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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agana sinica
這是守靈的最后一夜。
當(dāng)明天的第一縷晨光射向大地,洛倫踏上他心愛的馬車時,我就要離開,遠(yuǎn)遠(yuǎn)離開。因為我答應(yīng)過你——忘記,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是的,我會。
帶著我的獵鷹,去尋找那個沒有悲傷的美麗的國度——神秘的理想鄉(xiāng)塞繆爾。
小時候姑媽總是在我們耳邊重復(fù)那個故事:沙漠的盡頭有一座嘆息之墻,那是最接近創(chuàng)世神長眠的地方。傳說中只要在那里祈禱,偉大的神明一定可以聽見,他會滿足禱告者心中最強(qiáng)烈的愿望。但是只有意志力最堅強(qiáng)最虔誠的人才能夠到達(dá),不然只能迷失在荒漠之中,成為枯骨,被黃沙掩埋。
我一定會找到那個地方,向神靈祈求讓你回到我身邊。
芙羅西婭,吾愛。
愿至善忠貞的水之女神菲奧娜用她的寶瓶指引我。
小教堂的鐘聲已經(jīng)敲過了十一響。
「還有六個小時!
我記下了時間,環(huán)視四周,寂靜的墓園中只有我一個人。
你冷么,芙羅西婭。
我從未感到身體是如此的冰冷,就像是赤果著身體浸泡在帕森米爾高原雪山下的鏡湖中。此刻,我是多么想念你的懷抱,溫暖的,能讓我安心入眠的所在?涩F(xiàn)在,我連讓自己冷靜下來都做不到,是的,我仍懷有憎恨,就連你的微笑也無法撫慰我心中的怒火。我詛咒他們,令那些道貌岸然的禽獸夜不能寐,痛失所愛。
不要討厭我,芙羅西婭,我知道你也不喜歡這里。我真的想帶你離開,就我們兩個人,去尋覓一處寧靜祥和的小鎮(zhèn),安定下來,開開心心的生活。即使這個世界不容于我們兩人,以姐妹相稱,相依為命那也很幸福,不是么?
從十三年前開始,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淚水,模糊,雙眼。
黑色的記憶在腦海中蔓延,年幼的我看著出入于家門的人。有老,有少,夫妻,家人,他們穿的都是一身漆黑,在我的眼中,就好像彷徨的站在十字路口,眼中空無一物,這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梅麗……」栗紅色長發(fā)的少女用她溫暖的懷抱緊緊的將我裹起,我的手被她捉在手心,略顯蒼白的唇附在我耳邊反復(fù)的念記著我的名字,能聽出來她的聲音有些憔悴。
陽光打在芙羅西婭的臉上,投射出淡淡的影。望著她因疲憊而充血的眼睛,我有些慌張的攥住她的衣襟,芙羅西婭嘆著氣,伸手撫順著我的頭發(fā)。
「羅茜,你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我的,對嗎?」我抬起頭,望向她眼中那一彎清泓。芙羅西婭堅毅的眸子中清晰的倒影著我的臉龐,溫暖而又明亮。正是這一抹留戀,成為了我們接下來十幾年中相互支撐下去的力量源泉。
「我不會再哭了,為了能好好保護(hù)你!顾昧Φ狞c(diǎn)了點(diǎn)頭,抹去了眼角噙著的淚水。用金線刺繪著的金雀花家紋蔓延在她的袖口,獨(dú)干虬枝、姿態(tài)古雅如同一只展翅欲飛的金雀。
芙羅西婭攥著我的手指讓我有些發(fā)疼,但只有這力度才讓我放下心來,至少她的微笑和身體依然讓我感到溫暖。
修發(fā)拉茲合眾國外軍務(wù)卿、大魔導(dǎo)師西貝魯•馮•索爾茲伯朗尼之女——
芙羅西婭• 嘉拉蒂•索爾茲伯朗尼
「羅茜,我一定會抵達(dá)荒蕪之地塞繆爾,絕對!
村子里的小教堂的鐘聲敲響十二下,我抬起頭仰望天空,黑漆漆的藍(lán),一片蕭瑟。流星劃過,我記得芙羅西婭曾經(jīng)和我笑說起流星許愿的故事,不論這是否真的能實現(xiàn),我還是連忙低下頭,虔誠如身在圣堂。
「……我想見她最后一面!
墜落,隕滅,四周一片死寂,再無聲息。
我挑挑嘴角,站起身來,用雙臂環(huán)抱著自己——就像在那場逃亡旅途中芙羅西婭抱著我那樣,環(huán)顧這個失落的世界。
各式各樣的墓碑,擺滿花束的,生滿雜草的,干凈整潔的,布滿塵埃的……看著那些許久沒有人打理的墓碑,莫名的,有些哀傷。也許明天、也許以后,芙羅西婭的墓碑也總會有滿是歷史痕跡的一天吧,想到這里,我甚至有點(diǎn)退縮了。
也許我該按照她的意志把這一切都燒掉才對,天知道她用玩笑般的口吻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差點(diǎn)背過氣去?晌,終究舍不得她那美麗的身體在火焰中化為灰燼,于是我祈求水之女神菲奧娜的恩賜,用魔法封存了她周身的時間。只要我還在這世上存活一天,我的愛人也會永保今日的嬌顏。雖然,我曾答應(yīng)過她,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與她相見,因為只有忘記,對我們彼此來說才是最終的解脫。
空曠的陵園,寒意陣陣襲來。我不禁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將風(fēng)衣緊了緊。芙羅西婭是最討厭冷冰冰的東西了。
「就快到冬天了……」
這次的愿望不知道是被誰選中了呢。我垂下頭,轉(zhuǎn)過身去。卻驚詫的看見眼前堆滿金雀花的墓碑上似乎有淡淡的光芒閃耀,像是法陣,但又似乎不是。那團(tuán)金色正在慢慢的,凝聚成形。
天哪,贊美至福至美的女神菲奧娜!
那一刻,我淚如泉涌。
「芙羅西婭……」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的眼睛,栗紅色的飄逸長發(fā)在暗夜中如同曇花一般綻放,有風(fēng)拂過傾起一樹漣漪。
「梅麗……」她的話語如同魔咒一般降臨于我全身,一個詞語一個上調(diào)的音調(diào)都會讓我不由自主的戰(zhàn)栗。我的血在此刻凝固、眼眶在無窮的擴(kuò)大,如果可以我愿永遠(yuǎn)在此刻失去一切光明,為了換回愛人在我眼中的不滅投影。
「我永遠(yuǎn)在你身邊。」她溫柔的拭去我臉頰滑落的淚珠,又見金雀花開。
冰涼,冰涼。
我拽住了她的袖子,將之貼近臉頰,此刻我是多么想用自己的溫暖她,而現(xiàn)在,空余手頰邊的薄涼;鸬牟倏v者身邊從不乏溫度,可正是因為我的自私任性讓芙羅西婭承受了太多本不應(yīng)該由她來承擔(dān)的罪惡,不,這一切本不應(yīng)該是這樣。我撲到她懷里,淚水像絕了堤一樣傾瀉而出,止不住。
止不住。
原本以為伴隨著芙羅西婭的沉睡這一切都會跟著她深埋于地底,再不會被歷史的書頁而翻起,并自以為是的選擇忘記或者說漠視。可當(dāng)她在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時,膽怯與慚愧成了我此刻心中不二的主旋律。
她的目光依舊能戳破我心中最放浪不羈的偽裝,是的,睿智在她血統(tǒng)的傳承中根深蒂固。在金雀花家族最引以為豪的忠誠之證的誓言見證下,一行婉麗的花體字鐫刻著我的名字。
她將屬于我。
她已屬于我。
我們就那么靜靜的站著,一動不動,像從前那樣,一直未曾改變過。只是現(xiàn)在的她懷里丟失了溫度,一切都變的那么冰冷,冰冷。芙羅西婭那沒有絲毫皺褶的平整前襟讓我不由得非常想將它撕裂揉碎。我的下巴抵在她的狐貍毛領(lǐng)上,死死的抓住不放手。夾雜著各種情緒,血液在我胸膛中怒吼咆哮。
「你不應(yīng)該背負(fù)這樣的罪!管搅_西婭湊到我耳邊輕聲的呢喃著,她的語速依舊是不慢不快,只是聲音中缺少了往日的寧靜淡雅。
「忘了這一切吧,梅麗。你要像之前答應(yīng)我的那樣,好好的活著,……就算,代替我,好嗎!顾龓缀鯉е鴳┣蟮恼Z氣對我說道。
「希望到這里,這個詛咒可以結(jié)束。」
「想用你的血來改變這一切嗎?芙羅西婭你這個傻瓜,你不是西貝魯,他最后不也放棄了嗎!」
「即使可以把秒針調(diào)快幾秒也是值得的。我相信這一切必有改變……因為,這身體里流淌著的是索爾茲伯朗尼家的血。」她握著我的左手并將之置于她胸口——這正是我不敢正視的地方。
「這么做并不屬于你的義務(wù)范圍!」我忍不住朝她咆哮起來,「收起來關(guān)于你那高貴血統(tǒng)的自負(fù)吧,在我面前那并無必要!你沒有經(jīng)過我的允許私自做出的決定是無效的,背叛者芙羅西婭,我對你的恨意將伴隨我終生!刮蚁乱庾R的推搡著她,芙羅西婭就站在那一動不動承擔(dān)著我幼稚且自私的狂風(fēng)暴雨。
「……」
她一直都是那么美麗,堪比海利西斯坦多諾利爾王宮上方永不墜落的南十字星,永遠(yuǎn)懸掛在那高不可攀的地方。金雀花是她的全部,關(guān)于靈魂關(guān)于信仰融于血肉并伴隨終生。
芙羅西婭•• 嘉拉蒂•索爾茲伯朗尼——金雀花家族的最后的驕傲。
當(dāng)意識回歸自我,我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手邊的空氣在某一時刻凝固,未等理智重歸寶座,芙羅西婭發(fā)間的香味就已經(jīng)牢牢的控制住了我的大腦。像是被魔女誘惑住一般,盯著那豐盈的存在,我生疏的吻上了她的唇,是的,她向我道歉的時候總是這么做的。這是我第一次向她索吻,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每當(dāng)她這么做的時候,我是無法拒絕的,也沒有辦法板著臉,只能笑著嚷著和她滾作一團(tuán)。但是現(xiàn)在呢,芙羅西婭,沒有溫度,沒有氣息。這就是死亡么?似乎也并沒有那么可怕,那一瞬間,我的手不由自主的貼進(jìn)胸前懸掛的寶鉆匕首,這是母親交給我以作防身之用。而我現(xiàn)在,竟然想要用它來自絕我的生命……為了能隨芙羅西婭一起去。
幸好我身邊的人是芙羅西婭。
她是了解我每一個舉動的,她察覺到我的異樣,無奈的笑了笑,握住了我的手腕。她將我捉在懷里,四目相對。我陷入了一場無邊的玫瑰色旖旎,她的眼眸仿佛要將我吸進(jìn)去,刻意剪短的睫毛激活了她銳意的目光,在這樣的注視下我無力再去反駁什么,只得順從的閉上了雙眼,感覺她落在我唇間的細(xì)膩。努力感受她還活著的時候。
芙羅西婭是愛我的,我確信這一點(diǎn)。
「羅茜,你真傻……」
「這是我心甘情愿的!
「……」
心甘情愿……?
帶著芙羅西婭式的直白,我恍然所悟。她灼熱的目光將我逼的無地自容,羞紅著臉把目光轉(zhuǎn)向她的靴子。
耳畔輕笑出聲,我順著眼角的余光瞟向芙羅西婭,她的笑容一如記憶中伯倫特維爾庭院中那些花期正盛的鮮紅玫瑰,也是,承載著我們年幼時所有記憶的美麗花園。
「……在嘆息之墻那里等我」我盯著芙羅西婭的眸子惡狠狠的命令著。
「?」
「……為了懲罰你離我而去,所以,一定要在那里,不許去別的地方!
一直到,我找到你。
即使是水之女神菲奧娜要將你引領(lǐng)至她的宮殿,你也不許去!
「明白了,我會在那里!
「梅麗,很抱歉我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我想我一直都沒有對你說過……」
伯倫特維爾庭院中的玫瑰花海還在如火如荼的盛開,可我一直都沒有機(jī)會回去再一睹它的風(fēng)采。只能憑借著腦海中的記憶縮影,將她烙印在心中。
就像是芙羅西婭的笑靨。
「羅茜……羅茜……」
念著她的名,我一個激靈爬了起來,天哪我居然睡著了,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抬頭看看將已發(fā)白的天空,天,快亮了。
“原來這是一場夢……”我自嘲的笑了笑,起身收拾起背包。
「我要走了……」
我站在芙羅西婭的墓碑面前,金雀花必將指引著她靈魂的回歸之路。
要在塞繆爾等我啊,羅茜……
眼神掃過墓碑,是錯覺么,我探身向前,芙羅西婭那蒼白的墓志銘上似乎多了一行字。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確認(rèn)這不是我的錯覺。
有火的燎痕,是新刻上去的。
“Proud of You,Meryl,my love”
Caragana sinica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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