說罷便一下子倒了下去。倒是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凈。
　　長久無言。
　　得到一切。最后失去了一切。
　　她什么都擁有了，財富，名望，權(quán)力，而那個人還在等待。只是她再也看不見。
　　曲終人散。

　　無數(shù)畫面在她眼前交疊成戲，水汽一下涌上心頭。
　　她離開的時候一步三搖，步履蹣跚。

　　“她死了。在十年前。”
　　“你不用再自己騙自己。”

　　ALL PHOTOGRAPHY & EDIT BY FENGRAN XIA.

　　這一回頭，惹出她多少眼淚。③

　　拾壹

　　“走不走？”
　　“走。”

　　她依言追逐而上，那人影子單薄如初。
　　而海天一線，一輪紅日緩緩升起。

　　不過一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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